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么能力啊巴拉拉能量咒语和他拉火线精光root

天天读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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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是做梦也不妨,好歹得走过去与妈妈说几句话。
   可恩推开书房门。
   书房里的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正是关锦婵与朱穗英这一对好排挡。
   可恩微笑走近,“妈妈,穗姨。”
   “咦,是可恩,把你吵醒了?”
   她们伸手拉她。
   可恩把头埋在母亲手里,这梦境何其真实,她流下泪来。
   只听得穗姨说:“可恩变得又黑又实。”
   “不,有干又瘦才真。”
   “可是肩膀宽了。”
   “为什么不说话?”
   可恩看见母亲头发没染好,露出丝丝雪白发脚,她何尝不是晒黑了,双颊许多雀斑,笑起来眼角全是皱纹。但是,却少了昔日愁容。
   可恩忽然想起那首歌:当你遇到逆境,你可以坐困愁城,但是我情愿你跳舞。母亲气色这样好,当然是跳了舞回来。
   即使是做梦,也代她高兴。
   可是,这个梦好似比往日的梦略长略真。
   “过来坐下,”穗姨说:“听日焺说,你都改过来了,现在足不出户,同往日南辕北辙,又懂得收拾屋子……为何沉默?”门响,日焺进来,捧着买回来的宵夜,“我胡乱挑了粥粉饭面,”看到可恩,“可恩,她们回来了。”可恩这才发觉不是做梦,她强做镇定,握住母亲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竟然客套地问:“玩得高兴吗?”关锦婵也双眼润湿,“很开心很轻松,欧洲美不胜收,但是无论如何,家里最好。”日焺把食物转了碗取出。
   可恩盘膝坐在一旁,看着母亲,很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她们把旅游照片摊出来摆满一地。
   日焺问:“为什么不用数码相机?容易储藏。”
   “用照相簿也方便。”
   “干脆搁小盒子里,要看时整叠取出。”
   可恩缩在沙发里不出声,体内细胞好似逐一回暖,忽然,她打个呵欠,伸个懒腰,蜷缩在沙发上盹着。耳边母亲说:“咦,睡着了,奇怪,也不说话,也不吵闹,象换个人似的,应当高兴,但是见她长了灵性,反而伤感。”第二天醒来,可恩发觉自己还在沙发上,身体压着一条肩膀,已经麻痹。她想起昨夜的事,连忙跑上楼去找母亲,一看,睡房是空的,不禁失望。随即听见园子里有人说话,可恩自露台看下去,原来是母亲与园丁在商量不知什么,她放假这段日子,园子荒芜了。可恩松口气,妈妈的确在家。
   以后可得好好珍惜她。
   她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梳洗更衣上学。
   在门口碰到母亲,轻轻说:“今日下午没有课,妈妈等我一起吃饭。”
   “穗姨会过来做沙锅鱼头。”
   可恩把车开走。
   她母亲目送小小车子离去。
   园丁掘地种郁金香球茎,关锦婵斟杯热茶,坐在小客厅里沉思。
   老朋友朱穗英来了,挽着一篮菜。
   锦婵说:“可恩说会回来吃饭。”
   “呵,真是难得,那我得少放辣椒,他们土生儿不能吃辣。”
   锦婵发呆。
   穗英张罗起来,一边说:“昨晚我看一个电视清谈节目,大开眼界,原来根据统计,英国此刻有三千五百万个三十五岁以上的独身女子,她们是寡妇或失婚或从来未婚,正寻找约会对象。”锦婵放下杯子,哼一声。
   穗英笑,“西方女子的确比较天真,其实不是没有适龄男子,不过三十多岁的男人通常喜欢约会二十余岁活泼无包袱青春女,你说可是?”锦婵仍然唔一声。
   “我早已放弃约会这件事。”
   她以熟练手法切好葱姜,把大鱼头取出冲洗。
   “幸亏,还可以为孩子操心,苦中作乐,有个寄托。”
   关锦婵感慨说:“你看,谁没有谁不行呢,我毅然离家,满心内疚,晚晚辗转反侧,担心可恩,还以为她会烧通屋顶,可是你看,她反而清醒过来,井井有条,升上大学,由此可知,我全是瞎操心。”“你幸运才对。”
   “可恩天良未泯。”
   “听日焺说,可恩完全摆脱陋习。”
   “是什么导致如此巨大改变?”
   “还记得她五六岁是最喜爱粉红色吗,到了十二三岁,忽然全身蓝黑,一年级又说班上男同学中与弱智儿班哲民最要好,过了一年,问起他,她茫然无头绪。”锦婵微微笑,“你呢,你可喜欢来自北方的张丹?”
   穗英开始炸鱼头,喳一声,香气四溢,她搁上锅盖。
   “喜欢有用吗,不喜欢又有用吗。”
   “张丹聪敏上进用功。”
   穗英说:“我喜欢可恩。”
   锦婵哧一声笑,“可恩有什么好?”
   “家底清白,自小认识,又有妆奁。”
   “只有你看好她,偏心,其实她来自破碎家庭,个性孤僻,刚自深乙水(?这字怎么拼?”)里爬出来,尚未度过危险时期。”
   穗英叹口气,“哪由得你我说什么话,我们凡事仆心仆命全力以赴,尚有不妥,深夜关起门饮泣,怎可责骂,他们来到这个世上,又不是为着满足那颗可怜的心。”
   锦婵不停点头,“看得那样开又有这样的智慧,差不多了,你会得到母慈子孝的正果。”
   她们两人先是苦笑,继而大笑,几乎没落下泪来。
   粉皮大鱼头也差不多做好了。
   锦婵忽然有所发现,“你看这妆奁的奁字,像形,似一只大柜里装满财物。”
   “可不是,拥有这只大柜的女孩特别矜贵可爱。”
   锦婵说:“张丹勤奋向上,这种优良质素,亦是妆奁。”
   穗英感动,“锦婵,你真的开明。”
   “你我已届中年,一定要有智慧,切忌长上一对狗眼,嫌人家女儿这个那个。”
   “是是是。”
   “嘘,我听见车声,可恩回来了。”
   标准母亲,得付清所有帐单,洗熨所有衣衫,还得叩头如捣蒜。
   门外不是可恩,她们又松弛下来。
   可恩一点多才回来,面色燶黑,一声不响。
   据她说,今晨同讲师争执,皆因一篇阅读报告,自觉应当有甲,却仍然拿了个乙。
   锦婵轻轻说:“乙也很好。”
   可恩握紧拳头,“如果乙已够好,为什么还有甲等?”
   朱穗英答:“因为有狄更斯及罗伦斯呀。”
   母女一听,忍不住大笑起来。
   “吃饭了吃饭了。”
   许久没有为功课同女儿争执,这次刚相反,不是母嫌女做得不够好,是女儿嫌自己分数不足。
   关锦婵有点呆,不相信这是真事。
   可恩胃口好,吃完还要拎走。
   “鱼冷了腥气,这是给谁?”
   “张丹最喜欢这个。”
   “我改天做给她吃,你别把残羹冷饭请人。”
   朱穗英乘机问:“你同张丹是好友?”
   “生死之交。”
   穗英笑,“哗,这么严重。”
   可恩挽起半个鱼头出门去。
   锦婵双手抱胸前,“可恩为什么对我俩这样客气?”
   “你老人家难侍侯,一会嫌吵,一会嫌静。”
   “我同你出去看场电影吧。”
   “有无爱情喜剧?”
   “只有科幻打斗。”
   “那么,不如去看太阳杂技团:我上网去找一找有无票子。”
   那边,可恩把鱼头拎到小公寓时还是热的。
   张丹问:“朱阿姨有无说到我?”
   “穗姨不会在小辈前讲是非。”
   张丹边吃边点头,“每次吃鲑鱼便知道上帝偏爱这个国家的人。”
   “也偏爱你。”
   “可恩,更加珍惜你。”
   “是,否则脱一曾皮都不够,得重新投胎。”
   张丹说:“我真想念母亲。”
   “你俩一向亲厚,叫人羡慕。”
   “明年暑假,我想回去探亲。”
   “那么,寒假及清明得打工储钱。”
   张丹说:“我是学生,不能做工。”
   “我们在圣诞及新年假期代客照顾幼儿,可以赚一笔,那些年轻父母希望外出松一松,我们设计宣传单张,收录五名婴儿,通宵照顾,每位一百五,你已有来回飞机票了。”
   “五名那么多!”张丹骇笑。
   “超过五名需政府执照,否则大可收足十名。”
   “我们应付得了吗?”
   “把日焺也叫来,总动员。”
   张丹笑得弯腰,“日焺哪会照顾幼儿。”
   她们没想到反应这样热烈,单张贴到社区中心,申请电话蜂拥而至,一天接三十多个,逼不得已,答称名额已满,可是家长苦苦哀求。
   还有不少父母索性**视察,对李宅清静整洁环境十分满意,竟询问可否长期托儿。
   关锦婵大吃一惊,“这时怎么一回事?”
   可恩笑嘻嘻报告。
   “此事不可行!责任太大,手忙脚乱,易生意外,全是你的主意?”
   可恩像被泼了一盘冷水,嘴角露出昔日倔强:反正只要是她的主意,父母一定全推翻,连根拔起。
   锦婵看到女儿不满,连忙陪笑,“你需要零用?”
   “张丹想回家探亲。”
   “呵,我明白了,这样好吧,我送张丹飞机票。”
   可恩不出声。
   此刻的李可恩脾性到底不一样了,她轻轻说:“张丹不会收取你的礼物,她不喜不劳而获。”
   “啊,这倒值得敬重,”关锦婵忽然好说:“也罢,育儿,我的确还有点经验。”
   可恩松口气,“谢谢你,妈妈。”
   “这件事也得详细计划。”
   “当然。”
   “首先,应征人数这么多,你打算照顾什么年纪的孩子?”
   可恩想一想,“越小越好,毛毛头,不会走路不会动,放床上,睡醒由父母把他们接回去。”
   锦婵笑得弯腰。
   “不是吗,小孩会讲会跑才麻烦呢。”
   “可恩,”她妈妈坐下来,“你有朝一日也会结婚生子。”
   “是,”可恩摊摊手,“遥远的某一日。”
   “带孩子,任何阶段都不容易。”
   可恩答:“听说教功课最繁琐辛苦。”
   “子女不接受父母好意最叫人难过。”
   可恩低头不语。
   过一会她大声说:“所以我只选幼婴,需约见面试,专挑胖嘟嘟。”
   “我可否提供小小意见?”
   “关保母请说。”
   “这将会是漫长一夜,请父母自己携带奶粉、卫生用品、更换衣物。”
   可恩一一记下。
   “还有,只得收录三名学生,做得好,新年再来,切莫贪心。”
   “多谢忠告。”
   可恩高高兴兴的去上课。
   朱穗英下午来喝茶,“什么?自下午六时照顾到翌晨六时,每位收百五,有这样天价,我怎么不知?”
   “你以为容易做?”
