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湖南怀化中方天气哪里有收割机收稻谷,我们在新路河这边,现在稻谷到收割季节了,没有收割机来啊,哪

中方县新路河镇诚信牧业,主营:生猪,鸡,鸭的养殖及销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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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执行时间:0.064004秒江非,1974年生于山东;曾参加青春诗会,获华文青年诗人奖、屈原诗歌奖、徐志摩诗歌奖、海子诗歌奖、诗刊年度青年诗人奖等;著有国学专著《道德经解注》,诗集《传记的秋日书写格式》《傍晚的三种事物》等。
博主:江非
早起看见一只窗台上的小鸟并写一首短诗给她
流亡的天使,你在一条苦的由骨铺成的路上
你是一封来自异乡的洁白的信
借着清晨的光阴才能读完
你是一封来自虚无的陌生者的长信
这么好的一封信,写信人都在深夜写了些什么
流亡的天使,昨夜
你还坐在天空中一颗逃亡的寒冷的星上
你穿着一件果壳一样的外套
你乘着一匹苦的由药熏黑的马
你小小的身子散发着古老春日里的光和火
你的光悄悄地打在那些贫瘠的落寞的近旁之物上
是如此的清澈
我曾见过一块被雕塑过的岩石
它被埋在河流转弯
泥沙淤积的一个河滩
河面在此处突然变得宽阔,更加明亮
它被波浪冲洗、校正并呈现于
我们的眼前
它悬在沙与沙之间,在第一层细沙的下面
还有更深的粗砂和卵石
它的面容模糊,样子粗糙
并不是来自于技法和艺术
只有一行铭文让众人靠近
“我在这里”——
它呼唤并招集众人进入它的王国
看见它既运来沙石,又砌起它伟大的城墙
它的额头上,既有囚徒又有着君王的纹饰
它说出它的火盆置于何处
水流到何处
祭坛放在何处
它躺在更大的理石供案上
向全新的众民献上它自己
将大地升入天空,并重建
灿烂的寂静之岛:——“我在这里”
它疲倦地沉睡在此处
沉睡乃是最贫乏地死去
它等着一个带着清晰的未来胎记从远处归来的人
开启它的瓶子,并倒出历史与奥义的原象:——“我在这里”
黄昏去看一棵被砍倒的树
黄昏时分我去看望一棵被砍倒的树
它在从前我在窗子里能看到的地方
有着高耸的树干,密实的枝叶
昨天它被伐倒了,野地失去了上升矗立的根基
我走出院子,沿着小径走了十分钟的路
看到它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周围的地上芳草萋萋
我把它的树根留在了心中,把纪念碑去掉
然后把对亡人的幻想退还给了
土地的幻象
我回来时,天色已经初夜
路上已经亮起代替白昼的夜灯
小卖部门前的孩子
列队经过疏朗的绿化树
我跟着他们,踽踽走上了回家的巷街
而在街区的另一条马路上
醉酒者已经提前进入了深夜
在白酒、葡萄酒、啤酒,这些酒神之子的带领下
他们已经早早见到了夜之母亲
她面部慈祥,一切平安
并未流着对于孤单归来的孩子的辛酸的眼泪
一个永不枯竭的梦,正在出现
他,我的父亲,他告诉我们
关于幽灵的显迹,他告诉我们
幽灵就在下一个路口的拐角处
幽灵没有鼻子,但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但流着泪,只有人类
一部分的形象,但有更多的
污点和脚趾。他告诉我们,如果
不是下一个路口,那么就在更下一个路口
向一件空荡荡的衣服
在走,像一件空荡荡的衣服
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不说话
在一个劲儿看着你,在向你
伸出一只手,托着一个手掌大小的洞
子夜时分,门外空无一人,门锁
在悄悄的拧开,水龙头里的水滴
突然消失了,窗外飘来一声
攫取者的叹息。或者
手背在身后,怪物的脸也背在身后
夏日的初夜,我们坐在院子里听着他,我的父亲
描述出这些幽灵的样子
偶尔,我们会向他提问:他在哪里
偶尔,他会向高处举起一截燃烧的
烟蒂,冬日很快来临
他会早早地生起旺旺的炉火,向我们展示出另一副
人类成功之后傲慢的样子
而这时候,越过宏伟、连绵的沂蒙山地
我们会向他提问:什么才更像人类
我提着一个塑料带回去
袋子里装着松软的面包与密封的罐头鱼
深夜的小路安宁
而幽谧,恬美而深沉
它让我想起雪莱的云雀
与济慈的古瓮
也同时看到星辰之眼与物的对视
他们总是看着那幽微的暗处
从宇宙的深处向外探视
寻找并呼唤着那些失去的词语
打开并容身于一件古老的器具
他们为它们装饰人的神灵
给它们换上人的归宿
让它们走出并呈现于语言的大地
他们供养着塔基
热爱着死去
让死亡成为最后的塔脊
他们从未掩盖明亮的本质王国
也从未掩盖贫乏的肉体的芳香
就如这条在夜间开启的小路
产自黎明之血的夜区处女
以紧闭的双眼向众人献上隐秘的精神之钵
在每一处孤独的林中终点
在白色的、远古的奥林匹斯山的雪中
在一个露天的陶缸前
我想看见那个制造陶缸的人
多年前,在一个下午
他从午休的床上下来
把一只手伸进一堆新鲜的泥
他摸到了什么
陶泥潮湿、紧密,深入,有着
微微的反弹
一个还未形成的物
他有什么样的立场
他在观察、触摸,手
分开,并坚实地
握住那陶泥
确证着他和物的关系
一种物转向另一种物
他的位置与力度
然后,他停下来
等着那物呈现
等着此物与彼物分离
他站着,看着物
独自言语,自行完成
一切造物,浑然天成,不可赘饰
我曾经来到琼州海峡
在那里看海
我看到海并不是那么汹涌
而是像一个回家的孩子
不论是下午,还是晚上
它都是浮着一小片蓝蓝的前额
没有听到它的喘息,甚至是
从致幻、忧郁的梦中醒来
这和我在舟山群岛
以东的洋面上看到的海不同
它幽黑、冷峻,像一位父性的死者
在那里,它并不依靠陆地,只是
独自形成自我,排拒一切
半岛、海湾、海滩、礁石
以及和人的关系
它标示着物之显性的
必然、阴沉的边界
允许一切人走过
但必须带着
臣仆路过神殿正门的肉身、本性与反思
我们只是简单的相逢
我相信我已经深埋地下
就在昨日,有人还用一根棍子在敲打我矮矮的房顶
那是一个孩子,在用他黄金时代的力量
继续驱逐一个消失的老人
我相信,他并不知道他敲打的是谁
他只是在撬动一小块意外走过的土地
正如我不知道,多少年之后
我还会出现于一个陌生的城市
街车正在缓缓驶去,我从地铁口上来
把一叠当日的报纸与雨汽沉沉的遗物
塞进肩上的挎袋
没有谁能认识我,我也不认识那些四散而去的人
我们只是简单的相逢,短暂地构成一个街头的社会
许多人在匆匆地离开,少数人形成瞬间的历史
人们相互观望,或者回避
在身体与身体之间,闪出一道狭长的缝隙
刚好容得下一首描写香菜和蜥蜴的诗,刚好塞得下
一首阐述一位病人在屋顶上面对新的事物吞药的诗
在一块高高的岩石上
我看见一位早逝者的沉思
她在她的静寂中向我展示
她的生活与过去
通过岩石的坚硬和裂缝
她向我说明爱与永恒
她告诉我她曾生在遥远的地下
曾在大海上漂游
听到召唤才来到这里
她没有变成乐器和坛子
是因为容器并不能存储死亡和真实
她在那处高高的位置站着
常常看到远处的幻象和遗物
采药人的行程
是如此孤单
死者在她的安宁中活着,展开自身
并等待着人们从大地之梦中苏醒
作为一个早逝者她已经死去很久
作为一位沉思者,傍晚时分
岩石让山崖依旧闪耀着赤热的光泽
更高的火焰
我曾经见过那些更高的火焰
蓝色、棕色、白色的火焰
它们在一座山上
围绕着一朵黑色的火焰
秉持着对黑夜的忠诚
夜里活着,白天死去
使徒一样围绕着那朵黑色的火焰
一位歌颂火焰与色彩的歌手
来到了山脚下
他把马拴在马槽上
把荷花插进秋日的粮堆上
用他那失明的双眼来歌唱火焰
他看不见光
但他感到了火焰的温暖
他用他袍子里的双手
去触摸那朵神圣的黑色火焰
那时,人类还没有出场
水还没有变成血的现实
太阳还没有回到浩淼的银河星系
万物一起拥有共同的灵魂、骨灰和大地
只有一个女子诞生在东方的天空下
听着他的歌声去朝圣
他们相互陌生,相互不在
是尘世变化之前
庄严的陌生者
我自己在制作我自己,我的父亲
我站在我双腿的
在制作我的双手、胳膊、胸脯
不同于我和你一起制作的童年
不同于我们在田野上制作的大熊星
和猎户座,我的父亲
我是在制作你,一个
男人,他要站起来
活着,以降雨的语言向你致敬
那烤热的如同侍女和厨子的语言
如同一位在想象中燃烧复原的塔神
我的父亲,我要制作的是
一个纵火犯
