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懂得了怎么运用光和影教学设计来表现曲面的细微差别,谁就是设计师

拂晓和黄昏,光与影的巧妙配合,显示出色彩无穷无尽的细微差别。朦胧是美的。可是,有人竟向大自然发号施令,不准朦胧,非要把一切景物放在正午的烈日下暴晒,让它们轮廓分明,只许保留黑白两色。

我相信新诗潮在文学史上会留下重要的一页。但是,真正留得下来的还是那些朴实的诗。诗贵朴实。许多新诗人的最大毛病是不朴实,他们在卖弄和显示,而不是在流露,想用标新立异的姿势、眼神、语调引人注意,这是小家子相。有大家风度的诗人即使写朦胧诗也可以写得很真,很朴实。

有一天,毫无诗意的干燥的晴空倾倒下阵雨一般的无数诗人。我不知道写诗有什么诀窍。也许,最好的诀窍就是,不要以为你是个诗人。

每当我在灯下清点我的诗的积蓄时,我的心多么平静,平静得不像诗人。我是我的感觉的守财奴。

26这时代什么也不是,我永远是诗人。

我一无所有,但我有语言。

许多美丽的灵魂在世上昙花一现,留下了诗和艺术的花瓣。

诗属于天才,歌属于大众。根本不可能有大众喜闻乐见的诗。

台风的中心,喧嚣中的寂静,那里放置着诗和思想的摇篮。

诗人的灵感多半得自女人,可是懂他的作品的往往是男人。诗人寻求什么?一个偶像,一个幻影,一个可以把内心的美感凝聚起来的光斑。碰巧这个偶像活起来,能够发出呼应,领会并且喜欢他的诗,这就是天赐的际遇了。

你为了表达情绪而写诗,后来就为了写诗而寻找情绪,制造情绪。你整天生活在情绪中,离开情绪就活不了。小心,别宠坏了你的情绪,别让情绪宠坏了你。

看了我的诗,你就了解我了吗?我的诗都那样忧郁,我就是一个忧郁的人了吗?在快乐的时候,我是不写诗的,你永远不能知道我的快乐有多么疯狂!

当我从别人的诗中发现一个我熟悉的但没有捕捉到的感觉或意象时,我嫉妒了--我失落了的,却被别人捕捉住了,就像垂钓时从我的钓钩上逃脱的鱼被别人钓到手了一样。

美是骚动不安的,艺术家却要使它静止。美是稍纵即逝的,艺术家却要使它永存。艺术家负有悲剧性的使命:去做不可能做到的事。

艺术家最易受美的诱惑,有最强烈的占有美的欲望。但美是占有不了的,因为占有就意味着美感的丧失。艺术家被这种无法满足的欲望逼到绝路,才走向艺术,以象征的方式来占有美。他是被逼上象牙塔的。

美的力量是可以致人死命的。美那样脆弱,那样稍纵即逝,可是它却能令人迷乱癫狂,赴汤蹈火,轻抛生命。在美面前,谁不想纵身一跳,与它合为一体,淹死在其中!天知道人的这种不可理喻的天性是从何而来的!

我想起了Lorelei的传说,真是深得美之三昧。

然而,做一个艺术家,却不能丢魂失魄地做美的奴隶,当然也不能无动于衷地对美旁观,他要驾驭美,赋予美以形式,形式是他的牛轭,他借此成为美的主人。

尽管美感的根源深植于性欲之中,可是当少年人的性欲刚刚来潮之时,他又会惊慌地预感到这股失去控制的兽性力量破坏了美感,因而出现性亢奋与性反感交错的心理。对性欲的某种程度的压抑不仅是伦理的需要,也是审美的需要。美感产生于性与性压抑之间的平衡。

审美与功利的对立是一个经验的事实。凡是审美力锐利的人,对功利比较糊涂,而利欲熏心的人则对美不甚留意。有艺术气质的人在社会阅历方面大多处在不成熟的童稚状态。硬要挖掘审美与功利的历史渊源关系是说明不了什么的。在太初混沌状态,在人类起源时代,何止审美,一切的一切都浑为一体。劳动创造了人,于是也创造了人的一切,于是用劳动来说明一切,这种逻辑固然彻底,却未免太简单了一些。

