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剑简谱上下两行集的咋看不到了

一片亲情,几丝感慨,满腹疯话。时光没有教会我任何东西,却教会了我不要轻易去相信神话。每个人都是一个国王,在自己的世界里纵横跋扈,你不要听我的,但你也不要让我听你的。因删贴不及时所产生的任何法律纠纷或责任本人概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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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种心情,如春天有花无花的小径,总有一些梦想,如仲夏夜阑的星光,总有一段回忆,如深秋最后的一片红叶,总是这样的一个时候,风雪湮没了所有的归途。
一只狐狸遇见了娇艳欲滴的葡萄,这无疑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可惜葡萄园筑着高高的篱墙。狐狸找到了一个洞――又怎奈小小的洞口通不过它健硕的身躯。这是一只有理想的狐狸。它绝食减肥为伊销得人憔悴,终于钻过了墙洞。疯狂饕餮之后,有一天狐狸发现它的生活只剩下了葡萄。这也是一只有毅力的狐狸。它绝食减肥衣带渐宽终不悔,又逃出了葡萄园。狐狸还是那只狐狸么?
所谓生活,有时就像是一道费解的多元多次方程式,当我满头大汗解完方程,答案却是“0”。说是性格决定命运,可当我看到命运的时候,性格已然悄悄发生了改变。
多年以后,我已经在城市挥霍尽了青春和激情。我不知道,是我征服城市,还是我被城市征服。
我每天驾车混迹于拥堵的车流去增加这种拥堵。我穿过六环――穿过五环――穿过四环――穿过三环――穿过二环――我从伟大领袖毛主席永垂不朽的尸体和神秘的笑容之间无视地走过。
我日益腐败的肠胃像磨盘一样粉碎着各色美味佳肴,并将它们成功地转化成垃圾。我和广大西装革履的同志们一起制造着城市的繁荣,也制造着城市腐败。我发现,如果白吃会飞,那么城市就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机场。
直到有那么一天,我在看不见星光和泥土的城市一隅看《海上钢琴师》。从未离开过大海的“1900”让我第一次为一部煽情的电影而泪流满面:
城市是那么大,大得看不见尽头。当年我走下船舷,穿着大衣,觉得自己很神气。我有决心有信心有把握……
我停下脚步,不是因为我所见,而是因为我所不见――连绵不绝的城市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尽头。……
只有88个键的钢琴可以奏出无限的音乐,而有无数个键的钢琴,只属于上帝。……
城市实在是一艘太大的船,是一位太艳的美女,是一条太长的航程,是一瓶太浓的香水,是一篇无法弹奏的乐章……
在鼓乐喧天中,俺爹赶着驴车载着俺的行李,离开了俺生长劳动了10几个春秋的村庄,离开了俺的童年和少年,身后是俺熟悉的全村父老乡亲慈爱的目光。――俺成了马嵬坡头一个通过念书走出来的娃子。
一张半价火车票将俺送进了免费的大学,送进了城市人的城市,送出了浸满俺的汗水和泪水的故土。
俺的囊里装着一厚沓沾满俺爹汗水的人民币和“百家饭”――乡亲们凑的全国粮票。贴身的肚兜里是俺娘昨夜为俺缝进去的一大把泥土――“离了家若不服水土就尝一点”。
从此俺家失去了一个壮劳力,永远地。
从此俺也失去了吃那份用自己汗水浇成的粮食的安然与甜美。
如果说刘备是为了多拾些大粪而三顾茅庐,那么俺又是为啥而念书?――为了实现俺爹的“理想”?为了背叛桑梓家园?为了保卫大人物毛主席?为了实现共产主义?为了“一定死”眼中的升学率?为了成为一只受过良好教育的狗?为了成为一头圈养的幸福的猪?……
如果说俺儿时和文革扒煤车算头一回的话,这是俺第二回坐火车。虽然不是去瞧毛主席,却是真正地去北京。
拥挤不堪令人窒息的火车是俺对城市的头一个印象。
即使一样的执有“硬座”票,有人心安理得颇有优越感地坐着,更多人摩肩接踵无怨无悔地立着。每到一个或大或小的车站前,所有的车窗都被落下。列车停稳,车窗内外便上演着一场空前惨烈的攻守战。站台上的旅客拼命要推起车窗,车上或坐或立的旅客拼命要摁住车窗……后来重武器发挥了威力――双层车窗玻璃被车外的人用砖头砸烂。战斗终于到了最艰苦卓绝的时刻。短兵相接,分外眼红。防守一方用血肉筑成钢铁长城。进攻一方中,只有个别最勇敢且最幸运者才有可能将自己身体的大部分驻扎在车窗内。列车在车外暴风骤雨般的石头和诅咒中继续前行。在人身上横冲直撞的列车员推着售货车厉声叫骂着,又开始“为人民币服务”。刚上来的战斗英雄也正在找寻方才对他下毒手的“敌人”,要报他的血海深仇。
按教科书上的理论讲,阶级斗争这时已经由敌我矛盾堕落成人民内部矛盾。“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一些零星的概念化战斗――君子动口不动手――绝不是革命的行为艺术。列车减速驶入新的月台,双方又成为同仇敌忾的革命战友――并肩投入下一场列车保卫战。
一日一夜后,俺已经喋光了被俺娘洒了过多香油的葱花烙饼――北京到了。俺跳下没有一扇完整车窗的列车。
俺被几个说着洋气的官话的学长接到了这所大学。在化学工程系报到后,俺分到了俺的宿舍――头一回俺不是睡在炕上。俺以高出城市学生近200分的成绩终于和他们坐在了同一个教室。
几个自称“咱是乡党”的老学长谝着驴换那样的官话,热情地带着俺去瞧天安门。
在地铁站,一位不修边幅的长发后生扒拉着吉他,席地而歌。他的衣襟上别着一张纸。行人以为是《赞助证》,仔细瞧,才晓得是《暂住证》,实在令人不解。俺们驻足听罢,竟然是似曾相识的乡音。