只有在纵火时他才能认识自己
其余的,都不认识
他像一所隐约可见的房子
朝着干燥的群山之王倒去
我必须给他一个高高突起的屋顶
一扇装满透明玻璃的窗子
一根在木料的混沌中狂欢的顶柱
一切都可以燃烧
还要有一个人,在焚烧北极星
最大一块矿石的落幕中住进来
火焰向我传来你的音信
打开痛苦的火焰之门
一个酿酒的人
在用他祖传的酿酒器
酿出最新的酒与醉鬼
他命令他们
在他的坟头上彻夜跳舞
把墓踩成一朵向下的花
所有花朵中
那以胸隆迎向太阳的圆形的
收集那些枯死的兽与谷物
即使天已大亮了
还是提着灯笼一样的酒杯
用他们仅剩的骨与皮肤跳舞
水,一个垂死的酿酒人
在这样的戏剧中
他借着复兴的火焰
把自己分成飞行的酒和遥遥相隔的酒鬼
写诗并歌颂桌子边意外出现的一块小磁铁
铁,你是抒情者的额头
你是抒情者的卵子与自由
你召唤每一个词语死去
连同那些多于词语的碎片
弹奏着词语伤感的琴弦
你是沉睡者房顶的覆盖之物
是沉睡的马骨和血
又被称为沉睡的恒星和失去的昨日与快乐
他一旦醒来,就会看见一块被晦暗点亮的热带钻石
为你写下黄金的诗句
尽管你郁郁寡欢,沉默不语,在我的桌子旁
像一位受病之人的陨石和田地
尽管每天没有谁会骑着陨石降临遥远的人世
桌子从前曾是一棵松树,每到秋日
都会降下一袋小小的松果
熄灯以后给床头上默不作声的台灯
灯,今夜我又看见了我的灵魂
就在你睡着的那一刻
它就藏在你的身后
一生等着你熄灭
灯,并不是你的光亮遮住了什么
而是它仍在它的地狱
那儿也有一盏燃烧的血灯
它们都是它的灯油和灯芯
它们还要在那里抛掷沉重的铁球
灯,直到你把人类抛掷得最远
直到你彻底熄灭了
人类在大地上安详地抚摸着自己的面孔
灯,惟一的水在水的源头
它不是岁月的结尾
而是一句未说出的话在深夜的独白
灯,直到我喝到它,你才能够解渴
深夜的水滴
敲钟人,每一天,你都会有死去的片刻
雨只是你的外衣
从没有下雨的地方看
你只是一个坐在雨中的陌生人
把雨像雨衣一样穿在身上
并不代表时间
只代言那些不存在之物
你的钟声里充满了虚无
容器里装着一块来自另外行星的玻璃
你像一条深夜的公路穿过我的房子
在路上走向晦暗
和那些难以驯服的声音之词
就不能再走了
敲钟人,你的钟是那些缄默者和它们的山顶
你把它们还给群山
你的钟变成山上的树木
在山顶上一跳一跳的
你的钟和你们的后人
敲钟人,你坐在一个雨中的水塔上
水塔是一滴水死去后剩余的骷髅
敲钟人,你是在这个沉默的骷髅上
通宵玩耍的病孩子
病重的日子里
你的钟声,总是因为发出而戛然而止
你要谢谢它们
诗人,你要谢谢它们
那些黑马匹
你的黑头发
诗人,你不用弹奏乐器
想唱什么,只要弹一弹你的腿骨
你两手空空
也不会有人说你一无所有
你说吧,犹如虫子在地洞里
你说吧,即使你什么也没说
和一个希腊女孩
在一堆酒瓶旁喝醉了
即使只有你和我
在洛阳,没有道路
可以直接回到已经失败的王国
在一个溃败的谷仓顶上
你独自坐了一夜
你突然想起了什么,想主动地亲吻自己和她
致气体的恒星人
恒星上的人
你们的身体像一捆酒瓶里的
酒精热气腾腾
你们的头发像永恒的节日热气腾腾
你们住在太阳上
从崇高的顶点看着我们
有着一颗太阳般的心
恒星上的人
你们在那么高的地方看着我们
我们坐在一块漆黑的石头上
被石头与沙漏占有了全部
我们有着石头一样的肉身、外形、容貌
充满了对石头一样的固体的
房屋、金属、矿石的欲望与崇拜
你们看着我们老了,我们已经耗尽了所有的食物
大地即将消散
我们也即将死去
期待着与更美的婴儿重逢
你们给我们喷出了最后一道微弱的星光
让我们在这光中重新认识自己
也重新认识门外
那胃里装满了烈酒的酒神的话语
重新读出深夜刻在门槛上的那出自火焰之口的字
来吧,让我们去欢迎那个带来坏消息的人
第四次到来的
陌生的画像之人
我们穿好衣服,或者
赤分类:只有黑夜适合一颗干净的心
我们都住在同一个监狱里
我们都面对同样的法典
我们都穿着同样的囚服
囚号挨着囚号
被误解最深的人
住在最靠里的牢房里
被取消了嘴唇的人
卷着小小的行李离开了我们
灰尘像抒情一样
在夜晚飘来飘去
只有黑夜适合一颗干净的心
它在水管中认真地跳舞
我们不知道它在跳什么
让我们想起了一个女孩走在早晨的阳光下
我们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把她紧紧地捧在手里
给她拍一部电影
让我们感到死亡有一丝美好的点缀
然后从监狱的墙缝里
悄悄流走了
让我们想起了母亲临死前的遗言
坐在这里,呆呆地望着最后的门
文物搜集者
他们来了,在田野里
转来转去,沿着上山的路
用一根木棍,拨开云一样的厚草
把木棍深深地探进去
背着灰色的背包,遮阳帽挡住半个脸孔
我们不认识
有时吊在脖子上
晃来晃去,刚好适合他们的工作
在更加幽深的坡上,先是收集石头
那些关于死者的火山石或大理石
文字破碎的一角,会深知
他们要的东西在哪里
他们挖出来,把它们汇聚在一起
使劲地翻动,放进路边的水溪
沿着树林的边沿散步的孩子
见过带孔的头骨,被人用过的器皿
已经好多天了,他们一直在那里
走动,确认他们的名字,并把他们
塞进一张已经准备好的神秘表格
在村子的周围反复观测
在一座没有铭文的墓碑前,他们蹲下去
脸紧紧地靠近,漫长的片刻
然后告诉我们,无名者想要到什么地方去
但至今仍静静地只身躺在那里
一个夏天的黄昏,一把柴刀发现了他
他像一个伏兵一样躺在一堆草里
盆骨碎了,而腿骨完好
他们把他带出来,用刀削矮
周围的草和苔藓
让喷泉现身于时间的沼泽
个子高高的,有一百八十公分
脖子长长的,有二十厘米
脚板很大,鞋子有四十六码
他们让他平躺着,一动不动
小心地移走一些草和树皮
在头顶贴上1和A,骑士
一个星期过去了,暴雨如时而来
在整个密林、山坡
水冲走了一切
他受命来打倒我们
但只给我们留下了这些短暂的时日
更多的时间,献给了芒草和未知
历史的伟大之处在于
在一封写于一八七三年四月份的信中,他说
他正在读一本朋友的笔记
笔记已经旧了
是关于印刷和草莓的
朋友的舅舅刚刚来过
但这会已经走了
下午,他曾和妻子一起
在院子里收起晾晒的被子
整理了一会
院子中间那个小小的花池
讨论过明年的墓葬
说可以建在清明的后山上
写这封信的人当时住在杭州
信本来是要寄往法国的
但走到半路上就弄丢了
几乎没有人知道,那个
写信的人那时右腿有些发麻
面容有些清瘦
五月的土豆田
土豆刚刚种下
土豆芽还没有长出畦埂
黑色的泥土
显得结实而虚空
到处空落落的
一只斑灰的鹌鹑
今天仍在埂沟里遛来遛去
天气热了起来
它的嗓子也热了
发出呴咕呴咕的叫声
它在为它的说话犯愁
不远处的路上
一群杨树正在路边向前行进
叶子在高处闪耀着
浅黄的反光
已经走出了老远了,一个孩子
还是要跟着他的父亲
到另一块田地里去
为了一幅画像
他们昨天埋头工作到了早上
经过一夜的生长
一切都已经成熟了
他们,一个在前面走着
一个在后面卷起
衣袖、裤管,缓慢地清唱
时光,你走了
我该怎么办
哦时光,作为你的守墓人
作为你的盗墓贼
你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和它在故乡的
一条河边相遇
下雨了,我能
感到它鼻子内的
那是一个深远的通道的
管道深处草的味道
它的蹄子软软的
踏在金色的砂土上
闪光的河水
因为长长的眼睫
睡狮或是飞豹的忧虑
针对我,它是
河流的另一个入口
环绕山而在
平原上渐渐敞开
它有一颗半神的心
能为自己建立神庙的
所有的材料
而是它的骨骸
让我必须借助泥土
才能理解一位火焰的侍者
时间已近晚饭
沉默的椅子围着桌子
碗筷是原来的
干净的杯子
也还放在从前的位置
然而却没有人拿起
曾经坐在那里的人都已不在
还站在灯光的暗处
想着他们(她们)曾经把这里
弄得一片狼藉
灯光红红,炉火安慰着一切
背靠在背上,脖子相互缠绕
田野里布满了金黄金黄的谷束
即便是荒凉的冬日
雪地上也有一丛人的足迹
到处是新生的青草
到处是陌生的云层
晚饭的时间
餐桌上依然是空的
椅子无人挪动
杯子无人举起
只有我还站在原处
琴声艰涩,低头沉思
如一支箭,隐藏于河边的草地
在夏日夜幕的光里,天空梳着一头短发又黑又白
我坐在山下
望着远处的群山
等着鸟儿从那里飞起
高高的山巅上
一切黑黑的
仿佛有什么
在唤起一些安静的记忆
一群小小的昆虫
自草的深处升起
它们在周围飞舞着
有的不是为了什么
有的要为灯而死
让我感到光的可怕
与暗黑的宽容
这个夏天长长地
我在整日吃药
药只有一颗晚星那么亮
门口的广场