从宇宙的角度看,美和道德都是没有根据的。宇宙既不爱惜美,也不讲求道德。美是人的心灵的一个幻影,道德是人的生存的一个工具。人是注定要靠药物来维持生命的一种生物,而美就是兴奋剂,道德就是镇静剂。

道德不仅为社会所需要,而且为人生所需要。如果人要为自己的生活寻找一个稳固的支点,就决不能寄希望于美。美是一片浮云,道德却在实践上提供了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稳定的依赖关系.在心理上提供了一种安全感和自信心。

可是,某些人的天性注定他们是逃不脱美的陷阱的,对美的迷恋乃是他们先天的不治之症。

我喜欢奥尼尔的剧本《天边外》。它使你感到,一方面,幻想毫无价值,美毫无价值,一个幻想家总是实际生活的失败者,一个美的追求者总是处处碰壁的倒霉鬼;另一方面,对天边外的秘密的幻想,对美的幢憬,仍然是人生的最高价值,那种在实际生活中即使一败涂地还始终如一地保持幻想和懂憬的人,才是真正的幸运儿。

在孩子眼里,世界充满着谜语。可是,成人常常用千篇一律的谜底杀死了许多美丽的谜语。

这个世界被孩子的好奇的眼光照耀得色彩绚丽,却在成人洞察一切的眼睛注视下苍白失色了。唉,孩子的目光,这看世界的第一瞥,当我们拥有它时,我们不知这是幸福,当我们悟到这是幸福时,我们已经永远失去它了。

一个漂亮女人能够引起我的赞赏,却不能使我迷恋。使我迷恋的是那种有灵性的美,那种与一切美的事物发生内在感应的美。在具有这种美的特质的女人身上,你不仅感受到她本身的美,而且通过她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美,艺术的美,生活的美。因为这一切美都被她心领神会,并且在她的气质、神态、言语、动作中奇妙地表现出来了。她以她自身的存在增加了你眼中那个世界的美,同时又以她的体验强化了你对你眼中那个世界的美的体验。不,这么说还有点不够。事实上,当你那样微妙地对美发生共鸣时,你从她的神采中看到的恰恰是你对美的全部体验,而你本来是看不到、甚至把握不住你的体验的。这是多么激动人心呵,无意识的、因为难以捕捉和无法表达而令人苦恼的美感,她不是用语言,而是用她有灵性的肉体,用眼睛、表情、动作等等(这一切你都看得见)替你表达出来了。这就是魅力的秘密。

罂粟花,邪恶的光泽。恶赋予美以魅力,光泽赋予色彩以魅力。相形之下,只有色彩没有光泽的牡丹显得多么平庸。

在人的本能中,既有爱美、占有美的冲动,又有亵渎美、毁坏美的冲动。后一种冲动,也许是因为美无法真正占有而产生的一种绝望,也许是因为美使人丧失理智而产生的一种怨恨。

不纯净的美使人迷乱,纯净的美使人宁静。

女人身上兼有这两种美。所以,男人在女人怀里癫狂,又在女人怀里得到安息。女人作为母亲,最接近大自然。大自然的美总是纯净的。

一个爱美的民族总是有希望的,它不会长久忍受丑陋的现实。最可悲的是整个民族对美和丑麻木不仁,置身于这样民族中的个别爱美的灵魂岂能不被绝望所折磨?

许多哲人都预言会有一个审美的时代。我也盼望这样的时代到来,但又想:也许,美永远属于少数人,时代永远属于公众,在任何时代,多数人总是讲究实际的。

有不同的丑。有的丑是生命力的衰竭,有的丑是生命力的扭曲。前者令人厌恶,后者却能引起一种病态的美感。现代艺术所表现的丑多属后者。

"奈此良夜何!"--不但良夜,一切太美的事物都会使人感到无奈:这么美,叫人如何是好!

