老公给出国留学生办银行卡打工了,却把银行卡留在了他姐夫那里我该怎么办,也许是不在乎我们吧!

《你只能爱我gl》作者:自由往来的【毁魅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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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能爱我gl》作者:自由往来的
你只能爱我。  哪怕全世界的男人都爱你,  你也只能爱我。
   1    上午十点钟以前,我通常是醒不过来的。她却喜欢早上做事。我认了。  不远处的教堂传来“当——当——当——”的钟声,不紧不慢,越过一片片倾斜的湿润的屋顶,穿过一个个颤栗的半透明的树梢。早晨的阳光是流动的,从落地百页窗里一屡屡淌进来。  平静而美好的早上,从前好像不曾感觉到。  我幸福地从她身上下来,拉好被子,抚摸着她高潮过后的惓慵。她身上总有淡淡的香草味,呼吸带着奶香,每寸肌肤都白嫩细腻。第一次亲近她,让我想起香草冰激凌。因为她平时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冰冰的。  她是个很容易令男人垂涎的女人,让我无条件占有着。      当我意识到任何占有都需要付出代价,已经来不及了,挣扎都是徒劳,就这样被她牢牢捉住,深深陷入,就像每次进入她的身体,总有再也拔不出来的感触。  当我沉醉的时候,吻她,舌头总被咬住,痛得全身紧绷。但我很快忘了伤痛,又去吻,又被咬。周而复始,忘乎所以。爱是需要勇气的。     第一次去见她,我记得当时非常勉强。  陪一个不很熟,没有车的朋友去找工作,开了很长一段路,到了一个不很大的中餐馆。  “听说老板是个美女,单身。”路上,那朋友说了两遍,没话找话吧。  我“哦”,不感兴趣。  那时候,我在一家美国人开的运动器材店里打杂收银,收入不多,活也不多。  没想要换工作,更没想在这里久留。  海伦,等了好些年的女友正在申请奖学金,留学过来还不定到哪儿落脚。  还有个原因:我不喜欢这里。全美国房价最高,消费税最高,移民最多,中国人也最多的地区。方圆几十哩,北边有HP,南边有苹果,西边有GOOGLE,东边有YAHOO,全是总部。这里在超市随便碰上个穿汗衫拖鞋的人都可能是身价上百万的工程师或CEO。  游荡了一些年,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我绝对相信:移居海外的人,多多少少有点心理缺陷,时间越长越无药可救,几乎和他们的成就成正比。由此我发现自己是最正常最健康的,以后怎样还不知道。    本来,我站在门外,站在下午三点钟的太阳下面,有点热,手心出汗。  小餐馆有个亲切的中文名:上海人家。灯箱招牌是醒目的红镶着一圈蓝,阳光一照乍看上去泛出紫色,不知道晚上开亮以后是什么效果。这些其实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好像老板在忙着算帐,没能马上和那个朋友面谈,所以他叫我进去,坐在靠门边的小桌旁等着。  一个不算大的鱼缸横在大门前,里面游着几条很难养的小热带鱼,色彩鲜艳,可鱼缸里没有摆设,连水草都一根没有,一杆日光灯空荡荡照着底下铺的鹅卵石,看着不合时宜。  店里挺干净,简简单单的装饰,十几张铺着粉红台布的桌子,和店名一样透着是女人打理出来的小生意。我想起了朋友一路上格外重复的介绍。    从里面柜台走出一个女人,短衫长裙,头发随意扎在脑后,露出特别白净的后颈,以至于我都没太注意她的脸。第一回见面的女人最好别盯着她的脸看,这样大家都比较自在。  何况不是我来找工作。  我站起来,打算退出去让他们坐下谈。那朋友赶紧迎上去说自己是谁谁谁介绍来的。  这女人就是传说中的老板了,她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我们两个人,没等我开口没等我走,她把双臂交叉在胸前,果断地点点头。  “你们俩明天就来上班,我这正好缺两个人手。试工一星期……”  “哦,我只是陪他来的,我有工作……”  朋友打断我,“你也来试试吧,肯定比你现在挣得多。”知道他巴不得我跟他一起上下班,可以天天接送搭便车。  我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女人,没觉得她有多美,大概期望值过高了。
5    再去上海人家上班已是三天以后了,器材店的美国老板对我不错,不能说走就走。  下午接到东北银电话,老板让他打的,说是周末晚上一定很忙,最好我能过去上班。听他口气,我要是不去连他这份工作都保不住了。  从器材店提前下班,领了工资,我正经把这份工辞了。老板为了留我,愿意每小时工资加我一块钱,我没答应。他只好客气地说:欢迎我随时回去。    透过那只空荡荡的鱼缸,看见店里已经有几桌客人了,才五点半。  贝蒂自己在给一桌美国人点菜。东北银在一边直搓手,看见我进来他乐得眉毛更加倒挂了,小眼眯成一条缝,像见着了亲人解放军。  小青坐在一张空桌上叠餐巾,粉红色的小方巾被拿住对角线折完了再翻出一条边,她很熟练,动作飞快还有空让眼珠子四下里狂扫,我一进门就被她从头到脚看了好几回,皮笑肉不笑地脸上实在没有什么肉。  我除下外套往里走,准备上阵了。贝蒂刚好点完菜,撕下单子交给东北银,和我擦身而过,她很顺手地在我后背轻轻拍了一巴掌,“再不来,我就另外请人了。”  我说:“是,是,是,这不来了吗?”  转过身,看见她一脸正色对我说:“他英文不行,只能和你搭档,从今晚开始,你们俩和小青分桌子做,她做那一排,你们做这两排,小费分开算。”  我应了一声到后面去挂衣服,在厨房过道上碰到东北银,他轻声告诉我是小青嫌我们动作太慢,不会点菜,损失了她的小费。  “就知道这个女人名堂贼多!提防着点,哥们。”我和东北银达成了共识。    长着圆圆脸,眼睛里总带着诡异的何鲜姑从架子后面探出头,对我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她是帮厨配菜的,何鲜姑姓何,最大的爱好是吃,吃起来最爱说的一个字是:“鲜啊……”。要不年纪轻轻怎么甘心在厨房里做事?看来是个很现实主义的人。  掌勺曹师傅做好一碗菜汤面,盛到一个中汤碗里,并且十分精心把油绿的菜心摆成一圈。何鲜姑在一旁直摇头:“好啦,好啦,你摆出一颗心来也没用的。”  曹师傅把锅里剩下的大半碗面盛出来递给何鲜姑:“你多吃点少说点,行了吧?”  东北银楞头楞脑上前问:“上哪桌?”  何鲜姑嘻哈打趣,“哪桌都不上!我们曹师傅会自己端出去。你傻呀?没见今天我们贝蒂没吃午饭吗?”  曹师傅果然脱下围裙,抹干净双手,很虔诚地捧着那碗汤面送了出去。  我随后跟着出来,见他小心翼翼把面摆在贝蒂柜台上。贝蒂抬起头来谢谢曹师傅,脸上露出她的招牌笑容。这笑还是有点点不同的,多少带了些温存。  发现我在看她,贝蒂扑闪着明亮的眼睛,问我吃过饭没有?要不要也叫曹师傅下碗面。  我摇头想说不用了,她大概以为我说没吃过东西,看了看那碗面,站起来说反正她吃不下这么多,叫我去拿个碗来分一半。我抓着脑袋左右为难。  “今天晚上会很忙,要撑到十点多钟才开饭呢,他们下午吃得晚。”说着话,贝蒂自己起身端起面条到厨房去了。  可惜曹师傅精心摆好的一圈菜心被拨得乱七八糟,分成了两碗。他皱起眉头点上烟走到后门口去了。管他呢?我谢过贝蒂,尊敬不如从命。  何鲜姑意味深长在一边偷乐。我干脆端着碗和她一起在厨房呼噜噜几口把面条吃了。   6    钱对于每个人来说意义不同。  财富榜上的人,钱是他们名下一串以零计位的数字,也是万能钥匙,动一动就能打开任何领域的一片天地,有着可以把世界玩转的真实意义;沿街乞讨的人,钱是用尊严换来的身外之物,每一分钟每一分钱细水长流的积累,除了攥在手里揣在兜里的钱之外,他们可能一无所有。创业的人把钱当作成功指标;享乐的人把钱看成美女佳肴;吸毒的人钱是飘飘欲仙的白粉;赌博的人钱是押注的筹码……大部分的普通人,钱是柴米油盐,老婆孩子和房子。  我在这里看到最多的仍然是这一类普通人,比较优越的普通人。拿全球工薪阶层的平均收入比一比,他们算是颇为丰厚的一族。在矽谷的高科技公司谋职,年薪十几万美元,贷款买了近百万的房子,妻子相貌平平甚至有点臃肿,但已经为他们生了三两个孩子,接下来就是抗住压力,怎么逃点税,投点资,理理财,让子女多受点教育上个好学校,有退休基金有生活保障。达到这一水准的,应该算这里海湾地区的成功人士了。  因为这一群人,他们的生活实在太单调乏味,除了上健身房以证明还重视健康体魄,上餐馆满足基本食欲,没别的太多需求了。由此而来,这一片平静的地区除了中国超市热闹,也就餐饮业比较发达。  在这里开上一个餐馆,经营好了,估计年收入和一个高级工程师差不多。    贝蒂很有成就感地穿梭在一屋子成功人士中间,从她手上递出去的一张张帐单,接回来的一张张信用卡,她知道钱就是这么挣出来的,带着油烟味带着绿色诱惑。她脚步轻盈,姿态优美,看起来是那么的愉快自信。和那些灰头土脸的家庭主妇或正儿八经的白领职业女性比起来,她是鲜活而颇有风韵的,就像养在鱼缸里的那几条热带鱼,鲜艳又自在。  越注意她,我的好奇心也越强烈,如同氧气泵在鱼缸里打出来的汽泡,突突往上冒。  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选择单身呢?周围就没有一个精英看上她?如此花样年华的女人何以甘心守个小餐馆?再怎么如鱼得水做这行毕竟劳累,挣了钱没时间享受,辛苦为哪般呢?我想不明白钱对她的意义在哪里?  比如,钱对我来说是简单的生存,以保证我写出一鸣惊人的小说之前不至于饿死冻死落魄死。钱对东北银来说是尽快换取合法居留权,再申请老婆孩子早日来美。钱对小青这种人来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赚取尽可能多的,损失尽可能少的一切身外之物。钱对何鲜姑来说是满足基本欲望,有一天能吃到最鲜的东西……不需要了解更多了,一般人不过如此了。    周末晚上的餐馆简直是个战场。  