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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语小说对照阅读学英语
By ZhiQiao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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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小说免费阅读！1、394本经典名著；2、474篇童话寓言；3、中英文双语对照阅读； 4、长按单词立即弹出词义；5、可选择双语对照或中文、英文三种阅读方式，并且可在阅读时自由切换； ==【书虫初级】== 《一个国王的爱情故事》《世界上最冷的地方》《五个孩子和沙精》《亡灵岛》《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在月亮下面》《威廉·莎士比亚》《格林·盖布尔斯来的安妮》《歌剧院的幽灵》《潘德尔的巫师》《爱丽丝漫游奇境记》《爱情与金钱》《猴爪》《苏格兰玛丽女王》《象人》《鲁滨逊漂流记》 ==【书虫中级】== 《三十九级台阶》《三怪客泛舟记》《不平静的坟墓》《公正》《勃朗特一家的故事》《化学秘密》《化身博士》《双城记》《圣诞欢歌》《多里安·格雷的画像》《小妇人》《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弗兰肯斯坦》《星际动物园》《曾达的囚徒》《格列佛游记》《爱丽丝镜中世界奇遇记》《牙齿和爪子》《神秘及幻想故事集》《秘密花园》《织工马南》《诱拐》《野性的呼唤》《金银岛》《风语河岸柳》《黑骏马》 ==【书虫高级】== 《傲慢与偏见》《呼啸山庄》《大卫·科波菲尔》《彼得·潘》《我的生活》《简爱》《苔丝》《远大前程》《远离尘嚣》《雾都孤儿》 ==【短篇小说A】== 《“干谷”约翰逊的小阳春》《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一千打》《一千美元》《一块牛排》《华而不实》《圣贤的礼物》《城市佬》《女巫的面包》《姑娘和骗局》《带天窗的房间》《带家具出租的房间》《度夏的人们》《心理》《执迷不悔的简》《扶乩》《新婚的姊妹们》《最后一片藤叶》《沙漠里的爱情》《没有结局的故事》《点金术》《热爱生命》《爱的牺牲》《矮小考古家的奇遇》《竞选州长》《羊脂球》《美妇人》《老头子同盟》《肉中刺》《胆小鬼，内戈雷》《范妮与安妮》《菊香》《警察与赞美诗》《遗孀》《项链》 ==【短篇小说B】== 《一次电话交谈》《一次神秘的拜访》《与睡神抗争》《丛林中的孩子》《两个骗子》《两位感恩节的绅士》《中国人约翰在纽约》《二十年后》《人生的五种恩赐》《使圆成方》《光脸熊》《决斗》《击退登船的人》《办公室里的讨厌鬼》《华盛顿将军的贴身黑男仆》《口信》《古老的泰孔德罗加》《同病相怜》《咖啡馆里的世界公民》《哈里发和莽汉》《唱歌课》《回合之间》《圆脸》《圣经故事全景画家》《夜阑》《姑娘与习惯》《威廉·菲普斯爵士》《威廉三世的肖像》《安宁的长袍》《小小说》《得了条明眼狗》《德国学生的奇遇》《性的魅力》《我姨妈的奇遇》《我的前参议员秘书生涯》《我的首次文学冒险》《战争》《接受采访》《斯芬克司》《森珀·艾德姆》《殡仪员的闲谈》《沙姆罗克·乔尔摩斯历险记》《波普金斯历险记》《海盗基德》《漫谈理发师》《爬上陡坡》《爱尔兰的“教派口号”》《猎捕狡猾的火鸡》《生活的陀螺》《男爵夫人的妹妹》《画册的一页》《真实的自我》《科学对阵运气》《空中冒险》《第一台打字机》《篝火旁的纽约》《红死病魔的面具》《约翰·英格菲尔德的感恩节》《经过修订的讣告》《老秃子》《自然调节》《英俊的船舱侍者》《英国人历险记》《英国还是男人的国家吗》《言语的力量》《诗人与乡巴佬》《诙谐自传》《越野滑雪》《躺在床上的危险》《轮到她了》《运气》《钟摆》《餐后致辞》《饲养家禽》《麦克的赎金》《黄狗自传》 ==【短篇小说C】== 《三叶草和棕榈树》《世界公敌》《业余爱好者之夜》《两只蓝鸟》《以活下去为职责的人》《你摸了我》《像古代的阿格斯》《叛逆者》《只是肉而已》《同木乃伊对话》《在北部的森林里》《塞缪尔》《太多金子》《太阳》《女人的刚毅》《年轻的古德曼·布朗》《强者的力量》《当世界还年轻的时候》《当艾丽斯向上帝告解》《恐怖时期的一段插曲》《意外》《拳头》《故事的结局》《新型加速剂》《新天方夜谭》《春天的阴影》《棕色的沃尔夫》《水晶蛋》《沃尔弗特·韦伯或黄金梦》《海滨惨剧》《焦油博士和羽毛教授的疗法》《玫瑰花园里的暗影》《疑犯从宽》《白丝袜》《笔杆子、画笔和毒药》《纳姆－博克，不诚实的人》《终结》《美人李婉》《胎痣》《花园茶会》《菲尔米亚尼夫人》《萨姆森和德莱拉》《远在他乡》《迟来的旅客》《金光》《闪锌矿的卖主》《陈阿春》《马普希的房子》《马贩子的女儿》《骑木马的优胜者》《魔鬼和汤姆·沃克》《麻风病人库鲁》《黄金谷》 ==【短篇小说D】== 《一只狗的故事》《一杯茶》《一桶白葡萄酒》《一篇有趣的文章》《丢脸先生》《为赶路的人干杯》《人生如戏》《作画》《克里斯·法林顿——一等水手》《公主与美洲狮》《再见，杰克》《哈里发、丘比特和时钟》《唷！唷！唷！》《回乡》《在江户海湾》《在流口水病房里讲的故事》《在甲板的天棚下》《坎特伯雷的朝圣者》《基斯，老基斯之子》《墙上的那些画》《复活日那天》《失语漫游》《女掌柜》《小水仙》《巴格达之鸡》《帕克妈妈的一生》《带磨坊的教堂》《带翅膀的勒索信》《年轻强盗的故事》《幸福》《强盗首领的故事》《形体的永恒》《彩虹的尽头》《恭贺佳节》《手稿中的魔鬼》《托宾的手相》《最后的处方》《最后的行吟诗人》《有伤疤的人》《杀人》《歧途末路》《气球骗局》《泰拉奇纳的旅店》《洗礼》《灵魂和摩天大楼》《狐狸把戏》《瓶中手稿》《生意人》《生活对我意味着什么》《生病的矿工》《画家历险记》《石人》《神灵微笑时》《神秘画像的奇遇》《神秘陌生人的奇遇》《第五个车轮》《红酋长的赎金》《绿门》《蓓蕾和鸟鸣》《蝴蝶和坦克》《西弗尔o埃瑟里奇》《诺丁汉矿乡杂记》《跳蛙》《迷人的侧影》《那只斑点狗》《酒后之勇》《钟楼里的魔鬼》《钟的传记》《闪光的金子》《阿道夫》《陌生人》《雷金纳德的一天》《鞋》《风险家》《鸽子先生和鸽子太太》 ==【中篇小说A】== 《公主》《北方的奥德赛》《吉米和绝望的女人》《妇女再研究》《客迈拉》《小王子》《平凡人和他的妻子》《悠游度过一天的24小时》《拳赛》《木木》《歌利亚》《母与女》《眼镜》《神秘的杰作》《红房子旅馆》《胫骨骨骸》《英国的文艺复兴》《英格兰，我的英格兰》《长寿药水》《雅各布哥哥》《骑马而去的女子》 ==【中篇小说B】== 《一个自己的房间》《从地球到月球》《伊凡·伊里奇之死》《内河航行记》《凯尔特的薄暮》《初恋》《卡门》《变形记》《吝啬鬼》《地下城》《寻找精神家园》《小人物日记》《德卡迪央王妃的秘密》《懒人闲思录》《戴西·米勒》《文艺复兴》《时光机器》《汤姆·索耶在国外》《汤姆·索耶探案》《漫游东西世界》《狐狸》《琐事集》《科隆巴》《童年》《罗亭》《苹果树》《魔沼》 ==【童话寓言】== 《伊索寓言（一）》《伊索寓言（三）》《伊索寓言（二）》《伊索寓言（五）》《伊索寓言（四）》《格林童话（一）》《格林童话（三）》《格林童话（二）》《格林童话（五）》《格林童话（四）》《石榴屋童话集》 ==【长篇小说A】== 《了不起的盖茨比》《双重人格》《四季随笔》《大草原之旅》《婚约》《小城畸人》《我的知识之路》《欧仁妮·葛朗台》《水仙号上的黑鬼》《王子与贫儿》《秘密花园》《贵族之家》《走投无路》《都柏林人》《金银岛》《铁蹄》《黑郁金香》 ==【长篇小说B】== 《公务员》《劝导》《卡特里奥娜》《在亚瑟王朝廷里的康涅狄格州美国人》《彼得·潘》《教师》《海浪》《神秘岛》《简·爱》《老姑娘》《莫黛斯特·米尼翁》《觉醒》《远大前程》《雾都孤儿》《马丁·伊登》《高老头》《鼠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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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明威　
然而三部曲中篇幅最长、雄心最大的一部终于写成后，海明威对作者的亲切 态度就改变了。
事情是从 1936 年 5 月开始的。多斯·帕索斯夫妇和仍在为儿子鲍斯的死 伤心不已的萨拉·墨菲同意跟海明威一起去哈瓦那度假，主要是在“皮拉尔” 号游艇上钓鱼。但是，多斯·帕索斯随身带上了《赚大钱》的英国版的校样， 这本书计划于 9 月出版，比美国版晚一个月。海明威当时和事后都抱怨他在①