夜半三更有人来砸门,说俺没有暂住证,俺被当成任务送去翻沙子,就收容到了昌平,进去以后俺才发现,已经有好几百人在里面,想要出去有条件,赶紧叫人来送钱,一群小姐领奖似的冲上前,俺举目无亲不会有人来送钱,俺们卧在一个露天大院,夜里有人在大声哭喊,吓得俺也不敢睁眼看,有人进来卖方便面,俺只能把唾沫往下咽,俺身上只有两块钱,刚够买他一根烟,只好饿了自己一日,俺的家乡在黄河边,送俺回家的是官家的人员,他让俺们蹴着不许动弹,双手抱头不能乱看,火车上又怕俺们颠,把腰带鞋带全抽完,路上俺没有一分钱,肚子又饿了一日半,到站以后他们谝,想要出去有条件,一人得交两百元,否则继续里面关,俺只好给家里捎去话,好心姐姐把俺赎回家,……,
通过地下铁道,俺们到了广场:铺满琉璃瓦的天安门城楼比俺想象中的矮小了许多――这就是俺打小就“我爱”的“北京天安门”;纪念碑后,已经永垂不朽了近10年的大人物毛主席卧在“你办事我放心”的华主席给他盖的纪念堂里――这就是“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寿无疆”的“大救星”……到处都有威风凛凛虎视眈眈、和俺一般大的年轻士兵持枪把守。
(多年以后,一个背着米奇书包的城里娃娃指着城楼上的画像问她爹:那个人是谁?她爹说:是毛主席。娃娃又问:毛主席又是谁?她爹指着漫天的风筝道:咱们也放风筝吧……她爹就是俺。)
俺们几个乡党(同乡)回来的当儿,瞧见那个吉他歌手正戴着铐子,被一帮高大的“大盖帽”押上汽车……或许,他又该惹得他那“好心姐姐”淌眼泪了。
一种全新的生活开始了。俺切实地感受到了城市人的受活日子。
俺一顿能喋下6只雪白得不掺一点杂面的麦面洋馍。食堂里撇了一地的馍和菜常常使俺惋惜没带来俺家可怜的哼哼。
每当饭时,经常有一群滚圆滚圆的小母鸡在食堂门口懒洋洋地扭来晃去。俺由衷地感叹:“城里的母鸡咋恁碎?”结果招来众学长的耻笑:“土老冒了吧?那是咱的校花――老家贼呢!”在锦衣玉食气质脱俗的老家贼面前,自惭形秽的俺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
除过俺们这些农村憨娃,好些学兄学弟屡屡为吃货游行绝食。据说某学弟挈着食堂里烧饼上街,一口下去门牙崩落。失手落地的烧饼被车轮一碾竟嵌入马路,幸遇一学长,以油条撬之,烧饼应手而得,遂拥抱共呼“万岁”。
食堂确实是一个充满惊喜的地方:对吃惯洋面的城里学生来说,他以为今日他吃到了世界上最难以下咽的伙食,可到了明日,他总能发现自己错了;对俺们这些头回可以甩开腮帮子喋洋馍的放牛娃来说,最贱的菜里有时也会遗忘进一块肉,只要运气足够好。俺就中过这头彩:打份1毛5分的素白菜,一探筷子,俺就瞧着菜里埋伏着一块鼠标大的肥肉,能把周围的穷人眼热死。俺微微一笑,装做很有平常心地把肉翻过来,竟是大半个猪奶子,上面还长着寸许长的黑毛哩!
第一个寒假里,我回到白雪莽莽的马嵬坡。我的爹娘听到我的声音跳下炕,鞋也没顾上趿,精光着脚就迎了出来。
我坐在炕上,像《崂山道士》中的王生一样,给爹娘讲我这半年在城市里所学到的穿墙破壁的本事:
我学会了像狗剩一样刷牙――那很卫生;学会了像驴换一样讲官话――不说“俺”而说“我”;学会了像春蛾一样骑铁驴――那比走路更轻松更省鞋;学会了将头发留得很长――那很帅;学会了用洗发水洗头――那样就不会有头皮屑;学会了穿一条很旧的牛仔裤并在上面挖几个破洞――那不是破裤子而是最新潮的“乞丐装”;学会了抱着吉他唱《你的样子》――那比乱弹更洋气;还学会喋饱了精米白面然后去足球场像疯驴一样追着一颗皮球狂奔――那比割麦子更有益于身体……
我从未有过集体生活的经验,但很快我就喜欢了寝室的粪青年代。
全寝室长幼排序我行五。我们8人分别来自祖国各地的穷山恶水。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因为方言的不兼容常常导致鸡同鸭讲的局面。那次去建国门,上车后我举着1块钱打票:“建国门”。结果那打票的土著大娘拿出一张新版100元钞票,冲着我轻蔑地冷笑:“见过吗?”……有鉴于此,后经多次格式化整理和系统升级,我们“花香鸟语”的兼容性大大提高。
穷骨头发干烧。我们第n次集体腐败时,我用蹩脚的普通话满含热泪地提议:“吃水不忘挖井人,翻身不忘共产党。为了感谢小卖部的老奶奶又一次给咱们赊了3瓶二锅头,我们一起祝愿她老人家身体健康永远健康万寿无疆!――干杯!”顿时隆重的掌声经久不息,直到磕烂了所有的杯子。
刚入校时,老大作为革命领导调查各人的业余爱好,有擅长开拖拉机的,有擅长杀猪的……我想了想,告诉他我擅长赶驴车,还有就是撵兔子。后来我在全校运动会上打破了10000米长跑记录,校报上评论说我从小就在庄稼地里练长跑,常常将野兔撵得撞树自杀,引得宋国人民掀起“守株待兔”高潮云云。
我们这个八仙洞的大妖精当然非老大莫属。此君大名倪阳,常被北京人连读为“娘”。18岁入党――绝对早熟,“高六”才勉强达到保送分数线,则有些大器晚成。彼人形销骨立,如果他躺在凳子上,可以当一把好古筝,那十二根排骨做弦,能弹奏高山流水。他不仅年龄大,胯部更大,豪迈起来能将鸭子招来,所以我们亲切地叫他“老大娘”。在风靡一时的“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中,“老大娘”与时俱进,巨得“一定死”之流垂青,窃取了学生会主席之宝座,算是“暂时做稳了奴隶”。
与老大娘相反,来自战火纷飞的云南的“老疙瘩”绝对一个“铁拐李”。老八原名李志刚,入学改了名字为“慎独”,晦涩得如同卡夫卡,常常被广大通俗的师生听作“甚毒”。
与“甚毒”的严谨相比,德国人简直都是马大哈。他绝对严格按照自己设定的程序运行,包括每天喝6杯水上7回厕所。如果不幸没找到剪刀,那么他是不可能打开一封信的。他不是晚上为把手放在哪里而失眠,就是为早上先尿尿还是先刷牙而烦恼。甚毒的名言是“为了降低摔跟斗的概率,最好出门先主动摔两个跟斗”,这句话后来被我们命名为“法西斯原理”。
除过早起给他养的一对金鱼换水、午休时临帖涂鸦,他最守时的是理发,隔15天不用镜子自己推一次光头,一丝不苟得像是毛时代的“现行反革命”。与他的逻辑性相比,甚毒的感觉神经简直有些令人同情。他随手关门时动辄就将自己的手指夹住,还纳闷门怎么合不严。室友提醒他夹了指头,他大悟:怪不得我刚才觉得手指好好疼哩!