济济一堂源源不断的顾客全是敌人。厨房成了军火库,锅碗瓢盆挥刀抡铲输送武器弹药。我们几个当兵的展开攻势,端茶点菜刺探军情算第一轮,再上汤上菜添水添饭地真枪实弹干掉他们。到贝蒂去买单了就能收获战利,直到打包收桌子送客,收回阵地,继续下一拨战役。  仗打得好,弹无虚发百发百中,很快能把吃饱喝足的敌人顺利赶跑。子弹打偏了上错菜,火力不够速度不快的被客人一抱怨,我方就会乱了阵脚,延误时机有损战果。  攻防之间战术还有讲究,不能赶尽杀绝了不留退路,必要的时候迂回一下才有永久的胜利,让更多的敌人送上门来任我们宰割。  我比较愿意当参谋长,审时度势,有利出击。东北银是炮兵连长,指哪儿打哪儿,集中火力扩大战事。小青自己选择单打独斗,不愧是游击队长,把一小撮敌人收拾得晕头转向。  贝蒂到底是个女人,别看她把自己当老板,打起硬仗来也不过成了我们的勤务兵,最多算个战后司令部的统计员。不过,我忘了是在为她打仗。我们只能领点军饷。   7    龙井茶头道只喝一半,续上开水,第二道才是最香醇的,入口微涩入喉甘甜。喝完了第二道,续上水再喝第三道第四道,一杯茶已经喝得清淡无味。晚上开封的一盒烟也抽到只剩一排了,电脑屏幕上一页白纸还是一页白纸,和我的大脑一样空空如也。  写作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一些时候让你坐在那里仿佛修炼,修炼那些珠圆玉润的句子。  可是,把写作当成修炼是不对的!煎熬出来的文字多么优美也只是装饰,没有实质性内容,华丽词藻堆出一座山来也是假山。写作不是一种工作,所以我没有留在国内继续那些文字工作,根据别人的意愿去绞尽脑汁咬文嚼字。  我宁愿把写作当成兴趣,写一点发自内心的真话。  就像喝茶,仔细品味一下,写东西是在冲泡自己的思维。思维当茶叶,语言和文字必须用火热的激情烧开了,滚烫的热水,倒出来酣畅淋漓才能作出好的文章。  更简单的理解:写作就是自己跟自己说话。  我是累了,累得无话可说,所以写不出东西来。    这次从大陆回来以后,我的思维一直处于游离状态。  可能因为前两个中篇全被文学杂志社的编辑枪毙了。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因为我把激情燃烧到床上,都给了海伦。茶叶不纯净,水温又不够,当然泡不出一壶好茶。  读一读自己的文章,我还看出来:那不是自己跟自己说话,而是在急着跟别人讲故事!因而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我又读了一些比较畅销的小说,大大提高了觉悟。  无论是自恋倾向的暴露无遗还是回顾历史的倾情力作,美女作家或文学泰斗都有他们自言自语的最佳状态。  而我沉浸在自己的儿女情长里,甜言蜜语还来不及说,哪有空去追溯过往,哪有时间跟自己对话?那两个拼凑出来的故事能写成中篇已不容易,不过满纸废话一文不值。    等到绿卡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机票回国。海伦苦苦等了我两年。  我百分百地相信她忠贞不渝。  二十四小时随时打回去的越洋电话每天一到两个,二十美金一张的电话卡在床头柜里攒了一抽屉。通话的主要内容禁止公开,每天早上我该起床的时候正好是她上床时间,闹钟一响,半梦半醒的我在被子里抱着枕头开始我们的色情电话。说到算不清几个A的时候,那头只能听到她的呼吸了,然后是一连串含混的抱怨:“讨厌!可恶!我恨你!恨死你了……”  我们还没有堕落到在互连网上裸聊,有时间共同上线了还是比较规矩的,太过火了也容易出乱子,所以适可而止。  最浪漫的是在这样一个电子信息时代,我仍然每星期写一封情书,用手写,或买来一些很特别的爱情卡片,寄航空信给她。谁让我爱好写作呢?  如此两年下来,情书有十好几万字了,挤出来的作品难怪没了水份没了感觉。    终于可以回家了!从浦东机场绿色通道一出来,上百个人头在栏杆外晃动,我一眼看见了花枝招展的海伦。绕过长长的过道,终于把她揽进怀里的时候,竟然有一点点陌生。  不过,我们一坐进车里就粘在了一起。她由着我把手伸进了她的衣服,还没到家已经解了后面的搭扣。我永远忘不了她留给我的湿淋淋的记忆。  如果不是海伦逼着我上飞机,我一定不愿意再次一个人飞越太平洋了。  
10    果不其然,半小时以后何鲜姑告诉我:小青家那个房间租给人家也只收三百二十块钱一个月,在一个车库里隔出了三个小房间,门上开个小窗就和牢房差不多大小。  “你知道他现在住哪?储藏室还在楼梯下的,一百块钱一个月。”  “不过他搬过来可以跟着小青上下班,你就省事了。”何鲜姑这么说。  “三百二,他不一定肯花这么多钱,要知道折合人民币两千多,在他们老家能租别墅了。”  我告诉东北银:先去看看,狠狠砍价,超过三百块绝对不要。  何鲜姑又警告我们:千万别再迟到了!  她拍拍我肩膀,“贝蒂说你们了吧?别见怪,她这人就是特别容易紧张,心肠还是蛮好的。你看我们做事多卖力,想帮帮她,挺不容易的。”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只是表示,其实觉得很意外,在美国打工还有帮老板说好话的?  不就离了婚带着孩子过吗?她还做着老板,有什么不容易的?    抽风机“嗡嗡”响起来,第一张单子进来了,午餐的忙碌很快让大家忘了不愉快或愉快,更没有时间说闲话了。  做完第一批客人,我发现了一个非常麻烦的问题:刷出来的信用卡单子上没有加小费栏。这里的客人习惯用卡,买了单一签字就走人,如果没有小费栏还要我们上去解释一番,等着他们掏现金。每回收钱站在一边等小费,形同乞讨,太难堪了。  我去问贝蒂怎么回事?她正忙着同时算好几张单子,没空抬头。  小青闻风而至,赶紧过来抱怨,说是损失了好几桌的小费。  贝蒂叹了口气,“我也没办法。前几天刚换一家信用卡公司,装完就走了,打出来一看才知道没有小费栏。我打电话去找过他们了,要派人来重新设程序,很麻烦还要另外收费。你们将就一下,让客人把小费写在总数里,我会算出来给你们的。”她的话充满了无奈。  我第一次从贝蒂神态中看到某种怯懦,纯属于女人的,不经意流露的那种无助。马上令我想起了何鲜姑上午说的话。  在美国办任何事要掌握一个原则:得理不让人。没有办不成的事。  可很多时候,如果你有理说不清,那只好吃“哑巴”亏。  据我分析:信用卡公司到处拉客户,服务一定会跟上,没有道理这样不负责任的。    午餐后的空闲,我跟贝蒂要来信用卡公司联系人的电话,试着去交涉一下。  电话通了,一个喉咙粗粗的中年男人,一边对着话一边能想象出来他挺着啤酒肚,领口露胸毛,落腮胡子红脸膛,属于那种既懒惰又不可一世的美国佬。完全和彬彬有礼沾不上边。  说着话,我已经跟住他不耐烦的语调,直接了当把问题丢给他。他不耐烦?我要比他更不耐烦!偏要找他麻烦!怕了麻烦他才会解决问题避免麻烦。  弄明白怎么回事了,他马上说已经告诉过我们:他可以过来重新设置程序,不过要收一百元上门服务费,还要等他有空的时候。  我提高了嗓门一字一句告诉他:我们一分钱也不会付给他!但他今天必须过来修改程序!  他有点怔住了,缓和几秒钟后笑着说:那不可能。我们不答应付钱,他不会来。  我说:这一点儿也不可笑。既然他负责上门安装信用卡终端机,必须保证我们正常使用。  他说:我们没有告诉他非要安装有小费栏的。  我用婉转却明显带上讥讽的腔调说:他应该知道!这是常识。谁都知道吃饭要给小费,除非是低等下三滥的人(我用了CHEAP和JERK)。如果他不是,难道还不承认是工作失误吗?如果他坚持要收上门费,不及时过来修改,我一定马上到公司投诉。  他把电话挂了。  我再打过去,他说在忙又挂了。    满屋子的人看着我,包括贝蒂,午饭都顾不上吃了。他们的表情是没想到我还能用英语大吵大闹。  没空理会他们的关注,事情还没结果。我绕进收银台,抓起刷卡机翻过来看,果然贴着一张黄色标签,上面有他们公司全美免费服务电话和终端机编号。  拨通那个号码以后,全是机器留言,转接了好几回,总算有个活人来应答。  我简明扼要讲完前后经过,接线生要去了刚才那人的电话。  十几分钟以后,他就主动打电话过来,态度明显好转。  最后妥协:他在电话里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教我怎么重新设置。  不过花了十几二十分钟,全部搞定!  贝蒂掏出自己的信用卡,测试完了如释重负。她叫我赶紧去吃饭,再吩咐曹师傅给我做个热菜,问我想吃什么尽管说。  何鲜姑悄悄对我猛眨眼睛。   11    在我还不太会说英语的时候,最先学会的一句话是问人家会不会说中文?人家当然不会!本来就是废话,会说中文还用得着我去说英文?那没办法,他们只好忍受我磕磕巴巴的英文了。这样我才有机会大胆开口,一直说到别人明白为止。  当然,我也努力提高来着,拼命看电视听广播学唱歌。叫我学语法背单词,没门!所以我到现在英语水平也不过属于学龄前儿童,能听能说,不会读不会写。学任何语言都一样,循序渐进嘛,哪个能说会道的小孩懂语法了?话要照着听来的去说,才能找到语感,毕竟我是有知识有文化的成年人,表达能力当然比孩子强。  歪打正着:看电视让我不知不觉扩大了词汇量,听广播让我莫名其妙用对了语法,唱英文歌实实在在去掉了口音。这叫什么?窍门!  从来不理会海伦经常笑我说英语不规范。有什么可规范的?一板一眼的还叫说话吗?谁会整天在那做报告?于是我笑她照本宣科,最可笑的是她的口音,英不英美不美,加不加澳不澳,纯中国口音,那叫一个难听!再规范也被我嗤之以鼻。    海伦在一家国际船运公司做事,我回上海陪她去见过一个美国客户,在新天地的法国餐厅吃了顿饭。席间,生意没谈几句,我却品着红酒,跟美国人大聊特聊好莱坞新近上映的几部大片。我在美国电影院里刚看了回来的,他却在上海陕西北路买盗版CD,还是电影版,时而有人头晃过的那种。我大谈里面音效特技如何精湛,他绕着情节评价明星演技,把海伦听得一愣一愣,一句话也插不进。  她做梦也没想到我的英文那么流利!那算什么?别说她那干巴巴还带口音的书面语言,她根本不了解美国文化,不懂NBA不懂NFL,不看好莱坞大片不看热播剧集,那跟美国人还有什么可谈的?  