是天黑后我唯一的去处
如果草没有变湿
我可以一直在那里
坐着,等着
那些未明的事物
总是以它们的形式提示我
幽灵的真实和具体
它们像一些遗物
我不热爱它们
并不接近它们
也要把我领走
带我走上这条灵魂之路
到终点还有一段路程
我们坐下来歇一歇
枪放在地上
沿着河边走一走
我们都没有这样走过
周围的景色多美
有树,有云
还有一只喝水的云雀
我们悄悄地过去
摸摸它的尾羽
一双小小的眼
回过头来,看着我们
我们几乎没有这样走下去
跟着河床,欣赏一条河流的美
它是多么宁静
多么自由,多么柔软
就要接近大海
河面越来越宽
也有一颗即将到达终点的心
我坐在火车上,却不想去哪里
我坐在火车上,火车在走
我却不想去哪里
我想火车可以开得很慢
我可以永远坐下去
我想它永远没有终点,永远在开
透过窗子,车窗外的事物
在快速地后退
直到我老了,已经看不清
也记不起曾经看到它们多少次
我想我可以热爱它们
像现在这样
我来到车尾
看着两条蜿蜒而去的铁轨
和它周围的田野
它们交织在一起
像崭新的母女,又像永恒的父子
如果我老了,已经上不了火车
已经没有属于自己的火车
我想火车可以开到我的身上
每个人都早已为火车
准备好了身体的铁轨
火车可以在那儿开,慢慢地
开往一个山坡,或是更远的一片高地
如果前一列已经隆隆地开过去了
下一列还没有开来
我就坐在枕木上,耐心地等着
一个人,腰都弯了,头发都白了
还是那么的热爱他的火车
赶着一头公牛去西班牙
赶着一头公牛去西班牙
在牛背上放上一些干粮
在牛尾上拴上一个水壶
让牛走在前面
赶牛的人走在后面
赶着一头公牛去西班牙
牛是黑色的
赶牛的人更黑
牛在崎岖的山路上吃草
赶牛的人在草上睡去
赶着一头公牛去西班牙
不是为了去斗牛
也不是真的要去西班牙
只是为了有一个可以到达的
更远的地方,在到达之前,一头公牛
可以一直走在路上
到处都是温暖一些的风
已经走了很久了
还没有到达西班牙
路上到处都是吹过蒲公英的风
吹过蒲公英的风
也同样吹过了远处的风车
风车在半空里孤独地转着
和前面的公牛
也同样在去西班牙的路上,孤独地转着
我想有一条马六甲海峡
我想有一条马六甲海峡
我可以穿过海峡到你那儿去
海峡不是很宽
但是很长,周围风景如画
我在海峡里不是乘船
像一只青蛙那样游来游去
身后牵着一只皮筏子
筏子上放着我的鞋和雨披
穿过海峡就到了印度洋
穿过海峡天就亮了
非洲渐渐发红
海水变成蓝和蓝色的水蒸汽
但我不想真的穿过去
还不想这么快就见到你
从前是别人的
如今是我的
我还要一个人再游一会
牵着我的皮筏子
我觉得我这样一直在水里游下去
才是真正的去见你
走失的古人
一个古人走失了
我们去古代找他
我们走了很多的朝代
他会藏在哪里
在那些没有火车时代
没有汽车的年代
没有寻人启事
只有抓贼的告示贴满了
码头、城门的时代
一个我们要找的古人
他会去哪里
古代的草很多
他可能找了一堆蔺草
把自己盖住了
也可能爬进一个云洞
或者是挖了一个坑
把自己埋了
自己跟自己玩命
他还在更远的古代里
我们还没有走到那儿
可一个古人
除了古代,他哪里也不能去
只要我们沿着古代走
就能找到他
一个像壁虎一样的人
倒坐在我的房顶
他像壁虎一样的小
他不用说话
不找人开灯
没有一双被惩罚的脚
像壁虎一样的年老
他不说出自己的身份
不去领身份证
他像壁虎一样地看着我
有时候下来
仿佛他的父亲
他像壁虎一样的靠近我
离我最近的那个人也没有他近
他像壁虎一样看透了我的心
赶走他就挖走了我的心
他像壁虎一样不见了
我的房子拆了
房顶也走了
躺在空空的空地上
我只看见星星
我才看见他的眼
仿佛悲伤的情人
在故乡的天空里
它们平静地上升
在自身的庆典中
它们是唯一活着的祭司
作为人类的献出
它们生长、起舞,然后飘散
向天空召唤落日、纯净
幸福和宽恕
犹如它们的衣物
那些随着夜幕一起出生的生灵
让它们团结在一起
并在半空里停留
它们在头顶上相互安慰
在相隔几里的村庄
和村庄之间相互通信
并将白色的长裙赠与女孩与爱情
众多的羊的儿女
骄傲的鹿的脖颈
在潮湿的下降中与家谱一起汇合
在节日与生殖中与血统融为一体
以老虎的快车奔向忧伤的祭坛
一只舞蹈、悬空的鹰
故乡的割麦人
在傍晚的田园,一束
刚刚捆扎好的谷束旁
你可以看见那些故乡的人
在深夜的山顶,一丛芜杂的
你可以看见他们
在一片庄稼之间
他们的腰累了
群星渐渐闪耀于天幕之上
头发由于黑夜
而涌上头顶
但他们并没有垂倒
没有忘记祭祀、庄严
他们在太阳下割麦
在传说中割麦
那些像苕草一样
环绕故乡的割麦人
我很喜欢一位朋友的墓地和它周围的小树林
那个沉思默想的地方,修心打坐的净地
勿忘我有时在那儿盛开
车前子有时在那儿聚集
在明媚的春天或者是清冷的秋日
它在偏僻和沉睡中被唤醒
异乡人(一头金色的小兽)经过那里
陌生轻快的步伐,绕过浓密闪光的草叶
安静、高尚、纯洁(没有什么是个人的
也没有什么属于妒忌、胜利)
林中到处飘漫着灵魂上浮的气息
半夜的灵魂
昨天晚上,我在镜子里看见了我的灵魂
小小的,就像一只秋日的鹌鹑,轻轻的
移动起来,就像一缕炊烟那样
我在半夜起来喝水的时候,看见了它
它蜷缩在镜子的一角
样子是那样的孤单,眼睛里充满分类:新的玩具
孩子们都来了
但是还缺一个好玩的玩具
我把我的心
我坐在一旁
看那些孩子怎样
把一颗血淋淋的心
我看着我的心在地上
被他们踢着
像一个足球那样
在地上滚来滚去
一颗刚刚挖出来的心
样子血红血红的
是那样的好玩
孩子们在院子里
快乐地踢来踢去
一个长长的下午
在挖出来之前
我曾告诉他们
只能在院子里玩
不要踢得太远
但玩着玩着
他们就踢到墙的外面去了
孩子们踢着我的心
一群一群地先后走了
空空的院子里
只剩下我一个人
下一次我该给他们弄
一个什么样的玩具分类:杀人者坐在筏子上
杀人者骑着他的国王来了
杀人者骑着他的凶器来了
秋天了,杀人者
开始写诗,让一些词语死去
杀人者坐在筏子上
诗歌就是他的葬礼,筏子就是他的血
清晨的小火山
热爱并跟随它去吧
剩下的漆黑的木炭
坚硬的岩石
或一个人必须牺牲的一切
你必须圣洁
赤裸的身体
明净神圣的湖水
你必须瘦小
并且站在黑黑的田野上
举着金色的穗子
沙漠中清晨的
火星溅在袍子
和磨坊的突顶上
黑暗中的荷尔德林
黑暗中的荷尔德林
你是个可怜的人
都以为有新的神
在庇护着你的家乡
黑暗中,你的肖像
你甚至没有肖像
只有那些发疯的病文字
构成你的眼睛
你的阿尔卑斯山、太阳
灰色的山狮
白肚皮、黑脊背的鲸
一支小歌:给异乡人
异乡人,你的心怎么这么乱
你的背怎么这么黑
你对着卡夫卡摔碎了镜子
你头发上的水银和碎玻璃在灯光下闪耀
异乡人,你是不是累了
你是不是犯困了
你在幽凄的荒野里为自己拔草,已经一天了
草已经构成了草的新社会
异乡人,你不要气馁
你不要对不起附近的寺庙
等我给你写完这封信,你就变白了
等我把这封信写到一大半,你就睡着了
你好,我的女王
你好,我的孩子
故乡最沉静的心和最美好的女儿
你好,皮肤明亮的岩石
你好,从高原飞来的鹰
经过了长途跋涉
黎明豁然开阔
你趁着太阳的燃烧
扑向那忠实的猎物
你睁着眼睛
以一场深邃的
眼神的风暴
俯冲向这古老的大地
亚洲平原上这奔驰的食物
黑姑娘,你和你的黑小子
你们边跳绳边唱歌
唱给可怜的绳子听
黑姑娘,你跳舞,跳悬崖
为什么跳不过狂风和暴雨
雨打在你的额头上
风跑得比你还快
黑姑娘,有人的时候
你的门开着
没人的时候,你门口的羊就饿死了
从前你是个好医生
用草药来给人治病
黑姑娘,后来你是个病人
整天在吃草
草吃不完了,就让它长着
草跟着坟墓去过冬
黑姑娘,你的家乡好热
你的嘴唇好冷
你的黑小子们在跳舞
他们边跳舞边唱歌
唱给可怜的膝盖听
黑姑娘,山下的路又修通了
修好了,你就去埋上新的地雷
黑姑娘,你一个人悄悄地坐到山顶上
等着你的黑小子来触雷
黑姑娘,你的衣服不够
你的时间真多,你的泪水不够
你的奶水真多
黑姑娘,你和你的黑小子们
你们今晚在跳舞
你们边跳舞边唱歌
唱给那些可怜的右腿听
斯大林同志
你又喝醉了
你喝醉之后
就把父亲给卖了
在卖掉他之前
你没有给他地契
也没有给他理发
斯大林同志,其实
你没有父亲
只爱惜自己的胡子
斯大林同志
你对着浩淼的大西洋
用手里的小剪刀
修理你的胡子
还用德国的松香
让它向上微微翘起
你在自己的胡子上
弹抒情的舒伯特
和伤感的柴可夫斯基
还给周围的女士们
一个一个地讲
革命者的故事
而之后的每个冬天
你都会派一群卡车
疯狂地去一个
叫西伯利亚的地方
或者是越过西伯利亚
但你没有告诉它们