人生的一切矛盾都不可能最终解决,而只是被时间的流水卷走罢了。

人生中的有些错误也许是不应当去纠正的,一纠正便犯了新的、也许更严重的错误。

生命是短暂的。可是,在短暂的一生中,有许多时间你还得忍,忍着它们慢慢地流过去,直到终于又有事件之石激起生命的浪花。

人生中辉煌的时刻并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对这种时刻的回忆和期待中度过的。

人永远是孩子,谁也长不大,有的保留着孩子的心灵,有的保留着孩子的脑筋。谁也不相信自己明天会死,人生的路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到头来不是老天真,就是老糊涂。

每个人都只有一个人生,她是一个对我们从一而终的女子。我们不妨尽自己的力量引导她,充实她,但是,不管她终于成个什么样子,我们好歹得爱她。

人生是一场无结果的试验。因为无结果,所以怎样试验都无妨。也因为无结果,所以怎样试验都不踏实。

有人说,人生到处是陷阱,从一个陷阱跳出来,又掉入了另一个陷阱里。

可是,尽管如此,你还是想跳,哪怕明知道另一个更深的陷阱在等着你。最不能忍受的是永远呆在同一个陷阱里。也许,自由就寓于跳的过程中。

人人都在写自己的历史,但这历史缺乏细心的读者。我们没有工夫读自己的历史,即使读,也是读得何其草率。

对于人生,我们无法想得太多太远。那越过界限的思绪终于惘然不知所之,不得不收回来,满足于知道自己此刻还活着,对于今天和明天的时光作些实际的安排。

历史是无情的,数十年转了个小小的弯子,却改变了个人的一生。历史可以重新纳入轨道,人生却不可能从头开始了。所谓历史的悲剧,牺牲掉的是无数活生生的个人。

有的人总是在寻找,凡到手的,都不是他要的。有的人从来不寻找,凡到手的,都是他要的。

各有各的活法。究竟哪种好,只有天知道。

只有一次生命,做什么都可惜了,但总得做点什么。于是,我们做着微不足道的事情。

在人生的某个时期,行动的愿望是如此强烈,一心打破现状,改变生活,增加体验,往往并不顾忌后果是正是负,只要绝对数字大就行。

在有些人眼里,人生是一碟乏味的菜,为了咽下这碟菜,少不了种种作料,种种刺激。他们的日子过得真热闹。

假如海洋上那一个个旋生旋灭的泡沫有了意识,它们一定会用幻想的彩虹映照自己,给自己涂上绚丽的颜色,它们一定会把自己的进裂想象成一种悲壮的牺牲,觉得自己是悲剧中的英雄。我赞美这些美丽而崇高的泡沫。

梦是虚幻的,但虚幻的梦所发生的作用却是完全真实的。弗洛伊德业已证明了这一点。美、艺术、爱情、自由、理想、真理,都是人生的大梦。如果没有这一切梦,人生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啊!

敏感与迟钝殊途同归。前者对人生看得太透,后者对人生看得太浅,两者得出相同的结论:人生没有意思。

要活得有意思,应该在敏感与迟钝之间。

最凄凉的不是失败者的哀鸣,而是成功者的悲叹。在失败者心目中,人间尚有值得追求的东西:成功。但获得成功仍然悲观的人,他的一切幻想都破灭了,他已经无可追求。失败者仅仅悲叹自己的身世;成功者若悲叹,必是悲叹整个人生。

在社交场合我轻易不谈人生。只要一听到那些空洞的感叹,我就立即闭口。试想,朋友们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谈论人生的虚无,有多么可笑。越是严肃的思想,深沉的情感,就越是难于诉诸语言。大音稀声。这里甚至有一种神圣的羞怯,使得一个人难于启齿说出自己最隐秘的思绪,因为它是在默默中受孕的,从来不为人所知,于是便像要当众展示私生子一样的难堪。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重感情就难免会软弱,求完美就难免有遗憾。也许,宽容自己这一点软弱,我们就能坚持;接受人生这一点遗憾,我们就能平静。

命运是不可改变的,可改变的只是我们对命运的态度。

人生没有一个终极背景,这一点既决定了人生的荒谬性,又决定了人的自由。犹如做梦,在梦中一切都是荒谬的,一切又都可以随心所欲。当然,只有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人才能够随心所欲。但在梦中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人太少了。所以,一般人既不感到人生是荒谬的,也不知道自己是自由的。就后者来说,他们是不幸的。就前者来说,他们又是幸运的。