结果,我们和美国人AA制付了帐,他叫海伦明天带着协议书去公司见他。这单生意算谈成了。  那天晚上,海伦自己宽衣解带,自己爬到我身上,鸡啄米一般地亲我,说她越来越喜欢我了。那一个多月久别新婚般的甜蜜,差点让我离不开她了。    和海伦睡在一起的第三天,我第三次从她身上爬下来,精疲力尽。左手揽着她右手抽着烟,这时候的她用光滑的身体像一条蛇一般缠绕着我,突然,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产生了要和一个人相伴终生的念头。  于是我说:“嫁给我吧。”  “嗯。”她不加思索地答应了。  那以后,她就叫我老公我就叫她老婆了。  我把海伦带回家,我的父母和姐姐、姐夫都接受了她。    姐姐是第一个知道我性向问题的,从小我就特别依赖她,跟姐姐比爹妈还亲,什么事都不瞒她。我一定是有“恋姐情结”的,她交男朋友我还吃醋,跟着去看电影还非要坐中间,不许他们手牵手……我绝对认为姐姐集中了所有女性的优点。有了她,最起码我们家绝对不再需要第二个女儿。为了突出我和姐姐的反差,怎么判逆怎么野蛮都是应该的。  姐姐为我做了很多铺垫,在爸妈面前尽可能帮我说话,最后跟父母摊牌的时候,我生平第一次见爸爸掉眼泪了,说自己前世造什么孽了,生下我这么个孽子。  姐姐说:“你们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吗?从小我就把她当弟弟了呀。”  妈妈也想得开,“只要你自己能过好,我们还强求你什么?”  我一定要证明给家里人看:我会过得很好。    最幸福的时候,看着海伦在我们家摆出小媳妇的样儿,在厨房帮我妈干活,还有她跟我姐姐特别热络,一起捣鼓化妆品,换着穿衣服。海伦还会顺带帮我爸买件衣服送个礼物,哄他老人家高兴。连姐夫都说我小子真有福气,娶了个会来事儿的老婆。  要呆在国内,我们的小日子别提多美满了。  12    我真的相信可以和海伦白头到老,渐渐走入平淡和美好,不需要承诺,自然而然过我们的日子。那时候,我不懂婚姻的意义,老公老婆地叫着,很知足了。  房子是租来的,一居室,带冷暖空调,有九成新的家具。客厅不大,在厨房边摆个小餐桌,卫生间也不大,但很干净,有热水器和浴霸。海伦怕冷,洗澡不会冻着。  看了房子决定租下来还因为它在市区繁华地段,出入方便。从家里搬出来单过,就算独立了,周末带着海伦回家吃饭。我们买房子的能力还不够,何况打算出国。海伦本来跟朋友合住的,搬过来当然由我负担房租。    我们会在下班前通个电话,或者约好了在外面吃饭,或者先到家的准备晚餐。没有外出活动,我们非常珍惜两人世界的时间。我总是买足了她爱吃的水果零食,她会记住我的习惯,等我在电脑前坐下,很快泡来一杯好茶,不断为我续水。  她学英语我写小说,可我通常写不出什么东西,思想肮脏总想着跟她上床,一直到双双钻进被窝看电视,然后亲热个没完。  海伦很爱干净,每天要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然后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穿着性感睡衣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喜欢傻傻地看着她翘起兰花指往脸上抹保养品,拧着脖子吹干头发,没穿内衣内裤的真丝睡衣里隐约可见的乳晕和圆润的臀。  她让我兴奋、快乐,因为我确定这个女人属于我,只属于我,永远属于我。  婚姻的重大意义在我这儿,就是如此了。    后来想想,海伦满足我的何止床第之欢?最应该感激的是她能彻底接受我!从心理到生理,从家人到朋友,从两人世界到大千世界……  和所有的情侣伴侣一样,走在马路上,她从来都主动挽着我胳膊,走累了把头靠在我肩上。我喜欢揽着她的腰,时不时在她脸上耳朵上亲一下,从来不用避讳在外面引人注目。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是吗?不必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  隔一两个月,我会跟她回家看父母,捎带大包小包的礼物。  我们在火车上互相喂东西吃,拥在一起看风景,讲悄悄话,躲在报纸后面亲来亲去。常常对面的旅客目瞪口呆,丝毫影响不到我们的情绪。    我有一招很管用:只要有人不礼貌盯着你看,你就眼睛对眼睛瞪住他看,心里想着:“看什么看?我是你爷爷!看你兔崽子把眼睛盯红了也认不出老祖宗吧?”一直看到他扭开脸低下头为止!有一回在某个旅游景点的小餐厅里,碰上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估计也是穷极无聊以为自己见的人太多了,他不仅盯着我看,嘴里还嘀咕:“这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斜眼瞪住他,走过去,“男的女的?你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你他妈是男的还是女的?吃饱了撑的吧?我是男是女关你屁事?”我操起一个空饭碗在手掌上扣着,准备随时有动静直接往他脑袋上拍过去。他刚想吹胡子瞪眼,一把被老婆揪住了拎着裤子进了厨房。  一些时候,野蛮态度是保护自己的最佳外壳。  好在这个世上友善的人占多数,多数时候,我是谦逊温和的。    海伦父母和哥哥姐姐知道我们的关系,发表过什么意见我不知道,问海伦她也不说。  我猜是因为海伦在家里最有出息,她的选择总是得到认可的。我去见她的家人,得到了礼貌周全的招待。即使在家人面前,海伦也会自然地做出一些很亲热的小动作,喝我茶杯里的水,坐到我身上撒娇……  去的次数多了,渐渐成了习惯,和海伦叫我的父母一样,我也改口叫他们爸妈。  过程变的简单,结果反而更为重要。我们俩恩恩爱爱,难道不该得到祝福吗?  偶尔,走过婚纱店,我会搂紧了海伦,贴近她耳边问:“羡慕吧?等到了美国,我们也操办婚礼,让你当一回新娘!”  她总是轻轻推我一把,“谁稀罕做你的新娘?这辈子别对不起我,下辈子从新来过。”    现在想起来知道了什么叫遗憾终身!那时候身在福中不知福,这辈子的承诺都做不到,别指望别推到下辈子。
13    我常常看着那缸鱼发呆。我怀疑自己上辈子是在水里的,所以这辈子特别渴望亲密接触。一个人的夜晚孤枕难眠,除了写作,我频繁地跟海伦通电话,但是常常她的下午正在公司忙碌,说不上一句贴心话。我想我是很怕寂寞的。  休息天的时候,我去逛了一家鱼市场,心血来潮掏空身边所有现金买下一大堆东西。等不及第二天上班,下午就载着瓶瓶罐罐大包小包赶到上海人家。有些东西必须马上放进水里。  他们看见我当然意外,哪个打工的会在休息天往上班地方跑?  我没空解释,必须赶紧把活的东西养进水里。我没有买鱼,活的是各种水草和珊瑚,一种极具观赏性的海葵,淡紫色,像一朵盛开的大菊花,每根花瓣在水里优美地伸缩自如。  我把鱼缸的水换了,清洁了四面玻璃,拿掉底下杂乱的鹅卵石,重新铺了一层雪白的碎砂石,远看才有银色沙滩的感觉。然后在四个角落摆上植了不同水草的礁石,形成雅致的景观。中间地带,随意扣下一个海螺一个贝壳,给小鱼安家,像两幢不同风格的建筑。  我围着鱼缸忙得团团转,还好客人不多,不至于影响营业。  事实上,从我进门,贝蒂弄明白我要装修鱼缸,她就带着惊喜,不停地过来搭手帮忙,脚步异常轻快。全部忙完了,正赶上他们开饭,我当然不客气地坐下了。  大家边吃饭边欣赏改头换面的鱼缸,少不了一番啧啧赞叹。  何鲜姑总有些意味深长,拿筷子点着我,“就你想得出!你看老板今天高兴,又给我们加菜了。嘿嘿,不过都是我最爱吃的。”   贝蒂训斥她:“爱吃的还堵不住你嘴!”然后转向我,“添置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我给你报销。早就想弄一弄了,一直没功夫。”  实在花了不少钱,没必要清高,我掏出收据递给她。还跟她保证以后换水清洁我都包了,不需要花钱请别人料理。    事后,何鲜姑悄悄问了我好多次,十分揶揄地:“你是不是有意讨贝蒂喜欢?”  “是啊?让她多加点工资给我,不好吗?”  我同样在心里问自己有没有讨好之嫌?没有。肯定没有。就那鱼缸,我是为了自己看着舒心,最后自己还没花钱,出点闲功夫,值了。  为什么我要讨贝蒂喜欢?为什么何鲜姑对此颇有微词?我于她们已经没有秘密了,名草有主,我老婆哪点比不上别人?除了暂时不在我身边。  等海伦来了,我要在家里养上一缸更漂亮的鱼。    晚上,我做了梦,变成鱼的梦,还是个春梦。水里做爱真是轻松,很快有了失重的快感。就在我自己摆设的鱼缸里,水暖花开,流光逸彩,通透的玻璃没有阻隔,在鲜绿的水草间游戏追逐,拂过身体的酥痒……还是要寻找遮掩的,海螺里太过局促,换到椭圆拱顶的贝壳里,边沿有一排天然细密的微孔,绝对属于大师级灯光设计出来的照明……  但是,醒来我无论如何想不出是在跟谁做爱。她是一条鱼,很美很美的鱼,柔滑的身段,明亮的眼睛,细腻的唇线……却没有我可以确认的容颜。  我想我是性饥渴了。    电话里我跟海伦诉苦,她在那头对着另一通电话里的客户报价,然后排期,几月几日还有几个货柜能在几月几日到岸,洛杉矶?旧金山?  “我说你干脆自己钻进货柜偷渡过来算了。”  “你在说什么?我要挂了,你早点睡,别明天又迟到被老板骂……”  “我讨厌天下所有的老板,我仇恨所有要我早起的工作……”  “好好,好好,好,你快睡,睡醒了再打来,我真的要挂了,挂了,挂了挂了……”  最后一个话音转换成数码,通过海底电缆,穿越太平洋,最后触到我耳膜的时候,我突然感受了距离。还有水声,海底涌动的暗流声。还有说话声,鱼说话的声音,听不懂听不清,咕噜咕噜冒气泡的,也许做爱兴奋了在胡言乱语。  任贤奇唱的,一首幼稚可爱的歌,想不起歌名和歌词,反正是唱鱼的,只记得什么我是一只鱼啦,水里的空气是你小心眼和坏脾气……  我是不是太幼稚了?海伦却一直成熟稳健。算了,幼稚才比较真实可爱。     14    隔天下班后,我带上东北银去了百老汇大街。他还没开过这种洋荤。  从南湾到三藩市六七十英哩,上高速要开一个小时。路上,东北银有点坐不安稳了,又拽衣服又捋头发,“咋不让我回家换身衣服呢?