卡车最终要开往哪里
它们只是在雪地里
不停地转圈
在雪地里转着圈死去
就是它们最后的目的地
去吧,去那里
那里不会有黑夜侵蚀着你的脸庞
不会有心,被挖出来
不会有一个醉鬼
喝多了黑暗
又呕吐在你的鞋子上
不会有秘密
在一天一天地衰竭
去吧,离开这里
眼前的造船厂
它庞大而陈旧
堕落而绝望
死亡的阴影在向前移动
死者在温柔地呼唤
它的黄昏一片潮湿
犹如一个穷人雨后的肉身
去吧,你乘着你的半岛
在船头挂上骄傲的内裤
不属于任何的国家
像一个海盗那样
这个世界,没有美才不会颠簸
去吧,我的好兄弟,去找回你的姑娘
那个在抽屉里住了二十五年的姑娘
去吧,去带着她回来
不要担心,房子已经盖好了
门上刚刚刷上油漆
母亲刚刚吃了一剂止疼片
父亲正往腰上贴着一副膏药
他们都很好,他们都还在
去吧,去带着你的姑娘
世界很安静
阳光很美好
光线洒在公路上
窗子在向外打开
北方的读书人
愿你在北方生活得安静
在书上看到未来和前程
愿你坐在书上,书就是
公路经过田野
雨季即将过去,一切都变得干燥
愿少女的下身是湿的
少女的心都是湿的
少女有一管新鲜的血
美好的事物都被她爱过
愿你在门前散步
杨木落叶,灌木犹绿
草地上,邮差远来
发给你一封母亲的来信
你也写一封回信给她
每天出门,你按时回来
菜市场不远,午饭是热的
你走在路上
去探望一位陌生的亲戚
愿你耳垂和睦
书上说,盘古开天,从古至今
书上说,青青子衿
愿你在书中继续养蜂、写信
秋天刚刚过去
冬日正在来临
一封写给我,另一封
高过屋顶的人
按照历史、契约、美和这个刚刚过去的正午
当理发师赞美我的头发时
我赞美了他的手
修鞋人赞美我的鞋子时
我赞美了她的口琴
当母亲收下礼物,赞美我的感恩
我赞美了她的子宫和悲忧的心
当蝴蝶来访,赞美了我的村子
我赞美了它的故乡和以色列
吝啬鬼信札
他对周围的石头说走
他对他的信纸说停
他抽烟,并弹掉烟灰
他窥视天空,并窃走它的鹰
他失去了他的爱马
他在地窖里发困
他给统治者写一封驴皮的信札
被认为是黄昏中的吝啬鬼
此刻我坐在楼顶上想你
此刻我坐在楼顶上想你
此刻楼顶空空如也
楼顶将房间挥霍一空
此刻我不是坐在你的门前
也不是走进植物丛生的雨林
此刻我没有骑在马上
此刻没有马经过人群鼎沸的广场
此刻,我是坐在楼顶上想你
想你时,落日如一只熟透的杏子
我如故乡一棵失意的杏树
我的舌尖上有毒
昨天刚刚被人抹了毒药
我的嘴里有野兽
牙床上正躺着一只老虎
昨天下午,我刚刚吃了它
我吃它时,它的皮毛斑斓,犹如缎子
眼神迷离,犹如毯子
我吃它时,旁边有人说
今天是个好天气
其实社会主义现在正在下雨
但只下到桉树为止
一首小诗:古人的木琴
不要歌唱物
去歌唱你的爱人
不要歌唱这些弯曲的柳枝
去歌唱他的手臂
用你少女的嘴唇
用你的鼻子对着他的鼻子
用你的眼睛对着他的眼睛
用你的双手,去清理墓碑周围草地
犹如在教堂里
他和火星那么疏远
和神那么亲近
哦,恋人的金黄色的油菜地
哦,爱情的黄昏的长明灯
哦,陌生人,你的前额,你沾满泥土的新鞋子
哦,灰色的,木瓜树的阴影
哦,在水星上玩跳马游戏死去的兄弟
哦,被花园里的鲜花一夜推到的院墙
哦,铺满象牙色宽台布的晚餐
哦,湖面上飘来的硝烟和麦捆
哦,瓢虫在炎热的夏季的避难所
哦,让病人和心在半夜起来跳舞的小夜曲
今天,我一口气说出了你们
我说出你们是为什么
心,你是一块孤独地肉体
你是墓穴里还在跳动的墓尸
你躺在血里休息
心,昨夜大海空空
盗墓人已经来过
而你用药呼吸
昨夜你坐在海上
海南岛就是你的坐骑
就如坐着一条抽搐的鱼
苦命人,只有我俩在一起
躺在新的刑具上
今夜我和一个瓶子呆在一起
我和一个瓶子呆在一起
和瓶子里的空
我想起这个世界
什么也看不到
今夜,我爱这个瓶子
什么也不爱了
它犹如一个
浑身光滑的女孩
我只想和它
它如此沉默
如果我不把
嘴唇交给它
不对着它吹气
轻轻地亲亲它
它也只是呜呜的
如同我的心
也如同那些鬼魂
在深夜的独唱
就这样死了
每天都是死去
每天都是死去
每天都在清晨醒来
听见暴雨在天上朗诵残酷的诗篇
它没有情人,不和她跳舞
也没有蛀牙
每天都有肮脏的水穿透泥土
渗入宁静的骨灰瓮
风吹过房顶,吹过街衢的气味
像丝绸,也像罂粟
零点之后一个人躺在床上边抽烟边对自己喃喃自语
但需要有电
电通过手指
但需要树林
树救走自己的母亲
但不能传出死的
死者把我们
我在南方吃饼
南方和北方
没有任何关系
有一丁点儿亲戚
是从我这儿
吹往你那儿的
还有个姐姐
常令我们想起
住在月球的
比什么都好看
坐在雪人上
革命过后即使住在顶楼的人深夜也会听到有人在楼顶上走来走去
楼上的女子
我没有见过你
你有时下来
我从没有和你
楼上的女子,别人
都说不让我
只见到你的女儿
一楼的那个小女孩
漂亮的蝴蝶结
我骑着鞋子
去过一趟远方的草原
我没有见过两只狮子
只见过其中的一只
红色的天空
黄昏的寨子里
四处弥漫着干草
与尸的香气
庄稼收割了
父母正在安睡
门口的枣树
街上没有行人
行人都在路上
只有一个陌生人
什么也不干
去拔坟头的青草
看不清他的脸
哪怕他回过头来
对着你微笑
不适合走路
一直抒到死里去
你还活在这个世上
就住在我的附近
你在打扫着路面
透明的衣裳
花盆里的花睡了
插上一朵塑料花
都像这花朵
你都喊我回家
踩着一只风车
用孩子才能打开
你是一个黑人
黑得比黑暗
即使全世界的光
都打在你身上
也没人能看到
分类:白马
白色的马在月光下忧伤
河水在月光中
向远方流去
它站在河边
目视河水里的影子
河床蜿蜒而去
它跟着河岸而来
我看见它已经有了一些斑点
那些灰色的斑
腹臀上,那些褐色的斑
以及马蹄上
由泥浆、黄昏、伤痂
那些黑色的斑
曾经有一段时间
它引颈长嘶
在西部险峻的雪山
中部低伏的丘陵
如今,接近大海
它已经停了下来
犹如海水回来到了岸上
用温暖的脖子
蹭着我的脖子
以孤独的河岸
靠着我的河岸
今天,自画像
今天我摘下自己的画像
在空白处涂上
消失的嘴唇和
水管的思想
水龙头在下半夜
雨点意味着反叛
和十颗子弹
我又一次喂大了黑暗
黑暗在自己中
但缺乏营养
黑暗是活的
黑暗在奴役着死者送货
我在自己的画像中
怀念自己,又一次
制造叛乱的厂房
我在我的画像中
摘下自己的画像
然后,不知去向
所有的人,都回来了
都失望而归
我不知去向
今生,我注定要对这个村庄歌唱
歌唱它的泥土
歌唱它的月光
歌唱它的秋草枯败
蹄羽穿行的田间小路上
尘土飞扬,人丁兴旺
有一些事物
我已对邻居家的孩子说过了
我还要给那些草原上的孩子指出它们的光芒
我还要让非洲的孩子
欧洲的孩子
以及小姨家读幼儿园的孩子、表叔家上中学的孩子
看到它的乳房和悲伤
就是这个国度,就在这个村庄
多年前,我在那儿翻土种粮
如今,芳草萋萋,墓碑空望
人们怀念那些逝去的岁月啊
就把青草和泪水,放在我的前额上
是没有办法的一天
我站在葵花身上
往锅里加水
水变成蒸汽
我变成尘灰
被一块磁铁吸引
我从三千米高空
掉在无名之地
那里的气压不够
升起的夜晚是谜
最后的一天
只剩下稻谷的神
麦神没有等到明天
没过上最后的好日子
我站在杨树的脚上
给所有的树木浇水
树林并不口渴
但内心焦虑
天空并不高远
但空气隐秘
我在电脑的键盘上打字
把字打碎了
我在小酒馆的去年出门
把门给出卖了
我时光虚度
在母亲流泪的枪膛里射出
我把枪膛给烫热了
傍晚的三种事物
在傍晚,我爱上鸽子,炊烟,和白玉兰
我爱上鸽子的飞翔,炊烟的温暖
和心平气和的白玉兰
我爱上炊烟上升,鸽子临近家园
白玉兰还和往常一样
一身宁静站在我的门前
在夜色中,在平墩湖的月亮升起之前
它们分别是
一位老人对大地的三次眷恋
一个少年在空中的三次盘旋
和一个处女,对爱情的沉默寡言
它在远处舔舐,犹如饥饿中待哺的幼狮
蓝色的皮肤,令岩石更显褐色、收敛
强大,有效。在倾斜处,插进一里
令生与死更加默契
时间无限平衡
分配合理,并得以继续
灵魄路过,在天亮前飞行
而在日出后静止
多年前,我曾身置此境
看见大地起伏
以山的姿势,新的神
与旧的神,于细细的岬角、云端,彼此摩挲
我一个人在六月的家乡制作面包
在麦子成熟后的第二天,和母亲去磨坊
磨来面粉,门口的杨树已经孤独三天了
还没有一阵微风,浓绿的夏日里
无花果和柿子树神密地交叉
外婆在夹竹桃中升起,传出阵阵凉意
我想她一定是那么爱我
我把面粉放进碗里,添上水和一点点细盐
我想面包一定是甜的,放进一颗去年的糖果
已经一夜了,应该早发酵好了
我从被子下,偷偷端出暖和的面团
这时,一只麻雀坐在对面的房顶上
一只喜鹊飞过,在头顶上留下多情的名字