   “哗,手挥目送。”
   “不是你我,保母是可恩与张丹。”
   穗英说:“养儿方知母辛苦,让她们试试便知。”
   锦婵笑,“听可恩说,育婴至简单,放床上偶然去看一看便可。”
   穗英答:“家有保母,的确如此。”
   “我也有条件雇佣保母,我情愿亲手带。”
   她俩翻出孩子幼时照片,其味无穷,整个下午消遣。
   “啊,真怀念他们幼时模样,‘妈妈妈妈你在什么地方’,缠着我们不放,那真是母亲的流金岁月,半夜也不放过,过来挤在床角,然后忽尔长大,走得人影全无,叫母亲担惊受怕。”
   “你神经过敏,与人无尤,千万别把帐算子女头上。”
   “是是是,穗英,圣诞节你没有好去处吧,过来做督导。”
   “我约了俊男跳舞,不过,可以推却,届时见。”
   真没想到李可恩会在大节代人照顾幼婴。
   就是去年罢了,她自十二月廿四夜便一去无踪,捱到十二月廿地六晚,满眼红丝的母亲只好去派出所报警,回到家,发觉女儿呼呼入睡,身上还穿着舞会纱裙。关锦婵觉得自己已经十分蒙恩。
   当夜,幼儿由年轻父母送来。
   都说:“已经洗过澡了,出门之前喂过一次,应该在十点钟左右多吃一次才睡,拜托你们,一年一度,我们也想松口气跳个舞。”
   口气非常可怜。
   三名婴儿自三个月到六个月大不等,两男一女,雪白粉嫩,十分可爱。
   可恩往手心吐一口涎沫,搓一搓手,说:“工作开始。”
   说也奇怪,父母在时笑嘻嘻,父母一走,三婴便放声大哭,震耳欲聋。
   张丹啧啧称奇,“这样小小身躯,发出如此震音和鸣,了不起,简直媲美梵哑铃。”
   哭都还不要紧,忽然又吐得一身,只得逐个剥下衣服洗澡更衣,这时可恩发觉婴儿会得抗议蠕动,滑不溜手,吓得大叫,惊出一身冷汗。其中一名忽然排泄,可恩一看,更加厉声惨呼。
   关锦婵放下报纸,走进去一看,轻描淡写说:“你去用消毒枧洗手,这里我来。”她手势熟练,立刻洗净一名,换上衣裳,教张丹做第二名,各自又喂了温水,开了收音机播放轻音乐,抱在手臂中。小小身躯温暖地贴在大人胸前都静了下来,这时可恩才洗净双手回转,一额汗。
   张丹取笑她:“恭贺你一手黄金。”
   可恩说:“我永远不要孩子。”
   她母亲笑,“带回家来,我帮你照顾。”
   可恩突然感动,“真的,妈妈,我那么可怕,你不嫌弃?”
   关锦婵过一会儿答:“你只不过任性点。”
   可恩偷偷流下泪来。
   这一百五十元不易赚,三人忙得手不停,午夜朱穗英来接更,锦婵才能去睡一觉。张丹急急抽空去洗婴儿衣物。
   “这些不是由他们自己做吗?”
   “服务好一点,下次又有生意**。”
   “是,是,快去烚奶瓶。”
   熬到凌晨,已经筋疲力尽。
   “唉,真不敢再忤逆老妈。”
   “真没想到如此辛苦。”
   “我们是生手。”
   “她们年轻时初生孩子,也是生手呀。”
   “日以继夜,没完没了,哗,非人生活,怎么做得到。”
   “希望他们父母明天准时来接。”
   朱穗英听了只觉好笑,一声不响。
   凌晨三时,她们总算睡了一觉。
   一早关锦婵下楼来看,只见可恩与张丹累得东歪西倒,呼呼入睡,婴儿们堆在一起,怕他们滚动,用枕头围住,朱穗英在沙发打盹。
   关锦婵轻手轻脚,可是其中一个婴儿转身,小眼睛睁开,发觉天已亮,肚子饿,哗一声哭起来,他同伴梦中惊醒,不甘人后,亦放声大哭。
   可恩跳起来,大喊救命。
   她与张丹连晚饭都没有时间吃,饥肠辘辘。
   两个熟手妈妈连忙加入喂奶。
   可恩忽然想到自己也是这般一点点,小小虫子般除出哭与吃一无所知,由妈妈奶大,怎可对她无礼,叫她伤心。
   可恩忽然抱住母亲,“妈,对不起。”她饮泣。
   母女紧紧拥抱,关锦婵觉得苦尽甘来,不禁流泪,张丹想念寡母,亦忍不住哭出声,朱穗英则感动得眼红,屋里全是哭声。
   朱阿姨点头说:“这件事原来有这大启发性,辛苦一场也值得。”
   “呵,六点钟了,”张丹抬头说:“家长要来了,快把他们整理一下。”
   朱阿姨又笑,“装修门面。”
   宝刀未老,她手脚爽利,立刻帮婴儿洗脸清洁,扑上粉,又变得香喷喷,接着又忙着收拾房间。
   有一个幼儿喝奶特别慢,由可恩抱着喂。
   忽然门铃响起,各人都在忙,张丹说:“他们来了,可恩,你去开门。”
   可恩一手抱婴儿,一手抹掉泪痕,蓬首垢面,双目红肿,心里想,那些家长只顾领回小孩,才不理会保姆是否穿着隔夜运动衫袂。
   门一开,却不是家长。
   冬季晨曦,天空还黑漆漆,路灯下看见飘雪,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他们两人齐声哎呀一声叫出来,可恩连忙关**。
   张丹问:“谁?”
   “陌生人。”
   “不可把婴儿交给他们父母以外任何人。”
   朱阿姨也走到大门前,“怎么有个陌生男人在门外?满屋妇孺,形势不妙,我去叫日昇过来。”
   关锦婵说:“我看看他找谁?”
   她隔着门问:「找谁?」
   「对不起一早打扰你们,我找李可恩。」
   大家转头看着可恩。
   可恩还抱住婴儿,辛苦了一晚,饥寒交逼的她意志力薄弱,她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朱穗英说:「我从后门出去同他说话,啊,日昇来了。」
   吉普车停好,日昇惺忪下车。
   关锦蝉不由得说:「家有壮丁多好。」
   只见日昇走上前去,很客气与陌生人说几句,两个年轻人握手,然后,日昇按铃。
   张丹打开大门。
   日昇笑说:「可恩,这是田雨,你在大同的朋友,他路过这里,前来探访。」
   张丹立刻知道这即是李可恩心中挂念的人,转头看着可恩。
   只见可恩一脸茫然,手中奶瓶扑一声掉到地上,滚到一边,婴儿见到嘴美食忽然不见,不服气大哭起来。
   这是的可恩活像收容所那些年幼无知的未婚妈妈,不修边幅,但求母子生存。
   门外年轻人也发呆,这是李可恩?发生什么事,她为何手抱哭泣婴儿?
   日昇连忙说:「请进来喝杯咖啡。」
   他带着客人进厨房去。
   朱穗英松口气,「看样子不是坏人。」
   关锦蝉也说:「肯**来见家长的年轻人总算不错。」
   这时可恩如梦初醒,她看着宛如印支难民般模样的自身,不禁呜咽。
   张丹推她,「快,快上楼梳洗。」
   一言提醒了可恩,她放下幼儿,飞扑到楼上沐浴更衣。
   十分钟后她匆匆下来,心情复杂,唉,什么时候不好来,偏偏挑这个尴尬时分。
   这时,婴儿父母也**来领回子女,他们还穿着昨夜的晚装,身上略有酒气,但显然玩得十分高兴,一边付款,一边道谢。
   把孩子紧紧拥怀中之余,又打探新年可否再来一次,张丹把他们名字优先登记。
   「放在你们处真放心,圣诞快乐,上帝保佑你家。」
   「孩子不太顽皮吧,下雪了,是个白色圣诞呢。」
   「许久没玩得这样尽兴,唉,真没想到做了母亲之后什么都得放弃,祝你们圣诞快乐。」
   一家一家的走了。
   关锦蝉关**,吁出一口气,「我去做早餐。」
   日昇与田雨从厨房捧着咖啡壶出来。
   田雨抬头。
   这才是李可恩呢:湿发拢到脑后,露出小脸大眼,神情冷冷,但盼望的眼神透露丰富感情。
   可恩看着田雨,「你的胡须呢,相貌完全不同,一时没把你认出来。」
   他腼腆笑。
   可恩终于说:「田雨你好。」
   「可恩你好。」
   张丹同日昇说:「我们到厨房帮忙。」
   她把他拉到一角。
   日昇悄悄说:「看可恩神色,这不是普通朋友。」
   他俩到书房看早晨新闻。
   偏厅只剩可恩与田雨两人。
   可恩说:「胡须不见就不像钟馗了。」
   他还是笑。
   可恩说:「事先应该给我一个电话。」
   他答:「预约的话,只怕届时没有勇气**,一早来敲门,希望你在家,没想到叫你受惊。」
   可恩想张嘴说话,又合拢。
   田雨先主动:「我这次来是公干,同联合国儿童组织商讨适龄儿童失学问题,会议一月二日开始,一共两天。」
   可恩点点头,「住在什么地方?」
   「牧师家。」
   可恩鼓起勇气,「我们这里也有客房,来而不往非礼也,随时欢迎你。」
   「我并没有招呼你。」
   「记得吗,在大同,」可恩微微笑,「我们好像还没有说完话。」
   「我在想,可恩,我仿佛需要向你解释一件事。」
   「呵,是吗,其实我打算最迟在暑假到大同探访同学们。」
   「他们很好,我这里有照片。」
   相中孩子个个健康快乐。
   「石农先生夫人怎样?」
   「哎唷,你看我,颠三倒四,陈航千叮万嘱,叫我问候,你看她近照,腹大便便,你还穿着她给你的毛衣,由此可知没忘记我们。」
   可恩拉紧毛衣衣襟。
   她看着陈航照片,「胖了,胎儿是男是女?」
   「他们不计较。」
   可恩由衷代他俩高兴。
   两人絮絮谈个不停,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可恩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她脑海中忽然出现知己两个字,想必就是这个了。
   心中尽有芥蒂,可是不碍她倾诉,她想把年轻一生中每一个细节告诉他。
   这时妈妈来叫:「早餐做好了。」
   家里忽然热闹起来,一共六个人吃早餐,真是前所未有盛况。
   自从李志明离家,大宅冷清孤寂,一间屋不是一个家,到今日才有人声。
   关锦蝉努力招呼客人。
   中年妇女目光凌厉,轻轻一瞄,便知底细,她先看年轻人双手,嗯,这是对半劳动手,略微粗糙,无伤大雅,男子汉应当豪放,细皮白肉反而不妥。
   他五官端正,皮肤情节,没有疮没有疤,这也叫阿姨放心,她见过断眉少年,吓煞人。
   额外分数是明亮双目以及笔挺鼻子,已可打65分,如果学历及事业均上轨道,又添二十分。
   锦蝉不仅挪揄自己:当年她本人挑选对象之际,为什么似亮眼瞎子,为什么做不到目光如炬?