汤姆是托马斯·沃尔夫的昵称。——译者注哈瓦那几乎没见到多斯·帕索斯，因为那段时间他完全埋头搞校样。早年他 可以召唤多斯和其他密友跟他一起痛痛快快地玩，这份亲密现在却已无法重 现。萨拉郁郁寡欢也扫了大家的兴，尤其是没有钓到多少鱼。回到纽约后， 多斯·帕索斯设法弥补，给海明威送来了一箱香槟酒，写了一封多少表示歉 意的信。“啊呀海姆，这次提议真难为你了，带一帮娘儿们去哈瓦那，不过 这一趟确实对萨拉大有好处。”　　海明威曾让多斯·帕索斯将多余的校样留一份给他，他看后写信给作者 谈了自己的反应。“你校对时一定吃尽了苦头，书的篇幅跟《圣经》一样长， 但我能看出你没法再删的原因。那些年（20 年代）的时间看上去越是很短， 写起来就越是要写很长。”海明威没有赞美他的书，多斯·帕索斯一定像脸 上挨了一拳。尽管海明威在信的末尾为自己在哈瓦那妄自尊大的行为道歉， 但这也不能带给他多少安慰。“准备很快出去好好玩玩，多锻炼一些，不带 校样，老海姆也不发牢骚。??什么时候找机会想好好款待朋友们一番。”　　《赚大钱》的出版赢得了评论家们的高度赞扬，自《永别了，武器》之 后，海明威还没有受到过这种礼遇。8 月 10 日的《时代》周刊把事情搞得更 糟，因为封面上刊登了一张多斯·帕索斯的照片，没带眼镜，抽着雪前，显 得十分粗犷。照片下面是作者的全名，约翰·罗德里戈·多斯·帕索斯，以 及一句醒目的话：“写作只为被人诅咒，不想让人拯救。”从前有四位年长 一些的作家上过《时代》周刊的封面，1927 年是辛克莱·刘易斯，1931 年是 威拉·凯瑟，1933 年是格特鲁德·斯泰因，1934 年是厄普顿·辛克莱，但海 明威这一辈的小说家还没有。然而荣登榜首的竟是多斯·帕索斯，而不是他 海明威，这可太气人了①！对抗性的诋毁油然而生，海明威终于在《有的和没 有的》一系列新的章节中出了这口气。哈里·摩根的确是条硬汉，而皮肤呈深褐色、头发浅灰、身体结实的戈登不过貌似强硬罢了，两人的区别在第十八章和第十九章中就表现出来。第 十八章写哈里，短得多的第十九章写戈登。第十八章开头写的是哈里目前有 两样可观的东西：一条新船和一个口头协议；协议是跟四个古巴革命党人达 成的，他把他们送回国就能拿到 200 美元。但是这些革命党人抢劫了基韦斯 特的一家银行，杀死了哈里的舱面水手，掏枪强占了甲板。哈里心里清楚， 一旦他把他们送上岸，块头最大的古巴人，那个叫罗伯托的畜牲就会想办法 干掉他。船驶入格尔夫河，时间一点点过去，天渐渐黑下来。哈里站在船舵前，听那个最年轻、最可爱的革命党人埃米利奥讲他们怎样抢银行，讲他怎样跟 罗伯托这样的人交往。“我们现在只是为打仗筹集资金，”少年真诚地说： “为此我们不得不采取以后决不会使用的办法。而且现在用的人以后也不会 要。但要达到目的必须不惜一切手段。俄国就是这么干的。斯大林在革命前 就当过多年土匪。”哈里听了这番鬼话，心里说：“操他妈的革命。”为了 保住脑袋，他突然行动，抓起藏在舱盖下面的汤普森冲锋枪，打死了这个少 年理想主义者，心中没有丝毫愧疚。一旦他解决了那四个革命党后——至少 他是这么想的——他就站起来去关舱盖，不料很快被仅仅受了点伤的罗伯托 一枪击中了肚子。一阵动物般的抽搐之后，身负重伤的哈里开枪还击，一阵 猛扫，打死了大个子古巴人。但他的仇还没报完，后来他又拿出伤害头部的①
海明威首次出现在《时代》周刊的封面是 1937 年秋天的事，那是在《有的和没有的》出版之后。那一套——这说明他的创造者对这种伤害越来越痴迷了，他用机枪顶着罗伯 托的头部扣动板机。“??枪声就像棒打黄瓜的声音。”这时，哈里才将血 迹斑斑的船掉过头来往回开。　　第十九章的故事发生在基韦斯特，时间是次日上午。理查德·戈登去弗 雷迪酒吧后骑车回家途中，见到一个粗壮的女人，眼睛哭得通红，原来金黄 色的头发也变淡了。当然戈登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哈里·摩根的妻子，她 之所以哭是因为还不知道丈夫是死是活。多斯·帕索斯非常相信自己只要见 谁一面就能对他作出估价，他讲故事采用的是全景式手法，每每谈到维护社 会正义便满腔热情。这一切在海明威描写戈登扫视玛丽的过程中都进行了讥 讽。戈登坐在和妻子海伦租的那间小屋的前厅，对着正在写的一篇反映丝厂 罢工的小说讲道：
今天这一章，他将运用刚才回家途中见过的郡个哭红眼睛的大个子女 人。她丈夫晚上回家后讨厌她，讨厌她变粗俗了，长肥了，不喜欢她变淡的 头发，过分肥大的乳房，也不高兴她不同情他当组织者所做的工作。他将把 她跟那天晚上开会发言的犹太姑娘相比，那姑娘年纪轻，乳房坚挺，嘴唇丰 满，身材小巧。这样写很好。的确好，可以写得很棒，而且也是实情。他一 闪念间便窥见了那种女人的整个内心生活。　　然而，海明威对多斯·帕索斯的讽刺只是在第二十章里他审视戈登的性 生活时才变得充满恶意。这位作家不仅在布拉德利夫人身上不能坚挺，就连 在妻子面前的性统治地位也丧失了。海伦厌恶他垂青“布拉德利老婆那条肮 脏有钱的母狗”，因而她就让别的男人吻她。戈登表示反对时，她说他让她 恶心。海明威决定把他们争吵主体的焦点集中在戈登坚持结婚不要孩子上 面，这不能不算是他作家生涯中极其可耻的举动之一，因为他一定知道，多 斯·帕索斯很想做父亲①。但是，凯蒂又显然不能生育，所以直到 1949 年（凯 蒂两年前死于车祸）多斯·帕索斯与伊丽莎白·霍尔德里奇结婚后，他才最 终圆了他的父亲梦。我们本来可以生孩子，我当然也想要，但我们养不起，海伦·戈登提醒丈夫。“但我们有钱去昂蒂布角游泳，去瑞士滑雪。我们有钱到基韦斯特这 个地方来。”她意识到，自结婚以来，她一直都放弃了自己爱恋戈登所最想 得到的东西。“爱情曾经是最了不起的事，对不？”她说。
你曾是天才，我是你全部的生命。我曾是你的伴侣，你的小黑花。狗屁。 爱情不过是又一个肮脏的谎言。爱情是通经药，让我再来月经，因为你怕有 孩子。爱情是奎宁，奎宁，还是奎宁，直到我变成聋子。爱情是你带我去作 肮脏的流产，是那种恐怖。爱情是我的五脏六腑全都弄得一团糟。爱情是一 半导管加一半旋转的灌肠器。我知道我们的爱情。爱情总是挂在浴室门背后 的上面，闻起来像来苏水儿。让爱情见鬼去吧。爱情是你让我才快活起来然 后你就张着嘴呼呼睡去，而我躺在床上一夜睡不着，还害怕做祷告，尽管我 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权利作祷告。爱情是你曾经教过我的所有的肮脏把戏，可①
后来，海明威拼命四处散布多斯·帕索斯具有黑人血统的谣言，这是他决心采用卑鄙手段伤害多斯·帕索斯的另一个标能是你从某本书中学到的。好啦。我和你到此为止，我和爱情到此为止。你 这种让人捏鼻子的爱情。你这个作家。　　在一本男女之间的谈话大部分都令人难以置信的小说里，显而易见海伦 的话是情真意切的。海明威可能是在利用戈登夫妇的争吵作为一种手段，用 以讥讽《时代》周刊形象粗犷的封面人物的男子气，但他所塑造的海伦的原 型并不是多斯·帕索斯的妻子。跟无神论者凯蒂不同，海伦是天主教徒，因 为戈登不肯和她在教堂结婚，她至今耿耿于怀。“你很清楚，这件事伤透了 我那可怜的母亲的心，”她用责备的语气提醒他。她谈到节育器和流产时表 现的厌恶背后也体现了她一个天主教徒的良知。海明威在《乞力马扎罗的雪》 中给保利娜的第二自我取名叫海伦；他在《有的和没有的》中用这个名字时 想法也一样。　　保利娜剖腹产生下格雷戈里后，医生警告她一定不要再怀孕。15 年后， 海明威告诉格雷戈里，这样他就必须进行不完全性交，他和保利娜解除婚约 就是因为不完全性交。格雷戈里在《我的爸爸：个人回忆录》（1976）中说： “但任何傻子，不用说医生的儿子，都知道一个月里有好几个时期可以过好 性生活而又不怕怀孕。”显然，格雷戈里没有想到去怀疑他的父亲——尽管 他谈到不完全性交——有没有强迫他的母亲违背天主教的良知而去做《有的 和没有的》里非常尖刻地提到的那些事。不管这件事的真相是什么，《有的和没有的》又一次表现了海明威能够在小说中放弃男性的观点，极力认同一个以实际生活中跟他吵过架的女人为 原型的女人。1936 年秋，他的第二次婚姻濒临崩溃，只要发现一个可以取代 保利娜的女人，他就会开始考虑离开她。但是，在他正在创作的这部小说手 槁中，他却支持一个离开丈夫的妻子，并且她离婚时的口头禅是“你这个作 家”。临终前，身负重伤的哈里·摩根喘着粗气，对着把他的船拖到基韦斯特码头的海岸警卫队的快艇艇长和副手说了一番话，这番话读来其实是有言外 之意的。“一个人怎么干也干不出他妈的什么名堂。”实际上，嗜杀成性的 哈里所表达的一直都是一种病态的人生观，可海明威却没有哪一次认为那是 一种病态。相反，他让它沐浴着英雄之光。故事结尾时他笔锋一转，杀人犯 变成了政治哲学家。哈里告诉别人的话里隐含着这样一种认识：年轻的埃米 利奥主张革命理想主义者必须跟罗伯托那样的畜牲和斯大林那样的土匪结成 联盟，这是对的，因为行动一致才能取得胜利，目的正当往往就可以不择手 段。　　伯纳德·德沃托在《星期六文学评论》上发表的书评最具说服力。“（《有 的和没有的》）有关社会的论断和发现十分天真、零碎、随意，无法用来批 判现存的社会秩序：相比较而言，就连《新群众报》三四年前吹捧的最简单 的蓝色牛仔裤加统一的灰姑娘故事也显得深刻。”德沃托嘲讽地说。海明威 赞美动物性这一点同样令他沮丧。在玛丽·摩根夸奖丈夫的身体活动时，德 沃托指出，她是把这类活动比作动物的活动，而且小说的美体现在一条鲨鱼 潜水吞噬一滩滩鲜血时身体长而弯曲。德沃托承认，海明威先生只要愿意， 完全有权爱上鲨鱼；然而很难看出，他不得已地补充说，食人性跟现代社会 人类所面临的问题之间有什么联系。“看看目前把海明威当作盟友的左派在 采用他的结论时如何进行调整将是件饶有趣味的事。