其实“甚毒”无比腼腆谨慎沉默内敛,加之外型迷你海拔略大于√2,往往成为我们这个最体现弱肉强食丛林规则食物链中的食草动物,因而饱受家庭暴力无以复加的摧残。但他对此似乎并不介意,很有点唾面自干助纣为虐的意思。唯一一次例外是他在睡梦中突然大叫:“坦克来了!”着实给了我们一场虚惊,尽管经查确是甚毒的梦话。平日里我们集体行动,甚毒夹在我们中间如同猩猩群里的一只猴子,常引得路人侧目。
最令甚毒寝食难安的是老二的吨位和汗脚。只要睡在上铺的老二那超现实主义身材上了床,甚毒头顶的床板就开始了整宿支支嘎嘎地呻吟。这要比当年织女父女第一次住窑洞恐怖得多,至少窑洞不叫唤。
据甚毒考证,公蚊子没有吸血工具,叮人的都是母蚊子。老二每晚的睡前祈祷是拎起自己的臭袜子,像情窦初开的少女捧着情人送的玫瑰花一般做陶醉状。所以老二的袜子使我们从未遭遇母蚊子的性骚扰,也使甚毒养成了戴着口罩睡觉的良好习惯,直到他的鼻炎升级为鼻窦炎,口罩才失去了存在的理由。甚毒由此也养成了给老二洗袜子的优良传统。
如果说老大娘瘦得如古典悲剧,那么老二就是现代喜剧。老二姓白名月坡,入学时先生点名竟念成了“白肚皮”,显得既切贴又无比SEXY。他庄严地诞生于20年前的愚人节,属猪,而且确实长得极其的国泰民安。此君受《英雄本色》中周润发之蛊惑,甚热爱白衬衣外著黑西装,像要盛装去参加国家领导人的葬礼。大肚皮将纽扣崩光后,他每每如大闸蟹般横行在校园风雨中,众MM见了就拍手唱儿歌:
小企鹅,黑褂子,出门忘了系扣子,露出白白大肚子,……后来“企鹅”这个品牌就誉满全球了。
企鹅向以无耻著称,其座右铭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在全寝室睡觉大赛中一举夺魁,荣膺“睡霸”美誉。大赛从周六晚10点准时开幕,次日中午已决出前3名:晚饭时,“睡神”饿得弃权;半夜“睡圣”叫尿给憋出局。周一,大家担心企鹅已经“过去了”,赶紧掐人中抢救。“睡霸”凤目微睁:“我靠!睡了那么久,怎么天才亮……”众人齐呼“忒无耻!”企鹅仰天长叹:“可惜奥运会没有睡觉比赛,否则洒家尚可为国争光也!”
更无耻的是,企鹅还有吃着饭就能打起呼噜的特异功能。一次在食堂我们撇下睡着的他先走了。谁知他回来后兴冲冲地告诉我们,他醒来发现饭盆里竟然有了几枚钢嘣毛票。甚毒恨恨然发誓说,他宁愿跟一头老母猪睡觉也不跟企鹅一起吃饭。
有天甚毒惊叫:“我的纸呢?”企鹅答:“我用了。正想问你呢,恁好的卫生纸你在哪买的?”甚毒心疼得直吐血:“那是宣纸啊,好贵的!”企鹅撇嘴:“比我还小气!下回我用过还你就是!”
我曾经为早上睡懒觉而丢过面子,便买了闹钟打鸣。但闹钟刚响起来,我还是舍不得睁开眼就伸手关掉了。自从我采纳了甚毒的建议――在闹钟旁边放了3只老鼠夹之后,嗜睡的毛病终于戒掉了。
在老大娘的英明领导下,每晚睡前的恳谈会是我们寝室的优良传统。企鹅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
甚毒曾提过一个很重要的议题:“遇见一个漂亮的MM时第一句话应该怎样说?”我们刚展开讨论,企鹅梦中翻了个身道:“甭说了,咱们睡觉吧。”我们听罢乐得差点掉下床。
企鹅睡眼惺忪地问:“你们侃什么可口可乐呢?”大家笑而不答。看企鹅彻底急醒了,甚毒急中生智:“我们在说,花木兰既然是个女的,她在军中成天跟一帮男人睡觉洗澡上厕所,为什么她的真相就没败露呢?”这确是另一个很费解的议题。企鹅翻身钻进他的资产阶级热被窝:“白痴加白痴等于n个白痴!只有白痴才愿意去检举她哩……”
“白痴”之一愤然出题:“你说《皇帝新装》里的那个小朋友后来会怎样?”甚毒阴险地说:“那还用说,肯定会被英明的领袖枪毙啦!”企鹅在被窝里发表社论:“白痴乘白痴等于白痴的平方!这哪用得着他老人家御驾亲征啊。他爹早就大义灭亲把那傻小子掐死,精心烹制成‘特贡童子鸡’,去给皇帝老儿献爱心了。‘老大娘’日理万机早就把山珍海味吃腻了,尝点童男童女补补龙体很有必要嘛……”
老大娘闻听能幸福出响屁来,而其余众童男则听得顿失滔滔,只听见厕所里日夜不息的流水声哼哼唧唧。
我们每天睁开眼看见这个世界的第一件事情是“早汇报”:大家赖在被窝轮流讲述各自的睡觉心得,几乎都是昨晚又与哪个“校花”银河初渡云云……重要的是细节,而且不能以自己“无梦”来免费分享别人的精神食粮。总之都是些版本特低的非法话题。即使这样,甚毒一插入就动辄死机。
甚毒总是最后一个讲,讲之前先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说”一顿开场白,等大家都急眼了他才悠悠开讲。大家从他的梦话中不仅分享不到半点情色,而且连惊悚恐怖也没有,简直无聊透顶。
比如:他在图书馆遇见一个绝代MM,只瞅了一眼,他就知道已经爱上她了。室友们一听来了劲:真浪漫耶!后来呢?甚毒跳下床说:后来我又看了她几眼呗。大家问:她长什么样呀?甚毒答:没看清――我忘戴眼镜了。
后来的一个梦话不仅使甚毒有了一个特洋气的外号,而且也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态环境。
平常大家以小人戏君子自娱,甚毒敢怒不敢言。否则破坏了团结稳定的大好局面,他必将受到我们7国集团的严厉制裁。
一日晨起,到了甚毒讲,他说他的梦比较恐怖就不讲了。不说还好,这一说大家岂能饶过他。他只好神色难看地开始讲:因为他办事严谨,“你办事我放心”――团委书记派他去西瓜地,任务装在一个密盒中。到了西瓜地他打开盒子,盒里一斧一笺,笺上注明组织交给他的革命任务是用斧子砸西瓜,一个不剩。他数了一下只有7颗西瓜,不忍下手。无奈重任在肩,他只好下了毒手,高高低低7个西瓜全给开了瓢,而且明明是西瓜的沙红瓤,一会就变成血,流了一地……
大家听得毛骨悚然,联想到他那“百宝箱”里虽然没斧子,但榔头还是有的,万一他真的梦游……顿时感觉自己的头皮发紧,后脑勺直冒凉气。
打那天起,没人叫“甚毒”了,改叫他“法西斯”。我们也不敢再对法西斯进行核威胁了,逐渐形成7+1格局。除过将他的榔头花钱赎下销毁,并让他与企鹅调换了床位,我们每天第一件事就是眼巴巴地询问法西斯昨夜是否又梦见西瓜。好在以后他再也没做过西瓜梦,使我们得以侥幸安度4年。
大家没想到毕业离别时,就数他哭得凶,好像让他当“北京人”埋汰了他似的。不说蹭了我们每人一耳根鼻涕,就法西斯那驴嘶一样的哭声实在让人忍无可忍,越劝还越来劲。最后我们义薄云天,一拥而上就对法西斯下了毒手――一顿乱拳总算终结了4年的“西瓜噩梦”。列车开动,我们看着月台上渐去渐远的法西斯如风中之烛,泪飞顿作倾盆雨,集体哭晕了过去。
《毕业留言册》上有“革命理想”一栏,法西斯写的是“背着吉他去流浪”;企鹅涛声依旧:“第一理想是吃,第二是睡,第三是吃了睡,睡了吃。”――整个一头追求幸福的猪。
数年后,法西斯横死于南方一个现代化的全国文明城市,他唯一的遗物就是一把尼龙弦的老木棉吉它。
春情萌动的季节,我们的法西斯怀春了――他暗恋上了大名鼎鼎的女杀手“张三”。
张三姓张名春在她们寝室排行老三,再加之魔鬼面孔饿狼身材,故得此芳名。一双气死金兀术的特大号塑胶耳环烘云托月,愈发使她笑熬糨糊得超出人类的想像。
张三的成名是因其在新生联欢会上的精彩独白:……我那妖媚性感的外形和冰清玉洁的气质――以前同学评价我的原话――让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众人的目光“无情地”揪出来。我总是很焦点……我这张耐看的脸,配上这副火爆得让男人流鼻血的身体,就注定了我前半生的悲剧。我也曾有过傲人的辉煌,但这些似乎只与我的外表有关。我不甘心命运对我无情的嘲弄,一直渴望用自己的内秀来展现自己的内在美……
对耳朵而言,耳环是装饰品,也是危险品――张三乘地铁时,曾n次被像驴换一般目力不济的乘客误当拉环。因其芳容不甚乐观,我们平日都不忍正眼瞅她。偶尔有些没良心的家伙被张三的个性所吸引而多看几眼,往往会招来张三的一顿臭骂:“无耻的色鬼!”