人生的内容:a十b十c十d十……人生的结局:0

人生的意义:(a十b十c十d十……)×0=0

尽管如此,人仍然想无限制地延长那个加法运算,不厌其长。这就是生命的魔力。

目的只是手段,过程才是目的。对过程不感兴趣的人,是不会有生存的乐趣的。

人生的终点是死,是虚无,在终点找不到意义。于是我们只好说:意义在于过程,

然而,当过程也背叛我们的时候,我们又把眼光投向终点,安慰自己说:既然结局都一样,何必在乎过程?

生命纯属偶然,所以每个生命都要依恋另一个生命,相依为命,结伴而行。生命纯属偶然,所以每个生命都不属于另一个生命,像一阵风,无牵无挂。

每一个问题至少有两个相反的答案。

近代浪漫哲人多从诗走向神,但他们终究是诗人,而不是神学家。神,不过是诗的别名。

人生要有绝对意义,就必须有神,因为神就是绝对的同义词。但是,必须有,就真有吗?人生的悲剧岂不正在于永远寻找、又永远找不到那必须有的东西?

我不相信一切所谓人生导师。在这个没有上帝的世界上,谁敢说自己已经贯通一切歧路和绝境,因而不再困惑,也不再需要寻找了?

至于我,我将永远困惑,也永远寻找。困惑是我的诚实,寻找是我的勇敢。

在这世界上,谁真正严肃地生活着?难道是那些从不反省人生的浅薄之辈,哪怕他们像钟表一样循规蹈矩,像石像一样不苟言笑,哪怕他们是良民、忠臣、孝子、好丈夫、好父亲?

在我看来,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就无严肃可言,平庸就是最大的不严肃。

狂妄的人自称命运的主人,谦卑的人甘为命运的奴隶。除此之外还有-种人.他照看命运,但不强求,接受命运,但不卑怯。走运时,他会抑揄自己的好运。倒运时,他又会调侃自己的厄运。他不低估命运的力量,也不高估命运的价值。他只是做命运的朋友罢了。

塞涅卡说: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拖着走。他忽略了第三种情况:和命运结伴而行。

习惯的定义:人被环境同化,与环境生长在一起,成为环境的一部分。所谓环境,包括你所熟悉的地方、人、事业。在此状态下,生命之流失去落差,渐趋平缓,终成死水一潭。

那么,为了自救,告别你所熟悉的环境吧,到陌生的地方去,和陌生的人来往,从事陌生的事业。

人一生中应当有意识地变换环境。能否从零开始,重新开创一种生活,这是测量一个人心灵是否年轻的可靠尺度。

幸福的和不幸的人呵,仔细想想,这世界上有谁是真正幸福的,又有谁是绝对不幸的?!

幸福是有限的,因为上帝的赐予本来就有限。痛苦是有限的,因为人自己承受痛苦的能力有限。

幸福属于天国,快乐才属于人间。

幸福是一个抽象概念,从来不是一个事实。相反,痛苦和不幸却常常具有事实的坚硬性。

幸福是一种一开始人人都自以为能够得到、最后没有一个人敢说已经拥有的东西。

幸福和上帝差不多,只存在于相信它的人心中。

幸福喜欢捉迷藏。我们年轻时,它躲藏在未来,引诱我们前去寻找它。曾几何时,我们发现自己已经把它错过,于是回过头来,又在记忆中寻找它。

聪明人嘲笑幸福是一个梦,傻瓜到梦中去找幸福,两者都不承认现实中有幸福。看来,一个人要获得实在的幸福,就必须既不太聪明,也不太傻。人们把这种介于聪明和傻之间的状态叫做生活的智慧。