崇尚流血意识、神圣的　　暴力，崇尚鲨鱼流线型的美至今一直是他们的政敌（即希特勒）的特色。” 其实，左派中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评论家发现了这篇小说的可恶。在《南 方评论》上，德尔莫尔·施瓦茨斥之为“愚蠢荒谬的书，给一位好作家丢脸， 一本完全不该印刷的书”。刘易斯·克罗内贝格尔向《民族》的读者描述这 本书“既不平衡，又不完整，远未达到专业水准”。然而，尽管存在这些否 定的看法，该书出版两年后埃德蒙·威尔逊所说的话却也没有任何夸张的含 义。他厌恶地说：“左派??认为他这本最不可信的小说传达了一种新的启示。”　　当时，《新共和》杂志的马尔科姆·考利刚刚在莫斯科审判的被告供词 中找到了罪证，他也在《有的和没有的》中看到了想要看的东西。必须承认， 该小说缺乏“效果的统一和自信”，但也包括了海明威自创作以来“写得最 好的一部分”。“有些场面，技巧的运用已达到最高境界，另一些场面又带 他步入了新的感情领域。”至于哈里喘着粗气说他已意识到一个人单干成不 了事的那一幕，真是“写得太漂亮了”。考利说，哈里的话，可能是海明威 自己对马克思、恩格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你们没有什么可以失 去??”的灵活翻译。考利最后说，几年来，“文学界的鬣狗总在说海明威 完蛋了，但他们被自己的鼻子所背叛，在没有腐臭的地方闻到了腐臭。就凭 这本书，我敢说他新的生涯才刚刚开始。”持相同意见的鉴赏家还有纽约评 论界年仅 22 岁的奇才艾尔弗雷德·卡津，他在纽约《先驱论坛报》上大声宣 告自己的快意，说《有的和没有的》让他看到海明威身上的新东西，因为书 中所表现的作家能够“敞开心扉生气和咆哮，”他对富人的憎恨也大有可观。 卡津承认，虽然该书整体上“很难说是那么回事”，但它仍然是“一位从讨 厌的失败主义时尚中奋斗出来的真诚的艺术家的”作品。五　　如果说海明威正想跟一个不是他妻子的女人去分享他在西班牙的冒险， 那么，1936 年 12 月，在他第一次去战场之前的两个月，他在基韦斯特的醉 汉乔伊酒吧找到了这位伴侣。正当他结帐准备回家时，走进来三位游客：一 个年纪较大的妇女、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年轻女郎。女郎一头浓密的齐肩茶金 色秀发，高颧骨，嘴唇丰满，令他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他顺着她那黑色 棉纱裙的简单线条往下，看到她那颀长优美的金褐色双腿。他还注意到年轻 女郎跟同伴说话时声音低而沙哑，带有东海岸的口音。第二天下午，他再次 光顾酒吧时，那三个人又来了。向他们介自己并对他们施展魔力是一件很容 易的事。年轻女郎说她叫玛莎·盖尔霍恩。年纪大的妇女是她母亲，小伙子 是她弟弟艾尔弗雷德，在医学院念书，现在正度假。　　醉汉乔伊酒吧的黑人侍者斯金纳后来说，那天下午他看见盖尔霍恩小姐 和海明威交谈，使他联想到美和兽性。这个比方既适用于玛莎，但更适用于 穿着带香味的巴斯克短裤、腰间扎一根绳子的海明威。盖尔霍恩小姐虽然在 瞬间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金发碧眼的美女，但鼻子太高，还是个双下巴。她可 算不上是另一个简·梅森，但她理解力强，人很聪明，而且才 28 岁（保利娜41 岁，海明威 37 岁）。她对海明威说，她老家在圣路易斯，这可能让他想 起了哈德莉。另外引起他共鸣的还有一点，她过世的父亲原来是医生，而他 的父亲也是。黑夜降临时，酒吧里的灯亮了，然而海明威依然没有打算告别这些新朋友的意思。他跟他们讲了些基韦斯特的历史，并主动提出带他们游览小岛， 参观适于游泳的场所。与此同时，在怀特海德大街，保利娜正摆上螯虾晚宴， 陪客人查尔斯和洛林·汤普森夫妇共饮第二杯酒。最后，她请查尔斯去醉汉 乔伊酒吧看看是什么事留住了她丈夫。在酒吧里，海明威让查尔斯告诉保利 娜，他不回家吃晚饭了，但晚些时候他会去彭娜玫瑰园接她。查尔斯回来向 保利娜作了汇报，保利娜马上想知道盖尔霍恩小姐长得什么样儿。得知她年 轻又漂亮，保利娜十分沮丧。六　　玛莎跟哈德莉相似的另一点，是她在布林·莫尔学院念过书，但没有毕 业。因为，在快念完二年级时，有人请她为《新共和》杂志做临时工，她决 定不放弃这个机会。她在那儿只工作了很短一段时间，就很快开始为纽约北 部地区的一家报纸写稿。1929 年底，她的地址转到了巴黎，在那里相继为《时 尚》、合众社和圣路易斯《快邮报》工作。1933 年夏天，她去卡普里岛写了 一篇三个美国姑娘为寻找自己而辍学的小说。书名《疯狂的追求》是济慈式 的，书的警句是借海明威的：“勇者无惧”。　　1934 年秋，她回到美国，与法国记者马奎斯·贝特朗·德·茹弗内尔几 年来的联络就此中断。经过朋友圣路易斯《快邮报》驻华盛顿记者马奎斯·蔡 尔兹的介绍，她进了哈里·霍普金斯的白宫办公厅。她建议哈里·霍普金斯 聘请她担任联邦紧急救助署的一名调查员。她想通过采访的形式确定失业问 题究竟尖锐到何种程度。霍普金斯派她到全国各地去采访，她发回的有关苦 难和绝望的报告非常感人，所以霍普金斯把她引荐给埃莉诺·罗斯福。霍普 金斯知道，罗斯福夫人对联邦紧急救济署的另一位调查员洛雷纳·希科克的 报道产生过极其浓厚的兴趣。玛莎的布林·莫尔作风打动了罗斯福夫人的心， 正如她的报道一样。两人开始通信，由通信迅速发展成一种持久的友谊。通过第一夫人，玛莎会见了总统。另一次，也是在白宫，她又被介绍给H.G.韦尔斯，当时他正周游全美，因为他计划为《柯里尔》杂志写几篇关于 新政的文章。尽管他跟最后一个大情人莫拉·巴德伯格过从密切，但莫拉此 时身在爱沙尼亚，而他发现这个年轻的盖尔霍恩小姐很有魅力。所以，韦尔 斯为她的联邦紧急救济署报道集《我见到的问题》写了一篇表示欣赏的前言， 并把书推荐给英国出版商帕特南，帕特南甚至没等莫罗出版该书的美国版就 先行出了英国版。罗斯福夫人在该书出版前已经收到一本样书。从 1936 年 8 月 5 日开始，连续一个星期，她在“我的生活”专栏中三次兴奋地提到玛莎。她在最长的 一篇祝词中写道：“《我见到的问题》的美国版。”
将于本月 23 日出版。我无法向大家解释玛莎·盖尔霍恩怎么会写得这 样好。她年轻漂亮，大学毕业（原文即如此），家庭条件好，做过一些女子 青年联盟的工作，身着精美的巴黎服装，内藏机智与头脑。她了解很多人、 很多事，还能为我们栩栩如生地写出来。让我们对她的才华表示感谢，因为 我们迫切需要她的论释以帮助我们相互理解。　　各种书评同样予以赞美，并在各大杂志刊载。多萝西·汤普森在纽约《先 驱论坛报》上发表的书评通篇溢美之辞。《星期六文学评论》封面刊登了作　　者的照片，里面还有一篇热情洋溢的文章评介该书。刘易斯·甘尼特在其稿 件辛迪加专栏里拿她的书与海明威的作品相比。（他问：“这个玛莎·盖尔 霍恩是谁？她的文章像一团火。??海明威也写不出更地道的美语。厄内斯 特·海明威也无法教玛莎·盖尔霍恩什么是简洁的语言。”）　　成名后，她收到过几封请她演讲的请柬，另外还受到邀请于 11 月 1 日在 海德公园与罗斯福夫妇共进午餐。到 12 月时，她已准备度假。由于她父亲年 初已去世，父亲不在，一家人很难过好圣诞节，所以她向母亲和弟弟建议在 迈阿密度圣诞。一发现这座城市不合胃口，他们就乘公共汽车来到基韦斯特。 在这里，玛莎很快就看中了名叫“醉汉乔伊”的酒吧。可以想象，那第一天 下午她也看中了海明威。　　一天，海明威驾车带盖尔霍恩一家周游小岛，看见保利娜在街上行走， 就停下车。虽然她很干脆地接受他的邀请上了车，跟他的新朋友见了面，但 “情绪很不好”。玛莎多年后回忆说，海明威“脾气也很大”。不过玛莎强 调说：“我从未想过她可能是嫉妒我。”然而，这种表示清白的抗议无法使 人相信。在她母亲和弟弟走后，她选择在基韦斯特多呆一个星期，其真正的 原因也不可能是她想多游游泳、多晒晒日光浴。　　不过，就某一天晚上而言，她的回忆是可信的。那天，保利娜请她到怀 特海德大街做客，她到他们家为海明威送行。她自己早已决定，如果可能的 话，她要报道西班牙内战。所以，他们谈话时经常提到怎样进入西班牙的问 题，另外也谈了其他一些与两人的写作相关的问题。当时，至少在表面上他 们的关系是同行。他是世界闻名的作家，而她的知名度也与日俱增。盖尔霍 恩这个名字对《哈泼市场》和其他杂志的读者来说十分熟悉，稿件辛迪加书 评专栏作家哈里·汉森刚刚将《我见到的问题》的作者誉为本年度文学界里 的新发现。元月 10 日或 10 日前后，玛莎离开基韦斯特前往圣路易斯。第二天，海明威告诉保利娜，他有急事要去纽约。在迈阿密，他赶上玛莎，建议在一家 牛排馆与他的拳友汤姆·希尼共进晚餐。随后，他们乘坐同一列火车北上。 与此同时，阿诺德·金里奇发给海明威的电报抵达基韦斯特。金里奇听人谣 传说海明威病了，急于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保利娜的回电很幽默，令人叫绝： “小道消息毫无根据厄内斯特在迈阿密正去纽约健康嘛可谓好极了多谢挂 念”。七　　在圣路易斯，玛莎给保利娜写了一封友好的信，让保利娜深深回忆起自 己曾经写给哈德莉的一封封友好的信。她在信中写道，密苏里正下着冰冷的 雨，但至少读一读她目前正在看的“厄内斯蒂诺①”的文集是一种享受。想起 保利娜在怀特海德大街款待她的情景也令她感到慰藉。“??如果我写日记， 里面一定全是你的好话。”
