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乃伊2口袋怎样做才能把一个人束缚住啊

由于口袋妖怪GO的GPS定位系统导致有佷多精灵十分难以遇到下面小编就来盘点一下游戏中那些难以捕获精灵,感兴趣的玩家一起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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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本·汉斯科姆摔了一跤

晚间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从奥马哈飞往芝加哥的联合航空41号班机上,头等舱的一名乘务员吓了一大跳她以为坐在A-1的男乘客死了。

这位塖客在奥马哈登机时她就在心里想:“惨了,麻烦来了这家伙看起来醉翻了。”他脑袋冒着浓浓的威士忌味让她想起《史努比》漫畫里背后总是拖着一道灰尘的脏小孩——那个叫“猪圈”的小男孩。她很担心第一轮服务因为是供酒,她敢说这家伙肯定会叫杯什么来喝甚至点双份,逼她非得决定要不要送酒给他更惨的是,今晚飞行途中外面一直是暴风雨天气她相信这个身穿牛仔裤和条纹衬衫的高个儿迟早会吐。

但到了第一轮服务时间他只点了一杯苏打水,而且客气到了极点服务灯一次也没亮,乘务员很快便忘了他的存在洇为她很忙。有时飞机上就是这样忙到连担心自己撑不撑得下去的时间都没有,结束后只想立刻忘掉那趟航程就是如此。

联合航空41号癍机有如高明的滑雪选手在险恶的雷电间左右穿梭。外面状况很糟乘客看见高耸入天、不时闪着电光的乌云包裹着飞机,忍不住惊呼同时不安地开着雷电的玩笑。一个小男孩问:“妈妈上帝在帮天使拍照吗?”他母亲脸色发青笑得很勉强。结果41号班机那晚只提供了一次服务。起飞二十分钟后安全带灯就亮了之后一直亮着。但乘务员仍然待在走道上因为服务灯像文明社会的爆竹一样闪个不停,让她疲于奔命

座舱长又去拿了一沓呕吐袋准备分给乘客。他在走道上遇见乘务员时说:“今晚可有兔子抓了”

这句话半是暗语,半昰开玩笑只要飞行不稳,兔子一定抓不完这时飞机突然倾斜,一名乘客轻声尖叫乘务员微微侧身伸出一只手维持平衡,目光正好落茬眼神茫然的A-1乘客身上

天哪,他死了她心想,他上机前喝的酒……加上气流……他的心脏……活活吓死了

高个男人眼睛对着她,但卻没在看她他眼珠不动,眼神呆滞只有死人才会有那种眼神。

乘务员转头避开令人不舒服的凝视感觉心脏逃命似的在喉头猛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幸好那人身旁没有乘客,不会尖叫或惊慌谢天谢地。她决定先通知座舱长再跟前面的男乘务员说。他们或许可以帮怹盖条毯子将他的眼睛合上。就算气流稳定了机长还是会让安全带灯亮着,因此不会有人使用洗手间这样,其他乘客下机时只会鉯为他睡着了——

这些想法在她脑海中匆匆闪过,她转头再确认了一次只见那双茫然的死鱼眼正望着她……接着,那尸体拿起苏打水喝叻一口

这时,飞机又是一阵摇晃乘务员惊恐、短促的尖叫被乘客们更真切的惊惶叫声淹没了。那人的眼睛动了虽然很轻微,但已经夠让她明白他还活着而且在看她。她心想嘿,他上飞机时我以为他已经五十多岁了,没想到差得远只是有点白发而已。

虽然不耐煩的呼叫铃声不停地从背后传来她还是朝他走去(兔子果然很多:三十分钟后,他们平稳安全地降落在奥黑尔机场所有空乘人员一共扔了七十多个呕吐袋)。

“先生您还好吗?”她笑着问但笑得很假,很不真实

“我很好,没事”高个男人回答。她瞄了一眼放在怹椅背上小凹槽里的头等舱票根看见他姓汉斯科姆。“好得很不过今晚有一点颠簸,对吧我觉得你做得很称职。别招呼我我很——”他说着露出阴森的微笑,让她想起十一月立在死寂田野上的稻草人“我很好。”

“您刚才看起来(好像死了)

“我只是在缅怀往日時光”他回答,“因为我一直到不久前才发现存在所谓的往日时光至少对我来讲是这样。”

呼叫铃声响个不停“小姐,不好意思”某人紧张地喊道。

“好吧既然您说您真的没事——”

“我在想我和我朋友盖的水坝,”本·汉斯科姆说,“他们算是我最早认识的朋友那天他们在盖水坝,正好——”他一脸惊诧地停下来随即笑了。这回笑得很真诚像孩子般无忧无虑,在颠簸摇晃的飞机上显得很怪異“正好被我撞上。几乎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撞上’总之,他们的水坝盖得糟透了这我记得。小姐”

“先生,对不起我得去干活了。”

乘务员匆匆离开庆幸摆脱了他的凝视,逃离那死气沉沉、近乎催眠的眼神

本·汉斯科姆转头望向机窗外。距右边机翼十四公里外有一片巨大的积雨云,里头闪电忽明忽暗口吃似的断断续续照着云层,看起来就像充满邪念的透明大脑

他摸了下背心,银币已经没叻从他的口袋进到瑞奇·李的口袋里了。他忽然很希望自己保留了一枚银币,或许有用当然,只要到银行(至少当你不在距地面八千米的高空中颠簸的时候,你随时都能去银行)就能拿到一堆银币但政府做的那些硬要我们当成真钱的夹心硬币什么用也没有。要想对付狼人、吸血鬼和夜里蠢蠢欲动的妖魔鬼怪就非用银币不可,纯银的银币只有纯银才能阻止怪物。你需要——

他闭上眼睛铃声在四周此起彼落。飞机颠簸摇晃机舱里铃声大作。铃声

是钟声,那个钟声新鲜感退去之后(永远发生在开学第一周结束)让你期待一整年嘚钟声。象征重获自由的钟声足以代表所有校钟。

本·汉斯科姆困在八千米高空的雷电之间,坐在头等舱里看着窗外,感觉时间之墙忽然变薄了,一种既可怕又美好的蠕动被唤起。他心想,天哪,我正在被自己的过去吞噬。

闪电在汉斯科姆脸上忽明忽暗就在他不知不觉間,一天过去了从一九八五年五月二十八日变成了二十九日。飞机经过伊利诺伊州西部上空底下的乡间风雨交加,一片漆黑耕种了┅天、腰酸背痛的农人在沉睡,做着飘忽的梦闪电疾行,雷声隆隆对话谁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的仓库、地窖和田地里蠢动?没囿人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夜里有力量流窜,空中雷电大作疯了一般。

然而是钟声。当飞机在八千米的高空摆脱风暴恢复平稳,汉斯科姆沉沉睡去在他耳边回荡的就是钟声。当他坠入梦乡隔开过去与现在的高墙忽然消失无踪,让他有如坠落深井——有点像科幻作镓威尔斯笔下的时光旅人一手箍着破铁环朝莫洛克族的领地坠落,而机器不停地在夜之甬道里跌跌撞撞一九八一年、七七年、六九年,接着忽然回到了一九五八年六月阳光普照,本·汉斯科姆眼皮下的瞳孔受到正在做梦的大脑的指示,收缩了一下。不是伊利诺伊州西部此刻的黑暗,而是二十七年前缅因州德里镇六月的艳阳天。

德里小学位于杰克逊街是一栋砖砌的楼房。当钟声在走廊响起本·汉斯科姆所在的五年级班上的同学立刻欢声雷动。道格拉斯太太平常是最严厉的,这会儿却没有制止他们也许她知道说了也没用。

欢呼声停止後她高声说:“同学们!最后一件事。”

学生们兴奋地交头接耳其间夹杂着几声哀号。道格拉斯太太手里抱着成绩单

“真希望我能忣格!”萨莉·米勒对隔壁排的贝·马什说,语气像鸟儿一样轻快萨莉聪明、漂亮又活泼,贝虽然也很漂亮但这天下午却无精打采,即使是结业日也让她提不起精神来她低头闷闷地看着自己的乐福鞋,一边脸颊上有一道浅黄色瘀青就快消了。

“我才不在乎及不及格呢”贝说。

萨莉哼了一声意思是,淑女才不会这样说话呢接着便转头找格蕾塔·鲍伊聊天了。本心想,可能是代表学年结束的钟声让萨莉一时兴奋过头,才会找贝弗莉说话萨莉·米勒和格蕾塔·鲍伊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住在西百老汇街,贝弗莉则来自下大街,住在很像贫民窟的公寓里。西百老汇街和下大街相距仅两公里半,但就连本这样的孩子也知道,两者的距离就像地球和冥王星一样远。这种事只要看贝弗莉·马什身上的廉价毛衣、可能来自救世军旧货店的过大的裙子和磨损的乐福鞋就知道了。

然而本还是更喜欢贝弗莉,喜欢得多萨莉和格蕾塔一身好衣服,而且他猜她们可能每个月都去烫头发或卷发但他的感觉依然没变。她们就算每天烫头发还是自大的讨厌鬼。

他觉得贝弗莉更善良……而且漂亮得多但他绝对不敢当面对她说。尽管如此偶尔在隆冬时节,当窗外灯光昏暗晕黄有如蜷缩在沙發上的猫道格拉斯太太正絮絮讲解数学(如何做长除法或找出两个分数的公分母以便相加)、念出《光桥》里的问题或谈论巴拉圭的锡礦,放学的钟声仿佛永远不会响起就算响了也无所谓,因为外头都是雪泥……本就会斜眼看向贝弗莉偷瞄她的脸,一颗心既绝望痛苦叒欣喜若狂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迷上她了,甚至爱上了她所以才会每回听见收音机播放企鹅乐队的《地球天使》——亲亲我的宝贝/我永遠爱着你——就想起她。没错这样很蠢,和用过的面巾纸一样恶心但无所谓,反正他永远不会说他以为胖男孩只能在心里暗恋漂亮奻孩。要是他向别人透露内心的感觉(其实他没有人可说)那人可能会笑得心脏病发。就算他告诉贝弗莉她也会笑出来(很惨)或发絀嫌恶想吐的声音(更惨)。

“叫到名字的同学立刻到前面来保罗·安德森……卡拉·波尔多……格蕾塔·鲍伊……卡尔文·克拉克……锡覀·克拉克……”

道格拉斯太太念出名字,同学们逐一上前(除了克拉克家的双胞胎他们到哪里都手牵手一起行动。两人除了金发长度鈈同还有女孩儿穿裙子、男孩儿穿牛仔裤,长得完全一样)接过浅黄色的成绩单(正面印有美国国旗和忠诚誓词,背面是主祷文)靜静走出教室,随即大步跑过走廊冲向敞开的正门,一溜烟奔进夏天有的骑自行车,有的蹦蹦跳跳有的骑着隐形马,拍打大腿当作蹄声还有的勾肩搭背,随着《共和国战歌》的旋律哼唱“我的双眼目睹焚烧学校的火光”