母亲去了菜园,父亲一个人在翻开崭新的麦茬
我把面团轻轻团好,放在烧热的灶沿上
我想此时有谁已经嗅到了面包的香气
正从外面归来。在她活着的时候
每当这时,她就会归来
把手伸进清凉的井水里,再抚过我的额头
我看见了她是多么爱我
她让我的面包在灶边上慢慢鼓起,然后消失
让整个院子,在阳光的橘色中慢慢飘起
我记得她抱着我,深切地拍着我宽恕,并让我睡去
人世间的一切都已复活。人世中的一切都在回来
死亡学教授
在死亡学校毕业后
他开始教育人们
如何获得精美的
并着手撰写
3000个页码的
教给那些想死的人
无所不能的冥想术
毒药、匕首、铅弹
以及革命的使用方法
告诉人们尸体的处理
尸重的计量
在天气干冷的气候下
捕住灵魂的最好器具
并告诫死者,最好不要死在
时钟要拨慢半个小时
甚至40分钟
尸热的散发
要经过书架和笼子。当红薯放入
过冬的地窖
邻居会牵走那头产奶的母牛
并给人们反复演示
爱情的长度
为1毫米。反复
解剖自己的
证明疾病,足足
推测灵魂的食物
而不是——蜂蜜
人到过哪里,魂魄
就有多远的面积
而谈起这些尸体的数据,教授
往往又会在尸横遍野的
神秘而骄傲地竖起中指
死亡的质量
要等待时间的验尸
我常以为我的血里有一些金属
我就是一块冷冰冰的金属
……一块磁铁。流着鲜血的铁
甚至认为有一头豹子
它在我的身上无休止地漫步。我就是它的祖国
——晦暗、发烧。嘴角上流着疯狂的雨滴
皮毛因此而潮湿、卷曲,尾巴一声不吭……
我常以为它会死去。总忍不住爱它
就像我忍不住总要一个人默默流泪……
我走到郊外又看见了这秋天的落日
这头熊(也有人把它比作一头吃饱的狮子)
它剖开地面是那么容易
它挥舞着爪子(也许是一把铲子)
在那儿不停地刨
掘,一次又一次
向我们的头顶上,扔着
黑暗和淤泥
我刚刚走到郊外就在田野上看见了它
它有巨大的胃,辽阔的皮
整个世界一层薄薄的锈迹
它在那儿不停地
低吼,一米一米
它最后吞下了整个世界
竟是那么的容易
在故乡,今日收拾行李
孤独此刻献给农妇
以及农妇的小木屋
在我的怀里叮当作响
母亲从草垛上取来干草
分给棚子里的牲畜
我们有一小会儿短暂的对视
不是作为理想
而是作为理想的中心
蝙蝠此刻作为一座房子
漂泊与流放
周围的房子
只有一扇独自盛开的门
朝向我的门
绵延与逶迤、积在未来上的雪
从最近的法院
一直回到了最远的集市
但紧紧关闭
每到回家的时候
我都会拍去身上的灰尘
在巷子口拍打
大门旁拍拍裤管、袖口
我知道,我的灵魂
在和我一起回家
那一刻,它
在我的身上
每天傍晚,我都应该把它们带回来
给它们干净的晚饭
静止的河流
穿过人世茫茫的烟尘
一群白色的鹮鸟
高大,闪光
我要在院子里把它们抱紧
遣散周围的一切
在书架上放好
还给祖先沉默的灵仓
怀旧的日子
我在土坡上
挖着一块树根
天空上薄薄的云
无边无际的天色
我怀疑它已经怀孕
下午的光中
有鹞子和麻雀
所有的水,泪水
犹如装满了
散酒的瓶子
那个有打麦场
一小片公墓的乡村
低矮的树林
向西起伏而去
悲愤的母马
在尽头偏僻伫立
越过公路的
那只灰色田鼠
嘴巴像一小串
颤栗的钥匙
在天气晴朗的日子
遮雨棚停下了
对雨滴的收集
干零工的泥瓦匠
爬上屋顶要有梯子
不然,我怎么上去
换下那块毁坏的瓦砾
父亲去找梯子
有了梯子还不行
还要有一块新瓦
当然,碎的拿下来了
要赶紧换上新的
父亲又匆匆到镇上去买脊瓦
脊瓦买回来
还缺一把抹子
父亲伸手从屋檐上抽了下来
又缺一根绳子
父亲取下晾衣绳上的棉衣
最后缺的是泥巴
父亲就在院子里随便铲了几下
堆起一个小土堆
他说,好了
就这样。然后像一只猴子那样
蹿上了我们的房顶
可是,没料想,到了上面
这家伙竟然又问,问题出在哪里
这一次,父亲已想不出怎样才能帮上他
于是乐呵呵地移走了屋檐上的梯子
我把我黑色的背心拉起
蒙住半张脸,问你
像不像本o拉登
本o拉登不是这个样子的
并不是谁有一块黑布
就是本o拉登
在有本o拉登以前
起码要有一位本拉登母亲
本o拉登父亲
本o拉登的教堂
本o拉登的祖国
本o拉登用过的地图
然后才是拉登本人
拉登躺在拉登的摇篮里
拉登的尿布湿了
拉登第一次去山顶
其他人都去了教堂
拉登制造他的选票
在一片沙漠的反面
赶着一群少年的羊
羊和他一起在路边啃草
拉登在修剪络腮胡子
拉登没有回来
本o拉登母亲在想她的儿子
本o拉登父亲在等他的儿子
这是一块黑布
如果换成一块红布,也是如此
分类:黄昏时走在路上
黄昏时走在路上
钟声从上个世纪传来
黄昏是树上掉落的果子
让过路的虫蚁搬运
人们走在路上
人们也搬运自己
人们都在搬走自己的包袱
黄昏在包袱上下着一场黑雨
黄昏在包袱上
喷着大剂量的麻药
让包袱麻醉
装满了各种假想
人们假想灵魂的重量
是二十一克
人们假想自己
都有一个合格的灵魂
每一株豆科植物
都有一条假想的生殖器
黄昏时分,每一个灵魂
都重二十一克
面对一具意外出土的尸骨
我曾面对一具意外出土的尸骨
第一次看见寂静的死神。
那是一场劳动正要结束
田鼠收获粮食的季节
它像一只狡猾的田鼠
突然爬出了它的洞穴。
我因为恐惧,躲得远远的
父亲,因为是父亲,劳动者
向访问者走去
翻动,它已经无法翻身
敲打,头骨发出了浑钝的回音。
它是谁的遗产?死于
疾病、意外、殴打、性生活
还是行刑、自杀、战争、革命?
谁的臣民、刺客、情人?
一朵朵飘向天边的白云
像通向死神的提问。
父亲扔下它
劳动继续纵深。
我远远地看着它,大地中
突然来访的陌生人。
劳动者继续弯腰,甘薯地
慢慢地接近白云。
恐慌,不安,孤独与动心——
多年以后,我已不记得
那是来源于一枚古老的土豆
还是传说中田鼠一样
让人在平静中接受的死神。
刺猬,草色青青
我们在山东通往江苏的高速公路上
在紧急停靠带
离刚刚修复的那段栅栏
一米的地方
交通警察与急救车
清理了一场车祸
所有的迹象
却留下了被忽视的一角
那是扁平、寂寞、犹豫,在污渍之中
一张小小的皮
闪着平静的光
孤单的灵魂已经去了何方
我无法抑制住自己的腹语
想象它从一棵树上下来
迎来了远处的逆光
它是从黑暗中出来的
要穿过速度和公路
到另一侧去。但它去那里干什么
跨过那高过腰身的栅栏
我俯身看见路基下的草丛
那儿草色青青
仍没有被谁收割过的模样
在一些坏天气里
在一些坏天气里,我有时会到稻田去
有时,我碰上一群孩子
他们用心地捏造着另一个世界
用那些路边采来的新泥
有时,门口的小河涨水了
漂满枯草和叹息
到了傍晚,父亲赤脚从河里上来
就脱下一件破旧的雨衣
在一些坏天气里,有时我还要经过
一片红麻地
我还会爱上那些雨中的空瓶子
打开房门,我努力地伸开十指
雨水从天上落下来
偶尔,我也会抓住眼前,这温暖的一滴
在一个温馨宁静的晚上
一个陌生人把我领上了这条曲折绵延的小路
我们在夜色中走着
打破路面的缄默和月光的柔情
听见远处传来夜虫阵阵声响
和河流反刍的气息
一道缓坡又拐上了
另一个缓坡
隐约看见泥土向我们展示的两只白蚁
向天穹展示的两只白虎
我们在这条小路上
走着,保持足够的距离
刚刚踩折的草颈
瞬间低伏,又很快直立
但我们不知道要在这条路上找到什么
已经远离了那块启程的路石
进入无人之境
当走了一半,他回头问我
还要不要继续
我问他后一半还有什么
他回答也许正如所愿,也许依旧
什么也没有
我抬头看见满天星斗
犹如心下的喷泉溅到高处的水滴
不远的地方
布谷与田鼠在低低的嘶吟
另一条路上,时间策马而行
白的马向前
而黑的马向后
劈柴的那个人还在劈柴
劈柴的那个人还在劈柴
他已经整整劈了一个下午
那些劈碎的柴木
已在他面前堆起了一座小山
可是他还在劈
他一手拄着斧头
另一只手把一截木桩放好
抡起斧子向下砸去
木桩发出咔嚓撕裂的声音
那个劈柴的人一直劈到了天黑
我已忘记了这是哪一年冬天的情景
那时我是一个旁观者
我站在边上看着那个人劈柴的姿势
有时会小声地喊他一声父亲
会抬起头冲我笑笑
然后继续劈柴
所有的新柴
都将被大雪覆盖
那些散落田间的坟墓多么美,多么深
晒干后我亲手堆起的那些稻草垛
多么暖,多么近
挣断绳子,甩起蹄子
冲下河岸的那头小母牛
它有多么热爱水闸边上的那片小树林
屋顶是多么的蓝
上帝是多么的远
我怀着一腔仇恨,我推开大门
走出一座日渐消瘦的庭院
落日已割破了这个世界的喉管
我是多么地热爱、热爱
这个平墩湖与天国交界的傍晚
啊,我是多么地热爱、热爱
这个平墩湖田间的水罐
这个平墩湖搭成的
从黄昏到深夜的斜面
秃子一样的一大片稻田
遭受着落日的审判
她从无名高地下来
她的手上并没有什么,是干净的
并没沾上污浊
也没有阴影