收到这封可疑的信之前，保利娜就已被自己对婚姻的焦虑和痛苦折磨得 不成样子，不靠打网球和游泳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竭就无法入睡。各种援助拥 护派的委员会的主席发给她丈夫的一封封电报使他的打算日益明朗。他要走 向战争，撇下她一个人。她尽管努力克制，但还是无法在寄往纽约给他的信①
厄内斯蒂诺是海明威的昵称。——译者注中压抑自己的凄凉之情。“想跟你在一起，不想呆在这里，没人陪伴，只有 大海。所有关于西班牙和救护车的电报让我感到一场可怕的灾难就在门前不 远的地方，我习惯性地只能在那儿看到狼和鹳。??好啦，再见啦，穿短裤 的大人物，祝你好运，可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你的情况？”　　他回到基韦斯特后，她建议陪他一起去西班牙，但这个想法立即被他否 决。不过同时他在一封迟发的圣诞贺信中却特别感谢保利娜的父母把她嫁给 了他。“她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发现，看玛莎一贯兴致勃勃的来信比跟郁郁寡欢的妻子交谈要愉快得 多。但是，1937 年 2 月 15 日，在他动身去欧洲前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中，玛 莎在谈到法英就西班牙内战所签订的不干涉协定时显得十分不安。也许这个 协议会让她无法进入西班牙。“我的保护神，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然而 她又笔锋急转，感叹道：“但我突然发现连好好想想的时间都没有。”为了 防止她到纽约时他已经坐船离开，她想让他知道她的心愿，那就是他要在巴 黎留言，把他要住的地方告诉她。她恳求道：“请不要消失。难道我们不是 同一联盟的成员吗？海明斯坦，我非常地喜欢你。”　　两星期后她到达纽约，发现海明威几天前确实是取道法国前往西班牙， 随行的是埃文·希普曼和布鲁克林斗牛士悉尼·富兰克林。她到巴黎时他又 走了，但多亏《柯里尔》杂志的凯尔·克赖顿给了她一封证实她是该杂志的 特别记者的信——尽管她不是，她才能劝说法国当局发给了她在西班牙边境 让军警放行所必须的证件。从入境后第二天开始，她取道巴塞罗那和巴伦西 亚朝马德里迂回前进，终于在 3 月的倒数第二天在格兰维亚饭店的半地下餐 厅赶上了海明威，这里是指定外国记者用餐的地方。“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 孩子，”他大声说道，站起来紧紧地搂着她。“因为我猜定你做得到。”他 一副妄自尊大的样子，并不是开玩笑。玛莎很惊讶，一刹那间也很恼火。一天晚上，一枚民族主义者的炮弹击中了佛罗里达饭店的热水箱，泄漏的蒸汽开始进入较高楼层。塞夫顿·德尔默回忆道：“当人们都涌出卧室到 地下室去躲藏的时候，厄内斯特和玛莎也在里面，各种关系都显露出来。” 于是，海明威现在有了情妇成了饭店人人皆知的事实。白天，玛莎有时跟随 海明威同伊文斯一起出去拍电影。但是她同样很喜欢——而海明威又绝对不 喜欢——去市内各家医院看望伤员。她想花时间学西班牙语是导致他们午餐 后分头行动的另一个因素。可一到晚上，这对情人便又聚在一块，在奇特科 酒吧喝苏格兰威士忌或黄杜松子酒。4 月底，他们跟一位司机到四个主要的作战前线转了一个星期。如果有时离马德里太远，不能保证一夜之间返回佛罗里达饭店，他们就在野战指挥 官的司令部里睡行军床，或者就睡在汽车里。在敌军的炮火下，玛莎表现得 极其出色，主要是因为她已下定决心要这么做。但她冷静的举止也要归功于 海明威的循循善诱。他教她识别不同的枪炮声以及什么时候必须立刻进行报 道；他还不断地宽慰她，说她不仅是他见过的最勇敢的女人，而且比大多数 男人还勇敢。另外，他总跟她说要认真对待《柯里尔》所给予的凭证和信任， 后来她终于坐下来为这家杂志写了一篇题为《只有炮弹在呼啸》的文章。他 这样做的最终目的可能是要让她更加喜欢自己。但不管这是真是假，帮助她 成长为一名合格战地记者的人无疑是他，可这份成就却令他抱憾终生。八　　花钱是保利娜栓住她男人的主要策略之一。1937 年春，她丈夫不在的时 候，她让人在怀特海德大街的房产周围建了一堵高墙，以免丈夫将来会受到 干扰；她还修了一个咸水游泳池，其豪华程度在迈阿密南部前所未闻。她满 心希望过个宁静的夏天，或许厄内斯特会修改《有的和没有的》的手稿，在 游泳池里放松放松，然后来到她的身边。　　她的计划连成功的边也没沾上。他 5 月份回来后，径直离开家去了比米 尼岛，然后就开始跑纽约。而且，玛莎·盖尔霍恩也为他制定了计划。5 月28 日，在白宫与罗斯福夫人共进午餐时，她建议第一夫人邀请海明威、约里 斯·伊文斯和她把《西班牙大地》放给总统看。“玛莎·盖尔霍恩似乎是抱 着深深的信念回来的，”第二天，罗斯福夫人对她的专栏读者说：“她深信 西班牙人民是光荣的人民，西班牙正在发生的事对全世界都会很重要。”然 而，那份信念固然很深，但玛莎自以为是赢家的信念更深。　　7 月 8 日，她在曼哈顿见到海明威和伊文斯。从那儿他们坐出租车去纽 瓦克机场搭乘下午飞往华盛顿的班机。玛莎知道，罗斯福的白宫的饭菜会非 常糟糕，便在起飞前先吃了三块三明治，可海明威认为她疯了，伊文斯也不 管她怎么劝说就是不采取防范措施。不幸的是，对挨了饿的男人们来说她并 没有疯。几乎一个月之后，海明威还在谈论他吃过的最差的一顿饭。在一封 显示了细致观察力的书信里他对保利娜的母亲说：“我们喝了一碗雨水汤， 然后吃了橡胶雏鸽，一道美味的干色拉和某位倾慕者送来的一块蛋糕。”罗 斯福夫人给他的印象是“又高又大，很有魅力，简直是个聋子。别人跟她说 话她完全一句没听见，但她很有魅力，所以大部分人没有察觉”。海明威一 向对男子女性化的迹象很警觉，他描述总统“具有哈佛人那种非凡的魅力、 性无能和女性化，就像劳动部的大女部长，例如说??”（海明威根本不知 道，总统威严的母亲一直到他快六岁的时候还让他穿女孩的裙子，留金黄色 的长卷发。）写信给普法伊弗夫人的人也随便地提到了玛莎·盖尔霍恩，说她就是那个为他和伊文斯被邀请去白宫“做安排的女孩”。海明威用相当长的篇幅把 家里的情况告诉岳母。“保利娜和孩子们都很好。她看上去很可爱，比以前 漂亮多了。孩子们很开心，您知道孩子们在热天是很难做到这样的。格雷戈 里要和艾达（那个脾气坏的保姆）离开基韦斯特去锡拉丘兹，保利娜将带另 外两个男孩去一家牧场。”而他自己则该回西班牙了。当然，他知道普法伊 弗夫人强烈反对这个想法，理由是留在基韦斯特照看儿子是他的责任。他同 意她的反对“很有道理”，但又说他曾答应西班牙的朋友们他要回到他们身 边，不能说话不算话。而且，他补充说，即便呆在家里怕也教不了儿子多少 东西。　　他赞美保利娜的话并不是彻头彻尾的虚伪。他越想早日决定结束第二次 婚姻，就越是意识到保持这桩婚姻的好处。保利娜对他的写作一直都能提出 精辟的意见，而且总是千方百计地让他开心。她的生活就是他的生活。况且， 他对玛莎还满腹狐疑。由于她在个人习惯上非常讲究，而他却非常■遢，他 们在佛罗里达饭店的套房里便成了奇怪的一对。还有，她的野心也让人害怕。12 年前，他在《春潮》中表示与保利娜结婚令他很担心。1937 年秋，马德里 周围的战斗暂时平静的时候，就在玛莎再次与他在佛罗里达饭店同床的时 刻，他写了一个三幕剧，剧中他苦苦思索，终于意识到他可能又在开始犯一 个婚姻错误。　　《第五纵队》一年后由斯克里布纳公司收入《第五纵队和首辑四十九篇 短篇小说》出版。在费城、波士顿、巴尔的摩经过长时间困难重重的预演， 这部由比利·罗斯资助，经好莱坞编剧本杰明·F.格拉泽尔为了舞台需要进 行过自由改编，由弗朗肖·托恩（饰菲利普·罗林斯）、凯瑟琳·洛克（饰 多萝西·布里奇斯）、勒诺尔·乌尔里克、李.J.科布和阿诺德·莫斯演出， 由戏剧协会出品的戏剧终于在 1940 年 3 月搬到百老汇。剧评有誉有毁。布鲁 克斯·阿特金森在《纽约时报》上写道：“尽管《第五纵队》这出戏不很平 稳，第二幕丝毫没有开始时的那份十足的坦诚，但它成功地作了一番陈述， 这陈述总能打动人心，有时还意义深刻，甚至令人震惊。”纽约《邮报》的 约翰·梅森·布朗觉得，虽然剧本“在大多数地方演得非常出色，很吸引人， 但由于写得不够清楚，缺乏真实的关联，所以其优点具有很大的欺骗性。”《公益》周刊的评论员格伦维尔·弗尔蒙将该剧置于海明威全部作品的大背 景中，发现它的失败是海明威所特有的。“里面有??一个男记者和一位美 国姑娘的爱情故事，但实际上故事很牵强，毫无新意，这证明海明威还没有 学会写爱情戏。”　　菲利普·罗林斯个头很大，笑起来很开心，走路像大猩猩，爱吃蒜多的 三明治，爱喝奇科特酒吧的散装苏格兰威士忌。在佛罗里达饭店与他住一间 套房的叫多萝西·布里奇斯。她是一个高个的漂亮的金发女郎，家在瓦瑟， 双腿优美，说话时一副上流社会的口吻，穿一件银狐斗篷，把房间布置得像 家一样，保持室内清洁整齐是她的癖好。她对战争的认识才稍有提高，就打 算给《世界主义者》写作一篇文章，但不幸的是，她自己承认说，她对大学 城只知道“那么一点点”，村舍对她是“一个不解之谜”，而乌塞拉斯和卡 拉万切尔这些地方完全“令人感到害怕”。在第二幕中，一个叫阿尼塔的摩尔人妓女（在百老汇上演时勒诺尔·乌尔里克演得很淫荡）决心警告菲利普不要纠缠多萝西。“听着，你现在别想 在那个大美人身上犯错误。”遗憾的是，菲利普承认这正是问题所在。他说： “恐怕我想这样，我正想犯一个天大的错误。”阿尼塔坚持反对说，那位大 美人“不像你。跟你不是一类人”。菲利普不同意这些话，可他自己的话又 更加显示出他的矛盾。“你对她不公平，阿尼塔。就算她懒惰，被宠坏了， 相当愚蠢，成天就知道名和利，但她还是很漂亮、很友好、很有魅力，相当 清白，而且很勇敢。”在第三幕里，菲利普的西班牙朋友马克斯同志问他多 萝西的背景时，他几乎说不出她的好话。