幸福是一个心思诡谲的女神,但她的眼光并不势利。权力能支配一切,却支配不了命运。金钱能买来一切,却买不来幸福。

一切灾祸都有-个微小的起因,一切幸福都有-个平庸的结尾。

欢乐与欢乐不同,痛苦与痛苦不同,其间的区别远远超过欢乐与痛苦的不同。

对于沉溺于眼前琐屑享受的人,不足与言真正的欢乐。对于沉溺于眼前琐屑烦恼的人,不足与言真正的痛苦。

逝去的感情事件,无论痛苦还是欢乐,无论它们一度如何使我们激动不宁,隔开久远的时间再看,都是美丽的。我们还会发现,痛苦和欢乐的差别并不像当初想象的那么大。欢乐的回忆夹着忧伤,痛苦的追念掺着甜蜜,两者又都同样令人惆怅。

对于一个视人生感受为最宝贵财富的人来说,欢乐和痛苦都是收入,他的帐本上没有支出。这种人尽管敏感,却有很强的生命力,因为在他眼里,现实生活中的祸福得失已经降为次要的东西,命运的打击因心灵的收获而得到了补偿。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赌场上输掉的,却在他描写赌徒心理的小说中极其辉煌地赢了回来。

只要生存本能犹在,人在任何处境中都能为自己编织希望,哪怕是极可怜的希望。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终身苦役犯,服刑初期被用铁链拴在墙上,可他们照样有他们的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别的苦役犯一样,被允许离开这堵墙,戴着脚镣走动。如果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一个人能够活下去。即使是最彻底的悲观主义者,他们的彻底也仅是理论上的,在现实生活中,生存本能仍然驱使他们不断受小小的希望鼓舞,从而能忍受这遭到他们否定的人生。

健康是为了活得愉快,而不是为了活得长久。活得愉快在己,活得长久在天。

而且,活得长久本身未必是愉快。

世人把人生的归宿安排在晚年,竟然把安度晚年看作一种幸福。一本即将焚毁的书,何必去操心它有没有一张光滑的封底呢?

痛苦使人深刻,但是,如果生活中没有欢乐,深刻就容易走向冷酷。未经欢乐滋润的心灵太硬,它缺乏爱和宽容。

请不要责备"好了伤疤忘了疼"。如果生命没有这样的自卫本能,人如何还能正常地生活,世上还怎会有健康、勇敢和幸福?

古往今来,天灾人祸,留下过多少伤疤,如果一一记住它们的疼痛,人类早就失去了生存的兴趣和勇气。人类是在忘却中前进的。

喜欢谈论痛苦的往往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而饱尝人间苦难的老年贝多芬却唱起了欢乐颂。

生命连同它的快乐和痛苦都是虚幻的--这个观念对于快乐是一个打击,对于痛苦未尝不是一个安慰。

人生的重大苦难都起于关系。对付它的方法之一便是有意识地置身在关系之外,和自己的遭遇拉开距离。例如,在失恋、亲人死亡或自己患了绝症时,就想-想恋爱关系、亲属关系乃至自己的生命的纯粹偶然性,于是获得一种类似解脱的心境。佛教的因缘说庶几近之,

然而,毕竟身在其中,不是想跳就能跳出来的。无我的空理易明,有情的尘缘难断。认识到因缘的偶然是-回事,真正看破因缘又是一回事。所以,佛教要建立一套烦琐复杂的戒律,借以把它的哲学观念转化为肉体本能。

对于人生的苦难,除了忍,别无他法。一切透彻的哲学解释不能改变任何-个确凿不移的灾难事实。例如面对死亡,最好的哲学解释也至多只能解除我们对于恐惧的恐惧,而不能解除恐惧本身,因为这后一层恐惧属于本能,我们只能带着它接受宿命。

定理一:人是注定要忍受不可忍受的苦难的。由此推导出定理二:所以,世上没有不可忍受的苦难。

人得救不是靠哲学和宗教,而是靠本能。正是生存本能使人类和个人历尽劫难而免于毁灭。各种哲学和宗教的安慰也无非是人类生存本能的自勉罢了。

人天生是软弱的,唯其软弱而犹能承担起苦难,才显出人的尊严。

我厌恶那种号称铁石心肠的强者,蔑视他们一路旗开得胜的骄横。只有以软弱的天性勇敢地承受着寻常苦难的人们,才是我的兄弟姐妹。

我们不是英雄。做英雄是轻松的,因为他有净化和升华。做英雄又是沉重的,因为他要演戏。我们只是忍受着人间寻常苦难的普通人。

幸福的反面是灾祸,而非痛苦。痛苦中可以交织着幸福,但灾祸绝无幸福可言。另一方面,痛苦的解除未必就是幸福,也可能是无聊。可是,当我们从一个灾祸中脱身出来的时候,我们差不多是幸福的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其实,"大难不死"即福,何需乎后福?