你瞅这油渍马虎的。”  “瞧把你紧张的,又不是相亲,你光看人家就行了,没人看你!”  “咱可别(别扭的别)野乎她们,瞅瞅热闹,吭,没事儿。”  “惹乎也没事,带够钱没?”  “哎呀妈,得花多大钱哪?别调乐我,咱不去了行不?”  “熊样!就花十块钱,进去了,小费你自己看着给……”  “进哪?”他一脸紧张,  “你想进哪?进大门!真他妈病得不轻!十块钱买门票。在里头看表演不给小费也没人赶你,照样脱光光给你看。便宜吧?”  “嘿嘿,我还以为……十块啊?害行。”  百老汇大街有十好几家夜店,几乎连着的,场地有大有小的脱衣舞夜总会。  霓虹灯闪着一些,可算不上灯火辉煌,大概美国这几年经济不好,特种行业跟着萧条。  我来过两回,挑了家没进去过的地方闯一闯。到门口,东北银掏十块钱买票,我免费。  他大为不满,没办法,这种地方人家只收男士的钱,女宾向来免入场券。  “那是我的悲哀。你不懂了吧?无论我装扮得多么像男人,心理上比男人更男人,还是被当作女宾来对待,多可气吧。”  凡进场的在手背上盖个印,每人发个空纸杯,免费供应汽水。到吧台喝酒要掏钱要给小费。客人要往小姐身上塞钱,她才会上前贴着身表演……我一一介绍给东北银听。  他很快就顾不上搭理我了,一对眼珠子死盯住钢管上的金发女朗,半张嘴合也合不拢。我领着他找到中间靠前的座位,那个屁股大胸更大的女人正没完没了前后左右拉扯自己身上仅剩的丁字内裤,好不容易总算拽下来了,又借着钢管的力直转圈,转到我眼花头晕。  东北银是真看晕了,不仅目不转睛还探头探脑,我拉他几回衣服也不管用了。  第一回来,我也没那么惊讶投入啊?有那么大生理区别?要不说男人在这方面属于低级动物呢?我看这么多回就没找到过任何快感!黑人白人亚洲人,高矮胖瘦的这些女人,只觉得她们太不容易了!靠那一张张塞到胸口插在裤裆的一美元钞票过日子。  在餐馆打工赚钱是多么高尚的职业啊!  不过,任何人没有权利去评审别人的人生价值。也许她们过得比电脑工程师,比医生律师快活多了:不必绞尽脑汁,扭扭身子就行;不必套在紧绷的工作服里,脱光了示人才叫回归自然。    我在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东北银蠢蠢欲动还想往前坐。  “再往前可要给小费啦,我车里有个望远镜要不要给你拿来?”我说。  “嘿,真要小费啊?多少?你瞅那对奶子,太那个……什么了,”他话都说不圆了,摩拳擦掌的样儿。  “太哪个了?实心馒头两个,傻呀你?都是打硅胶的,假的。”  “也是哦,真的哪有那么挺?”  我不以为然,打个哈欠想回家了,开回去还要一个小时。可再一想,东北银第一次出来开开眼,花了十块钱的,正到兴头上,现在一定拖不动他。  奉陪到底吧,虽然我对台上丰乳肥臀暴露无遗的女人没兴趣,音乐嘈杂,灯光晃得厉害,空气里弥漫着分泌物的酸味……我皱紧眉头,人往后仰,手掌交叉在脑后用力撑住,全场一百八十度巡视,努力去找性幻想的源泉。  我注意着:跳完脱衣舞的小姐,一下台多半直往人堆里扎,被哪个男人看对眼了即刻往后台一排小黑屋里带,做些更见不得人的勾当。  蹊跷的是这里的女人都算不上淫荡,即使做遍了撩人姿态,也透着无奈和冷漠,展示赤裸裸的身体成了工作,目的明确欲望单纯。    音乐换了,比较舒缓的,灯光停止了晃动,突然我眼前一闪:聚光灯下的钢管旁站出来一个纤弱的亚洲姑娘。跟种族无关,全因为审美标准比较相符。我坐稳了打算仔细观赏。  这亚姐儿拧脖子猛一甩长发,黑亮而有质感的头发绸缎一般滑落肩头。乍一看,她身形样貌竟有几分像海伦。突然一阵强烈心痛!倘若真是海伦,我能受得了?  她迈开了熟练的舞步,没有太多故弄玄虚的遮掩,很职业化。灯光下几乎半透明的肌肤触碰到冰凉的钢管,她的身体应该也是冰冷的。  转过几圈以后,摇摆中她背对观众席缓缓地弯下了腰。立刻,在她身上游走的目光有了焦点,肆无忌惮的,猥亵的……我注意到那里挂着一颗摇摇欲坠的水珠,在反光中熠熠闪亮。  东北银有点憋不住了,想跟我打听价钱。  我盯住那一直没有滴下来的水珠,终于发现:那儿哪是水珠?根本不是液体!小姐她在那里穿洞戴着一个小银环!  立刻,浑身汗毛全竖了起来,我真受不了了。  “嗖”地站起来,我二话没有叫上东北银回家。  有太多东西不是想接受就能接受的。  
17    休息天早上,天亮才上床。一个人上床最好倒头就睡,别胡思乱想,伤精神。  我还是给海伦打了电话,精神空虚啊。  电话一通,那头先传来嘈杂声。最近熟悉了,这是歌舞厅、KTV的声音。  “你怎么又在外头混啊!?”我直着嗓门对话筒吼,估计也盖不过那头旁边的男人吆三喝四。海伦走出去才听见我说话。  “你该起来上班了吧?我这里公司又有应酬,要晚点回去。”  “你喝多了吧?连我这儿的时间都算不出来了?早上六点叫我去上班?你怎么还在上班?你们是货运公司啊?还是娱乐公司?”我从床上跳起来,发一通牢骚。  海伦静了一会儿,走到了某个僻静处,让我听见她清晰的声音:“我想你。想听你唱歌。”  我闭上眼睛,倒在枕头上,眼泪差点流出来。  “快去签证了吧?这次再签不出,我就回来!你倒开心,天天在外头花天酒地歌舞升平,把我发配到西伯利亚,找个说话的人都难……”  “那我现在就回家陪你说话吧。你五分钟以后再打过来,我去和那帮人打个招呼。”  ……  我被海伦哄了一会儿,睡着了。    还没睡进梦里呢,电话铃大响,我醒过来还以为海伦又想我了。  拿起电话温存地说:“这下你睡不着了吧?要不要我明天就回来?再也不离开你了。”  电话里没声音,“喂,你说话呀,”  “噢,是我,贝蒂。非常不好意思,休息天还来找你。有点麻烦事,我真的急死了,只有找你帮忙,曹师傅让警察抓了,在我们店前面几个路口,他一句英文不会说,也听不懂警察说什么,现在人家要把他的车拖走。我这里走不开,你,你能不能赶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曹师傅不来上班,刘师傅度假,去外州,店里没法开张啊,你帮帮忙,帮帮忙,快去把曹师傅找回来。”她越说越急,显然是急坏了。    等我赶到出事地点,眼看着车刚被拖走,没有撞坏的痕迹,不像车祸现场。  留下的一个警员在做笔录,实在也没啥可录,因为曹师傅蹲在马路沿上抱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抬头见了我像见了亲人,马上迎过来,跟我说他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被警车拦住,为什么把他的车拖走。  警察正用对讲机联络,我在旁边听到他是要找个中英文翻译。  我上前指指曹师傅,说我是他朋友,可以帮着翻译。  我问警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曹师傅只不过在红灯的时候右拐没停,警察在后面闪灯叫他靠边停,他没明白反而加速往前跑。被追住拦下来又听不懂警察的喊话,自己开门走下车来,吓得警察以为他是不法分子,拿枪指着他叫他举起手来。  这很危险!可不是闹着玩的!在美国被警车拦住千万别下车,要在车里缓慢举起双手等警察过来盘问。否则的话会对执勤警察构成威胁,以为你也有枪,万一碰上个胆小的,直接先把你毙了。  本来一张罚单的事差点演变成反恐斗争。911以后,美国人全成了惊弓之鸟,那叫一个警惕!看谁不顺眼就往关塔那摩送。  曹师傅被吓得哆哆嗦嗦,拿出驾照和汽车保险凭证,结果保险过期了,所以警察才非要把车拖走。没有保险的车在路上开是违法的。  还好没出什么大乱子,我跟曹师傅说明了缘由,让他在罚单上签字,估计要交一百多罚金。警察说车子要扣留一个月,每天必须付五十元停车费,就是说一个月下来还要交一千五!这太过份了,我跟警察说好话,解释语言不通带来的误会,看看有没有通融的机会。  沟通实在很重要,警察也是讲道理的,好说歹说,他说报告已经做上去了,已经不关他的事了,要取车?自己到警察局说明情况,也许能减轻处罚,提前把车开回来。  最后,他给了我一张名片和一个电话号码,让我自己去联系,并且立即把汽车保险费补交上,拿着保险凭据去取车。然后他上了警车扬长而去。    我看了看旁边一脸苦大仇深的曹师傅,只有帮忙帮到底了。  载着曹师傅马上回店里上班,告诉他我今天会把这个问题解决,他不用再担心了。  一进门,贝蒂他们迎上来,一边催着曹师傅赶紧下厨房。  我把情况说了,贝蒂突然给了我一个拥抱,让我的脸颊贴在了她白晰的后颈上,就那么一刹那功夫,在我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算是亲密接触了。而我眼前面对的却是何鲜姑在背后惊愕的目光。大概贝蒂很少那么激动且溢于言表。  贝蒂松开我说:“太感谢你了,把我们曹师傅救回来,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店还怎么开呀?”  “对啊,看把你们给急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被大家夸得脸都红了,左闪右闪。  “哎,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你今天休息的,被我拖过来……”贝蒂也脸红了。  何鲜姑打断她的话,神秘兮兮插进来对我说:“你啊,干脆别休息了,天天在店里效劳吧,你已经成了我们店里的重要人物了。”  “别逗我啦,再重要也不如掌勺的重要!”我说出这句话来自己觉得不太对劲,好像有点酸酸的。  吃醋?还不至于吧?我看着何鲜姑稀奇古怪的表情,自己在心里犯嘀咕。  我的本意是:别看外头那些男人团团转,贝蒂不会真的在乎他们,表面应付自如,其实周旋得很辛苦,为的是有效利用。曹师傅就不同了,小饭店靠他撑着不说,那份发自内心的体贴入微不知不觉就让女人动了恻隐。未必产生爱情,但最起码曹师傅是贝蒂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在美国有很多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的夫妻老婆店。  