她的背景跟所有带了些钱到欧洲来的美国姑娘一样。她们全都一个样。 露营，上大学，家里有钱，现在或许多一些，或许少一些，往往是现在少一 些，找男人，乱搞男女关系，流产，野心勃勃，最终结婚安家或者不结婚安 家。有的开商店，或在商店干活，有的搞写作，还有的玩乐器，演戏，拍电 影。她们有一个叫作青年女子联盟的玩意儿，我想是少女们在那儿忙乎。全 都是为了公众的利益。这一个搞写作。还写得很好，只要她不太懒。你要是 愿意，可以去问她。不过很没有意思，我可告诉你。这番话使我们对剧终菲利普要与多萝西断绝关系的决定有所准备。他承认， 她对他在床上很有用，但“你不该为这种商品付太高的价钱”。多萝西被他 的拒绝惊呆了，但还不至于愣得话也不会说。她让他滚出去，也管他叫商品。随着怒气的上升，她那青年女子联盟的挑剔劲“腾”地涌上来。“你是一个 十足的邪恶的商品，”她嚷道：“再也别回来。到外面呆一夜。脏兮兮的， 满脚是泥，乱七八糟。你这个可恶的商品。”　　可以这么说，《第五纵队》应该是给玛莎·盖尔霍恩发出了一个明确的 警告，即如果她想在与海明威的婚姻中找到长久的幸福实在希望渺茫。不过， 他在西班牙对她的态度跟他在文学杜撰中对她的态度大相径庭，因而她以为 菲利普·罗林斯并不是影射实际生活中的海明威或许也情有可原。再说，这 出戏也不是通篇写一桩没有结果的风流韵事。作为安全部的一名反谍报人 员，菲利普·罗林斯所做的出色工作一定更容易让玛莎想到，《第五纵队》 不过是一部想象之作，与她本人无　　这出戏的第二幕第一场发生在安全部总部一个摆设简陋、窗户破败的房 间里。启幕时，菲利普正跟“一个薄嘴唇、鹰钩鼻、满脸正经的矮子”交谈。 他叫安东尼诺，但多斯·帕索斯以及其他知情的读者和观众一眼就能看出， 他的外貌跟那位共产党的反间谍头子佩佩·金塔尼利亚一致。菲利普与安东 尼诺发生联系的意义在第三幕中成功地显露出来。菲利普和马克斯同志端掉 了一个由六个法西斯分子控制的火炮据点——埃德蒙·威尔逊恰当地把这场 戏称作是“具有一个男孩子的幻想的性质，连大多数儿童文学作家都可能觉 得太过分”——并俘虏了一个第五纵队队员，由于他对共和政府犯下了罪行， 安东尼诺急于要处置他。然而，佩佩·金塔尼利亚自己对共和政府所犯下的 罪行在剧中却只字未提，连他在安德列斯·尼恩的失踪和摧毁波乌姆党领导 层时所扮演的角色也不置一词，尽管远在海明威还没有为《第五纵队》写下 第一个字的时候，西班牙和世界各地的许多人就开始询问“尼恩在哪里？” 作为爱情研究，海明威的戏是在痛苦地发现自我；而作为政治研究，这部戏 是在自我放纵，自我欺骗。九　　1937 年 12 月，海明威写完《第五纵队》后，与玛莎在巴塞罗那格调高 雅的雄伟饭店共进圣诞晚餐，他每次到这座城市都住在这家饭店。饭后，他 把她送上开往巴黎的火车。她从巴黎再去勒阿弗尔，然后坐船回家。她登上 诺曼底号轮船后给他写了一封信，从信中有所保留的口吻里可以清楚地看 出，他还没有准备向她求婚。“我希望你一切的一切都好，希望你的圣诞节 过得像圣诞节。以后见，祝好，马蒂。”他独自来到巴黎，发现保利娜已经在城里，住在爱丽舍公园饭店的顶层套房中。秋天里她悄悄地留了一头盖尔霍恩似的长发，她到欧洲来本打算在 西班牙与丈夫不宣而聚，但在签证时出了问题。这对夫妇在爱丽舍公园饭店 的重逢笼罩着愁云惨雾。保利娜非常恼火的是，海明威对自己依然不忠，她 发誓总有一天要清算这笔帐，并威胁说要像简·梅森那样从套房的阳台上跳 下去。他呢，也犯了肝病，疼得厉害，找到一个医生看病，医生给了他叶绿 醇粉和利胆液，并警告他说如果想康复就必须彻底戒酒。一个以身体强健而 自豪的人从此日渐衰弱，多年以后，他终于患上了可怕的疾病。第二十章 “卖这书就像在地狱 里卖冰镇的代墓里酒”一　　1938 年整整一年，海明威让保利娜深受悬念的折磨。后来他又到马德里 去住了两次，两次都是玛莎作陪。没有海明威，保利娜无法在基韦斯特住下 去，那年秋天她在纽约租了一套公寓，这样离她妹妹吉尼就很近。每周，吉 尼一定会安排姐姐参加许多午餐聚会和首场演出，周末就开车送她去康涅狄 格州看望几个普法伊弗姨妈。姐儿俩单独在一起时，谈来谈去总离不开海明 威。吉尼很早就对他不满，主张如果他要求离婚，保利娜应该要求从经济上 解决问题，不能让他就这么一走了之。吉尼说得越多，保利娜就越伤心。　　那年在基韦斯特过圣诞节的时候，海明威和保利娜在孩子们面前装出一 副婚姻美满的样子。一个半月后，他们又重演了这一幕，因为海明威的母亲 七年来第一次来到了他们家。表面上，她来佛罗里达是因为小女儿卡罗尔和 丈夫孩子都住在莱克威尔士，其实格雷丝也很想看看孙子格雷戈里，她还从 未见过他，而且她也没有彻底放弃同厄内斯特恢复母子亲情的希望。所以，12 月时她忍气吞声地写信给他，问能不能去基韦斯特。尽管他立刻回信说当然可以，却在小岛另一边的卡萨马里纳给她租了间房，没有邀请她到怀特海 德大街来住。格雷丝虽已 66 岁，却仍然很有风度，她依旧穿一身上个时代的雪纺绸长装，更显得气度不凡。有一位在她这次来访时被介绍给她认识的妇女 40 年后 记忆犹新地说：“她进屋的时候就像女王驾到一样。她口才很好，经常用一 些玄妙的词语。??她放射出一股巨大的热情，让我感到像是一只奇异的天 堂之鸟飞到了我们中间，相形之下我们都成了灰麻雀。”然而，年幼的帕特 里克·海明威认为他祖母爱撒谎，因为她把有一天送给他的小折刀说成是她 爸爸的。当时帕特里克 10 岁，已经不小了，足以知道这把刀一定是祖母刚刚 在一家廉价商店买到的，但是他的年龄毕竟还不足以让他认识到这是一个孤 单的老太婆设法在讨他喜欢的举动。很有可能，格雷丝把她在圣诞节所写信中的某些事又跟海明威说了一遍。西班牙共和政府拥护派即将面临的失败使她黯然神伤，原因可能是她知 道他们的事业对她儿子来说意义有多么重大。即便她收入不丰，她也一直在 为那些照料西班牙战争孤儿的机构捐款。她当然万分感激厄内斯特最近寄给 她一张巨额支票，但她觉得他的爱心比金钱宝贵得多。如果他能回温迪米尔 去看看她，她会多么高兴啊！　　他对母亲这些友好表示的答复一定是相当狠心，因为她走后很少再给他 写信，即便写也未流露多大的热情。事实上，15 个月后她寄来一封短笺，说 她听说他在写一部新小说，希望里面能讲一次“具有建设性的话”。他回信 时一副冰冷的口吻，这表明虽然他名气很大，她却又一次伤了他的自尊心。 第二年秋天，《丧钟为谁而鸣》出版，里面就有一段是袒露他的情怀。罗伯 特·乔丹用长长的篇幅追述了祖父的史密斯—韦森牌左轮手枪以及父亲用它 自杀的经过，末了，他写了几句有关母亲的想法。他想，我父亲“是个胆小 鬼，这在男人是最大的不幸。因为他如果不是胆小鬼，就应该响当当地站在 那个女人面前，不让她欺负。不知道他要是娶了别的女人我会是什么样子。　　这种事你永远也别想知道，他想着，咧嘴一笑。或许她欺负他倒是为另一个 人提供了一种所欠缺的东西”。二　　他母亲一离开基韦斯特，海明威便放下模范丈夫的伪装，乘“皮拉尔” 号游艇去了古巴，也没带保利娜。离家前夕他给珀金斯写了封信，谈及自己 的写作计划。他想出版一部新的短篇小说集，其中包括最近在《绅士》杂志 上发表的有关西班牙战争的三篇短篇小说：《检举》、《蝴蝶与坦克）和《决 战前夜》，以及第四个短篇小说，也就是下一期《世界主义者》即将发表的《他们都是不朽的》。他还想收录两篇很长的作品，不过尚未动笔，一篇是 关于特鲁埃尔之战，另一篇是写波兰长矛轻骑兵袭击一道山关。再有一篇规 划中的小说是讲一位以获利为目的的老渔夫只身一人在小船里与一条剑鱼搏 斗四天四夜的故事，结果鱼被他拖到岸边后，却让鲨鱼给吃了。（关于特鲁 埃尔战役和波兰长矛轻骑兵的故事均未写成，但 12 年后，在《老人与海》中， 他再次讲述了老渔夫的传奇故事。）他说，他还很想写一部反映西班牙战争 的长篇小说。他透露了写作计划之后，在信的末尾作了一番有趣的自白。他 每天晚上都做撤军的恶梦。“很可怕的梦，梦境的每一个细节都非常清晰。 这事很奇怪，因为就是在西班牙我也没做过有关（实际）发生过的事情的恶 梦。??昨晚我又梦到撤退，还他妈的特别清晰。我的想象一定出了毛病。 因此我要不停地编故事，为的是使自己尽量不去记忆过去的事。”在哈瓦那，在安博斯蒙多斯旅馆二楼的一间小屋里，放满了他的渔具和其他行李，报纸杂志也随处可见。在这里，他用两个星期完成了一篇战争小 说《山梁下》。从他为北美报业联盟所写的新闻报道到《第五纵队》，海明 威都在吹捧共产党的纪律。