   她讪笑自己。
   吃完早餐,可恩轻轻对妈妈说:「我出去一会。」
   什么,可恩居然问过妈妈?锦蝉突然哽咽,可恩十五岁之后不再征询她的意见,今日又自然而然地恢复尊重,锦蝉佯装若无其事,「一起回来吃晚饭。」
   可恩点点头。
   日昇乘机说:「妈妈,我与张丹页出去走走。」
   朱穗英干脆放下盘碗,「唏,圣诞翌日,万物半价,锦蝉,我们也出去逛街购物。」
   锦蝉笑说:「我不需要什么。」
   「我们不是买必需品,来,一起出门。」
   丢下一屋乱糟糟,他们分两架车出门。
   在旅游区分道扬镳,锦蝉与穗英象轧廊会似在唐人街买了菜同鸡煮汤,再挑了若干海鲜。
   天气冷冽,微微飘雪,她们挽着篮子回车。
   忽然一个赤足女子拦住,「好心太太,赏杯咖啡。」
   隆冬,女子穿单衫,头发纠结,体无完肤,全是淤青疤痕针孔。
   往日,锦蝉对这种人避之则吉,会即刻低头绕道而行。
   今日,她想法不同,她伸手入袋,刚好有海鲜档找回来的零碎钞票,她取出放在女子手中。
   「好心太太,新年快乐。」
   女子像幽灵般闪走。
   穗英诧异,「杯水车薪,还不够她一日顶瘾。」
   锦蝉感喟。
   她挽起好友手臂,「我们回家。」
   进了门,还闻到昨夜婴儿气息,耳边仿佛还有他们呜呜哇哇哭泣着。
   穗英笑说:「事先演习,将来带孩儿就是这个模样。」
   「你愿意育孙?」
   穆英充满盼望,「求之不得。」
   锦蝉答:「我也是贱骨头。」
   「亲家不会同我们争吧。」
   「这又不是好差事,谁会同你争?」
   两个中年女子忽然得到盼望。
   自一千年前华裔妇女就有这样的愚忠:婚姻不如意还有子女,他们不称心也不要紧,还有孙儿,一生幸福希望就寄托在亲人身上,很多居然也如愿得偿,后来者更加深切渴望……
   「你看田雨这人怎样?」
   「硬铮铮铁汉。」
   「对可恩来说,他会不会太深沉一点?」
   「两个人都孩子气的话,谁照顾谁呢?」
   锦蝉沉吟:「你说得也对,哎,不知这个人的底细呢,我喜欢日昇,自小看到大。」
   穗英笑,「日昇有什么好,三日两头换女伴,崇尚种族和谐,穿沙龙及穿沙厘的女友都有。」
   锦蝉苦笑。
   「喂,两老快动手收拾地方吧,孩子们就快回来吃晚饭了。」
   不负所望,四人中来了三人。
   锦蝉问:「田雨呢?」
   「他跟牧师去教会厨房帮忙招呼街童吃一顿热饭。」
   张丹恻然,「圣诞也不回家?」
   「有家的不叫街童。」
   张丹说:「真没想到西方先进社会,联合国十年来选为最理想居住城市,也有这样多难题。」
   日昇回应:「真叫你三思可是。」
   关锦蝉问女儿:「可要留菜给田雨?这鸡腿可以做一碗面等他。」
   可恩没有回答。
   她真的累了,喝了半碗汤眼皮都抬不起来,上楼咚一声掉床上。
   日昇与张丹告辞,跟着朱阿姨回家。
   雪越下越大,景色像煞明信片上白色圣诞。
   有人按铃,原来是一位年轻牧师送田雨前来。
   锦蝉力邀两人进来喝碗热汤。
   「你俩还没吃过饭吧?」
   牧师搔搔头,「三百多人吃过了。」
   「街上有那么多流浪儿?」
   「随时随地都有这个数目。」
   关锦蝉招呼两个年轻人。
   王牧师说:「啊,从未吃过这样香的汤面。」
   锦蝉说:「可恩已经睡熟,可要叫她?」
   田雨连忙说:「我明天再来见她,多谢阿姨善待我们。」
   「那里,可恩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年轻王牧师笑,「可恩朋友的朋友,即是我,也因此得福。」
   那么会说话。
   牧师放下名片,「请关女士到我们教会来。」
   锦蝉取出甜品水果。
   牧师感喟:「街童对我说,他们有三个愿望,均与名利与成就无关,一是天天有热饭吃,二是有干净衣服穿,三是获得尊重。」
   锦蝉恻然。
   他们大抵不知道,一步之差,可恩就会朝那条路走,剃刀边沿,可恩被救了回来。
   这时,田雨咳嗽一声。
   王牧师醒悟,「呵,对,田雨有话说。」
   锦蝉奇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关阿姨。」田雨开口:「我想得到你同意,我可否与可恩做朋友。」
   锦蝉感动了,特地带了牧师上来作保人,正式征求阿姨统一。
   他口中「做朋友」即是外国人口中的约会吧。
   她这样答:「可恩尚未定性。」
   牧师加一句:「我会管教田雨。」
   关阿姨笑了,「年轻人正常社交,我没有反对之理。」
   田雨松口气,如释重负。
   这时,王牧师向田雨使了一个眼色,「田雨,你好像还有话要说。」
   锦蝉暗暗叫一声糟糕,莫非他有案底,一颗心直沉下去。
   田雨嗫嚅说:「我离过一次婚。」
   锦蝉一听,反而轻松了,她看着田雨,难得这人愿意坦白,倒底离婚不是稀罕事,她也离过婚。
   锦蝉问她:「有子女吗?」
   田雨摇头,「没有孩子。」
   锦蝉心想:那又好得多。
   但是对田雨印象稍微打了折扣,对婚姻草率,一次之后难免还有二次,渐渐成为结婚专家。
   是,关锦蝉也离过婚,没有道理只准她离婚,可是每宗个案不同,当事人总觉得他本身情有可原。
   王牧师这时说:「田雨的事我知道一二,他俩志向完全不同,摩擦渐多,生活痛苦,只得毅然分手。」
   锦蝉想起,「可恩不是第三者吧?」
   田雨说:「分居年余,我才在大同认识可恩。」
   「你同可恩又什么地方投缘?」
   田雨这样说:「她有一颗皎洁的心。」
   关锦蝉感动鼻酸,有人这样赞美她的可恩,世上除出她的父母,原来还有第三个欣赏可恩的人。
   王牧师轻轻说:「田雨,请说得具体一点,那样虚无飘渺的形容很难听懂。」
   没想到那秀丽的中年太太摆摆手,「我明白。」
   牧师诧异。
   关锦蝉说:「田雨,欢迎你来我家。」
   两个年轻人放心,他们站起来告辞。
   「时间不早了。」
   推门出去一看,大雪纷飞,足足尺余深,深夜铲雪车没出动,牧师开的又是老爷车。
   锦蝉取出车匙,「用我的吉普车吧。」
   两人道谢而去。
   锦蝉关**,上楼去看女儿。
   可恩小小面孔一半露在被褥外,单纯地仍然似十一二岁模样,她轻轻抚摸女儿头发。
   锦蝉也睡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按铃,原来是朱穗英。
   她说:「大假人人休息,我无处可去,每逢佳节,特别凄苦。」
   锦蝉笑:「还有我陪你呢。」
   「日昇回学校去帮张丹做功课,」穆英寂寥,「可恩在家吗?」
   「一睡醒必定出去,你我同病相怜。」
   她俩大笑起来。
   「华文报社请人呢,你有无兴趣采访社团消息?」
   「华文报章此类新闻实在太多。」
   穗英说,「如果有条理地当义务报告--」
   「穗姨早。」
   可恩起来了,已经梳洗,穿上运动衫裤。
   「穗姨一整晚都在这里?昨夜我听见有人谈话。」
   穗英问:「你一早就出去?」
   话也没说完,可恩在等的人已经来了。
   锦蝉想:呵,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什么都从头说起,有人爱听,有人愿意借出双耳,何乐而不为,渐渐说的话不再有人要听,配偶知道她想发牢骚,立刻避开,她在楼上,他退到楼下,她在地库,他又走到书房,或是索性上街去竟日不返。
   她知难而退,把话藏心里,一颗心变得似铁般硬,铅般重,真是,有人愿意听,为什么不说?
   半晌,他俩推门进来,「妈妈,我们到图书馆去,不回来吃午饭。」
   锦蝉扬扬手,「去吧。」
   穗英站起来,「我们去游泳。」
   「什么?」
   「社区中心新建暖水泳池用臭氧消毒,不知多先进,一试为快,喂,你我一定要自得其乐,苦中作乐,千万不可窝在家中伤春悲秋。」
   「哎,湿漉漉又要洗头--」
   「照去不误。」
   她拉着老友出门。
   那一边,可恩把车子驶到公园观景点停下。
   他们走到长凳坐下。
   可恩问田雨:「你想说什么?」
   「我在美国东岸找到工作,将为移民部工作。」
   可恩呵一声,不用走半个地球去探访他了。
   可恩深觉幸运,又不想露出这份欣喜之色,不自觉说:「Oh really。」
   田雨笑了,可恩教他用过这言不由衷的两个字。
   「放假我会来探访你。」
   「可恩,能否转校?」
   可恩为难,「我不舍得母亲。」
   「我明白,你考虑一下。 」
   「我比别人特别亏欠妈妈,我想伴她度过这两年,毕业后往东还是往西就难说了,需看何时有粮草。」
   田雨看着她,「口角忽然像大人了。」
   可恩轻轻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这时,有一对年轻游客走近,一看就知道是东洋人,打扮得一丝不苟,是对情侣,正在闹意见。他们坐在隔壁一张长凳上低声争执。
   虽听不清楚,也知道不过是为着芝麻绿豆事。
   --「为什么嫌我破费?」
   「买那么多,怎么抬回家?」
   「又不用你操劳。」
   「行李超重。」
   「不用你管。」
   可恩笑起来。
   两人不好意思,走到远处去继续争吵。
   东洋人问题不大,可恩觉得她与田雨有障碍。
   可恩说:「不如你在西岸找工作。」
   田雨意外,「全球经济环境欠佳,我又不是顶尖科学人才,工作不好找。」
   「那么,继续进修。」
   「不,」他摇头,「我不做职业学生。」
   一连串不,叫可恩低头,半晌她按住他的手,「我们别学日本人,我们不吵架。」
   两人去吃早餐,可恩把他带到一家松饼店,一推开门,已经香得发晕,在小圆台坐下,各自叫了咖啡,可恩在饼上大浇枫树糖浆,她勺了一羹送到田雨口中,田雨以为腻得无法下咽,可是偏偏清甜可口,他吃了许多,骇笑说:「真不能天天吃,会变胖子。」
   可恩笑:「妈妈怎么讲?人生苦短,先吃甜品。」
   田雨伸出手去,「可恩,我愿意等你。」
   「是因为我有个好妈妈?」
   「因为你年轻。」
   「我比别的同龄女幼稚,你看张丹,比我懂事。」
   「各有各优点。」
   「毕业后我会跟着你走。」
   「这是诺言,你需紧记。」
   过两日,田雨到东岸去了。
   关锦蝉观察了几日,见女儿仍然上学放学,并无异象,才算放心。一次外出,她感慨地对穗英说:「现在好像也会考虑到母亲的感受了。」
   「恭喜你。」
   锦蝉抬头问:「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何来这里?」
   「这是一位老太太家居,她教授夏威夷土风舞,我带你来跳草裙舞呢,既是运动,又是消遣。」
   「我不跳。」锦蝉抗拒,「成何体统。」
   「你再说一个不字,我丢下你不理。」
   「跳草裙舞?」
   「是,需扭腰颤臀,款摆双臂,兼送秋波,都是你急要学习的基本功。」
   锦蝉沉默一会,「你说得对,我情愿跳舞。」
   她伸手去按门铃。