不一会功夫,曹师傅又小心翼翼端出一碗菜汤面,送到贝蒂面前。担心了一早上的贝蒂现在有心情吃饭了。这回不用她来分,曹师傅已经让何鲜姑端出一碗来摆到我面前,上面还加了两块我爱吃的素鸡。我点头示意向曹师傅道谢。  “别着急,我吃完了就开始打电话帮你要车,”我尝了一口咸淡正好软硬正好的热汤面,太像在上海弄堂口才吃得到的早餐了,“嗯,好吃!”  “他呀,还有什么用?就会做点吃的哄哄人。”何鲜姑抹抹嘴巴说,估计她在里面已经被哄过了。贝蒂笑着端着碗走出来,坐在我对面,一边吃面一边看我摆在桌上的警察名片。  “你肯定没问题?可以马上把车取回来?”  “噢,先要曹师傅把保险公司的电话找出来,马上把钱交过去。然后,……”  “还是你有办法……”  “我们就知道你能搞定……”  ……  犒赏也受了,高帽子也戴了,接下来的麻烦我推也推不掉了,摆到面前的骨头能不啃吗?  美国的衙门深似海啊,一拨电话就知道了。不就是个交通警察局吗?进入他们的电话系统就耐心等着吧,跟电子录音系统交流。我起码按了八次选择键,一次按错了再重来,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没跟个活人说上话,放着莫扎特的小夜曲,一遍一遍感谢你的耐心。  好不容易莫扎特说话了,听我说完事由,给了我另外一个号码!  耳朵又一次经受蹂躏,在我快睡着快忘记为什么打电话的时候,总算有人问我:能帮点什么忙?我赶紧把早上曹师傅的事讲给他听,那人问我拿了罚单上的编号,去看电脑记录的报告。我等着,一抬头,脑门发热,被电了一下,是贝蒂在对面看着我。  那什么叫桃花眼的,何鲜姑说的,果然厉害,当下我就犯晕了。  怎么回事?给我编号吗?一定是看我有利用价值了!  电话那头给我答复了,赶紧回过神来对付他。反复问了三遍才听明白:下午就可以去取车,原来那个做记录的警察把扣车的起诉撤消了,只要求带上有效保险凭据就能取车。  我又记下了一串电话号码和地址,要自己到局里办手续,拿到放车通知。再到另外一个停车场  ……    一天休息全泡汤了。  统统问清楚,再看地图找地方,我先帮曹师傅去办保险补交支票,拿回凭据。等下午休息的时候再带他去办手续,去取车开回来。  折腾到晚餐前,曹师傅终于开着自己的车凯旋归来。  我走进店里,又被大家好一阵赞不绝口。  小小得意了几分钟,突然意识到:我没必要跟着曹师傅回店里啊?可以直接回家了,怎么又跑来这里?听好话来了?莫名其妙!  赶紧趴到鱼缸边,喂鱼吧,等鱼吃饱了我就回家。  不敢再看贝蒂的桃花电眼。当然只是因为我救回了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物。  
18    这桃花眼的威力真不小,一过电就酪下了印,整个晚上我脑子里总闪着两道光,好像穿透在身体某个部分,不是锋利的疼痛是若隐若现的刺激,让人兴奋。  何鲜姑也叫何仙姑,她会看相,她说贝蒂是桃花眼就是桃花眼。  用她的原话来说:“你没注意吗?贝蒂的眼睛里水汽很重,平时迷离,清澈起来能照出人影,会说话……”  那时我说:“我没注意。”  什么叫桃花眼啊?根据记载:桃花眼者,眼长,眼尾略弯。眼睛水汪汪似的,四周略带红晕,眼形似若桃花,睫毛长,眼尾稍向上翘,瞳仁往上,黑白分明,眼神似醉非醉,予人朦胧而奇妙的感觉,所谓秋波粼粼,教人心荡意牵!  我看到的比较接近何鲜姑所言:那是一双弥漫着水雾的眼睛,又像漂着粉色花瓣的水面,映射出光芒,把人照得浑身酥麻。让你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她眼里,而她眼里却只有你。  能让你找到如此的自我感觉,还有不往里掉的?    我猛甩了甩脑袋,就好像要甩掉头上被溅到水花。别他妈的自作多情了!我努力去想,有没有见过贝蒂把同样眼光投在别人身上呢?比如说那几个常来的一号二号到九号什么的,比如曹师傅?一定有!要不怎么连何鲜姑都知道?  想开了就不去多想了,这个女人不简单,我最好安分守己一点。打工挣钱吃饭睡觉,好好写我的小说,安安心心等我的海伦,别再没事找事!  三十好几的人,终身已定还一事无成,做哪门子青春大梦?早过了寻找艳遇的年龄,有了海伦以后就断了寻花问柳的心。想想自己除了会写点没人看的东西,还有啥真本事?海伦能看上我,该知足啦!  想着想着,还是打个电话给海伦吧,说几句贴心话就能抵制一切外来诱惑。  家里电话没人接,手机不在服务区,又不知她去哪儿鬼混了。难怪我最近有些失落,胡思乱想头脑发热。要知道一个人在美国的寂寞真能憋出毛病来。  去了上海人家以后,难怪我多管闲事,因为那里有家的感觉。别说每天有小炒热汤吃着喝着,有何鲜姑那八婆说着长道着短解着闷,有东北人曹师傅一起递烟泡茶,当然还有桃花朵朵开的贝蒂每天笑脸迎人,我布置的鱼缸像一道风景线……这小日子好像有点意思有点颜色了。    倒不是我这人多爱出风头,但我绝对是个正直讲义气的人,不管在哪儿,敢想敢说敢做敢当,那是毫无疑问的。也有吃力不讨好的时候,可总的来说,我在社会上闯荡这么多年,没吃过大亏,为人处事应该算挺不错的,特别是比较容易赢得女人好感。因为我最擅长有效解决问题,大刀阔斧事无俱细。  曾经在公司里有个结了婚的女同事看上了我,什么事都来找我,连口红卡住了也举着让我修,家里新买的电器要我教她用……后来,跟她上过床以后才知道,她老公阳萎,她说:“我那老公啊,连个屌用都没有。”她让我总结出来:男人不仅仅要有个屌用,其他方面也得有用,当然,最好还有足够的钱给她们用。女人就是永远解答不完的应用题!  做男人实在挺辛苦的,爱上一个女人更苦,同时又被这女人爱着那是苦上加苦,如果再去多爱一个或者被多一个女人爱上了,那简直就是往苦海里跳!  我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站在苦海边了。    上午到店里,时间还早,我在后门口给海伦打电话,一晚上没找到她能不着急吗?算时差上海已经半夜一点多了,还没回家?  好不容易家里电话通了,我咆哮着说自己打了半个多小时……海伦用累累的声音说她刚洗完澡,刚下火车到家,她父亲生病住院,昨天赶回去探望,今天连夜赶了回来。  我泄了气,跟她说对不起,这种时候不能陪在她身边……  “大清早的又打什么电话?不用上班吗?”  我捂住电话一回头,看见贝蒂唬着脸站在过道里说我。凭什么?她有点过份了,虽然除了那次迟到,她没再给我看过脸色。  我斜她一眼,扬了扬手表,还没到上班时间呢!  我躲着避开她往外头绕到前门,一边还在安慰海伦,让她早点休息别太担心。  快到点了,我故意又从前门进店上班。东北银也打着哈欠刚刚到。  贝蒂自己在劈里啪啦整理餐具,不理我们。  那一整天,贝蒂一句话都不跟我说,连给客人的笑脸都没了。    我呆呆看着鱼缸里的汽泡“咕嘟咕嘟”往上跑,盯久了觉得自己往下沉。鱼都不见了,谁说它们不懂亲热?自从我放进了水草海葵贝壳,它们经常一钻全没影了,一条两条出没一会儿晃游一圈找吃的,估计吃饱了还往家带,有了隐蔽地方,不定怎么吞吞吐吐亲热个没完呢。谁愿意整天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寻欢作乐?  总算有条小鱼游到玻璃缸边,冲我一扭身子,感谢我给了它们美满生活吧。  “好漂亮的鱼缸!”好多一进店门的客人这样说,当然在我装饰过以后。之前好像从来没有人注意这个鱼缸,全把它当一堵墙当一个透明的屏风了。  不管别人怎么看,最爱欣赏这道风景的仍然是我自己,还有贝蒂。每次我摆弄起这缸鱼来,就像是自家养的,别提多精心了。换水清洁,加泵调温,喂食喂料,每到那时候,贝蒂喜欢前前后后跟着,搭手来帮我,然后和我一起趴在旁边看上好一会儿。  有一回我脱口而出,“带你去圣地雅哥海洋公园吧,那里的鱼才好看呢。”  “谁要你带,我自己不会去吗?”贝蒂顶了一句。  “哦,”还好两人都盯着鱼看,没有太尴尬。   19    何鲜姑拎着大包小包哐啷哐啷地来上班了,不知她每天要带那么一堆东西干嘛?  还好早上那一幕逃过了她的眼睛,不然又够她一渲染的。通常我不会来得比谁早,实在是早上在家打不通海伦电话,着急上火,才先到了店里跑到后门继续打。  贝蒂应该知道我是在跟女朋友通电话,仔细一琢磨,她有点失态了。也许是没看时间,错怪我了?一般来说,每天早上,贝蒂的情绪总有些紧张,惟恐准备工作做得不足,影响午餐那一拨人潮,堂吃外卖都是短频快。  可是,既然知道错怪了人,何必一直绷着脸?除了我,还没人知道为什么,大家察觉气氛不对,一个个陪着小心。我也留神别再惹麻烦,虽然不是我的错。  “贝蒂今天怎么了?”过了会儿,何鲜姑跑出去凑到贝蒂面前小声问:“你今天怎么了?小洁还好吗?”  我听见了,扭头去看她们。贝蒂慌乱的眼神,余光里扫了我一下,她慌忙地应着何鲜姑:“哦,小洁挺好的,外婆每天带她去公园。”  “是吗?我好久没去看她们了。”何鲜姑说的是客套话,眼里还在探询,忍不住又问:“那你怎么好像有事?心神不定的。”  “没有吧,我没事,你快进去吧,多切点蘑菇,中午老外多,别又来不及。”  ……  我再次庆幸没让何鲜姑见到早上贝蒂无缘无故训我。无缘无故吗?别以为我傻,更不会装傻!怎么觉得贝蒂是不高兴我给海伦打电话呢?她也不知道我照片上的女朋友叫海伦,反正就是不高兴。其实,她管得着吗?管她叫什么,我给我女朋友打电话关她什么事?当初为了满足她们好奇心,我还说自己有无数女朋友呢。海伦在照片上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还有学历有好工作,够让我炫耀的。  当初,何鲜姑和小青问长问短连惊奇加感叹,只有贝蒂一句话没说,静观不语。  仔细回忆,当时她的目光有何异样吗?想不起来了,我压根没去注意。  不过,前几日为曹师傅的事,贝蒂打电话过来被当做海伦,那天后来她明知故问:“你把我当谁了?说话那么好听。她叫你回去就回去吗?”  我看着她不知该回答哪个问题,她眼睛里热浪一翻,立刻把人掀晕了,还用回答吗?  我还没有完全被冲昏头脑。  也许,那时候贝蒂挑逗我只是闹着玩,或者是她摆弄魅力操纵男人的习惯行为。  但是今天,我有点诧异了,贝蒂不会跟我玩真的吧?  有了这层心思,我才开始真正用心注意身边这个女人了。    下午店里只有我跟何鲜姑的时候,想起来问她:“贝蒂女儿多大了?”  何鲜姑警惕地瞪我一眼,“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上午听你问来着,我看小青两个孩子没事老往店里跑,怎么不见贝蒂女儿来过呢?她每天待在店里十来个小时,孩子谁管啊?”  “唉~~要不说这孩子可怜呢,还好有个外婆在,从小带在身边这么过来了。”  “上学就好了,应该也不小了吧?”我猜贝蒂应该有三十好几了。  “比我儿子小一岁,今年七岁了吧。”  “那该上学了。”  “唉,你最好别多问了,千万别去问贝蒂。”  “怎么啦?离婚带个孩子也很正常,有什么不能问的?”  “叫你别多问就别多问了,反正说起来挺复杂,慢慢你就知道了。”  我住口不往下打听了,上回听她说贝蒂不愿意让女儿受委屈,我就觉着蹊跷。按说要有男人真的爱贝蒂,接受她女儿应该也不难,有什么委屈可受的?  何鲜姑越不肯说,我越往不好的方面想,看来贝蒂的女儿一定有点问题。  “你别瞎想,其实也没什么,她女儿长得可像她了,小美人一个,就是,就是身体比较虚弱,特别需要照顾。”何鲜姑看我还在寻思,补充了一句。  “哦,我也就随便问问。”  