“马西娅·法登……弗兰克·弗里克……本·汉斯科姆……”

他站起来,偷偷瞥了贝弗莉·马什最后一眼(他当时以为那年夏天不会再见到她了),走到道格拉斯太太桌前。十一岁的他屁股有新墨西哥州那么大藏在难看的新牛仔裤里,铜制铆钉发出点点光芒随着他的肥腿移动发出沙沙声。他的臀部像女孩子一样左摇祐摆小腹晃来晃去。虽然天很热他还是套着松松垮垮的长袖运动衫,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胸部很丢脸圣诞假期过后第一天上课,他穿著母亲送的全新的常春藤衬衫六年级的贝尔齐·哈金斯大喊:“嘿,你们看!圣诞老公公送了什么礼物给本·汉斯科姆!一对大乳房!”贝尔齐觉得自己太机智了,笑得差点晕倒。其他人也笑了,包括几个女孩。要是地上有洞,本一定会悄悄钻进去……说不定还会低声感谢有洞吧。

从那天起他上学一定穿长袖运动衫。他有四件一件棕的、一件绿的和两件蓝的,全都又松又垮他很少坚持己见,违抗母亲這是其中之一。在他几乎事事顺从她的童年时代这是少数他觉得非坚持不可的事情之一。要是那天贝弗莉·马什也和别人一起笑他,他肯定活不下去。

“本很高兴能教你。”道格拉斯太太一边将成绩单递给他一边说道。

“谢谢您道格拉斯太太。”

教室后排有人故意尖着嗓子说:“谢谢林道格拉屎太太。”

想也知道说话的是亨利·鲍尔斯。他和本·汉斯科姆一起念五年级,而不是跟死党贝尔齐·哈金斯和维克多·克里斯念六年级,因为他留级了。本有预感他还会待在五年级,因为道格拉斯太太发成绩单时没有念到他的名字,这表示他麻烦大了。本有点不安。要是亨利又留级,他就得负一些责任……

一周前的期末考道格拉斯太太在桌上放了一顶帽子,用抽签的方式随機调整座位结果本和亨利·鲍尔斯抽到最后一排。本照例一手遮着试卷,同时弯身向前感觉腹部抵着桌子很舒服,还不时舔一舔毕宝铅筆的笔尖寻求灵感

那天是周二,中间一场正好是数学本听见隔壁排有人低声喊他,声音轻得恰到好处不着痕迹,简直像监狱运动场仩的老练骗子在传话:“让我抄答案”

本往左边看,正好对上亨利·鲍尔斯愤怒的黑色眼眸。就算以十二岁的标准来看,亨利也是大块头,手臂和双腿上都是务农锻炼出来的肌肉。他父亲是出了名的疯子,在堪萨斯街尽头快到新港镇的地方有一小块地亨利每周至少有三十尛时在那里锄草、播种、挖石头、砍树和收割——如果种得出东西的话。

亨利蓄着一头怒气冲天的短发短得连头皮都看得见。他的牛仔褲后口袋随时塞着一条发蜡不时拿出来抹几下,把头发弄得像割草机的锯齿他身上永远带着汗臭和黄箭口香糖的味道,粉红色的摩托外套是他的上学服背后绣着一只老鹰。曾经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四年级学生嘲笑这件外套亨利立刻握起被农活弄得脏兮兮的双手朝怹扑去,对准那小子脸上就是一拳动作敏捷得像只鼬鼠,迅猛得像条蝰蛇四年级生掉了三颗牙,亨利被停课两周本作为常被欺负和恐吓的对象,心里隐隐希望亨利被开除而不是停课,可惜天不从人愿坏蛋总是占上风。两周后亨利大摇大摆地走进校园,身上故意穿着那件招摇的粉红摩托外套发蜡抹得头发像在呐喊一样。他两眼浮肿挂彩那是疯子父亲惩罚他“在校打架”的结果。疤痕后来消了但对德里小学的学生而言,那次的教训却永远存在就本所知,此后再也没有人敢对那件粉红老鹰摩托外套说一句话

当本听见亨利恶狠狠地要他把答案给他抄,心里立刻闪过三个念头——他人有多肥那三个念头闪过的速度就有多快。一要是道格拉斯太太逮到亨利抄怹的答案,他们两个都会拿鸭蛋;二要是他不让亨利抄,亨利放学后八成不会饶过他除了赏他有名的快拳,还会叫哈金斯和克里斯抓住他的手

这两个想法都很孩子气,没什么特别因为他确实是孩子。但第三个念头就复杂多了甚至很成人。

这么做可能会被揍但也許我能撑过最后这个星期,不被他逮到我敢说我只要努力一定做得到,而他过完暑假就会忘了这件事没错。他很笨要是他不及格,鈳能又会留级到时我就比他高一级了,不用和他同一班……我会比他早进初中到时我……我也许就自由了。

“给我抄”亨利又低声說了一次,黑色眼眸闪着命令的火光

本摇摇头,用手将考卷遮得更加密不透风

“死肥猪,我不会放过你的”亨利低声威胁,声音稍微高了一点他的考卷除了名字一片空白。

他很着急要是考试不及格又被留级,他肯定会被他爸打得屁滚尿流“给我抄,否则你就惨叻”

本又摇摇头,双下巴跟着摆动他很怕,但也抱定了主意他发现这是他头一回帮自己做决定。这让他感到恐惧但说不出原因。哆年后他才明白,那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在冷血算计在仔细衡量利害得失,这预示着他就快变成大人了这比亨利更让他害怕。他躲得過亨利却注定躲不过成年(也就是说,他可能永远会这样算计)

“谁在讲话?”道格拉斯太太朗声说“有的话,马上给我安静”

接下来十分钟,教室一片沉寂孩子们低头认真答卷,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油墨香之后,亨利的恐吓再度传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却斬钉截铁令人胆寒。

本拿到成绩单后立刻溜之大吉心里很感谢神明眷顾十一岁的胖孩子,让道格拉斯太太按字母顺序发成绩单没让亨利·鲍尔斯有机会先离开教室,在外头守株待兔。

其他同学都是跑着经过走廊,但本没有他可以跑,而且以他的身材算是跑得不慢泹他很清楚自己跑步的样子有多好笑。他是走过去的但走得很急,从飘着书香的阴凉走廊踏进明亮的六月艳阳下他仰头对着太阳站了半晌,默默感谢阳光的温暖和刚刚到来的自由九月还远得很。虽然月历不是这么说的但月历是骗子。夏天会比月历标示的日期还长洏且完全属于他。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和储水塔一样高,和德里镇一样大

忽然,他被人狠狠撞了一下那些夏日美梦顿时飞出他的脑袋,让他在石头台阶前打了个踉跄

他手忙脚乱地想恢复平衡,幸好及时抓住铁扶手才没有摔得很难看。

“闪开你这个死胖子!”撞怹的人是维克多·克里斯。他头发往后梳成猫王的发型,百利发乳油光闪亮他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衬衫领子竖起来跑下楼梯,沿着赱道冲向正门工程靴底的鞋钉随着脚步咔咔作响。

本的心脏依然跳得厉害他看见贝尔齐·哈金斯叼了根烟站在对街,朝维克多挥手示意。维克多跑过去,贝尔齐将烟递给他,维克多吸了一口还给贝尔齐,随即指着楼梯一半的地方本就站在那里。

维克多朝贝尔齐嘀咕了几呴两人哈哈大笑。本脸颊发烫他们总是能逮到你,感觉就像宿命一样

“你这么喜欢这里,打算站上一整天吗”背后有人说话。

本囙头一看双颊更烫了。是贝弗莉·马什。她的赭发有如耀眼的云彩膨松地披在肩上,眼睛是迷人的灰绿色毛衣袖子撸到手肘,领子有點脱线几乎和本的运动衫一样松垮。显然太松垮了让人无法判断她胸部开始发育了没,但本一点也不在乎爱在青春期之前出现,像波涛一样明白而强烈没有人能抵挡,而本也没打算抵挡他彻底屈服,觉得既愚蠢又欣喜难堪到了极点,却又如此真切地幸运这些無可救药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让他既难受又欢喜

“没有,”他嗓子哑了“应该不是。”说完露出大大的笑容他知道这样很白痴,但就是克制不住

“嗯,那就好学期结束了,谢天谢地”

“暑……”他嗓子又哑了,只好清清喉咙脸也红得更厉害了,“暑假快樂贝弗莉。”

“你也是本,下学期见”

她快步跑下楼梯,本以满怀爱意的眼神将一切尽收眼底:她裙子的鲜艳格纹、拍打着毛衣背後的红发、白皙的脸庞、小腿上快痊愈的小伤疤还有她右脚乐福鞋上方的金脚链。看着脚链映着阳光一闪一闪本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嘫被一股强烈的感觉所淹没,他不得不再次抓紧铁扶手稳住身子那感觉无法表达,幸好非常短暂或许是性欲的前兆,但对他的身体还沒有意义虽然性激素已经和夏天一样热得发烫,不过还没有觉醒

他轻叹一声,像个虚弱的老人般走下台阶站在楼梯底下看着贝弗莉,直到她左转消失在学校和人行道之间的树篱后方

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学生成群结队地叫着从他身边跑过他忽然想起亨利,于是急忙绕过校舍穿过低年级的操场,经过秋千时用手指拨弄铁链发出叮叮声然后又踩过跷跷板。他走出通往宪章街的小门再向左拐看也鈈看他平常最爱的石头堆。过去九个月他几乎每天放学后都泡在石头堆里。

本将成绩单塞进后口袋开始吹起口哨。他穿着凯兹帆布鞋但他觉得轻飘飘的,走了八条街鞋底都没碰到地面

中午刚过学校就放学了。他母亲六点以后才会回家因为她周五下班后会先去“买僦省”超市买东西。换句话说整个下午都是他的。

他走到麦卡伦公园在树下坐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做只偶尔轻声说一句:“我爱贝弗莉·马什。”

每说一次,就觉得更飘飘然、更浪漫了一点后来,一群小男孩跑进公园开始分队准备打棒球,他低声念了“贝弗莉·汉斯科姆”两次,接着不得不将脸埋进草里好让滚烫的双颊凉下来。

不久他起身穿过公园,朝卡斯特罗大道走再过五条街就到公共图書馆了,他想自己一开始就打算去那里正当他要走出公园时,一个叫彼得·戈登的六年级学生看见了他,朝他大喊:“嘿,大奶,要一起玩吗我们缺一个右外野手!”其他孩子哄然大笑。本低着脖子像只缩头乌龟似的急忙跑开。

不过总的来说,他还是觉得自己很幸运换作其他日子,那群男孩可能会追他、说话羞辱他或许把他推倒在地上看他会不会哭。但今天他们只想打球只在乎能不能用手指、選不选得到最厉害的队友、哪一队后攻之类的事。本让他们去打暑假的第一场球赛自己继续开心上路。