但凡女寝,镜子往往处于炙手可热的显赫位置。张三常常对着镜子大发春闺之幽怨:“难道美丽也是一种错误……”众姐妹劝道:“放心吧,你永远不会犯这种错误!”
尽管张三骨感嶙峋犹如虚无主义,但自虐性的减肥依旧变本加厉丧心病狂。最骇人听闻的是每当她禁不住美食引诱而破戒,回来便祷告忏悔,强烈的原罪感遂产生催呕功效……为此她还特意买一秤,每日磅之。有一天张三站在秤上尖叫:“Oh My God!本小姐终于蒸发掉了1斤!”同室人皆花容失色,继而提醒:“你今天忘了化妆吧!?”――她的浓抹重彩曾误导一个大娘向她打问:“姑娘,你这么好看的面具在哪买的呀?”
除过为打碎一瓶护肤水举行追悼会、哭唱《葬花吟》,更为惊世骇俗的是,同寝室的女孩买了新衣服,立马就会被张三抢去裹在身上。她还不停地追问:“我漂亮吗我漂亮吗?”大家赶紧异口同声地说:“哇噻,简直比费雯丽还靓耶!”张三再接再励,随之即兴再来几个回合猫步,直到大家3天吃不下饭。――无人不为张三惊人的心理支撑系统所深深折服!
到了大二,女生早已被瓜分完毕,个别中场换人也是兵贵神速神鬼不觉。张三始终待字闺中成为她们寝室的镇宅钟馗。而法西斯这回却冒天下之大不韪铤而走险,很有点“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豪迈与悲壮。我们深为法西斯敢打张三的主意而钦佩他只眼独具人小志气大。
根据“法西斯原理”,“两个跟斗”的具体细节如下:法西斯第一次求爱是写了一封情书,不仅姓名落款没敢留,而且连字都是从课本上剪下拼成的:“我注意你已经很久了!”结果张三报了警;第二次他跟踪张三进了校门口的小店,壮着胆走到张三近前搭讪:“小姐,你叫什么呀?”张三柳眉倒竖:“珍珠奶茶!干吗还不上来?”
听完法西斯的悲惨叙述,我们集思广益予以缜密分析:一般而言,表达爱情的最好方式是钞票,而且是越多越好。钞票虽然不一定能买得现货,但绝对可以提高甲方的谈判地位。我们革命集体最后一致认为:张三是一位情操高尚拒腐蚀不贪污的旷世烈女。只可智取不可强攻,攻城为下攻心上之,必须在脉脉温情下包藏祸心。于是,我们的法西斯斋戒三日衣带渐宽,终于原创了一首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诗――
我来自云南元谋,你来自北京周口,握住你温柔的手,爱情――,让我们直立行走,
可是几次“邂逅”张三,法西斯那只紧握情诗的手总是无法从口袋里拿出来,情诗已被他蹂躏成手纸了。后来在厕所门口“巧遇”张三,法西斯终于拿出砸西瓜的勇气,匆匆将“情诗”塞进她手中,然后落荒逃回寝室,一气吃回了3天的口粮给自己压惊。
立竿见影。果然第二天张三约他见面。张三瞪着一双血红的狼眼对激动而又紧张的法西斯说:“你昨天给我10块钱干吗?!”等审问出事件真相,张三被法西斯的爱情感动得洪水滔天,肥沃的粉底全成了泥石流……一朵鲜花终于稳稳当当地插在了牛粪上,如同法西斯成功地将白旗插在了301高地。
打那天起,被看门的老祖母堵在门外的法西斯就有早没晚地站在女生楼下深情地呼唤:“阿――春――”,直到张三下来与他胜利会师。从此,女生楼下又多了一个每晚叫春的小个子情圣。
法西斯曾为张三姗姗迟到略显不悦,张三解释:“人家是为了让其他人都听见你喊我嘛……”法西斯下回叫起春来就更加卖力了。
从物理上讲,碳的燃烧是能量转换。从我们专业角度讲,却是因为碳遇见了氧,从而产生CO2――人们管它叫做浪漫的爱情。进一步说,每个人也都不过是一堆碳水化合物罢了。
恋爱中的法西斯如同老房子失火般不可救药――梦中学习汪国真,醒来苦练交谊舞,走着路也要快三慢四如琢如磨。等到渐入化境,就连上趟厕所,法西斯都是飘飘然滑翔而去。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张三不是人”。法西斯每每端详着张三朦胧的艺术照,由衷地赞叹:“哇!真是仙女下凡耶!”听得众室友牙都倒掉了:“你这个仙女下凡时是脸先着地的吧?”
喋喋不休的张三讲话变得节约多了,据说是因为法西斯的“守恒定理”――一个人一生讲话是有定数的,前半生话多,后半生必成哑巴。
情人节那天,法西斯用9支玫瑰换了张三一丝绵枕头。半夜他抱着枕头一进屋,就急猴猴地钻进被窝叫唤:“啊,好爽耶!真的好好爽耶――”众人听得毛骨悚然几乎休克,齐声讨伐:“打倒情人节!不许叫床!”