给房门涂油漆
是去年以前的事
还用肥皂洗过婴儿的睡衣
我们都以为她疯了
在效仿神洗手
先是用脸盆
然后用小桶
接着用整条河流
上游、中游、下游
一整条干净的河流
先是河水向她缓缓靠近
接着是河岸向中间靠拢
然后因河流而隔开的人群
重新合到了一起
隔着苍凉的田野
茫茫的大海,时间的鸿沟
也没能妨碍
她与对岸的悲鸠交流
上午他表演的是一头牛
但并没有真的变成一头牛
没有必要的牛虻、鞭子
分给人类的牛痘
品种以及产地
而只是吃草,发出哞哞的喊叫
中午他模仿的是一只老虎
在敞开的笼子内旋转
在笼子前伸展锈住的关节
读一张过去的报纸
给一面旗子绣上暗斑与污渍
下午,战争爆发了
但瞬间结束
他以绳子拴起一条右腿
表演炮弹的威力
在空空荡荡的地方,装上假肢
说明生活的魅力
假肢摘了下来
于医院的一角,涂上光、麻药
暗示历史可以活动
复活,但必须忍住呼吸
晚上的演出还没有开始
晚上,一切需要重新开始
他开始布置道具
布置秋日、树、一个坚强的柿子
布置电、电的光芒
偷偷分给观众免费的眼药
以及假设的望远镜
他深情地朗诵一则讣告
饰演幽灵、鬼魂及一具
回家的尸体
饰演真理,真理本身
去了一会地狱,然后上来
抱着一把伞与梯子
消失,又重新现身
开始撒谎,用耳光抽打自己
说上帝来了,会给我们未来
要远离鸡眼与脚气
但必须购买他的膏药、他的沼泽地
画出所有的道具,扬长而去
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
有一颗这样的心
只有这样一个长满荒草的院落
又被人怀恨
在秋天、衰败,和落日的中心
在麻雀、乌鸦,和蝙蝠栖落的这个小镇
那么多人从这间即将倾塌的屋子后经过
是那么多冷漠的人
只有我一个人,说出这间屋子里的亡灵
像一个絮絮叨叨的掘墓人
一个山涧旅馆
2007年,5月
我曾梦见一只松鼠
把脑袋伸进了我的罐子
那时它刚好从一棵松树上下来
沿着山溪要去另一片小树林
经过我的罐子时
并停了下来
我们相互对视
隔着眼前长满绿草的
一小片空地
我可以看见它褐色的皮毛
看不清它的脚趾
它目睹了我的外形
却不认识我的内心
我们只有避开时间的穿过
引起的片刻动荡
隔着草的起伏
隔着草的生长
直到它把头
伸进了我的罐子
直到罐子本身
也开始在空地上
缓缓移动,向右:
赋予肉体一只永恒的松鼠
是罐子的职能
秋日更适合写诗
写这首情诗
在多情的雨林里,我遇见你
人们相互脱下鞋子
相互依靠在一起
灵魂就是蝴蝶
光线在随伤感随意弯曲
我送别了你
坐在芒果树下
人们什么也不说
度过整个上午
我的一个伙伴
曾经死于自己的镰刀
以及一片乌云
我记得那一个下午
悲伤从远处滚来
我和他,从田里归来
暴雨到来之前
闪电落进了草丛
发出激烈的颤音
我们挎着篮子
篮子里的草
在山坡上,跑
镰刀迅速跳起,深入
收割了另一棵青草
我记得那一刻
我害怕极了
不知道灵魂去了哪里
顺着尖叫去找回
但在我找到他时
回忆已经被毁掉
只剩下一小具尸体
被那一段时光
匆匆挖出的人参
好像我生来
就要目睹的
脖子被镰刀切断
此事过去多年
但我后来总会想起
最熟悉的部分
一小截生活中的空虚
一小片头顶上的乌云
一个同样的下午
我又看见两个孩子
在另一个小镇
同样的天气
第二次光顾了我的一生
我已经忘记。但我很快
就想起了什么
雨点掉下来之前
孩子们的背影
瞬间打乱了我的光与黑暗
让我双眼湿润
在那一刻,我突然想
生与死,到底
是哪一个,抓紧了我们
我们的生与别人的死
到底是哪一个,在昨天
屈从了虚无。苍茫的神
水是怎样抽上来的
把水从井里抽上来是要费一些心思
费一些力气的
在抽水之前
三弟要跑出老远
到有水的沟渠那儿
提一桶引水
再顺便捎回一大块不粗不细的湿泥
这时,二弟用结实的麻绳
在水泵上扎牢水管的一头
母亲就把卷成一团的水管
匆忙地理到菜园上
这些都准备就绪了
三弟把引水加好了
水泵的底管接到井管上了
又用泥块把漏气的缝隙
我就试着摇几下柴油机
让它在干活之前先喘几口粗气
喘几口粗气
再喘几口粗气
接着一下子发出了猛烈的叫喊
这时,水泵在飞速地运转
不大一会儿
父亲就在远处
向半空里举起一把湿过水的铁锨
向孩子们示意
已顺着长长的水管
流进了我们的菜园
那年,春节临近,我带着我的烟囱和烟囱上空的云
在一条寒冷的公路,等到一辆灰色卡车
在摇晃的敞口挂斗里,我和另外两个搭车人相识
那时天已经黑了,我们相互看不见对方的
面孔,对方的身份,与我紧紧相靠的一个
中年人,手里的干饼和骨灰
一开始,我们没有说话,后来
我们谈起父母和孩子,在颠簸中,在一个
布满碳灰的草垫上紧紧地偎在一起
一群鸟经过晴朗的星空,同时仰望那凄凉叫声
相互感谢每一个人身上散出的缥缈的热气
在一个山坡减缓的路口,有一个
提前下车,我们一起下来,和司机,四个人
排成一排小解。路边传来红薯和稻草腐烂的气息。后来
另一个也下车,朝着一个天色微明的村落
挂斗里只剩下我,沉沉睡去……
但还在车上时,我们早已相互保证,如果我们还能相遇
在这条陌生公路,一辆载我们回家的卡车
牙齿都不能掉光,头发都不能花白,交谈时
说话都要清晰,走路时带着云和大地
大家保证都会做菜,会说俄语,朗诵普希金和保尔
草叶沾在手上,草叶围绕着幸福和牲畜
冬天了,割草期已经过去,空气里依然弥漫着
草叶的香气。三个人同时保证
都要过上有豆汁和油条的好日子,相互认出
不更换国籍和名字。并感谢这位陌生的夜车司机。那时
黑夜里没有十字架,黑夜就如一匹没有靴子的马
卡车正朝另外一片开阔地,疯狂驶去
我拿着一个碗去迎接外婆
槐树花盛开的时节
蜜蜂一个接一个的到来
矮草尖在林中
演奏着深情的手风琴
留下一只麻雀过夜的羽毛
这时,外婆从集上归来
背袋里的土豆种
都已被那鲜艳的汁液染红
我兴奋着,跳跃
被那温暖的手抚摸
被那闪耀的力量抚过
那么短的路程,那么持久的时令
我走了三十年
如今,外婆早已作古
我到了父母的年龄
眯起眼睛,我仍会看见她在高处
向我的碗里舀着什么
田野广阔、永恒
而我是多么的孤独、饥饿分类:花椒木
有一年,我在黄昏里劈柴
那是新年,或者
新年的前一天
天更冷了,有一个陌生人
我提前要在我的黄昏里劈取一些新的柴木
劈柴的时候
我没有过多的用力
只是低低地举起镐头
也没有像父亲那样
全身地扑下去,呼气
我只是先找来了一些木头
榆木、槐木和杨木
它们都是废弃多年的木料
把这些剩余的时光
混杂地拢在一起
我轻轻地把镐头伸进去
像伸进一条时光的缝隙
再深入一些
碰到了时光的峭壁
我想着那个还在路上的陌生人
在一块花椒木上停了下来
那是一块很老的木头了
当年父亲曾经劈过它
但是不知为什么却留了下来
它的样子,还是从前的
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好像时光也惧怕花椒的气息
没有做任何的深入
好像时光也要停了下来
面对一个呛鼻的敌人
我在黄昏里劈着那些柴木
那些时光的碎片
好像那个陌生人,已经来了
但是一个深情的人,在取暖的路上
深情地停了下来
有一年,我看见他在那儿搓草绳
从我的房顶上,看见他在那儿搓草绳
他坐在一捆秋天的稻草上,使劲
弯腰,把那些贫穷的稻草
他的裤子都脏了
一只手不停地搓在
另一只手上
一片落叶,不停地拍在他的背后
拍打着他的脸膛
世界辽阔的阴影,和世界巨大的时光
在他的身旁,堆积
拉长。有一些
在他的左边缓缓流淌
从我的房顶上
我看见他不停地晃动的另一只臂膀
多年前,他不停晃动的另一只臂膀
那儿却是一片空白、静止的夕光
我开始仰望天空
我开始相信清晨的天空肯定会有什么
而不是带走。
我开始到河边去
看那些妇女把去年的被面抱出来
在河水里一遍一遍地搓洗
一天傍晚,我终于释放了
那只委屈了一夏的蝈蝈
当我小心地捧着它走向田野
还迎面碰上了
那么多装满干草的马车
那只喜鹊始终在高空召唤
一天,我向山顶走去
穿过一条熟悉的小溪
面临那块倾斜的巨石
它令时间减速,变缓
四季逝去,或者失去
它在细语中压低声音
与观察者对峙
我犹豫不决,不知道要继续
停留,还是赶快离去
它隐身一丛槐树与细藤结成的幽暗境地
身边永远留出疏远的默许
那些槐树在我的周围盘旋
距离几乎相等,让我在低处目眩
彼此宽恕,一棵排斥着后一棵
一棵,将前一棵紧紧吸住
当一个黑影在背后闪耀
爱情从野苹果树和蔷薇丛中
传出双重气息,我尚不知那幽香
属于谁,也许别人在此处丢失
抑或它来自于那片永恒的密林
证明时间在饲养恐惧,每一只喜鹊
腹中都布满了悲剧的台词
犹如山谷边邻那些乡村溪畔的孩子
而当我再次回到山下