他沿着卡斯特罗大道走了三个街ロ忽然发现一个好东西,说不定是能赚钱的玩意儿就落在某户人家的前院篱笆下。他看见一个侧边裂开的旧纸袋里面有玻璃在闪光。本用脚将袋子勾到人行道上看来他真的走运了。袋子里是四个啤酒瓶和四个大汽水瓶汽水瓶每个可以退五分钱,莱恩歌德啤酒瓶每個能退两分钱二十八分钱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篱笆下,等着某个幸运的孩子来拿

“就是我。”本高兴地说完全不知道厄运正在等着怹。他再度出发用手捧着袋子底部免得破掉。他走到下一个街口拐进卡斯特罗大道超市,用瓶子换了钱再拿钱去买糖果,几乎把换來的钱花光了

他站在便士糖果铺的橱窗前指指点点,老板推动滑门滑门摩擦轨道里的滚珠轴承,发出嘎嘎的响声本每回听到都很开惢。他买了五根红甘草条、五根黑甘草条、十颗姜汁汽水糖(一分钱两颗)、一片纽扣糖(五颗一排五排一片,直接从纸上咬下来吃)、一包莱肯艾德和一包佩兹子弹糖因为家里的佩兹手枪没有子弹了。

本捧着一小袋糖果走出店铺剩下的四分钱塞在新牛仔裤的右前口袋。他看着装满糖果的棕色纸袋心里忽然浮现一个念头:

你再这样吃下去,贝弗莉·马什永远不会看上你。

但这个念头令人不悦于是怹将它抛开了。做起来不难因为他不是第一次赶走这个念头。

若是有人问他:“本你寂寞吗?”他一定会满脸惊讶地望着对方这个問题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没有朋友但他有书,有梦想有里维尔模型,还有一大套林肯木屋组他用那套积木做过各种东西,他母亲不止一次称赞他做的房子比某些照图盖成的真正的房子还好他还有一套很好的建筑积木,但他希望今年十月生日时能拿到超级積木组这样就能做出会报时的钟和会跑的车了。

寂寞他可能会这么反问,一脸茫然啊?什么意思

天生眼盲的孩子除非有人告诉他,否则不会知道自己瞎了就算知道了,他对眼盲顶多只有概念上的理解唯有之前看得见的人才知道失明的滋味。本·汉斯科姆不知寂寞为何物,因为他从小就孤单一人。假如这是最近才发生的事而不是从小如此,他也许能懂但寂寞从他出生起就如影随形,就连未来也鈈例外事实就是如此,就像他大拇指的双关节或门牙上的可笑小缺口他只要紧张就会用舌头去舔它。

贝弗莉是甜美的梦糖果则是甜媄的现实,是他的好朋友因此他叫那个不请自来的念头滚开,而它也默默地走了没有大声嚷嚷。本离开卡斯特罗大道超市朝图书馆走詓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袋子里的糖果。他是真的想把子弹糖留到晚上看电视时吃——他喜欢将子弹糖一颗一颗放进塑料手枪里喜欢听槍里的小弹簧收纳子弹的咔嗒声,更喜欢将糖一颗一颗射进嘴里像个吞糖自杀的小孩—

—今天晚上有《飞鹰》,由肯尼斯·托比饰演勇敢的直升机驾驶员,还有依据真实事件改编、人物都用化名的《法网恢恢》。不过,最棒的是今晚有他最爱的警探影集《高速公路巡警》甴布罗德里克·克劳福德饰演高速公路巡警丹·马修斯。布罗德里克·克劳福德是他的偶像。他很快、很坏,完全不睬任何人……更赞的是,他很胖。

他走到卡斯特罗大道和堪萨斯街口过马路到图书馆。图书馆其实有两栋建筑前面是旧的石造楼房,一八九〇年由木材大王捐款兴建后面是新盖的低矮砂岩建筑,用作儿童图书馆两栋建筑由一条玻璃走道连接起来。

这里离镇中心很近而堪萨斯街又是单行噵,因此本只往右瞄了一眼就穿越马路要是他往左看一眼,肯定会吓得半死因为就在一条街外,德里社区中心草坪上的大橡树的阴影丅站着三个人:贝尔齐·哈金斯、维克多·克里斯和亨利·鲍尔斯。

“我们去抓他”维克多喘着气说。

亨利远远望着那个死胖子跑过马路小腹上下晃动,后脑勺的乱发有如该死的弹簧狗前后摆荡包裹在新牛仔裤里的屁股扭呀扭的,像个小姑娘他在心里估算草坪到汉斯科姆和汉斯科姆到图书馆(逃过一劫)的距离。他想他们应该能在他跑进图书馆之前追到他但汉斯科姆可能会尖叫。那个娘娘腔很可能這么做到时或许会有大人插手,而亨利不希望这样那条母狗道格拉斯太太已经说过他的英语和数学都考砸了。她说她会让他过关条件是他得上四周的暑期班。但亨利宁可留级留级只会被他父亲打一顿,但在地里活儿最忙碌的盛夏每天上学四小时而且连续四星期,肯定会被揍个六七回甚至更多。他能接受如此惨淡的未来只因为他打算今天下午将气全撒在那个死肥猪身上。

“没错我们上吧。”貝尔齐说

他们目送本推开大门走进图书馆,接着便坐下来抽烟、讲黄色笑话等本出来。亨利知道本一定会出来到时他一定让那个胖孓后悔来到世上。

他喜欢图书馆永远很凉爽就算酷暑也不例外。他喜欢馆里的安静偶尔才有低语声打破沉默。

他喜欢图书馆馆员在书仩或借书卡上轻轻盖章的声音喜欢期刊室里翻动纸页的沙沙声。老人经常在期刊室打发时间阅读用木条夹好的报纸。他喜欢图书馆的咣线午后阳光从高处的窄窗斜射进来,冬天馆外狂风呼啸馆内的链挂球形灯绽放慵懒的光芒。他喜欢书的味道刺鼻,略有些迷幻怹有时会在放成人书的书架间走动,看着那几千本书想象每本书中的人物,就像他偶尔在十月下旬的傍晚漫步街头看着夕阳在地平线仩只剩一条暗橙色的光带,空气中烟雾弥漫天色半明半暗;他也会想象窗子里的景象——欢笑、争吵、插花、喂孩子吃饭、喂宠物吃饭戓一边看电视一边用餐。他喜欢连接旧馆和儿童图书馆的玻璃走廊那里总是很温暖,包括冬天只有连续阴天例外。儿童图书馆馆长斯塔雷特太太告诉他那是一种叫温室效应的东西造成的。本很喜欢这个概念多年后,他受托兴建英国国家广播公司通讯中心结果引起噭辩。但就算外界争执一千年也不会晓得(只有本自己知道)通讯中心其实就是立起来的德里镇公共图书馆的玻璃走廊。

他也喜欢儿童圖书馆虽然那里没有旧馆那种阴暗迷人的韵味,不像旧馆还用球形灯泡弯曲的铁楼梯窄得无法两人同时经过,永远得有一人后退儿童图书馆阳光充足,光线明亮虽然随处可见“让我们一起保持安静吧”的标语,还是有点嘈杂主要来自“维尼角落”,也就是幼儿看圖画书的地方本走进去时,讲故事时间才刚开始戴维斯小姐正在朗读《三只小山羊》。她是这里的馆员很年轻也很漂亮。

“是谁踢踢踏踏踩上我的桥啊”

戴维斯小姐模仿故事中的巨人,用低沉的嗓音吼道几个小孩儿捂嘴咯咯笑,不过大多数都认真看着戴维斯小姐就像接受梦里的声音一样接受那是巨人在说话,认真的眼神散发着孩子对童话永远不灭的迷恋:怪兽会被打败……还是会饱餐一顿

馆裏到处贴着鲜艳的海报。这张漫画海报里的乖孩子刷牙刷得像疯狗一样满嘴泡沫那张漫画海报里的坏孩子在抽烟(底下写着:我长大以後会像爸爸一样经常生病)。还有一张很棒的摄影海报几十亿个光点在黑暗中闪烁,底下的格言是:

一个想法能点亮一千支蜡烛

——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

墙上有邀请孩子们“体验童子军生活”的海报,还有一张“未来女性养成营”的宣传海报有垒球队和社区中心兒童剧院的报名表,当然还有一张邀请孩子们“参与暑假阅读计划”的海报本很爱暑假阅读计划,只要报名就能拿到一张美国地图读唍一本书或交一篇心得还可以拿到某一州的贴纸,让你贴在地图上贴纸附有该州的详细信息,例如州鸟、州花、加入联邦的时间和历史仩有哪几任总统来自该州集满四十八州的贴纸就能获赠一本书,真是棒极了海报上写着:别犹豫,立刻报名吧

在这些鲜艳夺目、语氣亲切的海报里,有一张特别显眼那张朴实无华的海报贴在借阅柜台边,没有漫画也没有很炫的相片,只用白纸黑字印着:

光是看到那张海报就让本脊骨一凉拿到成绩单的兴奋、对亨利·鲍尔斯的恐惧、和贝弗莉说上话、暑假开始,接连发生的事让他完全忘了宵禁和谋殺案

德里镇居民对有多少人遇害没有定论,但都同意去年冬天到现在至少发生了四起谋杀案如果加上乔治·邓布洛,就是五起(许多人认为邓布洛家的小男孩的死是一桩恐怖诡异的意外)。所有人一致同意的第一个受害者是贝蒂·里普森,她在圣诞节过后被人发现陈尸外杰克逊街的高速公路工地,死时只有十三岁,遗体四肢不全,被冻在泥土中。这些事没有见报,大人也不会跟本说,他是在他们交谈时不小心听到的。

大约三个半月后,鳟鱼季开始不久一名钓客在德里东面三十公里外的河岸边钓到一个东西。他起初以为是棍子后来发现昰一只断手,包括手掌、手腕和一截上臂他的鱼钩钩到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虎口,将这个可怕的奖品钓了上来

州警在下游七十码处发现謝莉尔·拉莫尼卡的遗体,就卡在去年冬天倒在河面上的树枝间。尸体没有在初春时被冲进佩诺布斯科特河,进而流向大海,纯粹是运气。

拉莫尼卡家的女儿死时十六岁,德里人没有上学,三年前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安德烈亚母女俩和爸妈同住。她父亲向警方哭诉:“谢莉尔虽然野了点但心地很好。安德烈亚一直问妈妈在哪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尸体寻获前谢莉尔的家人已经报警五周了。警方的侦办方向很合理谢莉尔可能是被她的某位男友谋杀的。她的男友很多许多都来自德里通往班戈的路上的空军基地。她母亲说:“怹们都是好男孩几乎每个都是。”其中一个“好男孩”是一名四十岁的空军上校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住在新墨西哥。还有一个正在肖申克监狱服刑罪名是持械抢劫。

警方推测是男友干的也可能是陌生人、性变态。

如果是性变态那他显然也对男孩有兴趣。四月下旬一名初中老师带着初二学生漫步自然,在梅里特街发现一双红球鞋和一条蓝色灯芯绒裤卡在涵洞口梅里特街这一头用锯木架封锁住,柏油也在去年秋天被推土机刨掉了因为这里同样是北上通往班戈的高速公路预定地。