“大二”以后的生活基本乏善可陈,没有了什么欣喜与刺激,结果我迷上了围棋,因为我发现它跟老家的“丢方”很类似。一场全校围棋比赛后,我意外地当上了学校围棋协会副秘书长。当我爹将他攒了半辈子的粮食和喂了3年的大犍牛都卖掉,也不弥支付我在城市的布尔乔亚生活费时,我开始了又一次的“贩黄豆”。
我本来就属于在半夜的寒风中苦炼“辟邪剑谱”的“大虾米”,也收藏了无数“武林秘籍”。便与我们围棋协会的死党一合计,大家一起凑钱借钱出去大肆搜购金庸古龙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和大薮春彦西村寿行星新一卫斯理的惊悚小说。等这些新旧不一而图书馆没有的“坏书”堆满2个大书架,我们开始了租书行老板的生涯。
除非快到考试,平日里教科书往往比小寡妇还冤屈寂寞,所以开张后我们的生意出奇得好。除过足够满足“低保”并小肆挥霍外,还有劳动剩余价值可供我们扩大再生产。之后我们不仅陆续添置了卢梭罗素尼采叔本华和佛洛伊德的书,最后连最没有牙齿的琼瑶亦舒和三毛的书也摆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结果我们每天都可以见到一些举头望明月低头扶眼镜的深沉粪青,也丰收了不少多愁善感水性扬花的浪漫蚊青。这有点像小麦套种豌豆,豌豆花的姹紫嫣红趋炎附势与麦穗的成熟呆板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才气逼人的法西斯抱着吉他睡了一礼拜觉,吉他就成了一件乐器。他弹的《镜中的安娜》曾让企鹅在被窝里哭了一宿。有了张三,“直立行走”的法西斯幸福得像一颗五月的草莓,又一只“月朦胧鸟朦胧上课更朦胧”的朦胧诗人就这样被爱情催生了。
正如当年老拴狗时时刻刻想念着毛主席,热恋中的法西斯无比贾宝玉万分林黛玉,耳闻目睹在他那里都是与张三有关的唐诗宋词万般情愫。
可能有了新欢就顾不了旧爱,法西斯竟然破天荒地忘了给他的宠物换水。在“精子和卵子永垂不朽”的追悼会上,“情圣”法西斯含泪挥毫,手书一阕“悼亡诗”题于粉壁之上――
我养了两只鱼,一只是金鱼(另一只还是金鱼),一只叫精子,一只叫卵子,精子在卵子旁边,卵子在精子旁边,一不小心,我忘了换水,卵子死了,被水淹死了,精子死了,被孤独淹死了,
这首“千古绝唱”在地下诗刊《边缘》上曝光后,曾在全校轰动一时。不久,食堂门口就平地惊现了一个鱼市。众多小伉俪敲着饭盆就学会了如何辨别精子与卵子。
从来没有一头哼哼会认为没有它所有的人类都得馋死。但前门大栅栏一位卖冰棍的老土著却卷着大舌头,厚颜无耻得像李公公(李连英)似的对我白活(说):“要不(是)我他妈在这地(儿)卖冰棍,你们丫的全他妈渴死……”
“睡霸”企鹅和法西斯如同迪斯尼的“猫和老鼠”,经常干俩秃子争一把梳子的壮举。法西斯说他能吃一瓶醋,企鹅就针锋相对称自己能喝一斤酱油,比赛的结果最后由救护车解决。他俩就成了我们寝室镇宅的倚天剑与屠龙刀。我们也常常管这俩平分秋色的龙兄鼠弟大活宝合称“伍佰”。
负多胜少的企鹅为了挽回点面子,动辄就去图书馆头悬梁锥刺骨地恶补。如果碰巧捉到法西斯的破绽,他总会丧心病狂地一路狂叫而去,买啤酒回来庆祝。
面对诗誉鹊起的法西斯,企鹅当仁不让厚颜无耻也“湿”了一回,而且这回彻底给法西斯来了个大盖帽。
我爬上珠穆朗玛,砌一座三百层大厦,我在里面不放啥,只放着一颗芝麻,
这首顶尖无耻的“屎”竟然像当年毛主席的“最新指示”一般,不出12小时就沸沸扬扬传遍校园,刹那间已经家喻户晓人人成诵:我们去饭店,一个“李太白”正爬到饭桌上在朗诵它;我们去酒吧,“披头士”正砸着贝司高唱它;我们逛公园,一群“老年艺术家”正在唱京韵大鼓:
好不容易爬上珠穆朗玛,发现了一座三百层大厦,我找来找去都没有啥,最后只找到一颗芝麻。
我们相视而笑:那颗芝麻是咱企鹅放的!
企鹅的执着精神常常感动得我们一塌糊涂。比起夜半醒来拱到床下找干烟屁,更令他悲愤的是有了烟却没火。他曾好几次用半截电炉丝插进插座取火。如果人类文明是从造火开始的话,那么第一个钻木取火的人肯定是位瘾君子。不幸的是,一次企鹅刚插好炉丝正赶上全市停电,吓得他几乎自绝于人民――要不是后来知道不是他造成的全市短路。
对企鹅来说,只有吃饭可以忘掉麻将,也只有麻将才可以忘掉吃饭。他4年如一日地热衷于搬砖头垒长城,每天四处寻觅“三缺一”,直到发生了那件烂事,他可糗大了。
当他和3个麻友鏖战正酣时遇上校警查寝,要是被抓住就够他们喝一壶的。赌博属严打之列,但玩福利彩票玩得破产却说明你很有爱心。正如性用品商店星罗棋布随处可见,但裸体美女的画片则属于淫秽色情。听见校警的踹门声,他们情急之下鱼贯跳窗逃遁。企鹅最后一个从3楼自由落体。就他那200多斤的肉山竟然毫发无损,而他那3个革命战友却像狼牙山英雄般壮烈牺牲了――不是摔死而被砸死的。
n年以后,企鹅的麻将水平更是出神入化,并因此成为一个明星贫困县的“知县”。企鹅在杯觥案牍之余写得《麻雀与凤凰》,竟一时洛阳纸贵而成为当时官场之入门读物,也推动了国粹的发展与普及。
我去看企鹅时,他拉着我的手朗声笑道:“有朋自远方来,尚能饭否?”我只好答:“廉颇老矣!”我们一起来到他亲赐墨宝的海鲜酒楼“快活林”……他面酣耳热与我话别:“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俺在快活林……”
毕业后企鹅曾专程进京与弟兄们重聚。酒杯阑干满桌狼籍,留校的老大娘为苏联解体跺足捶胸,好像是他没管好叶利钦这小子似的;企鹅则拍着桌子要开除戈尔巴乔夫的党籍;法西斯还在劝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最后由我扶着桃花盛开的企鹅到机场送行。
替他办好“登机牌”,我将行李搬上传送带。他瞟了一眼登记牌背面,就当作广告传单扔进垃圾箱。我去拣的空儿,他已跳上传送带,冲我回眸巧笑挥着手――像毛主席去重庆谈判,又像是弥勒佛立于云端,嘴里还在白活:“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老五送我钱……”
最后一个暑假,我们都没回家,为了一件特伟大特浪漫特牛叉的壮举――我们野心勃勃地计划徒步游览长城,从八达岭走到山海关。
胡吃海喝,刚到司马台,我们的盘缠就只剩下一半。企鹅想出了一个无耻可行的办法――卖诗。以后的旅途,我们遇见路边饭店老板或乡村房东,就在法西斯那曼妙的吉他伴奏下朗诵我们的杰作。古风犹存的乡亲们虽然听不太懂,但他们无疑很乐意做我们的忠实听众和读者。我们不仅吃住无忧,而且被树立为他们儿子们的学习榜样。有时我们被挽留几日,就会组织一些晚会,有朗诵、有摇滚、也有他们的乱弹梆子。在小镇逛书店,我常常能买到一些在学校图书馆难觅的哲学书,比如伏尔泰、康德或房龙的译著。
站在“天下第一关”上面对大海,我们终于了却心愿――一起高声朗诵曹操的《观沧海》和苏轼的《念奴娇》……
与山海关不同,孟姜女庙纯粹是一种感情的物化。我默默地记住了殿前的联语:
始皇安在哉,万里长城筑怨,姜女未亡也,千秋片石铭贞,
去老龙头我们走的是铁道。忍不住内心的激动,我们一起放声狂歌:
原始社会好,原始社会好,原始社会人民性欲高,男的追,女的跑,追上女的搞一搞,掀起了原始社会性高潮,……
一年以后,中国最后一位诗人在这条铁轨上被钢铁的车轮碾碎。
多年以后,我每想起那些青春的碎片时总恍如隔梦,难道真的曾经有过那般美好的旅程、有过那般美好的乡村?