   假期之后,张丹像开了窍,功课突飞猛进,她对可恩说:「都是日昇功劳,他帮我补习。」
   可恩一本正经说:「在我们这里,男同学若放时间心血帮你做功课,你得报答他,以身相许。」
   「啊,」张丹以外,她留意可恩表情,看到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说笑。」
   「千真万确。」
   「复活节他会陪我回家探亲。」
   「那多好,日昇还是第一次到北京。」
   「可恩,你也一起来。」
   「我要陪两位妈妈,也许与她们到箱根浸温泉。」
   两人不知不觉走进锦川饭店,门外依然客似云来,一大班人在排队,出来两个,才准进去两个,门外竖着牌子:「等候时间十五分钟。」
   「放假许久没来。」
   「今天吃什麽?」
   前边有学生转身代告。「红烧狮子头,清炒豆苗。」
   「哔,轮半小时也值得。」
   可恩与张丹站定轮候。
   可恩忘记戴手套,觉得冷,朝手心呵气,张丹脱下一只手套给她,「友谊永存。」她说。
   可恩点点头,「永远好友。」
   不一会就轮到她俩,小小店堂整洁如故,一坐卜来伙计便殷勤招呼,独是不见老板娘。
   张丹说:「一进锦川,有点像回到家似,思乡时可以解渴。」
   可恩不出声。
   一伙计面孔陌生,这位兄弟,老板娘呢?」
   「她,早去看医生,刚刚回来,你找她?」
   张丹答「问候一声,她身体无恙吧。」
   「一定是老客人,咦,她来了。」
   只见老板娘一脸笑容走出来,一两位好,许久不见。」
   可恩看着杨威,发觉她穿着松身衣服,很明显腹部微拢。
   呵她怀了孩于。
   她亲手替可思斟茶,「李**好吗,我老是觉得我们仿佛在别的地方见过。」
   张丹笑,「我们自去年开始就在这里吃饭,你又帮她打过架。」
   老板娘想一想,「不,不是这样,也许是纽约,李**住过纽约?」
   可恩微笑摇头。
   张丹问:「老板娘要多休息,预产期是明年吧。」
   「明年五月。」
   张丹详细询问:「是男是女?」
   「照过超声波,是孪生儿,一男一女,医生是广东人,写了一个[子子]给我,我一辈子没有这样开心过。」
   旁人可以分享到她的快乐。
   「你们吃饭,要多来呵。」
   杨威又去照顾别人。
   她整张脸圆润,不再见棱角,昨日种种,已随昨日死,今日的杨威一心一意准备做双胞胎的母亲。
   自饭店出来,张丹说:「两个幼婴,很辛苦。」
   「她很能干,应付有余。」
   「以后不大会在店里看到她。」
   「复活节你速去速回,返来即大考,又一年结束。」
   过两日,可恩换上裙子,预备外出。
   被母亲看到,「去哪里,」大吃一惊,「穿得这样暴露,外头零度,你不怕肺炎?」
   可恩即时反应:「同学生日,大家去喝一杯,有什么稀奇,外罩大衣,我又不是这样出外,肺炎因细菌感染,与吊带裙无关。」
   「我说一句,你说十句。」
   可恩悻悻然,「你也不止说一句。」
   咦,一切恢复正常,母女又开始吵嘴。
   「张丹不与你一起?」
   「她有她忙,她不是我的影子,我也不是她的包袱。」
   「我有那样说吗?你把话硬塞进我嘴里,几点回来?」
   「尽兴才返。」
   「十二点好回家,莫叫我久等。」
   「妈妈,大学生还有宵禁?别自寻烦恼可好?」
   「你一日住我家,我一日可以管你。」
   「我的天。」
   可恩披上外套,找到车匙,拉开门出去。
   她母亲追上来,「可恩,在酒吧,当心有人落**迷晕你。」
   可恩不耐烦大声答:「明白了。」
   「别开快车,别喝酒。」
   可恩的车子已经一支箭般射了出去。
   可恩微笑,出了马路,她小心慢驶。
   多好,只有亲生母女才可以把以前恩怨一笔勾销从头来过。
   一切还有得救。
   关锦蝉关上大门上楼,经过女儿房间,哎呀一声,只见一床一地都是衣服,杂乱无章,鞋子手袋到处去,来不及收拾就出去赴会。
   同从前的可恩一模一样。
   锦蝉替女儿把衣服逐件拾起挂好,不久之前,她还担心可恩从此变得拘谨忧郁,原来没这样的事。
   回头的可恩,也还是从前的可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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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恩回到房内,收拾杂物,把电器用品全留下送给学校,衣物干粮赠陈航。
   分配得整整有条,她只带一只小小旅行袋离去。
   从酒店火灾到今日,仿佛过去一个世纪不止,事实上只有短短三十天。
   天亮了,炯叔的车子足足早来一小时,他忠心耿耿站校门口张望。
   可恩想:早些走也好,以免拉拉扯扯、婆婆妈妈道别。
   千里送君,终需一别。
   炯叔看到她,开心得不得了,“这里,这里。”大力摇手。
   他接过行李,拉开车门。
   可恩刚想上车,陈航奔着出来,把一件毛线衣罩她身上,“早晚已有凉意,披上这个,这是我手织的,你莫要嫌弃。”
   石农也起来了。
   可恩朝他们挥手,“石先生石太太,后会有期。”
   田雨没出来。
   可恩低头上车。
   炯叔把车开走,如释重负,他吁出一口气,“好了,回家了。”
   可恩不出声。
   车子驶到村口,炯叔说:“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车子慢慢驶停。
   可恩一看,不禁呆住。
   只见田雨带着十个八个年纪比较大一点的学生站在路口,向她挥手送别。
   可恩立刻下车。
   她再也忍不住,双眼通红。
   学生们迎上来围住她,送上一本纪念册,上面贴着照片,写着各种心声,还有图画点缀。
   可恩把小册子掩到胸前,说不出话来。
   田雨一直站在不远之处,一句话也不说,自始至终,他没有走近。
   学生们说:“老师几时再来。”
   “老师有空来看我们。”
   “老师保重。”
   可恩终于依依不舍回到车上。
   炯叔一踏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走到公路,他才说:“孩子们真可爱。难怪那么多义务老师愿意前来做义工。”
   可恩翻阅纪念册,文字全用英文写,像“好的开始已是成功的一半”,“失败乃成功之母”,“空瓶子声音最大”……
   拼字有改错痕迹,想必是田雨批阅过了。
   有一个叫邝华的学生用自己的句子:“李老师你教我英文,谢谢你,我会好好用功”。
   可恩只觉吃了苦都值得,吁出一口气。
   炯叔在倒后镜里看见她睡着了,动也不动,头歪在一边,像个幼童。
   车子回到市区李宅,张丹已经在等。
   车子一停,她迎上来,朝车内一看,旋即转头厉声问炯叔:“李可恩人在哪里?”
   她只见车内躺着一个黑皮肤小孩,一时情急,大声吆喝。
   可恩闻声张开眼睛,惺忪叫人:“张丹,我在这里。”
   张丹愕然,她一时竟没把可恩认出来,“啊”地一声。
   她连忙说:“回家好好休息。”
   张丹用钥匙开了李宅大门,放下行李。
   “可恩,你好好洗个蒸气浴。”
   可恩微笑。
   “李先生在上海,他今晚即返,这是门匙,这是电话,有事叫我。”
   “张丹,谢谢你。”
   “可恩,”她坐下来,欲语还休。
   可恩看着她,“你有话说?”
   “可恩,今年九月我将到加国西岸卑诗大学读管理科硕士课程。”
   “呵,恭喜你,考上了,唉,真能干,我这个土生远远落后于你,羞愧之至。”
   张丹讪讪地说:“如果能够借住民居,开销可以省一点。”
   可恩笑:“没问题,同我住,有粥吃粥,有罐头汤吃罐头汤,我带你四处逛。”
   “不知李太太有否意见。”
   “妈妈?”可恩说:“我若考进大学,将搬到近学校的小公寓住,家母早已置下单位,专等我入学。”
   张丹呆半晌,不相信世上有此幸运儿,正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说:“可恩,沾你光了。”
   “别客气。”
   张丹黯然垂头。
   可恩看透她心情,笑说:“张丹你可是难过?别不高兴,上天很公平,给你聪明才智,又勤奋好学,我虽有现成小公寓住,却生性愚鲁,不思上进。”
   张丹听可恩这样形容自身,不禁笑出来。
   “你休息吧,我回公司办事。”
   张丹一走,可恩咚一声倒在客房的床上熟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肚饿,可恩醒来,天色已暗,她一按床,咦,好软,是什么地方?这才想起,她已回到父亲家里。
   开亮灯,走近厨房,看到慢锅炖着鸡汤,香得令人垂涎三尺。
   张丹的字条这样说:“傍晚来过,你正熟睡,李先生要迟到明晨才返,又烤箱有蒜茸面包。”
   可恩坐下放怀大吃。
   忽然想到陈航石农他们,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拨电话找张丹。
   “呵,睡醒了?”
   “张丹,请替我订最早飞机票回家。”
   “你不等李先生?”
   “我有事要办,最好有今晚票子。”
   “我马上替你办。”
   “张丹,我懂得礼尚往来。”
   张丹笑起来。
   可恩这才淋浴。
   乡镇用硬水,肥皂不起泡,老是像洗不干净,城里水软,洗得痛快。
   这时衣服也已经洗净干妥,暖烘烘穿上身,李可恩又回复本相。
   她穿上陈航送的毛衣,这时才发觉又大又轻又软,舒服熨贴,十足似陈航的友情。
   炯叔又把车子开来。
   “这是半只宜兰斋烧鸭,上了飞机,叫服务员热了给你吃。”
   这世上好人比坏人多,田雨到底是好人是坏人?
   张丹送她到飞机场,“九月我来与你会合。”
   “张丹你什么都不用带,我的就是你的。”
   张丹被可恩热情感动,落下泪来。
   “嘘,你的才华便是本钱,去到哪里都走得通,稍后我教你打冰曲棍球。”
   这次可恩没见到父亲就走了。
   回到家过海关时只见华人群大箱小箱兼手提大包小包,叫检查员头痛,轮到可恩什么行李也无,他们又起疑:“没有行李?”
   可恩很宽容:“我不喜购买纪念品。”
   只见其他华裔的行李被翻箱倒柜那样的搜,所有瓶罐都被打开,每件衣裳里外摸匀。
   出了海关,可恩叫车回家。
   只见蓝天白云,市容清洁整齐,行人从容不迫,是,到家了,但,这是她的家吗?
   不要多想。
   到了大门,看见有人在前园淋花。
   她看真了,大叫起来:“日焺,日焺。”
   日焺抬头,丢下水管:“可恩,你回来了。”
   他俩紧紧拥抱。
   “日焺,我想念你到极点。”
   “我也是,进来喝杯咖啡。”他调转头来招呼她。
   可恩站小小山岗上四周围眺望,只见玫瑰依然盛放,“我家好漂亮。”
   “本来就是,不要再淘气了。”
   可恩用力推了日焺一下。
   日焺怪怜惜的说:“你晒黑了,额角还褪皮。”
   “你呢,你还同王迪琪在一起?”