可《山梁下》表明他再也不希望在他们的纪律和 野蛮之间划清界限。然而，这并不表示他新近又有了一种政治上的现实主义 态度，而是他厌恶任何形式的政治的又一次显示。当失败开始笼罩共和政府 拥护派的事业时，一位痛苦失望的作者在寻找政治替罪羊，也不管他们是白 还是黑。1939 年 3 月 1 日，一个他永远难忘的日子，他开始写关于西班牙内战的长篇小说。三个星期后，他完成了 15000 字。于是他回基韦斯特看望勃姆比。 勃姆比 15 岁，体重 165 磅，是校足球队队员。4 月中旬，他返回哈瓦那，重 新刻苦写作。他说，如果他在薄暮时分打网球、游泳，那不过是让肠胃活动 活动。晚上，他尽量控制自己只喝三杯苏格兰威士忌，然后再吃晚饭。　　玛莎来和海明威团聚时，本来是指望他说已经找到一个两人住的房子， 但他不仅对安博斯蒙多斯旅馆一片狼藉的房间毫不在意，而且连一个好一些 的地方也没去找。（“我爱干净其实与常人没什么不同，”玛莎多年后抱怨 道：“我不过是和一般人一样爱干净罢了。??但厄内斯特脏得很，他是我 所知道的最不讲整洁的人之一。”）她自己找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一则报 纸租赁广告中提到一处 15 公顷的房地产，叫作“芬卡比西亚农庄”，或者“观 景庄”，位于山顶，可以俯视圣弗兰西斯科·德波勒村庄，离哈瓦那商业区15 英里。这是一座仅一层的农舍，大大咧咧地躺在那儿，西班牙式结构，客 厅有 60 英尺，想必经历过一段兴盛时期，但室内装饰现在已惨不忍睹。此外， 室外游泳池里有一池子绿水，叫人怀疑不知从何而来；丛生的杂草也覆盖了 四周围有篱笆的网球场。海明威认为这里乱七八糟，无可救药，每月只出 100美元的房租也不划算。但正是它的破败吸引了玛莎的想象力。她起初是自己 掏钱，雇了一个油漆工、一个木工和两个花匠，开始重振观景庄①。　　一间专用工作室最终为海明威准备停当，不过，他总喜欢在自己宽大的 卧室里写作，卧室四面白墙，铺黄色地板砖，窗户朝南或朝东，光线充足， 微风阵阵。在这种宜人的环境里，字句奔腾而出，一周能写六七千字，新的 人物、新的情节大量涌出，令人惊叹。尽管他 5 月份很有把握 7 月底就能写 完，但 7 月来了又去、小说的结尾却无处可寻。　　让他停止写作的唯一办法似乎是度假。他在基韦斯待呆了没几天，刚把 他的黑色别克车装上折篷——因为保利娜跟朋友去欧洲旅游，他们在怀特海 德大街的家中除了一个看门的，什么人也没有——就开车送玛莎去圣路易斯 看望她母亲。在 8 月的最后几天，他又一个人驱车来到怀俄明州，他跟三个 儿子约好在诺德基斯特牧场见面。途中，他顺便拜访了哈德莉和保罗·莫勒， 夫妇俩正在科迪附近的一个牧场钓鱼度假。几个星期以前，海明威从古巴写 信给哈德莉，谈到困扰着他的自杀情绪，因为他与第二个妻子的婚姻接近破 裂的时候，他想从第一个妻子那里得到安慰。他坦言道：“生活很复杂。我 该做的一件重要的事情是，我不能像你我声名显赫的先辈那样垂头丧气，不 能像他们那样轻生。因为对孩于们的影响很不好。”保利娜从欧洲写给他的信里充满了喜悦，好像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异常。她一到纽约，就打电话给呆在诺德基斯特牧场的海明威，说她想飞回去来个 全家大团圆。不幸的是，她在飞机上患了感冒，到达牧场的时候，已经在发 烧。海明威照顾她时态度非常冷淡，只给她端端清淡的饭菜，给她杯子里倒 满黑麦威士忌酒，而让她最疼爱的孩子帕特里克担负起宽慰她的责任。她虽 然有病在身，心绪不宁，但最后还是下床把装衣服的行李打开了。用帕特里 克的话说，对她“打击最大”的是，她发现在最喜欢的衣服中间，有一件的 蜡制钮扣融化到衣料里去了。于是她哭了，眼泪一流就流个不停。帕特里克 怎么劝也没用。她那令人心神不宁的啜泣声使海明威无法集中注意力，他终 于决定从此永远离开她。他安排好让人开车把保利娜和儿子们送回东部后， 给在圣路易斯的玛莎挂了电话，叫她到蒙太拿比林斯机场去接他。三　　爱达荷州森瓦利饭店就是他和玛莎此行西出比林斯所要到达的目的地。 自从 1936 年以来，埃夫里尔·哈里曼就致力于把森瓦利发展成一个全年的度 假圣地，以增加他们家历史最长的主要产业即联合太平洋铁路的客流量。哈 里曼的广告商史蒂夫·汉纳根想出一个主意，如果能诱使一批电影明星和其 他一些包括海明威在内的名流来使用这里的设施，那么饭店很快就可以名声 大振。于是，当海明威打电话说他和玛莎要来时，他们就给他俩分了一个二 楼拐角的豪华套房，两间卧室都有壁炉，还可观赏秀美的山色。海明威知道，这不会收他们一分钱。 玛莎以前从未摸过枪，怎么也不会迷上流血运动。但是，跟她前面的保利娜和哈德莉一样，她是应该分享心上人的娱乐兴趣的。而森瓦利栖息着大 量山鹑、绿头鸭和哀鸽，是猎手的天堂。由于海明威教导有方，她的射击技 术突飞猛进。①
海明威在 1940 年 12 月 28 日用 18500 美元买下了观景庄。　　表面上她幸福无比。然而，她宣布 11 月份要离开森瓦利去为《柯里尔》 报道俄芬战争。快到她动身的日子时，海明威逢人便抱怨自己要被抛弃。“严 冬就要来了，老婆却要走，老印第安人该怎么办？”他问森瓦利摄影记者的 妻子蒂莉·阿诺德。但玛莎离开的前夜，他还是超脱憎恨为她饯行，并举杯 祝贺她的勇气。玛莎准备走的时候对蒂莉说“注意一下那个大土老冒儿，?? 你们出门进城的时候一定要叫他刮刮脸，收拾收拾干净。”这番叮嘱貌似热 情，其实是一种紧张的表现，因为海明威不爱整洁正迅速成为玛莎的一大难 题。“那头猪”是她强加给他的爱称，说明她相当恼怒。　　她走后，他将他们在饭店的套间命名为“海明斯坦受管制被抛弃之处”， 但晚上跟饭店的人打扑克牌、掷骰子赌博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安慰；他劝马 克斯·珀金斯——他卷入了与托马斯·沃尔夫的房地产相关的税收问题—— 来住个把星期，马克斯也没来。离开哈德莉之后，他十分想念在美旅居的保 利娜。离开保利娜，他也同样深切地思念玛莎。在写给保利娜母亲的一封信 中，他说他过着“非常孤独的日子”，尽管他没有提到玛莎不在是他孤独的 原因。相反，他告诉普法伊弗夫人，她女儿吉尼所散布的恶意的谣言要为他 与保利娜的婚姻破裂负责。“弗吉尼亚①关于我的生活和行为的说法是非常荒 谬的。”他向她保证：“但她的宣传足以在适当的时候破坏我的家庭。”回 信时普法伊弗夫人说得很简单：“今年的圣诞节我过得最伤心，一个破碎的 家庭就是一个悲剧，家里有了孩子尤其如此。”他回古巴时，给珀金斯寄去 新小说的前八页以及故事中间的 30 页。这位编辑的回电正是他所期望的：印 象特好停寄开篇几页很美第八章尤佳即寄合同。玛莎与他团聚时，他见到她一阵狂喜，又满腹的责备。1940 年元月 19日，他起草了一份嘲弄性的合同让她签字，合同精确地揭示了他的感受。他 一边深深地依赖于她，一边又想控制她。
我，在下面暑名的玛莎夫人，或胖猪夫人??特此保证并承诺决不以任 何形式虐待我现在和将来的丈夫。??我知道一位非常出色的、敏感的作家 是不能在两个月零 16 天里被撇下不管的，在这段时间里，许多困难和不可 想象的事情，不管他愿意与否，都会发生在他身上。我承认我??是造成他 在一个人生活的这段长时间里心神不宁的主要原因。??我同时代表证人宣 布，我不会不让他工作，相反，他和他的工作在我一生中至关重要。??因 此我深感遗憾并将努力??弥补他所经历的不幸，同时努力保护他将来免于 同样的不幸。以上陈述是我用爱心，在神志最为清醒时，完全出于自愿所做 出的。玛莎·盖尔霍恩。证人：R.R.拉比特法官，P.O.（怒火中烧的）猪法 官。　　性生活不大协调也是他们必须解决的一个问题。正如多年后玛莎向《海 明威的女人们》的作者伯尼斯·克尔特所承认的那样，两个恋人之间最重要 的纽带之一，所谓“我用我的肉体崇拜你”，对于玛莎来说始终不存在。
2 月，海明威就开始留头发。他给朋友的解释是，他决定写完小说再理 发，以免干扰泉涌般的创作灵感。其实，他把头发留长是想掩盖头发的日渐 稀疏。另外，他可能是在想法子为难玛莎，她老是巴不得他把头理得整整齐①
弗吉尼亚是吉尼的学名，吉尼是昵称。——译者注齐。因为在 1940 年的头几个月，她还是那副自主独立的样子，虽然海明威跟 两个爱唠叨的妻子生活了 20 年，但还是适应不了。比如在政治上，他们分歧 很大，主要是因为她觉得这个话题很有吸引力，而他则不以为然。她平均一 天两次滔滔不绝地表示对税收或其他什么话题的愤慨。海明威叫她不要再说 时，用了些不敬的词语，她一气之下出了屋，坐上了飞往纽约的飞机。　　一个月后，她带着她母亲回来了，于是又出了一件尴尬事。埃德娜·盖 尔霍恩是公认的好脾气，玛莎的第二个、也是她最不满意的丈夫 T.S.马修斯在 1985 年出版的回忆录中这样评论他的前岳母：“如果世界上还有天使，她 就是一个。”尽管海明威也喜欢埃德娜，但有一天他忘记了陪她和玛莎去一 个地方的计划，自己到弗罗里迪塔酒吧和一些游客喝了几杯。他没有在说好 碰头的地方露面，玛莎确信自己知道能在哪里找到他。她狂风一般冲入弗罗 里迪塔酒吧，痛骂他粗心大意，要他向埃德娜道歉。她对他说：“你可以让 我白等，但不能这样对我妈。”一顿臭骂搞得他十分狼狈，灰溜溜地跟在她 后面出了酒吧。四　　1940 年 4 月 21 日，海明威随信寄出了新小说手稿的前 512 页，信中他 给珀金斯提供了一则关于标题的有趣建议：《丧钟为谁而鸣》　长篇小说 作者 海明威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自成一体；每个人都是欧洲的一块，欧洲大陆的一 部分；如果大海冲走了一块泥土，欧洲就小了一点，那情形犹如大海冲走了 一个海角，犹如大海冲走了你的朋友或你自己的庄园；死一个人，我就少一部