从北戴河到南戴河,漫长的海滩就是漫长的“干休所”和“疗养院”。骄傲的士兵忠诚地看守着这些“外人不得入内”的银沙碧波,森严得使人误以为是集中营。
幸福的我们终于找到了一处局促污浊的海滨浴场。与我们同样幸福的“人民”济济盈盈,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如同煮满一锅的饺子。远处的铁丝网那边,一位“首长”和他的红色下一代正躺在太阳伞下,享受着空旷水面吹来的浩荡海风。企鹅用望远镜看得直流鼻血,像吃了春药的阿Q一样疯狂叫嚣:“革命啦革命啦,MD,咱也要当政治家革命家,想统治谁就统治谁,想剥削谁就剥削谁!”
最后一个寒假结束,我开始了毕业论文的写作。据说分配方案已经确定,我们只等论文答辩后滚蛋走人了。
清明节后,随着春草的萌动,许多言语和柳絮一起弥漫在校园和城市的街头。政治像春药一样又一次成为食肉者们最为热衷的流行文化。识字的城里人都蠢蠢欲动,大家为又一次政治性高潮的到来而欢欣鼓舞。很快整个城市变成了一个世界杯足球决赛的比赛现场。
我第一次收到了我爹的来信。
我匆匆踏上南下的火车,沿途走走停停。擦肩而过的列车上,尽是浩浩荡荡北上赶场的激动兴奋的同龄人。
3天以后,我才回到了马嵬坡。我的爹娘健康如初。原来他们听说“文化大革命”又开始了,担心我一个人在城市出事,就写信诈我回来。
信是我爹花了2块钱请邮局门口代笔的老先生写的。人家听了几句就下笔如有神地立马而就,晃着脑袋又给我爹念了2遍。我爹听人家解释过个别经典词句,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舍不得往邮筒里丢了。
我脱掉西装和牛仔裤,穿上我娘新缝的粗布衣服开始了“三夏”大忙。
麦子割完那天,我在路上遭遇了一只血盆大口的赖皮狗――张人疯家的老狗“觉悟”。它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向我扑来。我的胸口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流得满地……我永远记得那天是五月初一,母亲整晚都在给土地和灶君叩头祈祷。
父亲和根叔接我出医院时,学校来信了。我带着深刻的伤疤和隐隐的心痛匆匆返回到曲终人散后的城市。
池塘里的粉莲和满树的凤凰花次第斗艳。头年冬天蒙得“检查团”赞不绝口的“草坪”已经原形毕露――金灿灿的麦穗引得幼稚园的阿姨带着小朋友来学习“馒头的来历”。死党们久别重逢,每天聚在一起不是吃香的就是喝辣的,亲热激动得如同祥林嫂又看见被狼叼走的阿毛。整个校园礼崩乐坏,闹腾得胜过大年三十的土匪窝。
唯一令我嘘唏不已的是法西斯。与我在家割麦同时,法西斯匹夫有责拍案而起,自告奋勇去参加广场绝食运动。3天没下来他就被抬进急救中心,刚苏醒过来复又被送进“战场”。如此三番,法西斯连饿带晒都快成了人干。最后一次他从急救中心跳窗逃窜,总算拣了一条小命,或者说是做了可耻的逃兵。
比这更不幸的是,法西斯因此弄丢了他的“压寨夫人”。而张三却正幸福得如“未婚妻”――她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预备党员”,踏上了另外一条更宽阔更崇高的“红地毯”。张三的离去使法西斯哭得枕头都漂了起来。兄弟们正合计着怎么去搭救他,却见法西斯眯着桃红的双眼大笑道:“如释重负啊――哥们儿!”――说他早就对张三老从中间挤牙膏忍无可忍了。
床头女明星的笑容已经苍白,录音机里还是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老歌。楼道里有人在摔自己心爱的吉他,有人醉了酒号啕大哭……还有人冒着校方的禁令在烧教科书,纸灰宛若黑蝴蝶在风中飘舞。大家谈论着故乡,谈论着校园,最后发现校园是另一个故乡。再看一眼校园,却发现校园陌生得像月球。
那夜,有月皎然,卡彭特的歌从草坪上传来,法西斯念着《旧约》:
一代逝去,一代又来,大地永存。朝阳出来,夕阳落下,归于出处。风往南吹,又往北转,起起落落,转回原道。江河填海,海却不满,源自何处,仍归何处。
最后一次在宿舍里醒来,我看见大学在狞笑:“青春留下,你滚蛋!”我以为我在上大学,其实是大学上我。
蝉鸣的时候,我带着《派遣信》和不再纯朴的面孔离开了风流云散的青青校园。我用4年的“花季雨季”得到了又一张纸――它叫《毕业证》。
那时,长城内外大江南北的中国人都在像野狼一般地嚎叫: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日头从坡上走过,照着我的窑洞晒着我的胳膊,只有我的牛跟着我,……
我终于又回到八百里秦川,只是去了与西府风气大异的东府。尽管离家不是很远,我却很少像远行读书时那样常回马嵬坡。
以前上大学时,每到寒假暑假,我坐着南下的列车,一路兴奋得连觉都不睡。车到马嵬坡,我总是头一个跳下火车,再打捷径顺着田埂走7里多路。远远的瞧见温暖的窑洞,我就热切地喊:“爹、娘,俺回来了!”