那古老鹊群中的一只,早已悄然向山顶飞去
时间的领航员,继续向高处攀走
山谷犹如一个失败的括号,让泉水流出
一头野象光临了我的家。在冬至过后的
第二天。它在屋外隆隆驶来
推开窗子,然后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钝闷、神秘、沉重,那畜牲
它落地的声音,足足有四吨
好像有些饿了,它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从桌子上寻找那些剩余的零食、馒头屑
和一些玻璃的碎末。有一些冷
在床前反复试穿我脱下的一件外套
想喝一点酒,把整个酒瓶吞进了腹中
后来又如一台退役的加农炮,支起
粗壮的炮架。下垂的炮口轻轻抬起,瞄准我
用原告的武器对准被告的鼻子
足足有一刻钟。然后它转身离去。像一位愤怒的母亲
在我的房子里夺窗而去
我相信它不是来自动物园。也不是
马戏团。更不是谁的庄园。它是
那个更远的地方的人民,更远、更远的地方
一年之中,它有三次。这是最后一次
我在想,这片草地,肯定有它的边界
就像春天,一直活到了这个秋天的傍晚
这个世界的动,肯定要停止
就像这个奔跑的男孩,停在了母亲的跟前
当草地到达了傍晚,瞎子一样的树木
只能和根交谈
春天越走越远,就这么碰上了高压的地平线
一张薄薄的纸!它的容量
是多么的有限
多少人写着写着,就这样触到了尘土的边缘
这一年没有陨石
这一年没有陨石
我们大张着嘴巴
不知道要说出些什么
没有荆棘,荆棘
在逼近远处的山顶
我们想起了一些事情
恍惚中掺杂着懊丧
结着厚厚的霜
秋天了,国家在忙着
孤独的婚宴
人民忙于出售和收割
鸟雀咕咕,咕咕——
无辜地等侯着傍晚的空旷
可如果真的空旷起来了
也没有什么好的
我们也许从没有勇气
爱上一个空空荡荡的祖国
冬天还未到来
或许还在腐烂的路上
只有墙壁是新的
只有这些新的事物
才会反射出刺鼻、疯子的光
毒药的、嚎叫的,让人心碎的光
逃跑的家伙
我的舅舅逃跑了。割完了最后一年麦子
我的舅舅把水壶挂在锨柄上
插在田埂里,用一棵长着蜜桃的梨树
向我们宣布,他的肉体弯在这里
但是灵魂已经去了远方
他收拾好胡子、衬衣、债务
系上鞋带,只把一些泥土
留给了我们,暗示他去了哪儿
于是,我们只好扛着四把铁锹
去一个逃跑者可能藏身的地方
去挖掘一个鼠仓一样的洞穴
我们用铁锹敲敲地面
相信他听到了挖掘的声音
用一根棍子插下去,告诉他
我们已经来了,水即将被抽上来
地面剥开了,我们小心了一些
轻轻地铲着那些匿藏者
头顶上的乌云,假设他已经开始后悔
不再忍耐一个蹩脚的玩笑
然而,我的舅舅
他确实已经逃跑了
一个下午,坑越来越深
只有我们在那里劳动
泉水快升上来的时候,我们挖到
泥土、石块
一截一截朽烂的树根
铁锹意外碰在铁锹上
发出空空荡荡的回音
一年后,我们又去寻找
勘察了他,一个乡村劳动者
逃跑的路线,和路上卷起的尘土
在路边的一个树墩旁,我们发现了
一阵紧张的烟灰,有一个烟蒂
是用牙咬过的。走了不远
发现他好像又停住,坐了一会
因为当我们抚摸地面时,那儿
一块竖立的石头下,至今还留着他幽暗的体温
胃里的酒精持续
胃里的酒精持续
六点钟是一个要打开的窗子
六点钟是一个刚刚敲碎的鸡蛋
大号的容器
装满了哲学家、碎纸机
太阳已经开始登基
画家告别画布
画家在自己的作品上
画家为向日葵装上电机
画家被吉他手
人是一场雨中的幻觉
被装入酒瓶
六点钟人群是一场雨
人群在雨中生下自己
自己的后代
自己的——畜牲
多尔峡谷是哪条峡谷
在一本书上
我看见了一条峡谷
书的作者却没有交代
它具体的位置
没有描述它的走向
也没有说出它的深度
甚至没有描写它的成因
任何的植被和生物
那本书上只是说到了它的名字
“一天晚上
我们一起穿过了
神秘的多尔峡谷”,从此
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书的结尾
我也没有再看见
这条奇妙的峡谷
不认识它的历史、面貌、构造
洞穴与泉溪
不知道是否有一个叫多尔的人
第一次踏进了它
从此它就被称为多尔峡谷
又一个晚上,繁星苍穹
还有谁,尾随身后
在穿过这条峭壁陡立的峡谷
那时你不叫这个名字
那时你不叫这个名字,不叫卡斯特罗
也不叫苏格拉底
那时水灾住在水井里,井底的倒影
就是你的疾病和问题
傍晚时分,神在神的菜园上整理着菜地
没有农药,只有掌心和捕虫器
你想到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就在地图上出现了
你唱歌,然而没有人听见你在唱什么
整个世界静悄悄的
整个世界上
还没有一台昨天的收割机
是的,没有人爱你。然而
永不相见的异乡人中
也没有人,真正地用心恨过你
在南风吹送的田野
在南风吹送的田野,有多少庄稼
在一天一天地熟败
在南风吹送的田野,我看见了
偷偷出土的小草是那么多
那么多的事物需要浇灌
那么多的心灵需要满足
那么多孩子天天很早醒来
以便赶上这个生长的季节
在南风吹送的田野,世界是这么的宽大
烫热的岁月这样轻地与人们擦肩而过
我问自己:沿着刚刚湿水的稻田一直走下去
你最远可以找到什么
卡斯特罗老了
床上的好日子已经不多
心脏握在手里
他已经越来越瘦
卡斯特罗躺在床上
啃着甘蔗开始安排后事
打着奇妙的手势
一位公民站在左边
起草保护萤火虫的法律
另一位公民蹲在右侧
回忆那些雨、革命里的靴子
人们又看见了他
那个社会主义的国家,听到他
关于社会主义的演说
然而,在家庭里
他却选择了沉默
以离去的沉默
安慰祖国的沉默
犹如两个佃农的儿子
什么也不说,卡斯特罗
卡斯特罗,以后面的血
安慰前面的血
之前曾是两点
之后不久,仍是四点
一本精神错乱的书
雨是一座疯狂的图书馆
雨犹如一场疾病
我在雨中关节不好
目睹你在病中发抖
群鸟掠过青山
三点钟,天从西方飘来
天上飘着消息
那儿没有天使
是伞在降落
酒神不断饮酒
然后大发脾气
和操他的神龛
邮差刚刚上路
收信者喃喃自语
我也走在路上
我开着火车
却摆脱不了孤独
给祖父没寄去什么
只寄出两笔
漆黑的债务
之前是人头滚向码头
之后是火车穿过丛林
然后脱轨,到达最后一站
从前有人给你写过一封信
远方的伯乐,你那里的姑娘怎么样
米在米缸里,你的日子怎么样
你的天空已经越来越瘦了
你的云朵怎么样
远方的亲戚,你有一副眼镜
老花镜下的光线浓密,你看见的草原怎么样
怎么样了,草原上死去的马
怎么样了,马匹上回家的信使
从前有人给你写过一封信
我这是第二封,写信的时候
上半夜有一盏灯,下半夜
灯是在山谷中熄灭的,有一个不出声的人
用手和乌鸦捂住了我的眼睛
雾中陌生人
周围升起了大雾
雾中传来肉体腐烂的声响
混杂着钢材腐烂的清香
在雾中回家,路灯模糊
陌生人,我听见你声如羔羊
陌生人,你在哭
在哭什么?无人驱赶
为何你离开了牧场。陌生人
无人死去,为何由你来如此悲伤
噢走吧,陌生人
喝干最后一瓶,我们回到冰冷的住处
彼此温暖,坐在死去的火炉边
吐出嘴里这枚苦涩的避孕环
我们坐在地球这个虚幻的梦上
相互交谈,消磨剩余的时光
噢陌生人,此时已经夜深,街上没有行人
北京已被揍扁,浑身乌青
远处只有长安的灯火,在打发雾下的迷茫
噢陌生人,进来吧,你。也许我们曾经素不相识
也许我们从来都用同一张脸庞分类:路基下的马
在一列减速的火车上
我看见那匹灰色的马
路基高高地耸出
它站在一块干净的田里
周围布满五月的菟丝
我对它一无所知
在绿意间的空隙
有一片空地
刚好容下弹起的马蹄
火车经过的刹那
它是在转动脖颈
扬起幽深的眸子
与天穹对视
它停在那里,身上的鬃毛竖起
空地自一片乡间墓地
神秘地伸出
那里不知埋着谁,谁曾有
类似的过去
一只喜鹊,轻轻翻过杨树林稠密的叶子
紫色的苕子花追着长长的田埂
费力地蔓延,卷起
那时它的蹄子
但又很快放回原处
却有一阵悲观的窃喜
我至今也不能确认
那意味着什么
眸子今生曾彼此凝望
田野上光泽突然闪烁
而后在远处瞬息暗淡
茫然,消失
我已不想窥测天空的深度
空空的天国里,是那么的空荡
我不想再去揣测
老天爷孤单的苦处
这么多年,上天赐给我的光
老爷子惩罚世界的黑暗
我也背上了一大片
这么多年,我就这样,一个人
无数次经过了那条先人筑起的河岸
我不但看到了
那么多的行人飘向远方
总是那么一缕缕灰白的轻烟
我还看清了
那些行人从前坚挺的脖子
是怎样,在最后
像落日一样
向下,轻轻一弯
未亡人那里的天空
未亡人那里的天空有乌云
有槐树的脚印、独脚蜥蜴的脚印
手掌中乌云的理想是飞