   “我的女友叫曾碧镛。”
   “呵,又换了人了。”
   他们进屋去,日焺做一杯泡沫咖啡给可恩。
   可恩喝一口,唔地一声,知道她回到家了。
   “告诉我,日焺,你与女友分手,有无伤感?”
   “当然有。”
   “多久?”
   “相当久。”
   “相当久是多久?”
   日焺想一想,“闷闷不乐,约个多礼拜才能恢复自然。”
   可恩震惊,“才十天八天?男性肯定全来自金星。”
   “喂,不然还怎样?男人也有生活要过,有工作要做。”
   “唏,我以为至少也会惆怅半生。”
   日焺大笑,“为什么,为一个认为我不够好的女生?”
   可恩怔怔地喝着咖啡,“你说得对,日焺,你有道理。”
   “可恩,这个多日来的报纸及信件全在后门外纸箱里,随时打电话给我。”
   “我妈同穗姨在哪里?”
   “你不知道?她俩在英国北部湖区度假。”
   “呵,又往北走。”
   “是,玩得那样高兴,始料未及。”
   “像飞出樊笼的鸟。”
   日焺忽然想起,“我在网址查核过你的分数,可恩,你一共三个甲三个乙,我替你申报大学英语系。”
   “可又录取我?”
   “你猜呢?”
   可恩尖叫,“录取了, 录取了,否则你不会告诉我。”
   日焺笑,“你这人福大命大。”
   “日焺,我爱你。”
   “可恩,我也爱你。”
   日焺告辞回家。
   可恩看电视新闻,记者正在做开学专辑:暑假过去了,学子将返回校园,趁着最后一个星期,纷纷到商场购买新衣新鞋文具用品,记者抓住几个打扮时髦的少女问:“打算花多少?衣着对你们来说重要否?”
   花枝招展的少女笑答:“开学头一天的衣着可以造就你,也可以毁了你,第一印象最重要。”
   连记者都觉得事态严重,不禁问道:“有这种事?那么,功课呢,那不要紧吗?”
   少女笑嘻嘻,异口同声答:“谁关心那个。”
   可恩听了不由得生气,啪一声关掉电视。
   所以,她不要教这种学生,她要教大同的学生。
   这时她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她也与朋友联群结党逛商场,选最低腰裤子,拉链越短越好。
   可恩抬起头来,噫,差些忘了自己。
   低腰裤已不流行,时装杂志正教人怎样穿高腰裤,又该配什么上衣…...
   可恩走到卧室,打开窗户透气,把所有旧时妖异衣物全部装入大型胶袋,拎到楼下,预备捐赠慈善机关。
   电话铃响了。
   她一取起听筒就有人问:“是可可?你去了何处,找你呢,今晚到莲司家聚会,有好东西等你。”
   可恩且不去问这人是谁,只答:“她有事走不开,不来了,你找别人吧。”
   她放下电话,发呆。
   打开抽屉底,把私藏着的香烟全部丢进水厕冲走。
   可恩双手颤抖,她还有小小一页十来枚像邮票般的药物,只需放在舌尖, 便可得到效果,她一并取出丢弃。
   可恩满头大汗,用手捧着头。
   小小梳妆镜台上放着一列颜色千奇百怪的指甲油,被她一手扫到地上。
   可恩歇斯底里地笑了。
   也别太过犹不及,化妆品又不会害人。
   可恩筋疲力尽。
   到底年轻,她倒在床上睡着。
   梦中听见学生叫她:“老师起来,老师要迟到了。”
   她惊醒,原来又是电话铃。
   这次是父亲找她,说了几句,问前妻足迹。
   “在诗人华斯华夫的故乡湖区度假。”
   李志明气结,“你说这女人有多神化。”
   可恩向父亲报告好消息。
   李志明一怔,“你考上了?我女儿念大学了?”一时接受不来,他满以为可恩一世不成材,叫他牵挂生气,忽然长了灵性,他反而吃惊。
   “先进英语系,再读教育文凭。”
   “为人师表,我支持你。”
   这是可恩?仿佛不久之前,才指着黄色学校汽车呀呀学语,说:“爸爸,咕巴,咕巴”,这是可恩?李志明泪盈于睫。
   他停停神,“去亨嘉福律师处取公寓门匙,还有,学校帐单也可寄到他那里,生活费用向他支取。”
   “谢谢爸爸。”
   李志明有整整年余没听到这三个字,百感交集。
   自从可恩交上一班损友,她就与父母疏离,今日是个转机。
   “我一有空便来看你。”
   可恩正想说“我会学习做人我知道方向”,那边又有人催他上飞机不知去什么地方。
   可恩松口气,稍后再政府网页里找临时工做。
   海关聘请兼职学生翻译,需懂中文普通话、粤语、沪语及福建话。
   她立刻在网址应征,得到面试时间。
   事在人为。
   女上司一见她那身白衬衣及卡其裤就欢喜。
   “随我来。”
   可恩随她进入飞机场禁区,立刻有制服人员向她招手,可恩走近。
   “请问这位先生为什么没有申报这些金表。”
   可恩一看,倒抽一口冷气,只见柜台上放着廿多只名牌金表,完全不能用任何理由解释,这是走私。
   可恩轻轻翻译,那事主辩说:“手表不是真的,我见酷似,买了一堆送人,贪好玩。”
   关员一听,立刻叫专人来检验。
   事主问可恩:“**,我没事,可以走了吧。”
   可恩答:“冒牌货也是违禁品,大量入境,可作贩卖用途。”
   那人面色发青。
   女上司在一旁看着,“你及格了,即时上班。”
   那日忙到落日。
   第二天,有一家四口,没有证件,申请难民身份。
   可恩与他们周旋半日,户主笑嘻嘻,不愿讲话。
   年轻的白人移民官脸色铁青,嘴角难掩鄙夷之色,早一百年,他上三代祖先是否以同样手法入境,不得而知,可是今日的他高高在上,气焰难当。
   可恩尽量将私人感受抽离,做好工作,她声线温婉肯定,将所有法例解释给当事人知道,并且诚恳劝喻他们在聆讯日出席尝试获得正式身份。
   这一家人终于可以离开飞机场。
   两个十岁八岁大的孩子已在长凳上累极而睡。
   可恩对男户主说:“祝你好运。”
   他忽然一改缄默,说起话来:“这位**,上天保佑好心人。”
   可恩微笑。
   “有亲友在此吗?”
   那男子答:“我们目的地不是这里,我们将前往旧金山,那里容易找工作。”
   他们一家四口消失在飞机场大玻璃门之外。
   有人叫她。
   可恩一回头,原来是刚才那公正严明的移民官,她扬起一条眉毛。
   他忽然满面笑容,看真了不失为一个英俊的白人,他很尊重地问:“下了班,一起去喝杯啤酒好吗?”
   可恩也很客气,“不幸我已约了人,下次吧。”
   说完立刻转身离去。
   当然要依法办事,可是,表情何需那样难看,何用咄咄逼人,何必尽情侮辱。
   “可以借三千元吗?”不借就不借,不必说:“人贵自立,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我肯借,我岳母老婆小姨也不肯,像你这种人,最好站街角讨饭 ”……
   这个暑假,可恩忽然开窍,从他人恶劣的态度上得益良多。
   晚上比较寂寞,一个人在家吃三文治,越发想念在大同四人一桌,笑谈甚欢的日子。
   秋意已浓,晚上,抬起头看星空,北斗星闪闪发光,猎户座那三颗代表腰带大星明亮如直升飞机尾灯。
   可恩知道半个地球以外,她的朋友也在观看同样的星座,田雨在内。
   过半个月,发了薪水,可恩重新添了一批衣物,全部黑白灰,略为宽身,时髦舒适,加上陈航那件手织毛衣,足可应付秋季。
   张丹来了。
   可恩亲自接她。
   见她推着行李出来便走上前握住她双手。
   张丹眼神略见彷徨,看到可恩,松口气。
   “真怕你不来,人一走,茶就凉,忘记我这个朋友。”
   可恩笑,“这样小觑我,把我看得这样凉薄。”
   可恩把她带到近大学的小公寓,开了门,说:“当是自己家里好了。”
   张丹眼睛通红。
   可恩推她一下,“别婆妈,先与学校联络报到,我俩将做同学。”
   “我想找份兼职。”
   “你用学生签证,怎可工作?”
   “唐人街不计较这些。”
   “本市唐人街依足本子办事,与其他地区并无不同,你别急,安顿下来再说。”
   张丹看着她,“可恩,我仿佛曾听说你是个问题青年,可见传闻并不可靠。”
   可恩装做十分愤慨地站起来,“谣言止于智者。”
   她们到学校办手续,在市区观光,最后,可恩请张丹在游客区吃日本菜。
   张丹用手揉脸,“太好了,仿佛不是真的。”
   “这几年也很吃苦,功课并不如一般想象中轻松,有些讲师偏心,若干同学讨厌。”
   张丹说:“我想与家母说几句。”
   可恩把手提电话递过去。
   她有点怅惘,张丹倒是知道妈妈在什么地方。
   从前,妈妈在家,可恩专门与她捉迷藏,故意避开妈妈,免得听教训,今日,妈妈被她气走,又十分怀念妈妈。
   只听得张丹说:“是我,是丹丹,电话很清楚,已经安然着陆,可恩帮我很多,是,她热诚好客,我的确遇着贵人,我会奉公守法,天气不冷,的确很美,比传说中还好,满市红棕枫叶,美不胜收……”
   可恩听着她们母女絮絮而谈,有点感慨,妈妈回来之后,她一定不会再忤逆她。
   邻座一位白发如银丝般老太太盯住她看。
   可恩奇问:“有什么事?”
   “你身上这件毛衣是妈妈手织的吧,这个镂空花样叫小蝙蝠子,十分难织,需手指极之灵巧才可胜任。”
   可恩更觉陈航友情可贵。
   “还有一只更考究的花样叫大蝙蝠子,我从来没学会,太难了,你母亲会织吗?”
   可恩唯唯诺诺。
   这边张丹说完电话,勉强笑说:“已经想家了。”
   “有机会你可回去探视,又可以把母亲接过来。”
   张丹点点头。
   可恩叮嘱几句:“出入小心,早出早归,清静地区宜结伴同行,有野兽专喜袭击独行年轻东方女子。”
   张丹又大力点头。
   那晚,可恩陪张丹在公寓就寝。
   半夜,可恩听见有人饮泣,坐起来一听,可不就是张丹。
   她过去敲门进房。
   张丹见是她,便说:“可恩,你比我勇敢。”
   可恩也自鸣得意,“看不出来吧。”
   开学了,张丹初进大学,也不大习惯,每天中午找到可恩才一起吃午饭。
   管理科一个同学说:“廿一街有一家北方小馆,收费特廉,学生餐才五块钱一客,两菜一汤,免小费。”
   “怎样做得住?热狗也要四块半。”
   “都说那里的酸辣汤比大馆子味鲜,开车去也值得。”
   由可恩开车,挤了六个人,一起去吃中饭去。
   到了目的地,抬头一看,小馆子叫锦川,可恩已经有了好感。
   推门进去,地方整齐,坐满了人。
   黑板上写着白字:“今日学生餐:酥炸猪排、清炒白菜、酸辣豆腐汤,白饭任吃。”
   大家哗一声叫便宜。
   可恩想:连她都能吃两大碗饭,东家利钱甚微。
   张丹说:“咦,锦川不是你当日那所学习营旁那条支流吗?”