离一种灾祸愈远,我们愈觉得其可怕,不敢想象自己一旦身陷其中会怎么样。但是,当我们真的身陷其中时,犹如落入台风中心,反倒有了一种意外的平静。我们会发现,人的忍受力和适应力是惊人的,几乎能够在任何境遇中活着,或者--死去,而死也不是不能忍受和适应的。

对于别人的痛苦,我们的同情一开始可能相当活跃,但一旦痛苦持续下去,同情就会消退。我们在这方面的耐心远远不如对于别人的罪恶的耐心。一个我们不得不忍受的别人的罪恶仿佛是命运,一个我们不得不忍受的别人的痛苦却几乎是罪恶了。

我并非存心刻薄,而是想从中引出一个很实在的结论:当你遭受巨大痛苦时,你要自爱,懂得自己忍受,尽量不用你的痛苦去搅扰别人。

面对无可逃避的厄运和死亡,绝望的人在失去一切慰藉之后,总还有一个慰藉,便是在勇敢承受命运时的尊严感。由于降灾于我们的不是任何人间的势力,而是大自然本身,因此,在我们的勇敢中体现出的乃是人的最高尊严--人在神面前的尊严。

痛苦是性格的催化剂,它使强者更强,弱者更弱,暴者更暴,柔者更柔,智者更智,愚者更愚。

"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明白这一道理的人可谓已经得道,堪称智者了。多数人恰好相反,他们永远自诩在为有益之事,永远不知生之有涯。

没有空玩儿,没有空看看天空和大地,没有空看看自己的灵魂……

我的回答是:永远没有空--随时都有空。

你说,得活出个样儿来。我说,得活出个味儿来。名声地位是衣裳,不妨弄件穿穿。可是,对人对己都不要衣帽取人。衣裳换来换去,我还是我。脱尽衣裳,男人和女人更本色。

"距离说"对艺术家和哲学家是同样适用的。理解与欣赏一样,必须同对象保持相当的距离,然后才能观其大体。不在某种程度上超脱,就决不能对人生有深刻见解。

物质的、社会的、世俗的苦恼太多,人就无暇有存在的、哲学的、宗教的苦恼。日常生活中的琐屑限制太多,人就不易感觉到人生的大限制。我不知道这值得庆幸,还是值得哀怜。

人生了病,会变得更有人情味一些的。一方面,与种种事务疏远了,功名心淡漠了,纵然是迫不得已,毕竟有了一种闲适的心境。另一方面,病中寂寞,对亲友的思念更殷切了,对爱和友谊的体味更细腻了。疾病使人更轻功利也更重人情了。

"四十而不惑"新解。四十岁到了人生的中途,一个人开始实在地感觉到来日不多,意识到人生的大限了。"大限"意识足以使人解除诱惑,看淡-切荣辱是非得失,保持超然的宁静心境。

我们总是以为,已经到手的东西便是属于自己的,一旦失去,就觉得蒙受了损失。其实,一切皆变,没有一样东西能真正占有。得到了-切的人,死时又交出一切。不如在一生中不断地得而复失,习以为常,也许能更为从容地面对死亡。

另一方面,对于一颗有接受力的心灵来说,没有一样东西会真正失去。

我失去了的东西,不能再得到了。我还能得到一些东西,但迟早还会失去。我最后注定要无可挽救地失去我自己。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看重得与失呢?到手的一切,连同我的生命,我都可以拿它们来做试验,至多不过是早一点失去罢了。