20     卖关子的人就喜欢被人追着问,等你不理会她了,没劲了,她自然告诉你。  没多久,何鲜姑陆陆续续讲了她所知道的。  贝蒂女儿有先天性心脏病,小时候错过了做手术的最佳时机,现在随时有生命危险,需要很精心的照料。贝蒂嫁到美国来,生完孩子就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女儿过,好像是和前夫完全断绝了关系。为了生计必须自己工作,只好把母亲接来看顾女儿。  说到复杂,何鲜姑也吃不准,连打听带猜测的,她说贝蒂独自从上海来美国,嫁的是个台湾人,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基础,因为她头胎生了个女儿,身体有问题,在很传统很保守的家族里,日子不好过,所以就离婚了。  “做月子的时候还要她每天洗全家人吃下来的碗,这可是她自己亲口对我说的。还有是我听小洁外婆说的,说那家人简直没人性,亲骨肉啊,居然看着孩子有病不肯拿钱出来医治,错过了做手术的时机。这肯定是贝蒂坚决要离婚,而且跟他们脱离一切关系的主要原因。”  我想象着一个女人如何经受这样的磨难?  “难怪她不考虑再嫁人了,女儿已经是她的全部……”  “谁说不是?你知道贝蒂拼命挣钱为什么?小洁每进一次医院那是什么代价?保险公司都不接受这样的受保,她真是命苦啊?”  “全靠她一个人承担……真没法想象。”  “这里的教会和一些医疗组织好像提供一些帮助,还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太不容易了……”我只有感叹。  “要不你看我和曹师傅都那么卖力帮她做事,别的也帮不上,就当积德行善吧。”  “曹师傅也知道贝蒂的情况?”  “嗯,贝蒂很要强,一般人她从来不跟人家提的。我们也是跟她认识好些年了。”  “那一个个往这跑的男人都不知情吗?”  “我也不清楚他们知道多少,了解什么,反正就算有贝蒂看得上的,她也不愿意因为女儿拖累人家。”  “嗯,理解。这下我理解了。”  “你可千万别到贝蒂面前去表示理解!她要知道我告诉你这些,一定生气。有时候她脾气不好,你多担待着点,她压力大呀。”  “我懂,不会去揭伤疤,和你们一样,好好帮她做事吧,什么都不用说了。”  “唉,知道你是好人才告诉你的!我会看相。”  “我也知道你是好人,才愿意听你说长道短。”  “曹师傅也是个好人,可惜太老实,除了会做菜没别的用。”  我善意地笑了笑,不愿意再拿曹师傅开玩笑了。  我尽量不拿过于异样的眼光去看贝蒂,何鲜姑跟我说了足够多的事让我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每天早上,她里里外外把一天生意需要的东西都备足了,准备停当,才坐下来喘口气。紧接着顾客上门,她要看着我们外场把堂吃的安排好,哪里不妥就自己出来补缺。她把接电话接外卖的活全包了,很多时候比我们还忙。所有帐单算出来摆在那儿,结帐都是她的事。对来来往往的客人招呼应酬,浮在脸上的笑容透着殷勤还要掩盖辛勤。  下午休息,贝蒂几乎都要赶回家,现在我知道她是回去陪女儿,有时候要带女儿去诊所医院做些例行检查。外婆需要休息,外婆不会开车。我们每周可以轮休,贝蒂没有休息日,非要每天顶在店里。一年只有五天节假日关门歇业。  之前,我还说过,这个女人简直工作狂,要钱不要命。  现在想想,很多事情不了解情况最好别下结论,最好别去评论他人的生活方式,每个人这样做或那样做总有他们的道理。  比如,曹师傅对贝蒂好,未必有啥非份之想。他有个女儿和小洁差不多大,还在上海,来不了美国,因为他自己绿卡都没搞定。老婆跟别人跑了,留下女儿让奶奶带着,把曹师傅牵肠挂肚坏了。也许就因为这个,曹师傅对贝蒂格外照顾。    在上海人家做了一个多月,天天吃着同一锅饭,周边的人渐渐有了轮廓。  我对贝蒂多了一分敬重和怜惜,看见她搬东西,或者攀高爬低,自然会冲上去抢着帮忙,一有空闲还替她接电话包外卖……她最多看我一眼,没察觉我知道了什么。从一进来做事,我一直是很勤快很热心的,算她当初没看错人硬把我留下了。  说真的,我一点儿没想过要和贝蒂发展什么关系,她肯定比我大,认她做个姐姐已经不错了,我能感觉到贝蒂和任何人交往都是保持距离的。看她平时话不多,即使有话在说也都是含糊的客套的,让人闹不明白的。  贝蒂的眼睛会说话,不是对每个人,我能看懂,那里面的信号是用光和热来传递的。也许因为我能看懂,她才愿意对我说,同样是含糊的,我能把它们解读明白,特别在我从侧面越来越了解她以后。奇妙的是我也只能用眼睛跟她说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人与人之间的特殊感觉不一定都是爱恋,大部分情况下只是一种默契。  21    第一次,有特殊感觉之外更特殊的感觉是看见了贝蒂的脚。  那天下午,来了个推销假名牌的台湾老女人,五十多岁还穿超短裙,也就罢了,问题是两条腿又粗又黑还罗圈,下面光脚穿拖鞋叉着两排带灰指甲的大脚趾头,一进门先咧开大嘴,暴牙上粘着口红。我见了吓一跳,退后三步,脑袋里蹦出四个字加一感叹:恶形恶状啊~~~  她往鱼缸边一站,把出来抢食的小鱼也惊得抖三抖。小青拉住她往里拽,原来这人是小青老公的姐姐。只见她倒出一口袋假包假鞋假太阳眼镜堆在小青面前,小青赶紧拦住了正要出门回家的贝蒂,又招呼后面何鲜姑赶快出来,好像这些东西多么紧俏。  几个人一凑上来,小青赶忙问价钱,这个LV包包多少那双FENDI鞋多少的,又抓又试像怕被人抢,还掏出刚挣的小费点着数着买下几样东西。  我抬眼睛跟何鲜姑交换了目光,这摆明是在抬轿子。当然又不能点穿了她们,何鲜姑和贝蒂只好附和着,说仿得真像啦,价格便宜啦,拿几件东西看看。  店里没有客人,就我们几个围着,我立在一边看热闹。  “这个是最新款的呐,店里卖一千多啊,你们看,我自己也穿,马路上还有老外问我买,你们说好不好笑?所以我多带几双回来啦,给你们挑啦……”老女人在竭力推销那几双拖鞋。  我差点晕倒!太好笑了!可能吗?老外会买人家脚上的鞋子?她脚上的?呕吐!除非是不小心踩到一脚钻石!人家好拿回去抠出来的。  贝蒂没办法,捡了一双小号的往脚上套,来回走几步停在我身边,很随意地问:“好看吗?”我耸耸肩,低头瞟一眼,问她:“舒服吗?鞋子只有自己知道。”  她偏着脑袋踮了踮脚,“还大了点,你帮我去看看有没有五号半的。”  也许是累了,贝蒂拖张椅子坐下来脱鞋。  小青马上递过来一双,“这双看着小,让她再试试。”  我接了鞋子,又不能直接往地上丢,只好弯下腰拿到贝蒂脚边,成了鞋店的小伙计。  这时候我看清了贝蒂的脚,有一点朦胧,薄薄肉色丝袜反而透出皮肤白晰,纤秀的脚指排得十分细密,抹成粉紫色的指甲盖一个比一个小巧,可爱到极致。  看着这双脚,我一定是愣了好一会儿,手上还拿着那双鞋。贝蒂轻轻一搭我肩膀才让我醒过来,她一定察觉了我的走神,会心地笑着,很自然地把脚伸进了我手中那对鞋里,然后扶住我的肩站起来,走动了几步。我的目光居然还着了魔似的跟住她脚步,和被她微微提拎起来的裙裾飘飘。  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的心也像被她拎了一把,跳得乱七八糟,不是我自己的了。    一个女人要顾家还要顾店,单挑两付重担,仍然可以把自己料理得如此精致,太难得了!  果然是天下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别低估了一双脚给人的印象,一个人的干净全能从某个细节上体现出来。  有阵子我迷上了以性感著称的女明星钟丽缇,她的写真集一出来,我连夜赶着去买回来。捧着当宝一页页看,可是看见了她的脚,突然大倒胃口,从此对她再也没兴趣了。  不会是西门庆投胎吧?女人的脚美不美有那么重要?  我花了好些时间,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地回忆,海伦的脚是怎样的?想不太清楚。反正没有让我特别注意过,那应该不至于很难看,也不见得很美。  从来没有过,贝蒂的脚居然让我惊艳一般,念念不忘。  那以后,面对贝蒂让我越来越慌乱,因为有了越来越多的杂念。  那以后的默契也越来越不单纯了。