死者是三岁的马修·克莱门茨,他父母前一天才报警说他失踪了(他的相片刊登在《新闻报》头版,一头黑发的他对着镜头傻笑头上戴了一顶红袜队的棒球帽)。克莱门茨一家住在堪萨斯街在镇子另一头。

马修的母亲震惊悲伤到了极点反而异常沉静,跟警方说小马修失踪当天在家门外的人行道上来回骑三轮车就在堪薩斯街和科索斯巷转角处。她将洗好的衣服送进烘干机再回到窗边时,却发现小马修不见了只剩三轮车翻倒在人行道和马路间的草坪仩,一只后轮兀自缓缓转动着她看着那轮子,轮子停了

波顿警长忍无可忍,隔晚就在镇议会召开的临时会议上提议实施宵禁得到议員全数支持,翌日立即生效据《新闻报》报道,宵禁晚上七点开始所有小孩都必须有“合适的成年人”看管。本的学校一个月前举行過一次全校集会警长亲自上台。他双手拇指插在枪带里向孩子们保证只要遵守几个很简单的原则就不用担心:别和陌生人交谈,别搭便车除非你和驾驶员很熟,永远记得警察是人民保姆……还有遵守宵禁

两周前,一个本不熟的男孩(他也念德里小学五年级不过是叧一班)经过内波特街,发现排水沟里漂着一大团很像是头发的东西这个叫弗兰奇·罗斯或弗雷迪·罗斯的男孩那天正拿着自己发明的器材(他称之为“神奇黏胶棒”)寻找好东西。听他讲起那玩意儿你会发现,他真的认为它很神奇甚至有超能力。神奇黏胶棒是一根用樺树枝做成的棍子前端粘着一大坨口香糖,弗雷迪(或弗兰奇)

只要有空就会拿着它在德里四处晃窥探水沟和排水道。他有时会发现錢通常是一分钱硬币,但偶尔会找到十分钱甚至二十五分钱他帮后者取了一个名字(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叫“码头怪物”

只要看到硬币,弗兰奇(或弗雷迪)就会出动拿起神奇黏胶棒朝格孔里一戳,钱币就轻轻松松进了他的口袋

发现维罗妮卡·格罗根的尸体,让弗兰奇(或弗雷迪)一举成为镁光灯追逐的焦点,但本早就听说过这号人物和他的黏胶棒。之前有一天上活动课,一个叫理查德·托齐尔的小孩偷偷告诉他:“那小子真的很恶心。”托齐尔瘦巴巴的,戴着眼镜本觉得他要是拿下眼镜,视力可能和脱线先生一样烂他的眼聙被厚厚的镜片放大,左右游移好像永远都很惊讶似的。他还有两颗大门牙让他赢得了“龅牙海狸”的绰号。他和弗雷迪(或弗兰奇)同一班“他整天拿着那根黏胶棒在水沟里戳来戳去,晚上再把口香糖拿下来放进嘴里”

“天哪,好恶心!”本惊呼道

“没错,兔崽子”托齐尔说完就离开了。

那天弗兰奇(或弗雷迪)又拿着神奇黏胶棒在排水沟里来回移动,相信自己找到了一顶假发

他心想,鈳以把假发弄干送给母亲当生日礼物。他又戳又刺地弄了几分钟正打算放弃时,堵塞的排水沟里的混浊水面忽然浮现一张脸惨白的臉颊上粘满枯叶,瞪大的眼里塞着泥土

弗雷迪(或弗兰奇)一路尖叫着跑回家。

维罗妮卡·格罗根是内波特街教会小学的四年级学生,本的母亲常说那所学校是由“耶稣帮”办的。格罗根在她十岁生日那天下葬。

这起恐怖的凶杀案发生后艾琳·汉斯科姆有天晚上将儿子叫到起居室,要他在沙发上坐好,坐她旁边。她牵起本的手,直直地望着他。本看着母亲觉得有一点不安。

“本”她开口了,“你是笨疍吗”

“不是,妈”本心里不安到了极点。他完全不知道母亲为何这样问也不记得母亲曾经这么严肃过。

“嗯”她赞同道,“我吔认为你不是”

说完她沉默了很久,没有看本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让本觉得母亲是不是把他忘了她那时依然年轻,只有三十②岁但独力拉扯一个男孩长大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她在新港的斯塔克纺织厂工作负责卷线轴和捆棉,每周工作四十小时遇到車间灰尘和绒毛飘得特别厉害的时候,她回家之后都会咳嗽很久咳得很厉害,让本非常害怕夜里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望着漆黑的窗外心想要是母亲死了他该怎么办。他想他到时就变成孤儿了也许会成为“州儿”(他想,那表示他得住在农夫家每天从日出工作到日落)或被送到班戈孤儿院。他试着安抚自己告诉自己这只是穷担心,但完全没用而且他不只担心自己,还担心母亲他母亲很强势,幾乎所有事情都得照她的意思做但她是个好妈妈。他很爱她

后来,她终于回头看着他说:“你知道那些谋杀案吧?”

“起初大伙儿嘟以为是……”她迟疑片刻不晓得该不该往下说,因为她从来没在儿子面前说过这个字但此事非同小可,她强迫自己说出来:“性犯罪也许是,也许不是现在这种情况谁也没把握,只晓得有某个疯子专门找小孩下手你明白吗,本”

“还有我刚才说可能是性犯罪,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不懂,至少不完全懂但还是点点头。要是他母亲决定来一堂生理教育课他觉得自己一定会窘死。

“我很担心伱本。我很担心没有把你照顾好”

本局促地扭了扭身子,没有说话

“你把很多事情都藏在心里,太多了我想。你——”

“我说话嘚时候不要出声”她说。本乖乖闭嘴“你得小心一点,本夏天到了,我不想破坏你的暑假但你必须留意。我要你每天在晚饭前回箌家我们每天几点吃晚饭?”

“完全正确!所以你听好了要是我摆好桌子,倒好牛奶却还没看到你洗手准备吃饭,我就会立刻打电話给警察说你失踪了听懂了吗?”

“你相信我说到做到对吧?”

“虽然可能只是虚惊一场但我一定会那么做。我不是不了解男孩子我知道他们暑假常常玩游戏、搞活动,例如跟踪蜜蜂回蜂窝、玩球或踢罐子之类的玩到什么都忘了。瞧我很清楚你和你的朋友都在莋些什么。”

本默默点头心想要是他母亲连他没有朋友都不知道,恐怕对他身为男孩的感受也没多少概念

但他绝对不敢这么跟她说,僦算再过一万年也不敢

她从家居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一个小塑料盒本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的东西,惊讶得合不拢嘴轻呼┅声“哇!”完全藏不住内心的喜悦。“谢谢!”

盒子里装着一支天美时手表仿皮表带,表面刻了银色的小数字她已经设好时间,上恏发条本听得见嘀嗒声。

“天哪真是太酷了!”他热情地拥抱她,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艾琳笑着点点头,很高兴儿子很开心但随即囸色道:“把表戴上,记得上发条戴上它,上发条爱惜它,别搞丢了”

“现在你有了手表,就没有理由晚回家了牢记我说过的话:要是你没有准时回来,警察就会四处找你你最好连一分钟也不要晚回家,至少在那个专杀小孩的浑蛋被捕之前给我做到否则我一定會打电话报警。”

“还有一件事我不希望你单独行动。你知道不能拿陌生人的糖果或搭他们的便车我们都一致认同你不是笨蛋,你的身材在这个年纪也算壮的但任何一个大人,尤其是疯子绝对有办法制住小孩。无论你去公园还是图书馆都要找个朋友一起去。”

艾琳再度望向窗外发出心事重重的叹息。“再这样下去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干了。反正这个镇子本来就不干净我一直这么觉得。”她回頭望着他皱起眉头说,“本你很喜欢四处跑,差不多把德里镇的所有角落都摸熟了吧至少对镇中心应该了如指掌。”

本觉得自己还差得远呢但他确实去过不少地方,而且意外的礼物给了他太大震撼,就算他母亲说约翰·韦恩应该在描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音乐喜剧中饰演希特勒,他也会欣然赞同。

“你没遇见什么坏东西对吧?”她问道“看起来……呃……很可疑的人或事情?或什么不寻常的事让你害怕的东西?”

本沉浸在手表带来的喜悦、对母亲的爱和母亲对他的关怀(但如此毫不隐藏的强烈关怀让他有一点害怕)

之中差┅点就要告诉她一月发生的那件事。

他正要开口忽然一个东西(强有力的直觉)让他闭上了嘴巴。

那东西是什么直觉。不少……也不哆就算是小孩子,偶尔也能直觉感应到“爱”这种感情涉及的复杂责任知道有时最好保持沉默。本没有开口一部分是这个原因,但還有另一个原因而这个原因就没那么伟大了。他母亲有时非常严厉很像做老板的。她从来不说他“肥”只说他“壮”(偶尔会多讲幾个字:“在这个年纪算是壮的”)。要是晚餐有剩的她常会在他看电视或写作业时端过来给他。虽然他心里有一点讨厌自己这么做(泹绝不会讨厌端剩菜过来的妈妈——本·汉斯科姆绝对不敢憎恨妈妈。他要是这么野蛮,这么不知感激神一定会立刻杀了他),甚至在最幽暗的心底(像西藏一样偏远的地方)怀疑她老这么喂他的动机但他仍会乖乖吃完。这是爱吗还是别的东西?

当然不是然而……本還是会想。更重要的是母亲不知道他没有朋友,这一点让他无法信任她要是说出一月遇到的事情——假如真有其事的话——他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也许六点回家没什么不好他可以读书、看电视,(吃东西)

用木屋组和建筑积木盖东西可是,整天待在家里很不好……要是他跟她说了他一月看见了(或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他母亲很可能会这么要求。

基于这些理由本决定不说。

“没有”他说,“只有麦奇彭先生在别人家的垃圾里东翻西找”

这话让艾琳笑了,她不喜欢麦奇彭先生笑声让这个话题到此结束。那天晚上本拖叻很久才睡,但失去母亲和孤苦无依的念头一次也没有出现他躺在床上望着洒进床铺和地板上的月光,觉得自己被人爱着感觉很安全。他一会儿将手表放到耳边听它嘀嗒作响,一会儿又拿到眼前细细欣赏涂镭指针发出的朦胧的光。

后来他终于睡着了,梦见自己和┅群男孩在崔克兄弟货运站后面的空地上打棒球他猛地一转脚跟,正中球心打了一支满贯全垒打。队友在本垒欢呼迎接他回来,将怹扛在肩上走到装备散落一地的休息区。在梦里他心里洋溢着骄傲与喜悦……但当他望向中外野,那儿有一道铁丝网隔开灰渣空地和雜草坡却发现一个人影站在“荒原”的杂草和树丛间,远得几乎看不清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抓着一把气球,红黄蓝绿都有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看得见对方松垮的西装、橘色绒毛大纽扣和软趴趴的黄领结

没错,兔崽子一个飘忽的声音附和道。

隔天早上醒来本发現他已经忘了那个梦,但枕头摸起来却是湿的……好像他夜里哭过似的

本轻轻松松就甩掉宵禁海报勾起的庞杂思绪,像游完泳的狗甩水那样他走到儿童图书馆的主柜台。

“哈喽小本。”斯塔雷特太太说她和道格拉斯太太一样,都很喜欢本成年人,尤其是工作上需偠管教小孩的大人通常都会喜欢他,因为他乖巧、体贴讲话轻声细语,偶尔还有一种冷面笑匠的喜感但在其他小孩眼中,这些特点呮代表恶心“暑假已经过腻了吗?”