分，因为我与人类息息相关；所以不要让人来打听丧钟为谁而鸣；丧钟 为你而鸣。　　　　　　　　　　　　　　　　　　　　　　　　　　约翰·邓恩 他补充道，这个标题具有一个标题所必须具有的魔力，珀金斯回电表示同意： 令人倾倒认为（本书）绝对精彩有新意??标题漂亮祝贺你。三个月后全书写成。7 月 13 日，他还在修改小说的结尾时，跟珀金斯说一周后将亲自带书稿去纽约。同时，他情不自禁地告诉他的编辑，最后一章 是书中最精彩的部分。“炸桥时和炸桥后的部分简直精彩得令人受不了。我 写完了一个部分——算了吧，不说了——你自己看去。我浑身乏力，失去知 觉，好像那些事都发生在我身上。不管怎样，这本书是没治了。”　　从迈阿密往北，一路上他都在光线暗淡、没有空调的特等客车车厢里校 对打字原稿。当他步履沉重地登上纽约市宾州车站的台阶时，他感到自己像 是“加工厂里的一条瞎眼沙丁鱼”。在巴克利饭店一间带有两个双人床的套 房里安顿下来后，他就开始用最快的速度边修改边派信使把一批批打字稿送 往斯克里布纳公司。这一过程比预料的多了几天，因为他想花时间跟他请来 同住的古斯塔沃·杜兰谈一谈。他首次认识杜兰是在 20 年代，那时，这位年 轻的西班牙人来到巴黎的日子还不长，目的是完成他的音乐学业并开始作曲 家生涯。但是，1937 年他们在马德里再次相遇时，杜兰成了海明威眼中的“大 英雄”。因为战争爆发后，人们发现这位作曲家具有军事天才。一开始，他　　只是预备部队的少尉，但很快提升为第六十九师师长。就在佛朗哥取得最后 胜利之前，他逃到伦敦，与一位名叫邦特·克朗普顿的美国女继承人结婚后 又逃亡美国。从巴克利饭店的另一张双人床的有利位置，杜兰通过半睁半闭 的眼睛观察到海明威起得很早，在套房里光着脚踮着脚尖走路，以免打扰他 的客人。早餐时，他喝一杯提神醒脑的茶兼杜松子酒。邀请杜兰来此，部分 原因是海明威想让杜兰核实他的西班牙语的英译文，但更主要是因为他急于 知道杜兰对小说的看法，所以海明威请他看打字稿。尽管杜兰看了对话很不 自在，而且发现故事的一些情节不大可信，但总体上他还是欣赏这部小说的。 小说的部分校样是 8 月底在观景庄看的，其余部分 9 月初在森瓦利看完。 这时，除了玛莎和海明威本人，他的三个儿子也成了埃夫里尔·哈里曼不收 分文的客人，而九岁的格雷戈里的费用——如单人双向飞碟射击课，单人溜 冰课，晚餐吃牛排、青蛙腿或珠鸡的费用——令饭店的管帐员直蹩眉。当多 萝西·帕克与丈夫、加里·库珀与妻子也来到饭店时，一向善于交际的海明 威感到身边的人太多，应付不过来，尽管他很喜欢库珀。这位好莱坞影星曾在 1932 年由派拉蒙电影公司制作的根据《永别了，武器》拍摄的电影（海伦·海 斯饰凯瑟琳·巴克利）里扮演弗雷德里克·亨利，海明威对他说，如果哪家 好莱坞电影公司把《丧钟为谁而鸣》拍成电影的话，他认为他要是演罗伯特·乔 丹一定会很出色。他本来希望 10 月中旬再次结婚，但他在与保利娜苦苦谈判以求达成问题的最终解决办法时所耗费的时间比他所料想的要长，其主要原因是保利娜表 现出惊人的顽固。那一年他一直在抱怨她试图以种种要求整垮他。的确，他 曾埋怨要每个月给她寄支票作为孩子们的生活费，他认为她并不需要这笔 钱。然而，对保利娜来说，这些钱代表着他承认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残忍而她 的苦难又有多么深重。她征求她叔叔格斯的意见后，最终提出了解决问题的 前提条件：如果她什么时候想卖掉基韦斯特的房子，卖房子的钱她与海明威 六四分。鉴于这栋房子本来就是格斯叔叔先买下的，大部分装修费也是普法 伊弗掏的钱，这个建议还是十分慷慨的。但是，尽管海明威最后答应了这项 条件，却异常不满。他开始跟朋友说保利娜不仅狠狠杀了他一笔，而且迫使 他放弃了在爱达荷州凯彻姆拥有（其实他并没有）的一些值钱的房地产，以 及很大一笔稿费（又是谎言）。11 月 4 日，献给玛莎·盖尔霍恩的《丧钟为谁而鸣》出版后两星期，保利娜在迈阿密被准予离婚，理由是遭到遗弃。两个半星期后，在怀俄明州夏 延市，海明威和玛莎当着一位治安法官的面结了婚。五　　黑色的护封上印着红、白、蓝、灰四色，封面底部是一幅劳埃德·阿诺 德在森瓦利拍摄的海明威的照片。除了“本月新书俱乐部”印行的 13.5 万册 之外，首印即达 75000 册。12 月底，书商已售出 18.9 万册；到 1941 年 4 月1 日，卖出 49.1 万册。正如海明威在用电报发给哈德莉的一封信中所说：“卖 这书就像在地狱里卖冰镇的代基里酒。”1943 年底，累计销售量高达 78.5 万册，外加英国销售的 10 万册，使该书成为自《飘》以来美国最畅销的一部 小说。从 1943 年下半年到 1944 年年初，派拉蒙电影公司根据小说拍摄的电 影，由多个种族的演员联袂演出，加里·库珀饰罗伯特·乔丹，英格丽·鲍 曼饰玛丽业，卡蒂纳·帕克西诺饰皮拉尔，阿基姆·塔米罗夫饰巴勃罗，影片哄动一时，非常叫座。 关于这部小说的最初评论自然促进了小说的销售。J.唐纳德·亚当斯在《纽约时报书评》的首页贺词中，称之为海明威所写的最好、最全面、最深 刻、最真实的书。亚当斯说，罗伯特·乔丹和玛丽亚的爱情场面不仅胜于《永 别了，武器》中的可比场景，而且在美国小说中也是最好的。在《大西洋月 刊》上发表文章的剧作家罗伯特·舍伍德也喜欢这些爱情场面。他力赞这些 场面写得“完美”。“完美的爱情场面在现代文学中很少见。任何了解自己 专长的作家写起性来都驾轻就熟，但只有艺术家才能把爱情写得这么美，这 么真。”按照《星期六文学评论》的评论员霍华德·芒福德·琼斯的专业眼 光看来，《丧钟为谁而鸣》是“海明威所写的最精美、最丰富的小说??（玛 丽亚）被以轻柔的笔触表现出来——对于一个思想比较纯正、很共和派的唐 璜来说是一个新的海蒂。??拉·皮拉尔是幻想破灭的游击队首领巴勃罗的 妻子，在这个丰满的福斯塔夫似的人物身上，海明威创造了一个山峰似的人 物。??在叙述和描写部分，我认为（他）达到了比其他小说更为广泛的效 果??我认为至少可以这么说，《丧钟为谁而鸣》可以看作是有关西班牙内 战的《名利场》或《汤姆叔叔的小屋》。”埃德蒙·威尔逊在《新共和》杂 志上的评价值得注意。他说：“那个好猎手，那个海滨的超人，那个佛罗里 达饭店的斯大林主义者，以及他们那压抑的、狂热的态度和幻梦就像酒精一 般蒸发了。艺术家海明威又跟我们在一起了，好似老朋友又回来了。”对该 书的“题材感”大加赞赏之后，威尔逊接着又谈到小说的弱点。小说结构“时 瘪时鼓”，乔丹与玛丽亚的爱情故事缺乏“海明威在其他某些小说里描写的 爱情故事中那种真正的、炽热的激情”。然而，在文章的最后一段，威尔逊 的语气再肯定不过了。“（海明威）经过一段时间的艺术上的消沉之后又返 回到他的艺术，并为其提供了一个更大的范畴；在一个普遍茫然恐慌的时代， 他将刚刚过去的事情戏剧化了，但不是从偏袒的新闻角度出发，而是从使得 人类既团结友爱又相互倾轧的共同本能着眼，这一点令人释然，它证明我们 的精神生活是健全的。”今天看来，这些评论中更为有趣的一点是，没有哪一篇提到那个爱情故事的离奇，也没有哪一篇谈到书中对自我毁灭的痴迷。作为艺术家的海明威 可能是在《丧钟为谁而鸣》中回来了，但海明威的神话却依然蒙蔽着读者的 眼睛，使他们看不清渗透在他作品中的最隐秘的本能。六　　1938 年 4 月，海明威前往巴塞罗那北部的海滨城市马塔罗，此行的最大 特色是碰到了一个叫玛丽亚的护士。他本来是想在那儿的一家医院花上一个 小时左右安慰一位叫弗雷德·凯勒的朋友，这位朋友在亚伯拉罕·林肯纵队 里作战时臀部受伤，正在休养。但是，他跟玛丽亚的谈话却更为有趣。她是 一位文静勤劳的年轻女性，是“恬静之魂”，只是她还记得战争初期被一帮 民族主义士兵轮奸的那可怕一幕。她痛苦的经历以及温顺的个性，海明威在《丧钟为谁而鸣》中在刻画玛丽亚时给予了一定的表现。但在本质上，玛丽 亚的反面原型就是海明威将这部小说献给她的那个女人，当然相貌除外。　　她的双腿在开叉的裤脚处显得修长而干净，牙齿洁白，皮肤和眼睛呈同 样的金黄茶褐色，高高的颧骨，快活的双眼，一张双唇丰满的嘴，头发则是 “被太阳烤焦的稻田的金褐色”。玛丽亚与玛莎·盖尔霍恩唯一重要的区别　　在于，玛丽亚的头发“满头都剪得很短，比海狸皮上的毛长不了多少”。为 了解释她的头发像个男孩的原因，她说，她在巴利亚多利德被法西斯分子捉 拿后，被强行剃了光头。从那时起都三个月了，头上只长出来一部分头发。 海狸般的短发正好配上她对罗伯特·乔丹动物般的痴情，而动物般的痴情又 恰好配上他对她的昵称“兔子”①。　　乔丹是蒙太拿一所大学的西班牙语教师，在拥护派指挥员中间以精通爆 破和敬业精神而著称。小说一开始，他正在察看地形，他的工作是炸毁一帮 拥护派游击队控制下的塞哥维亚省塞拉某处的一座峡谷上的钢桥。为了配合 炸桥，他的朋友戈尔兹将军（他的光头表明他这个小说中的人物就是生活中 海明威的朋友“沃尔特”将军）统率的拥护派军队将发动突然袭击。这是一 项即便在最佳条件下也非常难以进行的危险工作，后来则变得更加危险，因 为一来游击队首领巴勃罗强烈反对，二来敌人以奸诈的手段掌握了发动进攻 的地点和时间。所有这些焦心的难题似乎都必须在不足三天三夜的时间里得 到解决。但是每天晚上，有时是白天，乔丹都跟玛丽亚在一起，开始是因为 性，但后来便超出了性。　　为了让他的编辑在审查时可以放心，海明威在写乔丹抚摸玛丽亚的头发 时，用他喉咙的膨胀感和变粗感来代替裤裆部位的变化。