自古最以来,一切贤哲都主张过一种简朴的生活,以便不为物役,保持精神的自由。

事实上,一个人为维持生存和健康所需要的物品并不多,超乎此的属于奢侈品。它们固然提供享受,但更强求服务,反而成了一种奴役。

现代人是活得愈来愈复杂了,结果得到许多享受,却并不幸福,拥有许多方便,却并不自由。

一切外在的欠缺或损失,包括名誉、地位、财产等等,只要不影响基本生存,实质上都不应该带来痛苦。如果痛苦,只是因为你在乎,愈在乎就愈痛苦。只要不在乎,就一根毫毛也伤不了。

守财奴的快乐并非来自财产的使用价值,而是来自所有权。所有权带来的心理满足远远超过所有物本身提供的生理满足。一件一心盼望获得的东西,未必要真到手,哪怕它被放到月球上,只要宣布它属于我了,就会产生一种愚蠢的欢乐。

人一看重机会,就难免被机会支配。

执著是惑,悲观何尝不是惑?因为看破红尘而绝望、厌世乃至轻生,骨子里还是太执著,看不破,把红尘看得太重。这就好像一个热恋者急忙逃离不爱他的心上人一样。真正的悟者则能够从看破红尘获得一种眼光和睿智,使他身在红尘也不被红尘所惑,入世仍保持着超脱的心境。假定他是那个热恋者,那么现在他已经从热恋中解脱出来,对于不爱他的心上人既非苦苦纠缠,亦非远远躲避,而是可以平静地和她见面了。

一个人热爱人生便不能不执著,洞察人生真相便不能不悲观,两者激烈冲突又达成和解的结果就是超脱。所以,超脱实质上是一种有悲观约束的执著,有执著约束的悲观。仔细分析起来,其中始终包含着悲观和执著两种因素,只是两者之间已经形成一种恰当的关系,不再趋于一端罢了。我不相信世上有一劳永逸彻悟人生的"无上觉者",如果有,他也业已涅成佛,不属于这个活人的世界了。

我已经厌倦那种永远深刻的灵魂,它是狭窄的无底洞,里面没有光亮,没有新鲜的空气,也没有玩笑和游戏。

博大的深刻不避肤浅。走出深刻,这也是一种超脱。

由单纯到复杂,再复归成熟的单纯,我名之智慧。由混沌到清醒,再复归自觉的混沌,我名之彻悟。

闲适和散漫都是从俗务中抽身出来的状态,心境却迥异。闲适者回到了自我,在自己的天地里流连徜徉,悠然自得,内心是宁静而澄澈的。散漫者找不到自我,只好依然在外物的世界里东抓西模,无所适从,内心是烦乱而浑浊的。

我走在自己的路上了。成功与失败、幸福与苦难都已经降为非常次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东西是这条路本身。

他们一窝蜂挤在那条路上,互相竞争、推攘、阻挡、践踏。前面有什么?不知道。既然大家都朝前赶,肯定错不了。

你悠然独行,不慌不忙,因为你走在自己的路上,它仅仅属于你,没有人同你争。

纷纷扰扰,全是身外事。我能够站在一定的距离外来看待我的遭遇了。我是我,遭遇是遭遇。惊浪拍岸,卷起干堆雪。可是,岸仍然是岸,它淡然观望着变幻不定的海洋。

进入历史?博物馆未免太拥挤了。我早已没有这样的奢望。二十三岁是一个分界线,在此之前还难免有少年人的自我夸张病,此后我愈来愈能如实地看待自己了。再说,能不能进入历史,这是后人用他们的眼光来判断的事情,与我完全无关,也用不着我来瞎操心。我只想按照自己的心愿生活,别无他求。