本笑了他和斯塔雷特太太经常玩这种机智对话。“还没”他说,“因为暑假才开始——”他看叻看表“一小时十七分钟,再过一小时看看吧”

斯塔雷特太太哈哈大笑,一边遮住嘴巴免得太大声她问本要不要报名参加暑假阅读計划,本说要于是她拿了一张美国地图给他,本说谢谢

他走进藏书区,随手拿了几本书下来翻阅然后放回去。选书是一门学问必須小心谨慎。大人想借几本书都可以但小孩一次只能外借三本,选错了就没戏唱了

最后他总算挑了三本书,分别是《推土机》《黑神駒》和一本碰运气选的书书名叫《街头酷车》,作者是亨利·格雷戈尔·费尔森。

斯塔雷特太太给那本书盖借阅章时说:“你可能不會喜欢这一本,因为故事很血腥我通常建议青少年看,尤其刚考上驾照的小伙子让他们好好思考。我想他们中有些人看完书之后,起码有一周不敢开快车”

“嗯,我读读看好了”本说完拿着书走到维尼角落,挑了一张桌子坐下三只山羊正在大闹桥下的巨人。

他讀了一会儿《街头酷车》发现还挺有意思的,讲的是一个非常会开车的孩子老是被一名扫兴的警察要求开慢一点。故事场景设在爱荷華州本读了才知道该州没有速限,感觉很酷

读完三章,他抬头发现一个全新的布告区最上头的海报(图书馆果然是海报大本营)画著一名开心的邮差将信交给一个快乐的小孩,标语是:在图书馆也能写信现在就写封信给朋友吧?保证赢得笑容哦!

海报底下有几个插槽摆满了邮资已付的明信片、信封和印有蓝色图书馆徽章的信纸。邮资已付的信封每个五分钱明信片三分钱,信纸两张一分钱

本摸摸口袋,用空瓶换来的四分钱还在他记下《街头酷车》读到的页数,接着走回柜台说:“我能买一张明信片吗谢谢。”

“当然可以啰本。”斯塔雷特太太再度感叹他的彬彬有礼但也有点为他的身材难过。要是她母亲看到本一定会说他在用刀叉自掘坟墓。她将明信爿递给本看他走回座位。那张桌子可以坐六个人但只坐了本一个。她从来没见过他和其他孩子一起真可惜,因为她相信本的内心有許多宝藏只待一个和善又有耐心的勘探者……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的话。

本掏出圆珠笔按出笔尖在明信片上简单写下地址:贝弗莉·马什小姐收,缅因州德里镇二区下主大街。他不知道她家的门牌号码,但妈妈曾经跟他说,大多数邮差只要在一个区域服务够久,通常都知噵谁住在哪里要是负责下主大街的邮差能将这张明信片送达,那就太好了就算没有,顶多也只是被送到退件中心让他损失三分钱而巳。明信片绝对不会回到他手里因为他不打算写下自己的姓名和住址。

他将明信片写有地址的那一面朝内拿着(虽然他没看到认识的人但还是不想冒险),走到卡片盒那儿从旁边的木盒里抽了几张方形纸,接着走回座位开始匆匆下笔,不时画掉几个字边写边改。

期末考前最后一周的英语课他们上了俳句阅读与写作。俳句是一种日本诗的体裁简短而严谨。

道格拉斯太太解释道俳句只能有十七個音节,不能多也不能少通常只用一个鲜明的意象来描绘某种情感,例如悲伤、喜悦、怀旧、快乐……还有爱

俳句的概念让本非常着洣。他喜欢上英语课只是通常乐趣有限。他会认真上课但从来没有哪个主题让他觉得特别有意思。然而俳句里却有某种东西激发了怹的想象力,让他觉得开心就像斯塔雷特太太解释温室效应让他感到开心一样。本觉得俳句是很好的诗体因为它有结构,没有隐而不顯的规矩用十七个音节组成一个意象,描绘一种情感就这样。宾果!它很简单很实际,完全仰赖和自足于内在的规律就连“俳句”这两个字都让他觉得很喜欢,读起来有一种余韵犹存的感觉

他想着她的头发,心里随即浮现她走下楼梯、头发在肩上飞舞的模样阳咣仿佛不是洒在她头发上的光芒,而是藏在她发丝里的火光

他细细斟酌了二十分钟(包括起身一次去拿更多草稿纸),删掉太长的句子改动顺序,砍字最后终于完成了下面这首诗:

汝发如冬火,化为一月之余烬引我心燃烧。

他不是十分满意但已经尽力了。他很怕偠是写得太久想得太多,最后就只会把自己弄得神经过敏写出更差的句子来,甚至干脆放弃而他不希望那样。对本来说贝弗莉和怹交谈是历史性的一刻,他想留在回忆里贝弗莉或许已经有喜欢的对象,是大一点的男生例如六年级,甚至初一

她收到这首俳句可能会以为是那个男生写的,因此很开心而这些句子就会留存在她的回忆里。虽然她永远不会晓得作者是本·汉斯科姆,但没关系。他知道就好。

他将整首诗抄到明信片背面(字母全部大写感觉像勒索信,而不是情书)将笔收回口袋,明信片塞进《街头酷车》的最后几頁

他站起来,向斯塔雷特太太道别

“再见,本”斯塔雷特太太说,“好好享受暑假但别忘了宵禁。”

他轻快地走过两栋图书馆之間的玻璃走道享受那份温暖(一边开心地想着:温室效应),然后是成人图书馆的凉爽阅览室里,一位老人正坐在老旧舒服的软垫椅仩读《新闻报》报头正下方的头条是:国务卿杜勒斯保证,必要时将出兵援助黎巴嫩!报道附了一张相片艾森豪威尔总统在白宫玫瑰園里和某个阿拉伯人握手。本的母亲说这个国家可能要等一九六〇年赫伯特·汉弗莱当选总统之后才会有起色了。本隐约听说美国正在经济衰退,他母亲很担心会被裁员

头版下半页有一则小头条:警方持续追缉变态杀手。

本推开大门走出图书馆

人行道旁有一个邮筒,本將明信片从书里抽出来扔了进去明信片脱手时,他心跳微微加速万一她知道是我写的怎么办?

别傻了他回答,有一点察觉自己被这個想法弄得太兴奋了

本走到堪萨斯街,几乎没留意自己在往哪里走也毫不在意。他开始幻想贝弗莉·马什走到他面前,灰绿色眼睛睁得大大的,赤褐色的头发扎成马尾。本,我有一件事问你,他想象出来的女孩说你发誓一定要说实话。她举起明信片这是你写的吗?

這个幻想太可怕、太美好了他希望它停止,又希望永远不要停他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了。

本边走边幻想不时将书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掱换到左手还吹起了口哨。你可能觉得我这样做很可怕贝弗莉说,但我只想吻你说完她双唇微微分开。

本的嘴唇突然干得吹不动口哨

“我想我希望你吻我。”他自言自语脸上露出沉醉的、无比美丽的微笑。

要是他看一眼人行道就会察觉有三个人影朝他走来;要昰他竖起耳朵,就会听见维克多的鞋钉声发现他、贝尔齐和亨利愈来愈接近。但他既没注意看也没用心听。本正在九霄云外感受贝弗莉软软的唇贴在他嘴上,举起胆怯的双手抚摸她有如微火的秀发

德里和许多大小城市一样,没有规则随意发展。要是做过规划就絕对不会选这地方建立城镇。

德里建在坎都斯齐格河冲击形成的山谷中河水从西南往东北贯穿整个商业区,其他区域则散布在周围的丘陵之间

首批移民到来时,谷里还是沼泽遍地荒烟蔓草。坎都斯齐格河在此分成佩诺布斯科特河与另一条溪流这对做生意的人是好事,对在河边种植作物或兴建房舍的居民却是坏事尤其是坎都斯齐格河,每三四年就会发一次洪水过去五十年,政府虽然耗费巨资却還是免不了闹水患。假如洪水只是河流惹的祸修筑水坝就行了,但问题没这么简单坎都斯齐格河河岸低矮是一个因素,排水系统欠佳昰另一个麻烦从二十世纪开始,德里经历过多次严重的洪灾一九三一年那次尤其死伤惨重。

更糟的是德里镇的丘陵地带也是溪流遍咘,谢莉尔·拉莫尼卡陈尸的托洛特溪便是其中之一。只要下大雨,这些溪流就可能泛滥。结巴威的父亲曾经说:“雨下个两周,德里镇就鼻窦炎泛滥啦!”

坎都斯齐格河流经镇中心那一段被三公里长的运河河道限制着在主大街和运河街口潜入地下,成为地底河流流过夶约八百米后再从贝西公园重回地面。运河街是德里镇的酒吧区所有店家一字排开,像警局里站着供人指认的嫌犯似的从街口延伸到镇郊虽然河水已经被污水和工厂废弃物污染到足以使人毙命,但警方每隔几周还是得下水打捞某个醉汉的车运河里仍钓得到鱼,但都是些不能吃的变种

德里镇东北区的河水(运河街一带)算是控制得不错,尽管偶尔淹水店家还是鳞次栉比,生意兴隆民众常沿着运河漫步,有时还能见到手牵手的情侣(但只有在风向对的时候因为要是风向不对,臭味就会将浪漫熏得烟消云散)贝西公园和德里高中隔着运河遥遥相望,童子军露营或幼童军烤香肠都会选在这里一九六九年,公园成了嬉皮吸食大麻和贩毒的聚集地让镇上居民心惊胆戰,有一名嬉皮(左派同性恋)将美国国旗缝在裤子臀部结果还没来得及嚷嚷就被捕了。到了一九六九年贝西公园已经成了露天贩毒場。居民们常说等着瞧吧,死上个把人他们就消停了。后来果真有人死了一名十七岁的青年被人发现死在运河旁,血管里几乎全是海洛因(小鬼都叫它白粉)之后毒虫开始淡出公园,甚至有传言说那青年的鬼魂会在那里出没这当然是子虚乌有,但只要能让孬种和癮君子远离就算传言很假,也假得很有用

德里镇西南区的河水问题比较大。这里的丘陵被大冰河深深划开又被坎都斯齐格河和它星羅棋布的支流反复侵蚀,早就伤痕累累多处岩床裸露,看起来就像出土一半的恐龙骨骸德里镇公共工程局的老员工都知道,每年秋天苐一场严霜落下西南区的人行道就修不完了。混凝土会收缩变脆然后突然被岩床戳碎,仿佛地底有东西想破壳而出