“来吧。”罗伯特说着，伸手去抚摸她的头顶。他一天都想做这件事， 现在他做了，感到喉咙在膨胀。她在他手下动了动，抬头冲他一笑，他感到 她那剪过的浓密的头发粗糙而柔软，在手指间波动。然后他把手放在她脖子 上，然后又把手放下来。
“再来嘛！”她说：“我希望你整天都这样。”“以后吧。”罗伯特·乔 丹说，声音有点沙哑。这件事过了很久之后，小说又写到星光下在他的睡袋里：
“我想过你的头发，”他说：“也想过可以用它做什么。你看现在你头 上到处都长满了跟动物一样长的头发，摸一摸很舒服，我很喜欢，头发很美， 我用手一摸，它就像麦田一样起伏。”“你用手摸啊。” 他用手去摸，把手放在那儿，继续对着她的喉咙说话，同时感到自己的喉咙在膨胀。“但在马德里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去理发店，他们会把你头发的 两边和后面剪得整整齐齐，跟剪我的头发一样，那样头发长起来的时候在城 里就显得好看一些。”“那我就跟你相像了，”她说着搂紧他。“那以后我决不想再动它。”
事实上，一头短发的玛丽亚和一头乱发的乔丹（“我不喜欢理发，”他 解释说。）已经很相像了。皮拉尔很早就这样说过他们：“看长相你们像兄 妹。”玛丽亚答道：“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我就是我。这下可清楚了。”乔 丹也喜欢认为他跟玛丽亚有联系。“玛丽亚是我的真爱，我的妻子。以前我①
“兔子”也是西班牙语中描述女性性器官的较为粗俗的说法之一。海明威刻意没有对马克斯·珀金斯解释这一点。从未有过真爱，从未有过妻子；她也是我妹妹，以前我从未有过妹妹；她也 是我女儿，可将来我决不会有女儿。”在他的睡袋里做爱的那些个晚上，这 两个长得相像、形同手足的恋人强烈地感到自己就是对方的一部分，似乎双 方已经交融了（“我是你，你是我，这个就是那个”），倘若他们愿意也可 以交换身份（“如果你什么时候希望改变，我将乐于改变”）。①　　某种形式的不协调或许破坏过海明威和玛莎的性生活，但在他小说的梦 幻世界里起主宰作用的却是性爱的协调。尽管在炸桥前两人在一起的最后那 个晚上，由于法西斯分子蹂躏后所遗留的剧痛，玛丽亚不能让乔丹插入，可 他也只是说了几句节欲美德之类的话骗了骗自己，因为她愿意以另外某种形 式让他高兴的愿望最终带给他一种“被接受的喜悦”。　　但是，如果说性生活的美满强化了两个恋人“我的肉就是你的肉、我的 血就是你的血”的幻想，那么他们相似的家庭悲剧也起到了同样的作用。“我 父亲当了一辈子的共和党人，”玛丽亚对乔丹说。那是在第一个夜晚。晚饭 后，他在游击队的洞穴里看着她帮皮拉尔洗碗抹碗。“就因为这个他们枪毙 了他，”她补充道。“我父亲也当了一辈子的共和党人，”乔丹答道。但不 同的是，“（我父亲）开枪自杀了。”皮拉尔问他父亲是不是为了想避免遭 受折磨才自杀的，乔丹就顺着嘴说道：“是为了想避免遭受折磨。”玛丽亚 没听出他回答时的调侃语气，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说：“我父亲弄不到武器。 啊，我真高兴你父亲运气好，弄到了武器。”“是啊，是很走运。”乔丹说 话时又是一副调侃的口吻。“那你和我，我们两人一样，”玛丽亚说。第二天，玛丽亚花了很长时间考虑自杀这事变得更为明显。她说，如果乔丹教她用手枪射击，那么“假如对方受伤而必须避免被捕的话，我们谁都 可以打死对方和他自己或她自己。”她还主动给他看了藏在胸前口袋皮套里 的精美的单面剃刀刀片。她断然说道：“我总带着它。皮拉尔说必须在耳朵 下面这里划开，朝这儿拉。”她说着，用手指示意给他看。”她说这儿有根 大动脉，用刀片从这儿划拉准错不了。她还说，这样不疼，只需在耳朵下面 按紧往下划拉。她说这很容易，你一划拉他们就没办法。”跟乔丹在睡袋里 最后一次约会时，她承认说她几个月前就很渴望去死。她父亲被处死的那天， 母亲也被法西斯分子枪杀，玛丽亚真希望他们也把她杀了算了。在他的女主人公身上，海明威任意挥洒他对死的幻想。但在处理明显带有自传性质的男主人公时，他却相当严谨地把握着自己，只是到了小说最后 三分之一时才逐渐放松。自然，小说很早就点明乔丹在苦苦思索父亲的自杀， 后来他又通过一段内心独白更为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感。“谁都有权这样 做，他想。但这不是件好事。我能理解，但不赞同。‘懦弱’就是那个词。 但你真地理解吗？是的，我理解但是??是的，但是??你要做这种事就必 须满脑子都是你自己。??我永远也忘不了头一次知道他是个懦夫时让我有 多恶心。说下去，用英语说。懦夫。”这一段尽管写得很真实，但仅仅是开 始暗示乔丹是在用父亲的死作为自己跟自己讨论自杀的一种途径。类似的自 我隐瞒在他与玛丽亚的谈话中也有所表现。于是，当她演示完她知道该怎样 割断颈动脉自杀后，乔丹对她这番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反应很小。“于是她就①
海明威独特的童年生活对他的文学想象产生了无尽的影响。这一点可以从下面这个情景中得到进一步证实。醉醺醺的巴勃罗得知罗伯特·乔丹来自美国，便问道：“那里的男人是不是也像女人一样穿裙子？” 尽管乔丹向他保证说他所指的一定是苏格兰，巴勃罗却坚持说：“谁都知道你们是穿裙子。”没完没了他说那件事，他想，好像这件安排妥当的事情肯定会发生似的。” 然而最惊人的，是皮拉尔在讲到拥护派对一座山城的法西斯头子们进行屠杀 时他所作出的反应，确切地说，他根本没有什么反应。在几个方面，皮拉尔 是格雷丝·海明威的吉普赛式翻版，尤其是她对丈夫巴勃罗的控制、她说话 时就像唱歌剧似的腔调以及她对性模糊的玛丽亚的喜爱，这种喜爱非常强 烈，她被迫否认这种喜爱来源于性变态。　　皮拉尔回忆说，有 20 个人被迫在手执连枷的两排人之间接受夹道痛打， 打死以后将尸体从悬崖顶端扔进下面的河里。市长唐·贝尼托·加西亚是第 一个。一个同情拥护派的人面部抽搐，咬着嘴唇，握连枷的手都白了。他“使 劲打了一下，正打在唐·贝尼托头部一侧，唐·贝尼托看了看他，那人又是 一下，叫道：‘来吧，你这个王八蛋。’这一下击中了唐·贝尼托的面部， 他抬手护脸，他们直把他打得趴在地下??”唐·费德里科·冈萨雷斯，一 位磨粉饲料商店店主，是第二个。他又高又瘦，头发梳到头顶覆盖在光秃部 位（像海明威一样？），他很害怕，双腿都不能支撑着走过夹道，就站在那 儿，双眼上翻望着天，双手上举像要把天抓住。一个农民一棍子“狠狠打在 他脑袋边上”，唐·费德里科“垂手捂住头顶光秃的部分，他低头用手护着 的时候，盖在光秃部位的细长头发便从指缝里滑出来。??他快步跑过夹道， 连枷劈里啪啦落在背上和肩上，直到他倒下。排尾的人将他抬起来，一使劲 扔下悬崖。”就这样一个接一个，20 个法西斯分子全死了。《丧钟为谁而鸣》里有关屠杀这一章，是对发生在龙达的一起真实屠杀事件的再创造。但是，皮拉尔所述故事的震慑效果并非出自什么历史记载， 而是源于海明威对头部受伤的特别兴趣。不过，如果说罗伯特·乔丹也有这 份嗜好，那是被精心隐藏起来了。我们所得知的是，在皮拉尔讲完后，他的 想法具有一种文学性：“那个女人要是能写作该有多好。他要试着写出来， 如果他运气好，能记住，就能照她说的写下来。天哪，她可真能讲故事。” 直到小说的高潮阶段、主人公才得以探讨困扰海明威多年的问题。如果 准备死，让人打死是不是比自杀好一些呢？桥炸毁后，乔丹和游击队员似乎 在成功地撤离，以避开前进的法西斯军队。但谁知他骑的大灰马从他身上翻 滚了过去，压断了他的左盆骨。包括玛丽亚在内的游击队员都不能管他，必 须继续撤退。他一个人躺在树林里，左手弯曲部位放着把冲锋枪，疼得几乎 昏过去。他意识到，如果他真地昏过去，法西斯会抓住他审问游击队的去向， 可能会用折磨的方式逼他说。所以自然而然他要考虑自杀。唯一体面的做法 是，设法保持清醒，等候法西斯骑兵队的出现，他向他们开火，这样就能迫使他们把自己打死。 乔丹的运气，海明威声明，非常好。他刚想好要尽量保持清醒等到法西斯骑兵队的出现，突然一对骑兵冲出林子，为首的是一名上校。现在，乔丹 感到“与万物已浑然一体”。他长时间仔细观赏着天上一朵朵大大的白云， 用手掌抚摸着身边的松针和身前的松树树干及树皮。松树林最外面那些树与 草地的绿草坡交接处洒满阳光，他要等上校到了那儿再开火。“他能感觉到 心脏正贴着树林的那层松针在跳动。”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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