   可恩不出声。
   他们叫了六客学生餐。
   约五六分钟菜就来了,热腾腾、香喷喷,这时门口已有排队的客人。
   老板娘挥着汗招呼:“里边坐,里边有空位。”
   那把声音好熟。
   可恩看仔细一点,呵,人生何处不相逢。
   绕过半个地球,她们又见面了。
   老板娘虽然忙得走油,脂粉不施,头发束在脑后,可恩却还认识她。
   她是杨威。
   错不了,可恩记得她。
   可恩想叫张丹帮着认人,蓦然想起,张丹并没有见过这杨威。
   众同学对食物赞不绝口:“价廉物美。”
   老板娘笑逐颜开:“有空常常来。”
   同学们付了帐,赶回学校上课。
   过了两日,她有一点时间,又到锦川来。
   午饭时分已过,客人已经散清,只见老板娘正在做清洁工作,她努力洗刷红砖地。
   背着大门,深色上衣有汗渍,一个大大V字湿透。
   她原来擅做苦工。
   可恩心目中嚣张、野蛮的杨威原来有这样朴素的一面。
   怪不得小店这样整洁。
   老板娘听见背后脚步声,转过头来,看见一个华裔女学生站门口,她说英语:“我们休息了,你肚子饿?可要做碗面你吃?”
   原来杨威是热心的好人。
   “呃,我明日再来。”
   老板娘笑,“明日学生餐是炸酿豆腐。”
   她没认出李可恩。
   可恩转身离去。
   身后有伙计说:“秋季开始,天天阴雨,日短夜长。”
   又听见杨威笑说:“这日短夜长,夜短日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始终弄不清楚,又各地时差,自北京回来,居然多出一天,又是怎么算法?”
   可恩几乎想回去同她说:我知道,我教你,一切是因为地球自转时轴心角度是六十六度半,并非直竖,故此阳光在秋分时射在南回归线之上……
   雨下得很急。
   但是这个城市居民不大怕风雨雪,学生尤其不喜打伞,帽子戴严一点就算数。
   可恩上车。
   这次看得更清楚,老板娘的确是杨威。
   她洗地砖那种专注一丝不苟的态度实在可敬,兢兢业业,小店一定会做出名堂来。
   可恩另外有事要办。
   她拷问日焺:“喂,我妈到底在哪里?你一定有线索,再不透露消息,我当是失踪人口处理,叫派出所来问你。”
   日焺咕咕笑。
   “我要关锦婵近照,叫她手拿报纸,证明年月日,快电传过来。”
   日焺搔头,“我试试看。”
   可恩颓然蹲下,“我要妈妈。”
   日焺恻然。
   他记得很清楚,小学五年级时他奉母命照顾刚入学的李可恩,小息去探望她,小小可恩见到学兄,也是这样哭丧着脸说:“我要妈妈。”
   “锦姨说她在家是个最讨厌的人:丈夫、女儿,都争相走避,她自尊日益受损,只觉越做越错,忽然有顿悟:退一步想,海阔天空,既然尽了力,也只得放开怀抱,索性退下来。”
   可恩发呆,“她亲口同你说这番话?”
   日焺点点头。
   “她走了已经有两个多月,你不觉得这假期太长?”
   日焺微笑,“终于发觉妈妈地位重要了。”
   可恩抬起头,“妈妈不可少。”
   “奇怪,妈妈走了,你却回来了。”
   “什么?”
   “现在你一放学便留在家里,我还看见你洗尘洗衣,像奇迹一般,周末又到海关做临时工,李可恩不再是从前的李可恩。”
   可恩不出声。
   “那班衰友损友酒肉朋友有无找你?”
   “我还有几个良朋益友,他们也仿佛失了踪。”
   可恩尝试与陈航石农接触,可是不得要领。
   当晚,可恩收到母亲的电邮。
   她“呀”地一声,心头放下一块大石。
   只见母亲与穗姨挤在一把伞下,两人穿同款格子雨衣,母亲很幽默地举着一张当天日期的泰晤士日报。
   背后是著名的察伏加广场,那群永恒的灰鸽栖息在纳尔逊像底下。
   母亲在伦敦,她与穗姨竟然双栖双宿,看样子再过一季大抵也不愿回来。
   她的电邮奇趣:“厨房顶灯不亮,请叫人回来修理,浴皂用罄,速买。”
   可恩一呆,以往,她需要什么,也是这样留下简单条子,吩咐母亲即管家办妥。
   她坐下来,吁出一口气,再吸气时像是力道不足,需要分两次才能完成深呼吸,可见她的感触有多深。
   她到商场去选购肥皂。
   售货员向她推荐:“这一只含有羊奶,对皮肤有益。”
   可恩只需普通无色无味的象牙枧。
   这时,有人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可可。”
   可恩转过头去,看到一男一女,分别染红发与蓝发,舌尖打钉,衣着时髦。
   “可可,你怎么不找到我们?聚会失去你像没有灵魂。”
   他俩亲昵地伸手过去拉可恩的手,可恩却本能一缩。
   “可可,怎么了?”
   可恩呆视她旧时好友,一时没有反应。
   那红发少年忽然机灵醒悟:“你被警察盯住了。”他惶恐地拉着女伴往后退。
   他俩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可恩出了一身汗,她靠在墙上,定下神来,像再世为人。
   好了,消息传开,他们怀疑警察盯上她,就不会再来找她,一劳永逸。
   可恩买了许多日用品及食物,一半给张丹送去,其余自用。
   张丹感激地说:“我白住白用……”
   可恩一边把冷冻盒装食物放进冰箱,一边说:“张丹,听电话,好像是我的手机。”
   张丹去收听,脸上变色,“可恩,一个叫日焺的人说,你家的警钟响起,叫你马上回家看个究竟。”
   可恩立刻丢下杂物出门。
   张丹说:“我陪你。”
   两人用最快时速赶回家中,看见日焺站在大门口与警察说话。
   可恩一颗心自胸腔跳出来,她奔向前去。
   警察微笑转过身去,“别害怕,只是误鸣。”
   原来他正是布朗督察,可以说是熟人,可恩与他寒暄几句。
   可恩大力喘气,管一头家真不容易。
   警察离去,可恩转身,不见了张丹,咦,还有日焺呢?
   可恩微笑。
   警钟自鸣,是要同时叫来日焺及张丹这两人吧。
   她怎么没想到可以介绍他俩认识。
   可恩走近,喉咙中发出声响。
   两人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
   可恩说:“日焺,既然来了,我请你喝下午茶,张丹,你做陪客。”
   可恩这样说,张丹放心了,由此可见日焺不是可恩男友,这时,她涨红了面孔。
   “我还有事,改天吧。”
   可恩立即说:“那么,日焺,你替我送张丹回去。”
   日焺大声答应。
   他们走了不久,天气阴雨,暮色沉罩,很快已经灰暗。
   可恩一人关在家中,忽然醒觉到母亲的寂寥,她静静走到母亲房中,推开房门。
   母亲一向朴素,房间布置简单,书桌就放在近窗处,可恩走近,发觉母亲出门旅行之前刚好练毛笔字,她在宣纸上重复写着一句:“开不尽春花春柳满画楼。”
   可恩自然不知道这句词的来源,她的中文有限,可是也觉惆怅。
   她轻轻说:“我们的住所不是画楼,十分普通。”
   母亲的衣着也不见得华丽,可恩对她认识多少?如果有人问:李可恩,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半年前她会答:“她是在家主妇,没有职业,固执严厉,自以为是,不愿接受事实,认为离婚是失败象征,死不放手。”
   今日,可恩不会那样回答。
   母亲孤苦、辛劳、无奈,他们父女伤尽了她的心。
   可恩叹口气,回房写功课。
   这一做便到深夜,眼困、腿酸,可恩怪叫一声,在屋里跑步。
   电话响了。
   是日焺找可恩。
   可恩原以为他来打听张丹的来龙去脉,他却没有。
   他问:“可恩,可想见母亲?”
   “她回来了?”可恩惊喜。
   “我们可以去探访她。”
   “她在伦敦?”
   “长周末,我们速去速回。”
   这件事显然得到母亲许可,可恩兴奋。
   日焺说:“我去买飞机票。”
   他没有提张丹,可恩也不去问他。
   第二天,仍然下雨,学生都希望吃一顿热气腾腾的午餐,锦川饭店外等满了人,街上一块招牌上用白粉字写着:“今日午餐:咕噜肉、芥菜干丝、酸辣汤”。
   挤不进去,可恩她们改吃炸薯条。
   张丹说:“这炸薯条是天下极品美味,新鲜炸出来,蘸了番茄酱,送进嘴里,唔,可救学子贱命。”
   可唔笑,“连你都这么说。”
   “然后和着热可可大口喝,吃完了,不怕风雪。”
   是,快下雪了。
   张丹一边翻看着功课,一边咕哝:“有高班同学愿把去年甲级评分卷子借给我抄。”
   “不会免费吧。”
   “收五十元。”
   “你看张丹,一到西方,即时污染,功课当然要自己写。”
   “可是,五十块大洋呢,我大可收七十,帮人家度身写,可预先提供大纲,你说如何?”
   原来张丹想卖文,不是想买文。
   可恩服了她。
   “不不,张丹,买卖均不可行。”
   “友谊呢,譬如说,我帮同学做功课,一个学期后的圣诞节,同学送我一台电视机当礼物。”
   可恩笑得弯腰。
   都会中许多美女也喜打这种友谊牌。
   “少同这种人做朋友。”
   “可恩,你像一个小家长。”
   是,可恩颓然,母亲不在,她升了级,她把自己看管得好好的,也开始监守朋友。
   “回去吧,下午还有课。”
   她俩又从锦川饭店经过,张丹说:“同学说他们新添了菜肉馒头,才一块钱一个,我起码可吃十只。”
   可恩笑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猛力紧紧拉住她手臂,“可可,是你,我知道我不会看错人。”
   可恩想挣脱,那人把她拉到墙角,用手臂压住她,“记得我吗,可可,我是马利奥,你欠我钱。”
   可恩立刻说:“我立刻还你。”
   “我欠你多少?说!”
   可恩自书包掏出钱包,数钱给他。
   “慢着,你失踪好几个月,避而不见,避着我们,利息怎么算?”
   可恩无奈,“你说呢?”
   “这里只得几百元,算什么?”
   “我身上没有这么多。”
   “到现款机去提取,我有车。”
   他大力扯着可恩走,可恩故意跌倒在地,那马利奥不顾一切拖行,可恩放声大叫。
   途人远远看热闹,无人援手。
   张丹去了什么地方?莫非一见情势危急,走得影踪全无?
   唉,也難怪人家不肯捱义气。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有人冲过来,大声吆喝:“滚,滚,已经报了警,再不走,我斩死你!”
   那马利奥看见一个大块头手拿精光闪闪大菜刀扑出来,顿时一呆,丢下可恩窜逃。
   他上车踩油门,车子像一枝箭似飙走。
   张丹过来扶起可恩,“唉呀,裤子上衣全擦破了,我总算看到这山明水秀城市的阴暗面,可怕。”
   原来张丹并非弃她而去,张丹跑去请救兵。
   接着,有人说:“进店来喝杯热茶定定惊。”
   可恩抬眼一看,可不就是锦川饭店老板娘杨威,那手持大菜刀的当然是锦川大师傅,是他们救了她。
   杨威仍然没把可恩认出来。
   “可要报警?”