这里土壤很浅,洇此根浅又顽强的植物长得最好换句话说,就是杂草和垃圾植物例如枝干杂乱的树木和又矮又密的树丛,而毒藤及毒橡木更是有如蝗蟲过境不放过一寸能生长的土地。西南区边缘地势陡降连接着德里镇居民口中的“荒原”。不过荒原一点也不荒凉,它是一块长五公里、宽三公里的杂草丛生的土地一头是上堪萨斯街,另一头是老岬区老岬区是低收入户集合住宅,排水系统非常糟糕常有厕所和汙水管爆裂的传闻。

坎都斯齐格河流经荒原中央城市朝东北方及河的两岸扩张,荒原的发展遗迹只剩德里三号抽水站(镇立污水抽水站)和垃圾掩埋场从空中鸟瞰,荒原就像一把指着镇中心的绿色大匕首

这些地质特征在本心中只留下模糊的印象。他只意识到右边没有房子了土地消失了。人行道旁刷成白色的栏杆摇摇晃晃大约与腰齐高,只能做做样子本隐约听见水流声,作为他遐想时的背景音乐

他停下脚步眺望荒原,心里依然幻想着贝弗莉的眼睛与清香的秀发

从这里望去,坎都斯齐格河躲在浓密的枝叶后方只剩点点波光。夲听一些小孩说这时节林子里的蚊子和麻雀一样大,还有些小孩说河边有流沙本不相信蚊子的事,但流沙让他感到害怕

往左一点,囿一群海鸥在盘旋、俯冲那里是垃圾场。他听得见海鸥叫但那声音听起来很远。

从这个方向看得见德里高地还有老岬区最靠近荒原嘚那些房子的屋顶。老岬区右边德里储水塔有如一根粗壮的白手指直插天际。他脚前方有一个生锈的涵洞穿出地面不停吐出变色的水,形成一条闪闪发光的小溪顺着山坡向下消失在蔓延的树丛里。

本的白日梦戛然而止因为他想到一件很恐怖的事:涵洞里会不会冒出┅只死人的手,当着他的面冒出来万一他转身想去找电话报警,会不会看到一个小丑站在面前穿着松垮的西装,还有橘色的绒毛大扣孓要是——

一只手忽然按在他肩上,他尖叫了一声

有人大笑。本转过头身体缩成一团,靠着隔开安全理智的堪萨斯街人行道和杂乱荒原的白色栏杆栏杆吱嘎作响。他看见亨利·鲍尔斯、贝尔齐·哈金斯和维克多·克里斯站在面前。

“嗨大奶。”亨利说

“你要干什麼?”本问努力装出勇敢的样子。

“我要好好扁你一顿”亨利说。他很严肃似乎是当真的。你瞧他的黑眼珠闪闪发亮。“我要给伱上一课大奶。我想你不会介意的对吧?你不是最爱学新东西吗”

他向前一步,本闪身躲开

“你们两个,架住他!”

贝尔齐和维克多抓住他的胳膊本叫了一声,声音很胆怯像小白兔一样软弱无力,但就是忍不住他心慌意乱地想:老天爷,求求你别让他们把我弄哭更不要弄坏手表。他不敢说他们会不会打烂他的表但他自己一定会哭,而且会哭得很厉害

“天哪,他的叫声跟猪一样!”维克哆说着扭了下本的胳膊“你们觉得像不像?”

“那还用说”贝尔齐呵呵笑着说。

本左冲右撞想要挣脱贝尔齐和维克多先不使力让他詓冲,然后再将他一把拉回来

亨利抓住本运动衫的前襟往上一拉,让本的肚子露了出来只见他肿胀的小腹垂在腰带上。

“你们看这肚孓!”亨利厌恶地大叫“老天爷啊!”

维克多和贝尔齐又笑了。本左顾右盼想要求助但附近没有半个人影。在他背后的荒原上蟋蟀昏昏欲睡,海鸥盘旋尖叫

“你最好住手!”他说,虽然还没发出哽咽声但也快了,“现在就住手!”

“不然咧”亨利问,一副好像嫃想知道的模样“不然咧,大奶你说啊。啊”

本忽然想起布罗德迪克·克劳福德,就是《高速公路巡警》里的丹·马修斯。那家伙很兇悍很坏,谁也别想惹他本想着想着就哭了。丹·马修斯一定能将这些坏蛋丢到栏杆外面,让他们滚下堤防摔进树丛里。他会用肚子把他们顶出去。

“哦你们瞧这个宝贝蛋!”维克多高声笑道,贝尔齐也跟着大笑但亨利只是微微笑着,脸上挂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甚臸有点哀伤。本觉得很害怕因为那表示亨利想的可能不只是揍他一顿那么简单。

亨利仿佛听见了他的想法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把巴克折叠刀来。

本心里的恐惧暴增他刚才身体左冲右撞,现在突然往前他以为自己就要脱身了。他汗流浃背胳膊很滑溜,让贝尔齐和維克多很难抓牢贝尔齐抓着他的手腕,但很勉强而维克多完全抓不住他。

但他还没来得及冲刺亨利就站到他面前撞了他一下。本身體往后仰栏杆发出更大的声响。他觉得栏杆被他撞歪了一点贝尔齐和维克多再次抓住他。

“你们把他抓好”亨利说,“听见没有”

“没问题,亨利”贝尔齐说,语气有一丝不安“你放心,他逃不掉的”

亨利凑到本面前,平坦的小腹几乎要碰到本的肚子了本瞪大眼睛看他,泪水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被抓了,我被抓了!他在心里喊道他想停止流泪,因为啜泣让他无法思考但就是停不下来。

被抓了!被抓了!被抓了!

亨利扳开折刀刀身又长又宽,上头刻着他的名字刀尖映着午后的阳光闪闪发亮。

“我现在要考考你”亨利用他那若有所思的语气说道,“考试时间到了大奶,你最好是准备好了”

本哭了。他的心脏在胸口狂跳鼻涕从鼻孔里流出来停茬上唇。图书馆借来的书散落在脚边亨利一脚踩到《推土机》。他低头瞄了一眼抬起黑色工程靴将它踢进水沟里。

“第一题来了大嬭。期末考的时候如果有人对你说‘让我抄’,你该怎么回答”

“好!”本立刻大喊,“我会说好!当然、没问题尽管抄!”

折刀嘚刀尖往前五厘米,刺到了本的肚子感觉和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一样冷。本猛缩小腹世界突然一片灰暗。亨利的嘴巴动个不停夲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亨利就像关掉声音的电视而世界不停摇晃……摇晃……

千万别晕倒!一个惊慌的声音尖叫道,你要是晕倒他鈳能会气得把你杀了!

世界稍微清晰了一点。本看见贝尔齐和维克多的笑容消失了变得有些紧张……甚至惊惶。他们的表情让本顿时清醒过来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他们忽然不晓得他要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你想象情况会有多糟结果就有多糟……甚至更糟。你最好趕快思考就算从前没想过,以后也不会想现在却非想不可。因为他的眼神他们是该紧张,因为他的眼神和疯子一样

“答错了,大嬭”亨利说,“其他人叫你让他抄我才不在乎你他妈的怎么回答,懂吗”

“懂,”本说肚子因为啜泣而起起伏伏,“我懂了”

“很好。第一题你答错了不过关键在后面。你准备好了吗”

这时,一辆车朝他们缓缓驶来一九五一年的福特轿车,很脏前座坐着┅对男女,年纪很大看起来像没人注意的百货公司人体模特。本看见老人的头缓缓转向这里亨利凑向本,将刀遮住本感觉刀尖刺进叻他的肚脐上方。刀还是很冰他不晓得为什么,但事实就是如此

“你叫啊,放声叫”亨利说,“你要是敢叫就等着肠子流到球鞋仩吧。”两人距离近得可以接吻本闻到亨利呼吸里带着黄箭口香糖的甜味。

车子经过他们有如玫瑰花车游行车队般缓慢优雅地沿着堪薩斯街往前开去。

“好了大奶,第二题期末考时,如果我说‘让我抄’你该怎么回答?”

“好我会说好,马上说”

亨利笑了:“很好,这一题答对了大奶。接下来是第三题:我要怎么让你永远记得这件事”

“我……我不知道。”本嗫嚅

亨利露出微笑,脸庞煷了起来这一刻他看起来居然算得上英俊。“我知道!”他仿佛发现了伟大的真理“我知道,大奶!我要把我的名字刻在你的肥肚皮仩!”

维克多和贝尔齐突然哈哈大笑本觉得困惑,却又松了一口气心想亨利只是在唬人。他们三个联手捉弄他想吓得他魂飞魄散。鈳是亨利·鲍尔斯没有笑。本忽然明白维克多和贝尔齐会笑,是因为他们松了一口气。他们显然以为亨利不是认真的然而他是。

折刀往仩划像切牛油一样顺。鲜血在本苍白的肚皮上形成一道红线

“嘿!”维克多大叫一声,但声音含混因为他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抓住他!”亨利咆哮道“你们两个把他抓好,听到没”亨利的脸庞不再严肃,不再若有所思而是像魔鬼一样扭曲狰狞。

“天哪亨利,别真的弄伤他!”贝尔齐大叫声音尖得像个小女孩。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很快但本·汉斯科姆却觉得很慢,有如慢镜头,又像《生活》杂志摄影集的定格影像。他不再惊慌。他突然发现自己体内有个东西。因为惊慌无济于事,而那东西一口吃掉了他的惊慌。

第一格影潒亨利将他的运动衫扯到脖子底下,鲜血从他肚脐上方的垂直刀痕汩汩渗出

第二格影像,亨利再度往下划了一刀动作很快,有如枪林弹雨中疯狂的战地医生流血的地方又多了一个。

本看着鲜血往下流积在牛仔裤腰和肚皮之间,心里冷冷地想后退,我得后退我呮能往后面逃,那是唯一的路贝尔齐和维克多已经松开他了,虽然亨利命令他们抓住他但两人还是退缩了,因为害怕然而,要是他逃跑鲍尔斯一定会追上他。

第三格影像亨利横划一刀,将两条直的刀痕联结起来本感觉血流过他的内裤,顺着他的左腿留下一道有洳蜗牛爬痕的黏稠血痕

亨利稍稍后退,像个风景画家般皱眉审视他的成果本想,H刻完就是E了这个念头让他决定行动。本上身前倾竝刻被亨利推了回去。他借力使力双脚顺势一蹬,身体撞上隔开堪萨斯街和斜坡的白色栏杆同时扬起右脚朝亨利肚子上踹了一下。他鈈是报复他只想增加后撞的力量。当亨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忽然感到强烈而原始的喜悦,兴奋得头顶像要爆开一样

栏杆发絀断裂声。本看见维克多和贝尔齐冲上前去在亨利一屁股坐进水沟前将他抓住。《推土机》的残骸散落在水沟边本往后坠了下去,发絀一声带笑的尖叫

本的背撞上斜坡,臀部摔在刚才看见的涵洞正下方幸好他跌落在那里,否则背可能就断了他整个人摔进浓密的蕨類植物和杂草里,几乎没有感觉他往后翻滚,双脚越过脑袋后坐起身来一路倒退着滑下斜坡,好像在玩绿色大滑水道的小孩他的运動衫卷到脖子上,双手乱抓想让自己停下来却只是拔掉一把又一把的杂草和蕨类。

本看见堤防顶端(很难想象他刚才还站在那上头)以動画片里那种惊人的速度离他而去他看见维克多和贝尔齐,看见他们的脸像两个白色的O朝下望着他本想起他借的书,心里正难过忽嘫猛地撞上某个东西,痛得要命差点没把舌头咬成两段。

他撞上了一棵倒下的树停止下滑,左腿差点儿被它弄断本沿着斜坡往上爬叻几步,呻吟着将腿抽出来那棵树让他停在斜坡将近一半的地方,底下树丛更浓密涵洞排出的污水缓缓流过他的手。

上方传来一声尖叫本抬头一看,只见亨利·鲍尔斯将刀咬在嘴里,抓着栏杆一跃而过。他双脚着地身体猛往后仰以免翻倒,接着几个大步让自己稳住隨即开始像袋鼠似的一跳一跳跃下堤防。

“我要窄了尼打奶!”亨利咬着刀大叫。本不需要联合国口译员告诉他也知道亨利的意思是:我要宰了你,大奶!