22    人类进化有了文明。文明积累形成了文化。文化发扬促进科技。科技发展带动经济。  ……  可是不管怎么深远发达,人总离不开吃饭睡觉,食色,性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餐馆算不上一个干净地方。特别是中餐馆里的油烟味,那是挥之不去的。  虽然贝蒂的“上海人家”只是个小餐馆,排不上多高档次,但已经算相当干净了。我们在里面上一天班,前前后后跑着,照样浑身一股炸猪排味。  奇怪的是,常闻到一阵阵淡香,从贝蒂身上飘出来的,我可以肯定。  每次从她身边经过,或者她从我身边走过,那一袭幽香就穿透了油烟味糖醋味还有蒜茸葱姜椒盐红烧……所有带刺激的气味,而且我可以断定那不是香水味。很清淡很柔和,并且有那么一点甜丝丝而温暖的气味。  难道是传说中的女人香?看过一部艾尔•帕奇诺的电影《女人香》,喜欢他演的《教父》里那一类很感性的硬汉,在《女人香》里的角色更成熟更硬朗了,同时也更加感性。我一直深信不疑:懂得欣赏女人的男人才能算得上一个合格男人,才能真正赢得女人的心。  完美的情爱,仅仅占有是不够的。  为什么我要去琢磨这些无聊的问题?日复一日,贝蒂身上的幽香气息越来越困惑着我,让我不得不去想一些无聊的问题,来解脱越来越强烈的诱惑。  我还联想到《红楼梦》里贾宝玉在宝钗身上发现的奇香,会不会也同出一辙?难道真有什么“冷香丸”?到是见她每天饭后会吞一些维生素药丸。  有一天正好在贝蒂旁边,我故意吸了吸鼻子,问她吃的是什么药,为什么那么香?  她摇了摇手上的瓶子,说那都是何鲜姑做直销卖给她的补药,补钙补脑补心脏补身体的,应该没有坏处,可也不至于吃出香味来吧?  我凑近了去看,那香味的确是她身上的,让我很想贴上去,甚至有了钻进她怀里的欲望。不过不可能那样做。我去接她手上那个药瓶,想仔细看看说明。在抓住瓶子的时候,我同时也抓住了她的手,我发誓那不是有意的!我不屑于做那些猥琐的小动作。但是她却有点反应过激了,敏感地抽回手,瞪我一眼,紧跟着脸都红了。  “你干什么?”她很小声地嗔怪了一句。  我无辜地望着她,虽然她瞪我的眼神一点儿也不严厉,反而秋波频传的,让我也闹了个大红脸,解释都成了多余。  “我,我就想看看这是什么药……”吓得我无心再研究她的补药,赶紧把瓶子还给她,自己放回到桌上,退出了收银台。  我既怕她误会我有所企图,又担心自己真的有所企图,把我给矛盾坏了。    就这样,我差不多两天没敢正眼看她,也没敢跟她说一句话。  第三天下午,又只剩下我和何鲜姑在厨房里做杂事的时候,我忍不住问起何鲜姑:  “你说贝蒂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一碰上我有什么事要请教她了,何鲜姑就会停下手里的活,翻着眼睛直冒仙气儿,发表她权威而客观的论述,“这个我不能瞎说,她自己告诉过我,具体怎么说的我也忘了,大概意思就是喜欢聪明能干的,有的男人聪明可是很懒,有的男人很勤快可是很笨,应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比如那个姓朱的台湾人,开食品加工厂的,三号三号,据我所知追了她五六年都不止,家大业大在美国有六七个厂的大公司,我们用的豆制品,馄饨皮面条全是他们送的货,贝蒂开店真还找他帮了不少忙,从执照到卫生检查消防检查都是他搞定的。有什么用?贝蒂对他算不错了,就是守着最后防线。你猜为什么?这个太懒了,脏得像头猪,衬衫领子永远是黑的,裤子上永远粘着面粉……贝蒂不会要他。”  “哦,我想起来了,常送货来的,赖在贝蒂旁边不肯走的那个吧?记得那人衣服前襟上不是酱油渍就是蕃茄酱渍,邋里邋遢的。好像头发也总是油乎乎的。”  “对,就是那人。还有一个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总是西装笔挺打领带的,说话爱夹带英文的,”  “噢!我们叫他假洋鬼子的,在房间里还戴墨镜的那个。”  “你观察得还挺仔细。那人是香港来的,笨啊,什么都不懂还非要端个架子。据说这人有点背景,老爸是香港富商,可他是小妈养的,就是小家子气!钱应该也不少,偏偏做生意做什么赔什么,小地方么扣得不得了。情人节连束花都不舍得买。我教了他几回,居然还从自家后院摘了花来送,带着一大堆刺,扎得我们跳着脚骂他。肯定没戏。”  我跟着何鲜姑笑得前仰后合,突然冒出一句:“那你看我有戏吗?”说完自己吓一跳。  何鲜姑当然惊讶,僵住了笑脸看着我,“你说什么?真的假的?开开玩笑可以,别认真啊!故意逗我乐吧?”  我发了一会儿呆,说:“真的,我最近发现自己不太对劲,总想着她,不会是喜欢上了吧?你看从前我不会专门向你打听这打听那打听……”  何鲜姑睁大了眼睛看我,好一会也才醒悟过来。  23    我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吧?根据判断:何鲜姑这人没有坏心眼,不会给人制造麻烦来看热闹。当然换了小青,同样一句话我可就麻烦大了,添上油加上醋传它方圆二百里完全有可能。  后来果然得到验证,我一句话没对她说也被她那嚼不烂的舌头概括成经典传奇了。  不过,明人不做暗事,我从来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你爱说三道四?我偏人五人六!爱拿“话筒”?那我就给对高音喇叭!  现在的社会,还有怕宣传的?那叫炒作!用个最时髦最滥的词来形容,当事人必须“淡定”!社会“名流”网络“红人”的脸皮都比世界奇迹之长城拐弯还厚了,人言可畏要寻死的年代过去了,恶心死人不尝命的年代到来了!  何况,我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让人见了,或者丢脸到家死活不认路的事!  说白了,就是一点小人物小情感,无伤大雅不碍主流的小插曲。  暗恋这样窝囊的事我是不干的,美好情操有什么见不了阳光的?暗恋?听着就离变态不远了。何苦暗恋?要么不恋要么恋不着要么恋恋看!    何鲜姑把我的话当成了两个人的秘密,认为是我非常信任她的结果。因此,她非但没有扩大影响,反而心甘情愿当锡纸来包我这把火。  晚上下班,她请我到家里去喝酒,还跟贝蒂打招呼要带几个凉菜回家,象征性地付了钱。我到隔壁超市买了一箱百威啤酒。东北银嘻皮笑脸也想跟着去,被何鲜姑哄走了。  “改天改天,我请大家一起去宵夜。今天我们有紧急的事情要谈。”她喜欢神神秘秘神叨叨,故意让人对她感兴趣,属于比较单纯的一种满足。  贝蒂很离奇地看着何鲜姑和我,眼神复杂,有灵敏有猜疑有担忧,还有……说不上来,好像还有点酸酸的,我觉得。她是个不太容易让人看透心思的女人,哪会有所表露?  但是,我错了。  贝蒂在我们走出大门前一刻,突然喊住了我们,有点生硬地加上玩笑口吻:“哎,我跟你们一起去好不好?不喝酒喝杯茶,至少有人喝醉了不能开车我可以送他回家。”  何鲜姑跟我面面相觑,她还有句潜台词写在表情里:“哦哟?事态复杂了。”但她更加神秘地对贝蒂摇摇头,说:“不行。今天你不能参加我们的谈话。有人喝醉了可以睡在我那里,明天一起来上班。”说完对我一挤眼睛一扬头,示意我快走。  我掉头出门,长长吐了口气,似乎有些紧张。  等我上了车,又被何鲜姑拖出来,反正喝了酒不能开车,干脆停在店门口,坐她的车回家。今晚是铁定了要喝个够说个明白的。  我和她坐在车里,等着“上海人家”的霓虹灯熄灭,耀眼的蓝紫色倾刻消失在夜幕里。  贝蒂出来,锁门,对我们挥挥手,自己上车启动了离开。  安全起见,我们每天下班都要互相等着一起上了车才走人的。但是今天,我看着贝蒂一个人的身影,突然感觉到她的落寞,特别是被何鲜姑果断拒绝以后。  “为什么不让她去!你也太……”  “心疼了吧?哎,我就是要叫她难过,看看她还会有什么反应。耐心点,小伙子,心急吃不到热豆腐。我是在帮你!傻瓜!”  我才不傻呢!当然知道她在帮我试探贝蒂。只是于心不忍,真的很心痛起来。才多大一点事?已经让我心痛了?  完了。完了。  “你和女朋友分开多久啦?”这是何鲜姑的开场白。  拉开一罐啤酒,白色泡沫溢出来,我赶紧凑上去接住了满口的苦涩清凉。  “没多久。”  “还想她吗?”何鲜姑把一块油光红亮的薰鱼塞进口中。  “想。”我也吃薰鱼。  “这么说,你也不是为了填补空虚。”  我再喝一口啤酒,看看何鲜姑,简直惊叹她的分析能力了。我不说话,听她还有何高论。  “其实,我早看出来贝蒂挺喜欢你。没想到你那么快掉进去。”  “快吗?”我继续又吃又喝。  “你呀,从你弄那个鱼缸开始,我就发现你不对头了。”  我笑。她自作聪明了,其实弄鱼缸的时候我真没想法。  “那她呢?你怎么看出来她喜欢我了?”  “她的眼睛啊!不是跟你说过她的眼睛会说话吗?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她那种眼神。你来上班啊,她眼睛会笑,像人家十几二十岁的大姑娘了。”  我在心里笑,太夸张了吧?“我有那么可爱吗?”  何鲜姑嚼着五香牛肉看看我,“你是挺招人喜欢的。不然我哪会跟你说这么多?刚开始啊,我以为她也就和我一样,把你当个可爱大男生,对你好点也不奇怪。加两个菜啦说个笑寻个开心啦,大家在一起嘛,合得来多说两句合不来点个头,下班各自回家。”  “那像我这样能跟你回家的,关系就算不错了。”  “你什么都告诉我了,我还能袖手旁观?”  “嘿嘿,你打算怎么插手?”  “如果是真的,我还是希望你别去招惹她……”  “不懂。怎么是真的反而别去惹她,那你想我虚情假意?”  “我是说如果她真动了感情!你自己那边还有个女朋友呢,忘啦?”  “她又不是不知道。我还拿来相片给你们看呢,忘啦?”  何鲜姑咬着筷子,失神了一会儿。能掐会算的她似乎也犯糊涂了。  我仰脖子喝干了一罐,再打开两个,一罐交给她。  “放心吧,我有分寸,实在不行我就走,……”  “只怕你走不掉啊。”她恢复了神算的功能。  “喝酒,喝酒,没那么严重。第一,我想我是太寂寞了,第二,我实在没什么能让她看得上的。跟你说说,释放一下就没事了。我有自知之明的。”  “哼哼,我看没那么简单。我太了解贝蒂了,她压抑啊,这么些年没释放过感情,一旦动了心,只怕,只怕,我也不好说……”  我们碰了碰啤酒罐,都没少喝。  “看她明天会有什么反应吧,你一定要不露声色。”  “嗯,我知道。还在困惑呢,怎么可能有所表露?”  ……我们转换话题,聊了些其它事,好像是关于何鲜姑自己的婚姻状况。  大口吃菜大口喝酒,两人轮流跑厕所,一箱啤酒三分之二没了。我肯定后来醉了,倒在沙发上一觉到天亮。    第二天到店里,贝蒂什么反应也没有,甚至看上去格外冷漠。  她不会误以为我跟何鲜姑上床了吧?那样的话,当然对我很失望,当然不理我了。  何鲜姑把我拉到后门外,说:“没有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明白吗?”  “明白。”  几片黄叶掉下来,秋天啦!我在这儿发的什么春呀!