   可恩摇摇头:“还了钱没事。”
   “你怎么会欠这种人钱?这帮人老站在中学门口兜售违禁药。”
   可恩低下头。
   张丹大力咳嗽一声,“多谢两位相助,我俩还要回去上课。”
   “千万要小心。”
   可恩面孔摔肿,到医生处敷药后回家休息。
   张丹说:“老板娘真热心,也不怕人家会**找麻烦。”
   倘若被马利奥拖上车,后果堪虞,可恩打了一个冷战。
   布朗督察是熟人,十分了解可恩情况,问过详情,安慰李可恩:“你做得很对,专家都同单身女子说:切勿由坏人绑架到另一处,要死,在当地、途人面前死好了。”
   可恩啼笑皆非。
   她受了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日焺说:“可恩,我送你到公寓去住,张丹陪你,你可别落单。”
   他又转头同张丹说:“长周末我们三人一起去探伯母吧。”
   张丹指着胸口,“我有份?”十分惊喜。
   日焺安排得很妥当,两个女孩子只需跟着他走。
   他天生喜欢照顾人,替她们买了书报杂志带上飞机,又带着几款电子游戏机,小型棋子,音乐,林林总总,装满背包。
   张丹第一次受到异性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觉得心身舒畅。
   可恩情绪忐忑不安,老是回头疑心张望,怕有人要伤害她。
   到了伦敦这个大都会,入住小小青年会,拨通电话,连日焺都一怔。
   可恩取过听筒,那边是电话录音:“我们在康瓦尔度假,请到当地皇帝头酒店见面。”
   日焺骇笑。
   可恩笑不出来。
   捉迷藏,这是她时时与母亲玩的游戏,她找到学校,可恩去了商场,她追到俱乐部,可恩去戏院,存心同妈妈过不去,叫她沮丧,叫她失望。
   满以为老妈非紧守岗位一辈子伺候她不可,每个母亲都是子女奴隶,不是吗。
   当然不是,今日的她远走高飞,多么讽刺。
   可恩回头,发觉母亲已厌倦这幼稚的游戏,她拒绝再玩,她离场而去。
   可恩垂头。
   日焺鼓励她:“反正来了,我是好导游,明日才去康瓦尔。”
   可恩哪有心情,日焺只得背起她下楼去。
   他带着张丹游遍都会,一边不停替她拍照,每张照片里都看见站一边用手托腮没精打采的李可恩。
   晚上日焺建议堪舞台剧,可恩问是什么剧目。
   “西贡**。”
   “咦,有无‘制片人’?”
   “别扫兴,”他低声说:“张丹会比较喜欢热闹的爱情故事。”
   他估计不错,张丹看得落泪。
   散场出来,已是深夜,雾雨,寂寥,可恩出奇地思念一个人。
   “明日一早我们乘火车往康瓦尔。”
   清晨可恩是最后起床的一个,胡乱用水洗脸就出发,用一顶破毡帽遮住眼睛。
   张丹取笑她:“咦,破帽遮颜过闹市。”
   日焺夸她:“张丹好中文,出口成章。”
   张丹涨红面孔。
   可恩把日焺拖到一边,“你要对她好。”
   他忙着帮张丹把照片传真到北京。
   火车摇曳,可恩打瞌睡。
   忽然做起噩梦,她找到了母亲,拉住她衣角不放,逼使她转身相认,可恩叫她:“妈妈”,那中年太太转过头来,面孔完全陌生,并非关锦婵。
   可恩惨叫起来。
   日焺立刻把她的头拥如怀中。
   可恩苍白地呜咽:“妈妈不要我了。”
   张丹恻然,可怜的李可恩,反叛的她今日得到报应。
   三个人都没想到康瓦尔秋高气爽,阳光普照。
   他们找到那间叫皇帝头的小旅馆。
   老板笑逐颜开,“我们还有两间空房,是,这里有关与朱两位女客,可是她们不在房里。”
   “去了何处?”
   “今日是热气球节,她俩到草原去乘热气球观光。”
   三个年轻人瞪大双眼。
   老板伸手一指,他们随着那方向一看,大开眼界,只见蔚蓝色天空中浮着七彩缤纷形状不同的大气球,有的像一罐啤酒,有的似一座堡垒,甚至有一只大象,蔚为奇观。
   气球下都绑着藤篮,可以载人。
   三人乘顺风车赶往草原。
   他们奔到现场,已有人邀请他们登上藤篮。
   张丹笑着蹲下,“我畏高。”
   日焺不想勉强她,陪她坐地上看热闹。
   半晌,张丹笑说:“既然来了,好歹试一试。”
   他们挑了一个小丑头,坐下去,气球灌满热气,渐渐上升,三人全无畏惧,只觉神清气朗。
   缓缓升到半空,只见地上农田一格格,树林全是红黄棕三色,美不胜收,大开眼界。
   这时,日焺忽然取出手提电话拨通。
   “锦姨,你们在哪里?”
   他把手机贴近可恩耳朵。
   只听见母亲的声音兴奋而愉快,“我俩在小猪气球里,你们呢?”
   “我们在小丑头。”
   双方努力张望,啊,找到了,果然在数十码以外有一只粉红色小猪气球,日焺连忙大力挥手。
   可恩沉默,咫尺天涯,她依稀看见藤篮里好像是母亲,可是触摸不到。
   十多年来她一直拒绝长大,扯着母亲哭闹厮缠,今天她有顿悟,母亲真到了松绑的时候了。
   她清清喉咙,“妈妈。”
   “是,可恩,我听得见。”
   “玩得高兴点,回家再见。”
   这时电话忽然发出噪音,可恩转头,请控制员将气球着陆。
   日焺说:“可恩,不如顺道乘隧道火车去巴黎观光。”
   可恩笑,“再说吧,我先回旅馆。”
   日焺在小食摊买了炸鱼薯条,“迟些见。”
   可恩回到旅馆,写了张告别便条,拎了行李,一个人走了。
   她乘火车返飞机场,一有空位便上了飞机。
   可恩不想再做哭闹小孩。
   刚才,在半空,与妈妈打过招呼,已经心满意足。
   一踏入大门,已收到日焺电话。
   “为何不告而别?”
   可恩笑,“你可是在巴黎?”
   “在协和广场。”
   “你真幸运,可以与喜欢的人把臂共游,几生修到。”
   日焺也笑,“我会珍惜。”
   可恩开启私人电脑,看到电邮,附着一张照片,从远距离拍摄,那只彩色小丑气球藤篮中有人挥手,可恩一看就知道是自己,这张照片一定由母亲或是穗姨拍摄。
   疯妇,可恩笑着说。
   父亲的电邮这样讲:“可恩,你的朋友石农与陈航夫妇托我给你消息:他俩已转到长安工作,石太太并且已经怀孕,他们十分想念你,地址如下。”
   可恩不胜欢喜。
   她立刻写了一封短信,连同若干婴儿用品寄出。
   忽然觉得寂寥,那雨天出生的田雨呢。
   他一个人在大同,还是也调了职位?
   身边每个人都忙着各管各去了。
   感恩节假期,图书馆不开门,可恩在书店闲逛,有一个写作人在一角朗诵小说精采部分,可恩靠在书架上听了一会。
   有年轻男子同她搭讪:“是个儿童故事,一人得道,几百人模仿抄袭。”
   可恩不出声。
   “你读哲学系吧,跟罗令教授?”
   可恩低下头,看到好男生不穿着一双凉鞋,赤着足趾,这么冷了,连袜子都没有,自己还没照顾好,有能力保护妇孺吗。
   “喝杯咖啡如何?”
   可恩答:“改天吧。”
   她到糖果店买了一大盒巧克力,专程到锦川饭店去。
   学校假期,生意比较清淡,推开玻璃门,看到空座位。
   可恩坐下,老板娘立刻满面笑容过来招呼,递上热茶。
   “天气冷了,吃碗肉丝面可好?”
   可恩点点头,看到老板娘十只手指红咚咚,象是刚泡完枧水,这份工作顶辛苦。
   “咦,你是那个遇袭的**。”
   可恩点点头,“我姓李。”她双手捧上糖果。
   老板娘坐下陪她说几句:“何用这么客气,你没事了吧。”
   “皮外伤,都痊愈了。”
   “唉,做女人真要小心。”
   “老板娘贵姓?”
   “我姓杨。”
   明明是杨威,可是,她不再认得李可恩,即使可恩报上名字,她仍然想不起来。
   大同一役,已是前尘往事,不复记忆。
   她亲切地问:“李**一个人在这里读书?”
   可恩点点头,“老板娘你呢,你可是本地人?”
   杨威很爽快,“我本在美国生活,有点不如意,想转变生活方式,有朋友介绍吴锦川认识,他说:‘如果你能吃苦,跟我回家,我有一家小饭店,需要帮手’,我想一想,便跟了来。”
   可恩听得呆了。谁是吴锦川,他才是锦川饭店的主人?
   这时大块头厨子亲自把面端出来,另加两款小吃。
   他憨厚地笑。
   杨威说:“这就是吴锦川,人笨,手钝,但是心地很好,我们下个月结婚了。”
   可恩一直不停点头。
   “李**。你用饭。”
   她走开去招呼别的客人。
   可恩缓缓吃完面,悄悄付账离去。
   杨威终于答允与田雨离婚,并且毅然开始新生活。
   可恩真正替她高兴,她脱胎换骨,再世为人,不计较往日损失,从头开始。
   这个女子曾经做两份辛苦工来支撑一个男人追求大学学位,他找到的理想,但同时,她在他眼中变得庸俗不堪,她失去了他。
   可恩竟变得这样懂事世故。难怪杨威不再认识她。
   手提电话响起来:“可恩,我是爸爸,我在飞机场,你方便来接吗?”
   “三十分钟就到。”
   可恩立刻驾车赶去。
   她的车子转出停车场,忽然有人冲出来按住车头。可恩大惊,本能反应踏刹车掣。
   一个人扑在车头向她狰狞地笑。
   可恩全身发冷,那人是马利奥。
   他走过来,敲敲车窗,可恩见他离开车身,立刻踩油门,车子飞驰而去。
   他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出没,在段时间,他们每星期见面,她有什么要求,他一定做到,现在,他一样找得到她。
   可恩把车子驶往飞机场,一路上精神恍惚,冲了黄灯不自觉。
   本来想接到父亲时好好说几句话,可是他的手臂上钩着另一只玉手。
   他有女伴。
   可恩生气:为什么不能拨一点有质素的时间给女儿呢,已经长年累月不见面,偶然探访,还得带着女伴,不如不来。
   但是可恩已经比从前懂得控制情绪,经得起严峻考验。
   她想一想,迎上去:“去哪一家酒店?”
   李志明说:“我来介绍,这是高一德,这漂亮少女是我女儿可恩。”
   他随即又说:“可恩,我们回家去。”
   可恩僵住。
   那是他母亲的家,妈妈随时会得回来,即使不,她是女儿,有义务誓死保卫母亲小小地盘,与些微尊严。
   她垂头想一想,坐到驾驶位,机伶地把车往小公寓驶去。
   一路上李志明兴高采烈,向女伴介绍风景。
   车子停下,李志明一愕。
   “咦,怎么来了这里?”