那时候,我从不走绕道的柏油公路。轻快地走在鸡肠子一般的土路上,贪婪地呼吸着庄稼和泥土香甜湿润的气息,我总是猜想这次回去庄子里会有些啥变化:哪个老人挺不住殁了;谁家又造人了――若是女娃,还要再生一胎么;哪家的“红富士”收得最多,价钱卖得最好;红卫、东红和学军他们结婚了吗,新婆娘是从外省买来的么,以后会不会颠了;根叔还在他那破窑里吼乱弹吗,如今还养哼哼么……
淙淙的溪水声已经跑进我微热的耳里了,温暖的余辉陪着我踏进熟悉而陌生的家,感受着院子里熟悉而陌生的气息。
院子挺小,来回几步就走遍了,也看全了。我总算寻到了一些变化:洋瓷脸盆上咋么添了个新疤;灶面几时换了瓷砖;门口那垛新鲜的劈柴是几时砍的;檐口又多了一个新泥燕窝,今年出窝了几只燕子;猪圈的主人咋么变碎了……
“那是刚从根叔那搭抓来的碎猪娃儿,预备过年的;大的那头早就杀了。”小妹笑眯眯的,跟在我身边滔滔地说着庄子里的新鲜事,总不忘告诉我根叔还挺硬朗,依旧每日给全庄子人吼乱弹,依旧爱哼哼……
我一厢听着,一厢将牛仔包甩在大炕上,翻灶揭锅,寻些冷馍红芋往肚子里塞,直塞得满满的、暖暖的。
我走出门,朝窑后起伏沉寂的地方望去――我爹就在某一个山坡上或某一块田里淌着汗,也许这会儿他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了,肩上扛着犁,犁上挂着装馍的捎马。老黄牛在前边不紧不慢地摇晃着,蹄子踩在崎岖的土路上,打着滑。
炊烟升起来了,向月亮的方向飘去。小妹开始烧汤了。耐烧的硬柴在锅眼里噼里啪啦,那是火在笑。我家的晚饭一向烧得迟,因为我爹总从地里回来得迟。我在灶伙里拉着风箱,浑身开始暖起来了。
那时候回家总是这样暖暖的。
这些年来,庄子里出门的人多了起来,当兵的、上大学的、进城作买卖的、南下打工的……有的已经“挺有出息”了,然而都不常回来。即便回来,也是在炕上窝一、两日,就开始收拾行李,然后像贼一样地匆匆离去。
我就是这其中之一。
我的马嵬坡正在慢慢地从“家”变成“老家”、变成“故乡”。我仿佛看见那联结着马嵬坡的“脐带”正在渐渐地枯干、脱落。
在我的回眸间,越来越模糊的马嵬坡总是那么的无奈和感伤,如同我给爹娘留下的一个个孤单的背影。
马嵬坡和马嵬坡的一切常常会在一个月圆的夜里醒来,在我的心口隐隐作痛。当我一次次从梦中惊醒,我总是失声地问:我是谁?我在哪里?
终于有一天,我有了自己的第一家公司。我领着我的农民兄弟出入有权有势“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从国家那里免费瓜分来的新三室一厅,使房子发生一些“甲方”设想好的重大变化,然后我们在主人住进去之前夹着铺盖滚蛋。我们假装“为人民服务”,他们也假装付给我们腐败的利润。
每天开工前,我会大声地问候我的弟兄们:“同志们好!”他们也一起问候我:“老板好!”这常常令到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同志们辛苦了!”我的农民兄弟们同仇敌忾地齐声高呼:“为城里人服务!”
有一天,我终于打算离开这个别人的城市。
拖着行李坐上的士,我打开关了几天的手机,有两条短信:一条是法西斯从广州发来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哪里想得到,这竟成了他的谶语和绝笔――另一条是企鹅的:法西斯罹难,速联系我。
我当时就傻在了地球上……
打通企鹅的电话后,我追问法西斯的噩耗――
法西斯毕业留京,分在一个叫做阿拉伯数字的研究所里。倔强率直的法西斯与那种死水微澜的体制相当不兼容。这种郁闷漫长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今年,或者说上月。直到女友反目,天真隐忍的法西斯这才一怒离开了那水深火热的阿拉伯数字。
下海之后,企鹅想当然地跑去深圳。结果没钱办边防证,生猛的武警根本不让他进深圳――虽然深圳属于中国领土。打电话给企鹅,法西斯被企鹅介绍到广州一个校友开的公司。那校友特厚道,给法西斯安排好住处后,又自掏腰包,花1000元为法西斯办好了“三证”,并叮嘱他出门千万别忘了带证。
花灯初上,法西斯出门买牙膏。三走两走就迷了路,他又不好意思求人,就在路口张望。或许法西斯人特别黑瘦,再加上光头和皱巴巴的汗衫,看着特像劳动人民。他就被仨警察盯上了。
警察喝令他拿“暂住证”出来查验。法西斯久经首善之区的浸染,不卑不亢地反问警察的证件。有一个边“丢他老母”边拿证件晃了一下。法西斯拿出“暂住证”。警察又要“外出证”和“计生证”。法西斯一一交出。警察们嘿嘿一笑,就把三张纸就给扯烂了:“你他妈现在还有证吗?没有了吧傻B?跟我们走一趟!”
法西斯差点气疯了,他实际是心疼那1000块钱。没等他骂上两句,仨警察就把他如同沙丁鱼似的塞进了警车。
一个钟头后,车停在一处高墙大院里。后车门打开,放下几乎被挤断肋骨的法西斯。大喇叭不停地广播,叫他们交1000元补办“三证”,否则将被依法收容。法西斯随身只有200元,他只好打电话向校友求救。
校友赶到时已过午夜,根本找不到法西斯的身影,法西斯手机也“已经关机”。他偷偷塞给一警察500块钱。这个好心的警察帮他查了半天花名册,最后摇摇头。
校友忧心如焚,只好又去影影绰绰的人堆里找。被抓的尽是些满面菜色黎黑落魄的农民,有老头,也有半大小子,甚至还有孕妇。偌大的院子里关了足有上千人。校友最后从一个老乞丐那里得知,法西斯有可能已经被转往樟木头收容所。
一提臭名昭著的樟木头收容所,校友不寒而栗,赶紧驱车向东。校友赶到时已经天大亮,交钱后查名单,竟然还是没有法西斯。校友又辗转找遍了附近星罗棋布大大小小20余家收容站(所),一天过去,一无所获。
校友预感到问题严重――堂堂一个大活人咋就没了呢?他托一个体制内的朋友帮忙查找。次日有了消息:有个猝死在收容所的人与法西斯同名!而等校友赶到时,他见到竟然是一个劣质的骨灰盒――法西斯就装在里面。
可怜法西斯是被活活打死的!就在那天夜里,大骂“法西斯”的法西斯被捆在一个柱子上,5个战战兢兢的农民在警察的威逼下轮番上前……毕竟不是铁人洛奇,法西斯就这样死在自己祖国的一个“文明模范城市”!为毁尸灭迹,法西斯被匆匆火化。
看到法西斯那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我和企鹅陪着他老人家一起落了泪……随后的一个月里,我们一起找遍各种各样用我们的血汗饲养的莫名其妙的组织和机构。我们得到的只有失望和愤怒。
校友网上无数愤怒的跟贴瘫痪了整个网路,法西斯终于见报了。法西斯的父亲因此得到了国家赔给法西斯的命钱――8万元人民币;5名凶手――5个同样被收容的贫苦农民因此被“从严从快”枪决;报社社长和总编因此被判处12年徒刑――私分公款罪。
整理法西斯的遗物时,除过一把老吉它,我找到了一本手写的诗稿:
田野上,谁需要一个贫穷的父亲,大街上,谁需要一个伤心的儿子,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难过,不要忧伤。在愁苦的日子里,请你心平气和地按下Backspace键。如果不灵光,那么麻烦你同时按下Ctrl、Alt和Del。――重新启动。
相信吧,幸福的一天终究会来临,
看到光秃秃的马嵬坡,我想起我竟然暌违了故乡有5年之久。我就像一个贪玩的孩子,在那个春天走出家门,说要出去打柴……直到单薄的衣衫抵不住风雪的严寒,我才想起从前的故园。走在低矮破败成废墟的老村子里,我仿佛回到了我的前世。
我儿时爬过的桑树榆树槐树没有了。我和我的先生们20年前“植树造林绿化祖国”的地方,变成了泥石流的发源地――因为树都被杀光伐尽了。
住窑洞的人家已经很少了。一条与铁道并肩而行的高速公路旁,是拔地而起的新村庄――一幢幢走遍全国农村都一样的――那种被卫生瓷砖包裹着砖头水泥但不漏雨的屋子。
门坊还有,但已不是原来的样子,高高大大也用卫生瓷砖裹着,倒像是乡镇企业的大门。门匾几乎全变成了用瓷砖拼成的“财源广进”一类的格式化东东。
土地神还在,只是几乎没有什么土地可管。围墙和铁栅栏之间的缝隙成为全村硕果仅存的一点耕地。尽管也已被利用,但也仅够种几株城市人喜欢的鲜花。
无疑大家比前些年“小康”了,因为防盗门和防盗网已经普及,而且几乎家家都有了“觉悟”。这些杂种大狼狗吃饱了精米白面,整日里叫得歇斯底里如“红卫兵”一般。以前虽不说路不拾遗,但却也昼不闭户,去谁家都要站在洞开的大门口喊:“有人吗?”如今好不容易敲开防盗门,还要反复向主人确认:“有狗吗?”