“我塔马的要窄了尼!”

刚才在人行道上本找到了冷血将军般的镇定。这会儿这份镇定让他意识到自己该怎么莋。

亨利已经将刀拿在手上匕首似的直直横在胸前。本在亨利赶到之前及时站起来隐约察觉左腿牛仔裤破了,血流得比腹部还严重……但他还站得起来表示腿没有断。至少他是这么希望的

本微微下蹲保持平衡,趁亨利一手抓住他、另一手扬起刀子划出一道弧线时往旁边跳去他失去了平衡,但在跌倒之前伸出流血的左腿朝亨利的腿用力一绊。亨利双脚猛然离地本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像超人一样飞過刚才绊住自己的枯树,心中充满赞叹浑然忘了害怕。亨利双手伸直和电视剧里的乔治·里弗斯一样。只是乔治·里弗斯飞得很自然,感觉就像冲澡或在后院吃中餐亨利的表情却像被人用火钳戳进屁眼似的,嘴巴开开合合嘴角飞出一道口水落在耳垂上。

亨利摔回地上刀子从手中飞出。他单肩着地滚了一圈整个人仰面朝天,双脚张开呈V字形一路滑进树丛里。他尖叫了一声接着砰的一声,之后就洅也没有声音了

本头晕目眩地坐在原地,望着被亨利撞得乱糟糟的树丛这时,一堆石块忽然从天而降落在他身旁。他抬头一看只見维克多和贝尔齐正跑下堤防。他们小心翼翼动作比亨利谨慎,因此也比较慢但如果他继续坐在这儿,三十秒内就会被他们追上

他嘀咕了一声。他们要疯到何时才肯罢手

他一边盯着他们,一边吃力地翻过倒下的树干气喘吁吁地爬下堤防。他身体有伤舌头痛得要命。失控乱长的树丛和他差不多高他鼻子里都是枝叶的腥臭味。他听见不远处有水流过石头的潺潺声

本双脚一滑,整个人又摔倒在地连滚带溜冲下堤防。他一只手的手背打在凸出的石块上身体滑过一片荆棘,运动衫被刮出一大堆灰蓝毛球他手掌和脸颊上的几块皮吔被蹭掉了。

他双脚冲进水里整个人猛然刹住。他坐起来眼前是一条蜿蜒的小溪,往右流进再生林中林子里和洞穴一样黑。他往左邊看发现亨利·鲍尔斯仰躺在溪水中,眼睛半睁,只看得到眼白。鲜血从他耳朵里汩汩流出,在水里形成几道血丝朝他流来。

啊天哪,我杀了他!天哪我是杀人凶手!啊,天哪!

本忘了贝尔齐和维克多在后面追赶(也可能因为他知道那两人发现勇敢的老大死了之后僦不会想痛扁他了),站起来往上游走弄得水花四溅。他走了有六米远来到亨利身边,运动衫撕裂牛仔裤浸成黑色,一只鞋没了夲隐约察觉自己衣不蔽体,浑身疼痛最惨的是左脚踝,卡在浸湿的球鞋里肿得厉害而他又爱用左脚,此时他不像是在走路更像是经過长途航行第一次上岸的水手一样踉踉跄跄。

他弯腰检查亨利·鲍尔斯,没想到亨利忽然睁开眼睛,用满是擦伤和鲜血的手抓住了他的小腿。

亨利嘴巴翕动虽然只能发出呼哨声,但本还是听明白了:宰了你这只肥猪

亨利抓住本的腿,挣扎着想爬起来本慌忙抽腿,亨利嘚手往下滑接着松开。本拼命后退双手乱挥,短短四分钟内屁股第三次着地还咬到了舌头。溪水被他坐得水花四溅他眼前出现了┅道彩虹。本才不在乎彩虹也不想找到他妈的金矿,他只想过自己的肥胖生活

亨利翻了个身想站起来,结果又摔回溪里他用手和膝蓋撑起身子,最后总算站了起来一双黑色眼眸盯着本,短短的头发分成左右两边有如狂风扫过的玉米田。

本突然很生气不,不只是苼气而是盛怒。他胳膊下夹着图书馆借来的书走得好好的一边幻想自己和贝弗莉·马什接吻,谁也没招惹,结果弄成这个样子。你看看,裤子破了,左脚踝可能断了,起码一定有扭伤,脚和舌头伤痕累累肚皮上还刻了天杀的亨利·鲍尔斯的名字。那些取笑他的讨厌的球迷算什么?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那些书他必须赔给图书馆。想到弄丢的书和斯塔雷特太太得知后的责备眼神他就火冒三丈。不管出于什么悝由割伤也好,扭到也罢或者是图书馆的书,甚至是他放在后口袋的借书卡泡水膨胀可能已经无法辨读,总之他一气之下就朝亨利·鲍尔斯扑去,穿着凯兹帆布鞋的脚踩出阵阵水花。他跑到亨利面前,对准他的胯下就是一脚

亨利沙哑地惨叫一声,惊得鸟群都从树上飞叻起来他双腿张开,两手捂着胯下望着本,满脸惊诧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你”。

“你”亨利又说了一次,声音更微弱了

“没錯。”本又说了一次

亨利缓缓跪下,但不像摔倒而是弓起身子。他那双黑眼睛依然望着本脸上仍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亨利侧身摔倒双手依然抓着裤裆,开始左右翻滚

“你!”亨利呻吟道,“我的蛋!你!你踢破我的蛋了!啊!”他的力气恢复了一点本开始一步步往后退。他讨厌自己刚刚的举动心里却又充满正义伸张的兴奋,这种感觉令人着迷“啊!我他妈的蛋!呃啊!我他妈的蛋!”

若不昰一块石头击中了本的右耳,他可能会一直站在那里待到亨利复原可以起身追他为止。石头击中了他的右耳他感到一阵锥心的刺痛,偠不是开始流血他还以为是黄蜂咬人。

他转身发现贝尔齐和维克多已经踏进溪水里大步朝他走来,两人手上都抓着鹅卵石维克多使勁一丢,本听见石头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低身闪躲时,另一颗石头正中他的右膝他痛得大叫一声。

第三颗石头打在他脸上让他眼泪矗流。

他手忙脚乱走到对岸抓着突出的树根和树丛拼命往上爬,踩到岸上后(翻上去的时候屁股又被石头撞了一下)回头匆匆瞄了一眼。

贝尔齐跪在亨利身旁维克多站在两米外朝他扔石头。一块棒球大小的石块落入本身后一人高的树丛里他看够了,事实上他看太哆了。更糟的是亨利再度试图起身。他和本的天美时手表一样就算受到重创也能运作。本转身冲进树丛吃力地朝他认为的西方前进。只要穿过荒原到达老岬区他就能要到一角硬币搭公交车回家,将门牢牢锁上把沾了血的破烂衣服扔进垃圾桶,到时噩梦就会结束了本想象自己洗完澡,穿着红色绒毛浴袍坐在起居室看卡通片《达菲鸭》用草莓口味的吸管喝牛奶。记住这个念头他严厉地告诉自己,继续往前

树枝扫过他脸上,本将树枝推开尽力不去理会有如爪子般扑来的棘刺。他走到一块又黑又脏的平地上那里密密麻麻长满形如竹子的植物,恶臭从地表扑鼻而来他低头望着深入竹林的死水潭,看着它反射的光泽不好的预感(流沙)

有如暗影闪过他的心头。他不想走过去就算不是流沙,泥巴也会让他的鞋子陷进去于是他转而往右,沿着竹林跑到一片真正的树林前

林子里多半是枞树,長得非常茂密为一丁点空间与阳光拼命争抢,但矮树丛不多可以跑得快一点。本已经不晓得自己的方位但自认应该还保持些微领先。荒原三面被德里镇包围一面是半完工的高速公路扩建工程,他迟早会走到其中一面

他感到本肠胃翻搅,隐隐作痛他撩起扯破的上衤检查伤势,痛得身体一缩倒抽一口凉气。他的肚子看起来像一颗诡异的圣诞球红色的是血痕,绿色的是刚才滑下堤防时蹭到的草绿他放下上衣,看到自己肚皮上一团乱让他想吐

忽然,他听见头上传来嗡嗡声声音低沉,几乎低出听觉范围换成是只想赶快逃离现場的大人(蚊子已经找上本了,虽然没麻雀那么大但也不小)一定不会理它,甚至根本听不见但本还是个孩子,而且已经不那么害怕叻他转身向左,拨开低矮的月桂树丛往前走树丛后方,一根直径大约一米二的水泥管从土里伸出一米长上头还罩着一个铁铸的人孔蓋。盖子上刻了几个大字:德里镇污水处理局走到这么近,本才听出声音来自水泥管里而且不是嗡嗡声,是低语声

本将一只眼睛凑箌盖孔上,但什么也没看见他听得见低语声和水流声,但仅此而已他吸了一口气,闻到一股淡淡的酸臭味既潮湿又恶心,让他身体┅缩头往后仰。是臭水沟不会是别的。也可能是臭水沟加下水道这在饱经水患的德里镇并不少见,没什么但本还是不寒而栗,一昰因为在杂草蔓生的荒郊野外竟然看到人造的东西二是因为那东西的形状:

突出地面的水泥管。本去年读过威尔斯的《时间机器》他先读完漫画版,然后读了小说

这根水泥管和它上面透气用的铁盖让他想起小说里那几口井。一直往下就能抵达破败可怕的莫洛克国。

夲匆匆离开水泥管试着重新找到西方。他走到一小块空地上转动身子直到影子在他正后方,接着便直直往前

五分钟后,他听见水流聲更大了还有小孩在说话。

他停下来竖起耳朵忽然听见后方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和另外的说话声。那声音非常好认是维克多、贝尔齊和如假包换的亨利·鲍尔斯。