   可恩打开车尾箱,拎出行李,“公寓近市区方便,同酒店一般舒适。”
   李志明还想说什么,他女伴拉他的衣角,他不出声。
   可恩看在眼内,觉得那女子还算懂事,一人让一步,大家好做人。
   他们把行李搬上楼去。
   可恩轻轻问:“逗留多久?”
   李志明疑惑:“张丹不是住这里吗?”
   “张丹旅行去了,不妨。”
   李志明不悦。
   可恩吁出一口气,“我还有点事,你们玩高兴点。”
   “可恩,一起吃晚饭。”
   可恩如坐针毡。
   李志明说:“爸爸又不是时常来。”
   可恩只得说:“我们去吃龙虾。”
   她父亲这才露丝笑容,“我去梳洗,岁月不饶人,至怕乘长途飞机。”
   高一德反衣物自行李取出挂好,去厨房做热茶。
   他开口说:“可恩你真人比照片好看。”
   可恩转过头来。
   “本来近一点去东京度假,是他一定要来看女儿。”
   可恩不出声。
   高一德微笑着坐下,“他也需要你的认同,他只有一个女儿,无论如何想留住你。”
   可恩感慨。
   “他尽他所能做到最好,或许还不够好,但是,他只知道那么多,爱他的人应当明白。”
   这位高**声音十分温婉,态度大方,言语有理,年纪不小,约莫三十出头,五官端正,却不算是美女。
   看样子父亲这次找对了伴侣。
   高**站起来,走到露台,“公寓位置很好,你爸说这是你的嫁妆,免你样样向婆家开口,你看,爸爸多体贴。”
   可恩仍然沉默,内心渐渐软化。
   “两个人相处不来,有许多理由,不代表他是坏人,或者她不是好人,两人都有牺牲,都有不是。”
   可恩呷口热茶。
   “这是我自己带来的茉莉香片,你试试如何。”
   “我哪里懂这些。”可恩陪笑。
   “听说你在大同教了一学期英文,真难得,你爸为你骄傲。”
   “只是暑期班。”
   “有这样的心思就很好,一般少女净挂着穿衣戴首饰找男朋友,那也是应该的,不做人总是有理想好。”
   “我一味误打误撞。”
   谁不爱听好话,可恩的父母已经许久没有称赞她,没想到这位陌生女士说话叫她那样舒服。
   对高一德好感,是否等于背叛生母?
   “我也是家中唯一女儿。”
   可恩好奇:“可觉得孤单?”
   高一德答:“我与家母亲厚,她对我无微不至,我上了大学她还帮我温习功课,一起读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她辞世后我才觉寂寞。”
   “呵。”
   “咦,你爸去了何处?”
   真是,怎么不见主角动静,一看,他已在房里睡着,轻微打鼾,显然宾至如归。
   高一德轻轻说:“他后天五十大寿。”
   这话提醒了可恩,又是“啊”一声。
   高一德掩上房门。
   可恩问她:“你们打算结婚?”
   高一德摇摇头,“没想过。”
   可恩意外,“你对他那么好,却没想过结婚?”
   “我们不过想找个伴,辛劳工作之余,结伴旅游,看看世界,寻找美食,谈天说地。”
   可恩一听就知道高一德有点家底,否则怎能这样自由自在。
   “你有职业?”
   “我是一名执业心理医生,在警署任职。”
   可恩意外,“我爸怎么认识你?”
   “由一位律师朋友介绍。”
   可恩由衷说:“他同你在一起,我很放心。”
   “我也觉得奇怪:一般中年以上的生意人,身边总喜欢带年轻讲普通话女子,李志明例外。”
   可恩微笑,“百步之内,必有芳草。”
   对父亲仍有深厚感情。
   “我肚子饿了,可要把他叫醒?”
   可恩说:“我做泡面你吃。”
   高一德连忙说:“我自己动手好了,这里果然比酒店方便。”
   可恩说:“我先回去,你有事叫我。”
   高一德点点头。
   可恩松口气,离开公寓,一下楼,便看到日焺与张丹下计程车,鸟倦自巴黎返来。
   可恩笑:“回来了?我送你到大屋去,我爸同女伴在楼上。”
   张丹意外,“李先生来了?”
   日焺连忙说:“张丹,你也可以到我处暂住。”
   可恩推他一下,“你倒想。”
   日焺留意可恩面色,“你与父亲终于找到共识?”
   可恩点头,“真不知以前水火不容是为着什么。”
   日焺搔头,“有一段日子,我只记得无论他们说什么,你都说不。”
   “是,穗姨说我家充满火药味,客人坐立不安:一家才三个人,可是唇枪舌箭,叫人担心。”
   张丹眼睛带询问神情。
   日焺解释:“父母离婚,可恩接受得不大好。”
   可恩本来想找藉口分辩:“他们天天吵”、“我觉得他们丑陋”、“他俩从不为我着想”、“我对这世界失望”……
   可是张大嘴,又合拢。
   这一切,也不是不真,不过归根究底,是她自己放肆。
   可恩最终没有分辩,确是一项进步。
   张丹拍拍她肩膀。
   父亲那一觉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
   他们回到大宅休息。
   可恩对张丹说:“我有事出去一趟,我父若找我,说我明晨有课早睡。”
   张丹从书本抬起头,“你要去什么地方?”
   “去了结一些事。”
   “我陪你去。”
   “不,这是我私事。”
   张丹说:“我俩之间,没有私事。”
   她已经取过外套。
   “张丹,你不方便去那种地方。”
   “李可恩,你去得,我也去得。”
   张丹无论如何不让可恩一个人晚上出门。
   可恩想一想,点头,“你跟我身后,不要出声。”
   “可恩,有危险也许可以报警。”
   可成苦笑。
   她低下头,拨了几个电话。
   其中一个有电话录音这样说:“南大街美味冻食旧厂今晚举行神秘聚会,火热音乐,各式享受,万勿错过。”
   张丹变色。
   “张丹,你现在留家中还来得及。”
   张丹定定神,“你同我说话?”
   可恩见她已经染上西方青年豁达神气,不禁笑起来。
   张丹追问:“可恩,你为什么还去那种地方?”
   可恩不出声。
   “可是尚有心瘾?”张丹极之担心。
   可恩转过头来,“我也来问你:巴黎之行是否开心,两人会否有进一步发展?”
   一言提醒张丹,她不动声色,“我去洗手。”
   也到浴室悄悄拨电话给日焺,无人接听,她留下南大街那个地址。
   张丹叮嘱:“请速来会合。”
   张丹没看见可恩进厨房挑了一把锋利的牛肉刀,插进靴统里。
   张丹出来。
   可恩同她说:“换上胶靴,天雨泥泞。”
   两人上车。
   “那地方极之偏僻吧。”
   “非法聚会,当然不能在大街大巷举行。”
   在车上,张丹暗暗留神,可恩神色镇定。
   张丹又问:“你去找谁?”
   没想到这次顺利得到答案。
   “一个叫马利奥的男子。”
   张丹一惊,“同你什么关系?”
   “他曾经向我提供非法药物。”
   张丹问:“只是这样?”
   可恩苦笑,“你别小觑这件事,我欠他债。”
   “欠债还钱。”张丹理直气壮。
   “还了许多,还欠许多。”
   张丹问:“他要人?”
   “不,他要人无用,他追债。”
   “总有一个数目,问清楚了,数给他,总不能一辈子避债。”
   “你说得对,张丹,我这就去见他。”
   车内静默。
   “可恩,回头是岸。”
   可恩说:“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西方都会富庶家庭子女什么都有:衣食住行教育全部垂手可得,毋需挣扎,稍有不满,父母师长会动辄忏罪,身体发育得大人般高大,脑筋仍似幼童,完全没有责任感,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可恩汗颜,她背脊湿透。
   “一定宠坏了,这样娇纵。”
   “有时心里苦闷?”
   张丹叹气,“我也闷呀,我还得张罗明年学费呢。”
   可恩简直开不了口。
   她把车子转入小路。
   这一带是有待开发的旧货仓,已全部搬清弃置,黑暗中一幢幢怪兽般房子十分阴森。
   张丹劝说:“不如回去,白天再来。”
   在车头灯照射下,她们看到鲜红色美味冻食四个中文大字。
   可恩下车。
   这时张丹发觉可恩天生大胆,所以才引致妄为。
   张丹比可恩大几岁,觉得有义务保护她。
   可恩取出笔芯电筒照明,走到货仓前敲门。
   小小格子打开,她们看到一只眼睛。
   “找谁?”
   “马利奥。”
   “几个人?”
   “两个女孩。”
   一扇小小金属门打开,放她们入内。
   音乐十分幽怨缠绵,张丹听不出是哪种乐器,可恩认得是印度释他。
   墙壁上放映七彩转动迷幻电影,年轻男女用身体说话,紧紧搂在一起。
   张丹发呆,半晌她说:“我们也有这种地方,这叫地下舞会。”
   时间还早,人群尚未聚拢,可是即时有人上前兜售各种颜色糖果。
   可恩说:“我想见一见马利奥。”
   背后有声音:“是你,可可,你终于回心转意。”
   客人回头,叫他心花怒放,她还带着朋友来呢。
   可恩转过身子,“马利奥,你是精明的生意人,我欠你多少,你说吧。”
   那马利奥看着客人陆续进来,大海中不知有多少鱼,何必难为这一条,他的气渐渐平了。
   张丹这时也明白可恩黑夜找到货仓来谈判的原因:人多,这只老鼠也懂得顾全大局。
   只听得他问可恩:“一笔勾销?”
   “是。”
   “可可,我们是老朋友――”
   “你有你的诚信,以后永不见面。”
   那马利奥看着可恩不出声,隔一会说:“为什么不去报警?”
   “我的确欠债,这是事实。”
   “三千。”
   对学生来说,这不是小数目。
   可恩自口袋中取出一叠钞票,轻轻放在地上。
   “再见。”
   她拉着张丹的手,一步步走开。
   张丹送口气,啊,任务完毕,她们可以走了。
   货仓中年轻人越来越多,如扑向灯光的飞蛾,闹哄哄。
   张丹看到那马利奥俯身拾起钞票放进袋中。
   这时,她们离开货仓大门口只有几步距离。
   就在该刹那,一个影子向马利奥扑过去,二人贴住几秒钟,迅速分开,在他身边的人尖叫起来。
   马利奥缓缓倒下,他胸前插着一把尖刀。
   凶手是一个少女,幽灵似呆站一旁。
   张丹颤抖,手足无措。
   可恩拉着朋友的手往大门奔去。
   守门人大声问:“什么事?”
   可恩回答:“叫你过去帮忙。”
   他一走开,可恩拉开门,她已听到警车呜呜驶近。
   可恩立刻想到张丹没有护照,不能连累她。
   可恩对张丹说:“快,从小路步行出市区,我们稍后会合。”
   “你又怎样?”
   “快,走。”
   这时警车刺耳号角越来越近,大光灯射过来,警员用喇叭喊:“任何车辆,不准离开现场。”
   可恩把张丹推进树丛,慢慢走回车旁。
   留下车子,一查便知她在现场,离去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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