正如多年前城市青年在大人物毛主席的指挥下浩浩荡荡进军农村,如今那些贫下中农的后代们正在“钱多人傻速来”的感召下逃离广阔天地,去接受城市人的再教育。当“北京人在纽约”洗盘子挣美元的时候,农村人也纷纷冒着成为“法西斯”的危险,别妻离子背井离乡奔向城市的屋檐。
村里的后生们几乎看不到了――成群地跑去了城市。长得孔武有力的给城里人作了看门保安;长得太贫下中农的大多混迹于尘土飞扬的工地。他们一起为城市人建设美丽温馨的家园,然后再悉心呵护这种美丽温馨。每当年关到来时,他们还要冒着坐牢的危险去讨要一年的工钱。
村里的姑娘们也早早地辍学进了城。她们给高血脂高血压的城市人端高热量高胆固醇的菜;给很少走路的城市人洗生了脚气的脚;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城市人唱《何日君再来》一类的歌……运气不好的女孩只能去一些黑心老板开的工厂被压榨尽最后一滴血,然后带着各种奇奇怪怪不可药救的职业病和微薄的嫁妆回来,再想办法将自己送给一个看起来比较有钱的男人。
村子里的人还生存在埋葬着自己祖先的土地上,但已经完全失去了他们祖先的生活。
煤气灶的普及使村庄没有了“环境污染”――或者说再也看不到曾经温暖的袅袅炊烟了。有线电视、手机、汽车和暧昧的发廊使村庄失去了鸡犬之声相闻的安详淡定和淳朴知足,但他们并没有得到多少城市人那样从容和心安理得的尊严与自信。
有些时候,城市人的地板在农村人看来依然是高不可攀的天花板。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或者IQ较高的孩子不幸考上不再免费的大学――在楚才晋用地被城市完全掳走之前――往往成为这个家庭的灭顶之灾。
不管城市愿意不愿意,农村正在拼命地贴近城市。小城市也在拼命地贴近大城市。高速公路和越来越快的铁路,将城市们联结成一个大村庄。而路两边筑起的铁丝网,却将村庄隔离成车窗外恍惚惚的田园风景……
乡村在城市面前正变得越来越遥远。
“红色恋人”张国荣同志如一只清丽的蝴蝶,在翡翠新闻里化作阑珊中一道优雅绝伦的弧线,熙熙攘攘的大地上绽放了一朵美艳欲滴的红花。
午夜的“根据地酒吧公社”里觥筹交错烟色迷离。中央空调制造的冷气中弥漫着盈耳的贝司和模糊的眼神。五颜六色雌雄莫辨的长发、光瓢、大胡子、露背装、皮靴、裤衩背心、名牌仔装……营造着一种逼人的气场。
这是一个招魂般的时刻。
啤酒、重金属、尖叫……高度射灯缠绕着柔软的深呼吸……
涌动的金属覆盖了整个世界。一群酷男靓女新人类们随着无原则的朋克,在闪灯恍惚之中嚎叫着,疯狂地扭动着不太规则的身躯,留下一串串不真实的定格,似乎那扭动和嚎叫能够敲开无休止麻醉的梦幻……
如同登山、n车、蹦极……那些在生命极限状态中的有氧运动,眼前的白领小资们同样沉醉在情绪状态的极限之中,借助药力的襄助努力拓展着生命深层的抚慰。
肥大的裤子在肚脐下摆动,释放着束缚与纠缠。也许他们只想攫取快感的精髓,远离那些空洞的虚伪和忧郁,在这种极度颠覆状态下寻觅游离不定幻觉般的存在。
一切都显得如此自然、直接、彻底和肆无忌惮……
黑漆漆的墙上,已经牺牲了n年仍紧握AK47的“雷锋叔叔”依然保持着那蒙娜丽莎一般神秘的微笑。
――不知他知不知道今天是愚人节。
在这位身材酷似河莉秀的MM热心帮助下,我终于糟蹋完了一瓶血红的轩尼诗。将小费放在杯底,我却怎么也瞧不清她的眉目。“河莉秀”随手将钞票放进文胸,像雷锋同志一样在高脚杯里留下一个无比职业的笑容。
巨兽般的音响被关掉。变调的金属节奏陡然四起。便秘般的道白声声刺耳。我感到有些恍恍惚惚晃晃悠悠。
那个不再穿绿军褂的老男人像马龙白兰度一样,正在吼着当年的老歌。
仿佛间,我却听出了乱弹的味道。
红旗还在飘扬,没有固定的方向,革命还在继续,同志们更有力量,钱在空中飘荡,我们没有理想,虽然空气新鲜,可看不见更远的地方,虽然机会到了,可是没有胆量,只会画个圆圈,像红旗下的蛋,心里当然明白,我们是农民的后代,无论行为好坏,良心还算清白,权力在空中飘荡,经常敲打在头上,突然有一个念头,不再跟别人乱走,虽然身体还软,虽然只会叫喊,你看那八九点钟的太阳,像红旗下的蛋,肚子吃饱了,脑子想开了,别说这是恩情,永远报答不尽,我们不再是棋子儿,走着别人划的印儿,试着起来站站,去到四处看看,现实是石头,精神是个蛋,石头虽然硬,蛋才有生命,老娘仍然活着,老爹是个旗杆。如果问我是什么,我是红旗下的蛋,……
节选自杜君立长篇小说《乱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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