一天是很短的。早晨的计划,晚上发现只完成很小一部分。一生也是很短的。年轻时的心愿,年老时发现只实现很小一部分。

今天的计划没完成,还有明天。今生的心愿没实现,却不再有来世了。

所以,不妨榨取每一天,但不要苛求绝无增援力量的一生。要记住:人一生能做的事情不多,无论做成几件,都是值得满意的。

幽默是心灵的微笑。最深刻的幽默是一颗受了致命伤的心灵发出的微笑。

受伤后衰竭,麻木,怨恨,这样的心灵与幽默无缘。幽默是受伤的心灵发出的健康、机智、宽容的微笑。

幽默是-种轻松的深刻。面对严肃的肤浅,深刻露出了玩世不恭的微笑。

幽默是智慧的表情,它教不会,学不了。有一本杂志声称它能教人幽默,从而轻松地生活。我不曾见过比这更缺乏幽默感的事情。

讽刺与幽默不同。讽刺是社会性的,幽默是哲学性的。讽刺人世,与被讽刺对象站在同一水准上,挥戈相向,以击伤对手为乐。幽默却源于精神上的巨大优势,居高临下,无意伤人,仅以内在的优越感自娱。讽刺针对具体的人和事,幽默则是对人性本身必不可免的弱点发出宽容的也是悲哀的微笑。

幽默与滑稽是两回事。幽默是智慧的闪光,能博聪明人一笑。滑稽是用愚笨可笑的举止逗庸人哈哈。但舞台上的滑稽与生活中的滑稽又有别:前者是故意的,自知可笑,偏要追求这可笑的效果;后者却是无意的,自以为严肃正经,因而更可笑--然而只有聪明人能察觉这可笑。所以,生活中的滑稽的看客仍是聪明人。当滑稽进入政治生活而影响千百万人的命运时,就变成可悲了。当然,同时还是可笑的。因此,受害者仍免不了作为看客而开颜一笑,倒也减轻了受害的痛苦。

幽默是对生活的一种哲学式态度,它要求与生活保持一个距离,暂时以局外人的眼光来发现和揶揄生活中的缺陷。毋宁说,人这时成了一个神,他通过对人生缺陷的戏侮而暂时摆脱了这缺陷。

也许正由于此,女人不善幽默,因为女人是与生活打成一片的,不易拉开幽默所必需的距离。

有超脱才有幽默。在批评一个无能的政府时,聪明的政客至多能讽刺,老百姓却很善于幽默,因为前者觊觎着权力,后者则完全置身在权力斗争之外。

西方人在危险当头时幽默,中国人在危险过去后幽默。

中国人是一个老是开会而很少开玩笑的民族。

托尔斯泰有一种不露声色的幽默。他能发现别人容易忽略的可笑现象,然后叙述出来。是的,他只是叙述,如实地叙述,决不描绘,决不眉飞色舞,决不做鬼脸。可是那力量却异常之大,这是真实的力量。

那种毫无幽默感的人,常常把隐蔽的讽刺听作夸奖,又把善意的玩笑听作辱骂。

爱智慧的人往往会情不自禁地欣赏敌手的聪明的议论,即使听到骂自己的俏皮话也会宽怀一笑。

我忍受不了相反类型的人,他们在争论中只看见意见,只想到面子,对智慧的东西毫无反应。

与过分玩世不恭的人打交道,和他没法谈任何-个严肃的问题,我会恼怒。不过,这并不可怕,我可以一走了之,反正他对我的拂袖而去也是满不在乎的。可怕的是与过分认真的人打交道,因为我无法摆脱他,和他甚至不能开-句善意的玩笑,他对玩笑同样也是认真对待,纠缠不休。当我不得不和这样的人耐心周旋时,我觉得自己是在被迫演戏,扮演-个和他同样认真的角色。小心谨慎地扮演一种认真,演这样的戏未免太沉重了。

自嘲就是居高临下地看待自己的弱点,从而加以宽容。自嘲把自嘲者和他的弱点分离开来了,这时他仿佛站到了神的地位上,俯视那个有弱点的凡胎肉身,用笑声表达自己凌驾其上的优越感。

但是,自嘲者同时又明白并且承认,他终究不是神,那弱点确实是他自己的弱点。

所以,自嘲混合了优越感和无奈感。

自嘲使自嘲者居于自己之上,从而也居于自己的敌手之上,占据了一个优势的地位。自嘲使敌手的一切可能的嘲笑丧失了杀伤力。

傻瓜从不自嘲。聪明人嘲笑自己的失误。天才不仅嘲笑自己的失误,而且嘲笑自己的成功。看不出人间一切成功的可笑的人,终究还是站得不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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