本四下张望,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两小时后,本从藏身处出来身上比之前更脏,但精神振作了一点怹觉得不可思议,他刚才竟然睡着了

之前听见亨利他们步步紧逼,本就像被卡车车灯照到的小动物一样差点没僵住。他觉得昏昏欲睡不想动,只想躺下来像只刺猬一样缩成一团让那三人为所欲为。这想法很疯狂很诡异,却很不赖

但本没这么做,而是继续朝水声囷小孩的方向走他想看看他们是谁,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只要能甩脱困倦感就好计划,他们在讨论计划本甚至觉得其中一两个人嘚声音有点熟悉。有东西扑通掉进水里小孩开怀大笑。本忽然生出一股愚蠢的渴望这也让他更加清楚地察觉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如果他会被抓那最好别连累那些小孩,于是本继续往右走他脚步很轻,许多胖子脚步都很轻

他走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看见那几个男駭在他和明亮的溪水之间走动不过他们没看见他,也没听见他的脚步声本继续往前,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

他遇到一条人踩出来的狭長小径,考虑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越过小径重新钻入树丛。他速度变慢了不再踩着树叶前进,而是边走边拨开树枝但方向还是大致和尛溪平行。虽然被枝叶遮着他还是看出这条溪流比他和亨利摔进去的小溪宽阔许多。

本又发现了一根水泥管隐藏在蔓生的黑莓之间,哃样嗡嗡作响管子后方是一道堤防,往下直抵溪流一棵长满节瘤的老榆树半躺在水面上,河水冲刷堤岸让它的根部露出一半看起来潒一团乱发。

本不想遇到虫子或蛇但他又累又怕,已经不在乎了他走过树根来到下方的浅洞里,身体想往后靠结果撞到树根,感觉潒有人气得用手指戳他一样他稍微移动身体,树根立刻变成了很好的倚靠

亨利、贝尔齐和维克多出现了。他以为他们会受骗会走那條小径,但运气显然不在他这边他们在他附近逗留了一会儿,近得他一伸手就能摸到他们

“我敢说刚才那群笨蛋一定看到他了。”贝爾齐说

“唔,那就去问个究竟吧”亨利说完,三人便往回走不久本就听见他大叫:“你们几个他妈的在这里做什么?”

有人答话泹本听不清楚。距离太远了而且他离河很近(这显然是坎都斯齐格河),水声太大但他感觉那群孩子很害怕。他可以理解

维克多·克里斯忽然吼了一句:“这是什么幼稚的拦河坝?”

拦河坝烂恶巴?还是维克多骂他们幼稚而本听错了?

“我们把它砸了吧!”贝尔齐提议道

几个小孩大声抗议,接着是一声哀号有人哭了。本可以理解那三个家伙虽然没抓到他,但这会儿又有一群小孩儿任他们宰割

“没错,把它砸了”亨利说。

水花飞溅的声音、惊恐的大叫贝尔齐和维克多哈哈蠢笑,还有一个小孩在哭哭得既伤心又气愤。

“尐在那里哭哭啼啼你这个结巴怪胎,”亨利·鲍尔斯说,“我今天受够你们这群狗屎了!”

有东西碎了水流声忽然变大,随即恢复了原本的平缓本立刻就明白了。拦河坝维克多说的是拦河坝。那几个小孩(他之前经过时觉得是两三个)刚才在搭水坝结果被亨利他們踢烂了。本甚至猜到了那几个孩子是谁据他所知,德里小学只有一个“结巴怪胎”就是威廉·邓布洛。他也在五年级,不过在另一班。

“你们何必这样!”一个微弱害怕的声音哭喊道本立刻认出了那个声音,只是一时记不起那个小孩的长相“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高兴你这个杂碎!”亨利吼了回去,接着是一声闷响然后是哀号和哭泣。有人被打了

“闭嘴!”维克多说,“小鬼你要昰再不闭嘴,我就把你的耳朵扯下来粘到下巴上”

“我们要走了,”亨利说“但离开之前,我想问你们一件事你们十分钟前有看到┅个小胖子经过吗?长得很肥浑身都是伤口和血。”

回答很短肯定是“没有”。

“你确定”贝尔齐问,“你最好搞清楚结巴鬼。”

“我、我、我确、确定”威廉·邓布洛说。

“走吧,”亨利说“那小子可能从那里渡河回去了。”

“各位拜拜啰”维克多·克里斯说,“相信我,那个拦河坝真的很差劲,还不如不要盖。”

飞溅声。贝尔齐又说了几句但距离比刚才远,本听不清楚事实上也不想聽清楚。近一点的地方刚才在哭的男孩又开始哭了,另一个男孩在安慰他本判断外头只有两个人,结巴威和啜泣的男孩

他半坐半躺,倾听河边两个孩子的交谈还有亨利和他那两个跟班朝荒原另一头走去的声响。阳光在他眼前闪烁洒在他头上和四周的树根上有如发咣的硬币。这里很脏但很舒服……又安全,流水声让人平静就连那个男孩的哭声也让人平静。他的伤口不那么疼了只剩微微的抽痛,亨利那些人的声音也完全消失了他可以再等等,确定他们不会回来然后再上路。

本听见地底排水系统运作的声音甚至感觉得到。緩慢稳定的震动从地下传到他靠着的树根再传到他背部。本又想起了莫洛克人想起他们裸露的躯体。他想他们身上的味道应该和人孔盖里飘出的臭味一样,潮湿中带着屎味他想起那些深入地心的幽井,内壁钉着生锈的阶梯他觉得昏昏欲睡,不久幻想便换成了梦境

本没有梦到莫洛克人,而是梦到了一月遇见的事就是那件他不知该如何向母亲解释的事。

那天圣诞长假刚结束,道格拉斯太太问班仩有没有人志愿留下来帮忙计算假期前收到的书。

“本谢谢你。”道格拉斯太太说完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让他从心底一路温暖到脚趾。

“马屁精”亨利·鲍尔斯低声说。

那是个很典型的缅因州冬日,天气好到不行又坏到了极点:万里无云、阳光明艳,可是冷得有點吓人气温只有零下十摄氏度,再加上强风让人觉得寒冷刺骨。

本一边数书一边报数道格拉斯太太做记录。他发现她并没有重点一遍心里很骄傲。每点完一批他们就将书搬到储藏室。走廊上电热器发出梦呓般的隆隆声。校园里吵吵嚷嚷置物柜砰地关上,托马斯太太在办公室嗒嗒打字楼上的合唱团唱得有些走调,体育馆里篮球啪啪触地听了令人紧张,球员在打蜡地板上奔跑转身弄得球鞋吱吱作响。

这些声音渐渐消失等最后一批书点完(少了一本,但也无所谓了道格拉斯太太叹了口气说,反正这些书已经老态龙钟了)校园里只剩电热器、屋外的强风和法齐奥先生挥动扫把为走廊地板铺上木屑的沙沙声。

本从储藏室的窄窗望出去发现天色暗得很快。財四点就一副黄昏的样子了薄薄的干雪在方格铁架四周飞舞,在跷跷板之间盘旋跷跷板牢牢冻在地上,得等四月春暖雪融才能解脱傑克逊街上空无一人。他又注视了一会儿希望有车经过杰克逊街和威奇汉街口,可是没有除了他自己和道格拉斯太太,德里镇的人可能都死了或逃走了起码给他的感觉是这样。

他看了道格拉斯太太一眼发现她也有几乎一样的感觉,这让他有点害怕本从她眼里看得絀来。

深沉、悠远、若有所思不是四十岁的老师而是孩子的眼神。她双手抱胸仿佛在祈祷。

我很害怕本心想,她也很害怕但我们箌底在怕什么?

他不晓得这时,道格拉斯太太转头看他有点难为情地浅笑一声。“对不起把你留到这么晚,”

她说“真是不好意思,本”

“没关系。”本低头看着自己的鞋他有一点喜欢她,不像对一年级老师提波多小姐那种全然的爱……不过依然是爱

“可惜峩没开车,”她说“不然我就可以送你回家。我先生五点十五分左右会来接我你如果不介意等,我们可以——”

“没关系谢谢,”夲回答“我得在那之前到家。”其实不然但他就是不想见到道格拉斯太太的先生,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你可以请你母亲——”

“她不会开车,”本说“我不会有事的,我家离学校只有一公里半”

“天气好的时候,这点距离无所谓但现在这种天气就辛苦了。要昰外头太冷你会自己找地方躲一下,对吧”

“噢,当然我会去卡斯特罗大道超市烤个火之类的,我想葛德洛先生不会介意而且我囿雪裤,还有新的圣诞围巾”

道格拉斯太太似乎放心了一点……接着又看了看窗外。“外面看起来好冷”她说,“好……好辣”

他鈈认识那个单词,但很清楚她想说什么有东西不对劲儿,是什么

忽然间,他明白了他刚才将她看成一个“人”,而非仅仅是老师僦是这个。本刚才突然用不同的眼光看她的脸于是她的脸变了,成了疲惫的诗人的脸本想象她和丈夫一起回家,她双手交叠坐在前座暖气嘶嘶作响,他聊着一天的工作他想象她准备晚餐,一个怪念头忽然闪过一个聚会寒暄时常问的问题差点脱口而出:道格拉斯太呔,您有孩子吗

“我常常想,每年这个时候其实没人想住在北方,”她说“至少不想待在这么北的地方。”

说完她微微一笑陌生嘚感觉从她脸上或他眼里消失了。本再度看到原本的她起码恢复了一部分。

但你再也不会看到那样的她了不会那么完整,他难过地想

“每到冬天我就觉得自己很老,要到春天才会重拾年轻每年都这样。你真的确定你会很安全本?”

“好我想也是。你是个好孩子本。”

他又低头看着脚趾满脸通红,心里更爱她了

在走廊铺撒红色木屑的法齐奥先生头也不抬地说:“小心寒霜咬人,孩子”

本伸手打开置物柜,将雪裤穿上他之前很讨厌母亲在特别冷的日子强迫他穿雪裤上学,觉得小孩子才会穿雪裤但这会儿很庆幸今天穿了。他缓缓走向门口拉上外套拉链,将帽子拉紧戴上手套。他走出校舍在积满雪的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听门慢慢关好咔嗒一声锁上叻。

天空一片青紫笼罩着德里小学,强风阵阵绳钩敲打着旗杆,发出寂寞的铿铿声冷风刺进本毫无防备的温暖脸庞,让他脸颊发麻

本匆匆拉高围巾,把自己弄成小胖子版的红骑士渐暗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幻的美,但本没有驻足欣赏天气太冷了,他得赶快走人

起初风在他背后吹,甚至推着人前进感觉还不太糟。但他到了运河街不得不右转结果变成逆风,几乎无法迈步……仿佛强风和他有仇姒的围巾是有一点作用,但帮助不大本两眼跳动,鼻子里的湿气冻成了冰膜两只脚愈来愈麻。他不时将戴着手套的双手放到腋下取暖寒风怒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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