27    事情来的很突然,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对贝蒂如同晴天霹雳。店里顿时乱了套。  下午两点多钟,生意忙得差不多了,进来一个穿西装拿公文包的美国小伙子,他径直往前台走,我们以为是叫外卖的,都没在意。可他跟贝蒂说了几句以后,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些文件。贝蒂走出来请他在旁边的一张餐桌坐下。我们又以为他是推销保险或是直销营养品化妆品的,常有这样的人上门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但是,贝蒂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心急慌忙跑回账台找什么东西。他们说的是英文,我不由得竖起了耳朵。贝蒂拿出了一叠帐单存根,好像在和那人手上的一张收据进行核对。  听见他们在说“MSG”,应该是味精,然后,好像是找到了那张单子。贝蒂把小青叫了过去。这么说那一张是小青开出来的菜单,和味精有关系的。这里很多外国客人不吃味精。  我预感到这件事有点麻烦,这个人看起来像律师,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小青和贝蒂一起拿着那张单子到厨房找曹师傅。我们都跟进去看个究竟。  曹师傅抖了抖单子,很肯定地说:“如果单子上写了不放味精,我一定不会加味精的。我记得这张单子,还问过一句又是老外的吧。”  何鲜姑也拿过单子看了看,“是前两天的,晚餐,牛肉、四季豆、虾,我也记得,牛肉还是现切的,我们拌好的牛肉里有味精,我特别跑到冰箱里拿冻牛肉来切的,硬得切也切不动,那天还特别忙,急得我差点切到手。”  贝蒂还是心急如焚地说,“现在你们说得再肯定都没用。人家对味精过敏,当天完上就送医院了,心脏出了问题。医生的诊断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是由于MSG的过敏反应。现在还有生命危险。”  “啊!这可麻烦大了,那个人是医生还是律师啊?反正我开单子的时候是写清楚的,应该没有我的责任。”小青大呼小叫的,立即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贝蒂都快晕倒了,一手扶着案桌一手按着太阳穴,“是啊,麻烦大了,现在人家找了律师来,要立案起诉我们了。我这家店全赔给人家都不够啊。你们……你们自己再好好想想吧,上法庭该怎么说……我要先去把外头那人打发了。”  在美国怕的就是这种麻烦,打起官司来可不是闹着玩的,真有被告得倾家荡产的。所以美国人特别小心,有人在你家门口摔一跤也可以告你门前的路没有铺平。麦当劳一杯热咖啡烫着个老太太,被告了赔了好几百万,只因为杯子上没注明里面的饮料是烫的……  我们可不像人家麦当劳那么财大气粗,赔上几百万照样在全球正常营业。  我从何鲜姑手上拿下那张单子,“这个可不能弄丢了,要做证据的,起码可以证明我们有特别注明过,你们再好好回忆一下,到底哪个环节可能出了问题。我出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这种时候必须要有人冷静,我挺身而出了,刚才看到贝蒂也完全乱了阵脚。  他们在厨房里七嘴八舌找原因推责任,我出去看贝蒂怎么跟那律师周旋。  这个小律师估计也就是个跑腿的,不过煞有介事摊出一大堆文件,要叫贝蒂签字。  贝蒂已经七魂走了八魄,就知道点头如捣蒜,接过小律师递上来的笔,手直发抖。  千钧一发的时刻,我上去一把按在那些文件上,对小律师说:我们也需要找自己的律师,所有文件应该等我们的律师看过以后再考虑是否签字。  我看看贝蒂,她还在点头,不过这回是对着我点头,充满了信赖,也总算定了定神。  然后我问小律师:今天来的目的是不是为了找到我手上这张原始单据,确认他的委托人当晚在我们店里用过餐。他拿的是一张信用卡收据,根据用餐金额来核对菜单。  他点点头,伸手要接我手中那张单子。我一缩手,告诉他只能给他复印件。  我们要根据菜单上的内容查找问题。  我拿上海话跟贝蒂说:“不要因为出点差错,就点头哈腰自认理亏。他们来寻麻烦,想叫你害怕,什么都听他们的啊?那可就先输了!”  气势上决不能输,千万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我满不在乎把复印件给了小律师,双手往裤袋里一插,让他可以回去了,所有文件留下,三天以后再过来听消息。那小律师没话可说,反过来点着头哈着腰告辞。  贝蒂刚想起步送客,我扯了扯她的袖子。她顺势扶住我胳膊,站在我身边。  “这些美国人真不是东西!自己身体不好还嘴谗,吃出问题了来找别人麻烦,还想发笔横财!”我先骂了解恨。  何鲜姑他们从厨房里冲出来,“怎么样?怎么样?把他赶走了?”  贝蒂赶紧松开了我,跌坐在椅子里,失神地说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律师一定要找,起码要找个懂法律的,这些文件我也看不懂弄不明白。  还是何鲜姑想到了,九号,读博士的那个就是学法律的,这两天该来吃饭了,可以先找他看看文件咨询一下。  不过,请了律师也要了解具体情况,哪些对我们有利,哪些最好回避……  我听了他们的所有分析,的确没有接触到味精的可能。这些人做餐馆都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于客人不要放味精的要求懂得如何去注意。这桌菜是两个上了年纪的美国人点的,非常简单:椒盐虾,蚝油牛肉,干扁四季豆,白饭。  下午,大家自觉不休息了,事情关系到“上海人家”的生死存亡。集体绞尽脑汁把整个做菜过程和所有细节都回忆起来,连前天用的哪桶酱油哪罐盐都盘查过了,就是找不到味精源。甚至小青还运用她的思维方式来推理:会不会是栽赃谋害抢遗产?其中一个偷偷往里加味精,吃死了可以继承遗产,吃不死也要告出一笔钱来。够阴毒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应该让我们的律师知道。  我独自走到后门抽烟,脑子里还念着菜单里的几样东西。  一片黄树叶掉到我头上,不能说砸只能说点了一下我的脑门。突然我就开窍了!  我知道了是哪里出的问题!   28   在厨房小仓库里,曹师傅帮我找到了一罐罐还没开封的蚝油。我捧住其中一罐,转了一圈上上下下仔细查看它的简易包装。  “哈!我们有救了!大罐的简易包装上没印使用方法和主要成份!”我激动地举起了大罐头,像收获的战利品。他们挤在仓库门口夹道把我迎出来。  经我一提醒,大家都知道是蚝油闯的祸了。我跳起来叫上曹师傅去找罐头,他们都没明白:问题关键在于我们使用的蚝油包装上有没有注明内含味精!  “这下好办了,我们需要去买一瓶同样牌子小包装的蚝油,上面一定列出了主要成份和使用方法。证明这蚝油里有味精,而我们用的大包装没写。客人自己点的蚝油牛肉,我们总不能拿酱油来代替。那我们在加蚝油的时候并不知道里面有味精……”  我在解说一个个环节,曹师傅阴郁地叹了口气,说:“唉,其实我知道蚝油里有味精,做菜的时候一忙一乱哪想得起来,……”  “哎哎,哎!你可千万别再这么说了!从现在开始你所说的一切将成为呈堂证供!”学港片里腔调,我有心情开玩笑了,因为知道这个问题应该有途径可解决。  何鲜姑当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就是,就是,有你这么笨的人吗?好不容易找到开脱办法,你还自己往里跳!你说被麦当劳咖啡烫着的老太太能不知道热咖啡是烫的吗?”  大家都指着曹师傅哈哈大笑,总算松了口气。特别是贝蒂,从快要崩溃的边沿回到了现实,麻烦可以解脱的现实,惊慌失措之后的平静,她很专注地听着,眼睛很专注地看着我,不用说一句话的千言万语。  还没到儿女情长的时候呢,我定了定神继续说:“总之,我们用开好的菜单做依据,有特别注明了不加味精,可以保证做菜过程中绝对没有添加味精。客人自己点了蚝油牛肉,等于指定了要加蚝油,我们只是照单做菜。当然,曹师傅千万不能说你知道蚝油里有味精,我们餐馆从来不用有标签的小瓶蚝油,那么这场官司追究起来只能叫他们去找罐头公司。”我摁住桌上的蚝油罐头,十拿九稳地说,感觉很像解说案情的大侦探,系列漫画里的金田一,用熠熠闪亮的眼睛巡视四周,看看谁还有疑问。  “太对了!到底是念过书的,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东北银给我捧场。  还是何鲜姑最有头脑,她慢条斯理地提出了意见:“照我看,连小瓶带包装的蚝油都不用准备,直接给他们没标签的大罐,叫他们自己去化验。验出来自然和我们没关系了。”  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嗯,这样更好。那些文件看都不用去看,更别签什么字,等那小律师再来的时候,直接给他一个蚝油大罐头,告诉他我们怀疑这里面有味精成份,让他们自己去查。更加没我们什么事了。”  贝蒂还是不太放心,对她来说关系到命运前途,小店的存亡。  我前前后后再仔细想了想对策,对她说:“你不要介意,我照直说,像我们这样的小餐馆经手的大部分是现金,多多少少会做点假帐逃点税,对吧?那你可以说这餐馆其实挣不到多少钱。等律师来了就这么告诉他:如果他的委托人坚持要告我们,索取赔偿,最多我们宣布破产,他们什么也拿不到。可是如果去告罐头公司或进出口贸易公司,那人家一定有足够的资产支付赔偿,何必来跟我们过不去呢?他们一定会考虑诉讼以后的结果,有没有收益。所以你不用担心,一定没事的。记住:照我说的跟律师谈。”  贝蒂的桃花眼又泛起了光波,不那么单纯的,或许有点羞涩的,她一推桌上文件,半命令半求饶地说:“律师再来,你去跟他说吧,”  “我不是法人代表,人命关天的事,我没资格跟他谈的。”  “你了解情况,英文又好,就当我们贝蒂委托你了,主意都是你想出来还搭什么架子?”何鲜姑上来帮腔,一边猛对我眨眼睛,那意思是给我个表现机会。  ……  讨论通过,店里这几个人大概从来没有那么紧密团结过,一个个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曹师傅本来罪责难逃的,又让我挽救了,不得已还是对我恭恭敬敬起来。  突如其来的危机让我们把吃饭都忘了。    事情就像我预料中的那样,一番强硬的回话,最后律师撤消了诉讼,有没有去告罐头公司我们不得而知,反正那个对味精极度敏感的老先生脱离危险抢救回来了,总算没闹出人命。  躲过了这一劫,贝蒂似乎看开了许多,埋着头拼着命挣钱有什么用?一个不小心让人坑了,马上有可能一无所有。还是想开点,给自己一点轻松。  我在鱼缸边上劝贝蒂,别那么拼命了,放几天假,大家出去玩两天。  没想到她真的答应了,正好九月三号美国劳工节,决定小店打烊休假三天。  商量下来,店里六个人一起去赌城拉斯维加斯。  哈哈,外出旅行!我想我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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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我们决定开车去。八小时的路程,轮流开不会很累,比坐飞机合算多了。  贝蒂、小青、何鲜姑和我,还有曹师傅、东北银,不带家眷,六个人一辆面包车刚好。  为了节省租车费用,我们算计着只有小青家有辆面包车。东北银说起来,小青这人精得连用她一张卫生纸都一定要收你五毛钱的,不可能主动提出来用她的车。由何鲜姑出面游说。  饭桌上,何鲜姑抢先把自己塞饱了,开始发话:“我们这回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去赌场肯定赢钱。不过你们大家想一想,味精事件真要追究起来,小青你应该负主要责任。因为菜是你点的啊,客人说了对味精非常敏感,你怎么能让他们点蚝油牛肉呢?那跟不能吃猪肉的要点小笼包的性质一样,你必须告诉客人小笼包里有猪肉!你看你这次差点把我们大家的饭碗全砸了。怎么样?应该做点贡献吧?”  小青没法再装糊涂了,“好吧,就开我的车去。”  还是贝蒂顾全大局,“这样好了,来去的油钱我来出,还有两天的旅馆费,从开店到现在大家辛苦了,我应该请你们的,好好放松一下吧。”  何鲜姑很够意思,“你还是省省吧,大家分担一点比较公平,旅馆费我们四个平摊,到时候开两个房间就够了。”  贝蒂笑着说:“那么,我请你们吃饭吧,伙食费都算我的。”  于是定好了第二天清晨五点出发,到拉斯维加斯也就刚过中午。    我嚷嚷着太早了,起不来。他们叫我上了车再睡,最后两个小时留给我开。  “万一我实在醒不过来,睡过头了怎么办?”我有点故意耍赖的劲头,凑到贝蒂旁边说:“那么早要起来?我跟你回家吧,睡沙发也行。”  贝蒂推开我说:“去,你跟何鲜姑回家吧,又不是没去过。”  跟我耍上小心眼了?何鲜姑当然明白我醉瓮之意不在酒,马上回敬我:“你跟东北银一起回小青那里嘛,两兄弟挤一个床怕什么?明天起来就能上车,多方便。”  我见他们笑得都不怀好意,赶紧自己找台阶:“噢,我还没收拾行李呢,哪儿也不能去。反正明天起不来你们最好开车来接我。”    晚上回家,装好了旅行包,我给海伦打电话,心里有点发虚。非常复杂的心情。  女人第六感觉相当神奇,也许说明她还在乎我。  她很少那么情绪低落地问:“最近,你好像过得特别开心,也不想我了,电话也不常打来。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我理直气壮,“就许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我连开心日子都不许过?多少回了?打电话给你总在外面应酬。应酬到什么大人物了?你也别出来了……”  她很委屈地打断我,“最近我都在忙申请材料,好几个晚上没睡觉了。这次的奖学金一定能批下来,只差去签证了。下个月,最多三个月,我应该可以出来了。”  “哦,但愿吧。”  我仍然觉得海伦说的一切离现实太远,三个月?我等了快三年了。  想早点睡,还是在床上翻来滚去,眼睁睁看着闹钟里时间在减少。  后来闹钟没响,电话先响了,我拿起来贴到耳朵上还听见自己在打呼。  “夜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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