减食、爱情、胡思乱想
乌云中有未亡人打发干旱的三件武器
未亡人在日子里收割大麻
度过那些潮湿的日子
像壁虎一样,在天空上吃刺猬与乌云
饥饿时咽下一两,忧伤中吞下一斤
站在河的上游
向下游看去
那里和这儿
河面有一些加宽
波浪有一些
又向更上游的方向看
水从那儿流来
河流从泉水起源
也不需要尊严
好像只有未来
时光多么美好
和我谈谈吧
你和我谈谈吧,你的声音,你骨头里
半夜传出的松树,弹琴的声音
这些年我在北方,鞋子不知道南方的事情
你和我谈谈大海上云又消失了几朵
命又暗去了几朵
桃花盛开了几朵,姑娘又诞生了几个
冬天了,大海的声音弱了
棉袄是你的兄弟不是我
冬天的天空是蒸汽的幻想不是我
你和我谈谈,在上半年修建灯光时父亲是谁
下半年稻谷小了是谁离开了
谈谈吧,这些年,没有月亮,没有浆果
我们没有秋天,也没有哭过
我又在山上开始了弹琴
山顶是那么荒芜
没有别的植物
我骑着我的老虎
老虎也走了
我在山下弹琴
弹奏了一夜
官人,何不在此,留宿一宿
后饥饿之歌
你站在我的嘴唇上喂我
我却吃到了一块阴影
我的肚子好饿
胃里没有钢琴
月亮是一个瘦鬼
砸到天上的一个大坑
月亮是一块
我吃不到的薄饼
奄奄一息的国家
到处是奄奄一息的啄木鸟
咬着沉默的蛀虫
在地狱弥漫的年代
你册封我为越狱的逃犯
一只在白日飞翔的雄鹰
我却只向往着黑夜
那只欠条里的萤火虫
我却感到了饥饿
躺在盛大的废墟上
开始做一个
肠子里粮食流淌的怪梦
躺在摇晃的鞋子里
埋在茂密的马鬃里摇晃
我只愿这个长梦
后来有一个过路人
在天上脱帽
让天空也弯下身子告诉我
灯塔都已倒了
你可以旅行
但是要付清旧账
赎回自己的疾病
我要干的最后一件事情
是要在门槛上坐下来
默默看着尘土加厚
静静地听着夜色上升
暴雨没有找到
地下深藏的金子
却无意中找到了
这块干燥的红薯
告诉我是这袋
理想湿透的干粮
喂养了所有的虫子
饥饿的一生
我开始拔掉一些青草
院子里,那些夏季将过尚未退场的客人
我驱赶它们。像吆喝一群
房顶上的麻雀
我再也无法挽留它们
像挽留一个春天的黄昏
我再也无法忍受它们
像容忍一个懒散的人
秋天在一步一步靠近
悔恨在一天一天加深
在水井的边上,在茅房的一侧
我清除它们,是需要一个干净的院落
父亲坐到了树下
父亲坐到了树下
冬天,不是一个农民乘凉的季节
树上没有一片叶子
就像父亲脸上没有一丝阴影
但是父亲坐下了
和他的影子
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看着父亲
像一头走出树洞的熊
先是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阳
然后把手里的一把稻草在树下铺开
这已是父亲连续三天重复的动作
父亲把双腿蜷起来
膝盖贴着膝盖
他把头深深低下去
两手抱着脑袋
看上去就像一个回家的人
走了很远的路他已经很累了
孩子们成群结队地围绕在你的身边
主妇们腰间的围裙是白色的,那一块块
安息日飘来的云
牵牛花开了,开着,给任何人
施予多情和恩惠
合欢树,它激烈地抖动了
含羞草多么的羞涩、动荡、永恒、多么美
下午开出的邮车
下午开出的邮车下落不明
邮件中的祖国下落不明
摄影师冲洗的底片下落不明
穿靴子的人
堆满杂物的储物间
摇晃的电视机
夜里下起了
稠密的细雨
雨点打在失效的透镜上
雨中的老虎
雨点下落不明
小镇的墓边
孤独地开着
鲜艳的蘑菇
墓中的尸体
灵魂跟随重力
一个人看见另一个人
在这个包裹里自由出入
枯萎的灵魂随即下落不明
我们在黑夜里织一块布
我们在黑夜里
织着一块布
天黑了,我们织的布
它刚刚织出了一公里
向上织出了一厘米
我们在甜蜜的布里
黑色的布里
织进了我们苦涩的胆汁
此时沿途而过车灯
是那么刺眼
像两只眼睛
布满了刺眼的蜘蛛
我们就在我们的布里
一只红色的蜘蛛
坐在盐场白色的谷堆上
织着红色的布
已经太深了
它已经吃掉了我们的布
我们的草太多了
它占领了我们的织布机
我们只能用除草机呼唤它
在我们的腿上
堆起高高的草垛
我们还用上了除草剂
我们的织布机上
深夜织出了痛哭的暴雨
我们的雨滴在咀嚼着夜草
我们就在那雨中
织着我们的布
但我们还是没有看见那块可以
做成旗子的布
我们的心里
只有一块失败的布
最后是织布机坏了
这个一到天亮就要死去的叛徒
我的鹰回来了
弯下的树杈上
它停在那里
用喉咙鸣叫
它在鸣叫什么
它沉默什么
天色依然明亮
有一只乌鸦
明日的喜鹊
未来和缝隙之间
应该鸣叫什么
农民柏拉图在树下
农民柏拉图在树下传播他的学说
他说,他不是一匹马,不是一头驴子
秋天到了,高大的书上,就要落下
伟大的苹果
农民柏拉图要带着他生下的这批狮子们
去收拾那些谈吐不凡的水果
他领着他们越走越远
越走,越空旷
在路上匆匆交换了名字
在帐篷里半夜交换了妻子
把大树比喻成了松鼠吃掉的天空
以此来显示未来的荒凉
许多人都曾去过
在北岸呆久了
人们就卷起裤管
选一个适合下水的季节
采几朵野花
又回到北岸
在南岸的河滩上
那些蓝天下提水的姑娘
总是弯腰一晃
怀里垂下了一对
小巧贞洁的乳房
高兴一点吧
今年非洲下了几场雨
垂暮的国王雨中哭过几次
你是不是已经越来越瘦了,可怜的鞋子
与你做爱的三千妃子
昨天早上我又一次把祖父复制了
复制的云彩太重了
碎成了外省的雨滴
国家里你就高兴一点吧
可怜的皇帝,孤独的时刻
我已经不想你
我想什么,什么就不是你的
我想什么,什么就要瓜分你
孤零零的故乡,给了你一分钟天上的空气
但下一分钟,没有流泪的粮食分类:夕
我已经吃过六个果子
留给山顶上
正在孵蛋的舜
雾气弥漫的
又吹在梧桐之西
风高三丈三尺六寸
吹在云上时
风大六丈六尺九寸
风长到了一岁
树上的榛子
风年满六岁
母鸡在鸡窝里又孵出了十二只鸡雏
下半夜,母马在棚里产仔了
收完田里的葵花,一年的劳动结束了
我们手牵着手,在田埂上漫步
后来下雪了,雪盖上了我们的足迹
我开始在灯下读书,读一会儿论语
又读一会儿中庸
心里的河流,安静了
天空好像初次打扫,空气
似乎刚刚诞生。下雨了
晚上给你写一首诗:
执手相看,秋千荡过高墙去……香草
生长的历史,就是我们相爱的历史
上个月是云上飘来的日子
我在犀牛的背上旅行,到过你那里
上个月我们有疾病,却没有医生
有草药,却没有药方,止住鼻子里的蜘蛛
弟弟收到哥哥的信中
是天空寄来的孤独
是谜语,是美人。还是斑纹,但不是
王国中的那把旧钥匙。每当夜深的时候
上帝就从家里下来,把草的生活一分为二
它们沿着公路下来,我们
到村子外去割草,暮气沉沉
空气潮湿,夏天的灵魂
幽深而静谧
它们一步一步地走着
在榆树旁歇息,鞋子脱下来
磕出另一个朝代的泥
也许是来自一片温和的油菜地
身上散出了菜花浓郁的香气
在一口水井旁,它们俯下身子
喝着我们提上来的水
与自己交谈
雾气浓重起来,小腿显得模糊而宽松
一匹发情的马打着响亮的鼻子
也许我们不知道它们需不需要镜子
也许它们并不知道我们是谁
夏天的傍晚,公路漫长而失意
一辆卡车突然驶来,犹如一位
捕快,惊慌闯入。脖子上
闪着巨大的珠链
没有干什么
我一直在看着
从一座高高的山峦
然后是山脊的树梢
然后是坡上的杂草
于一条小河边
片刻地喝水
沿着古老的河床
留下复杂的气味
我一直在看着它
在粘稠的地平线上
直到它停下来
最后一次望我
低下头。眼睛里
闪耀着空空的洞穴……
时针指向04﹕00
还差10分钟
离起义的时间
还差10分钟
04﹕00的子弹射来
但因为中途的阻力
弹头被失眠的诗人
吸进了身体
04﹕00的钟声
从一个瘦人那里
传到了诗人这里
诗人坐在一棵树下
诗人身上插满了
过期的温度计
还差10分钟
水银就要流出
诗人坐在树下
离起义的时间还有10分钟
沿着树根下去
诗人押送着自己
诗人在挖着一间地下室
04﹕00的世界
天色已经微明
诗人顺着脆弱的光线
身后的树木并未长高
失眠的体温并未降低
但诗人的身高
随着深入的挖掘
又矮下了一米
谁都不用担心那只嗡嗡哭诉的小虫
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找到
栗树林背后那块安谧的油菜地。甜蜜的奶瓶
和一片快乐的合唱声
谁都不用担心
她们弯下腰,铲去坡上的杂草
一个一个的孩童,围着铲子闪耀着涨红的面孔
多年以后,他们就会泪流满面
在那儿掘土,挖坑
埋下母亲伟大的一生
谁都不用担心天空
它会掉下来
更不必担心明天的河水
一下子就溢出了这口枯败的老井
那个在铁轨上一闪而过的少年
他早已拥有了坚实的骨架和变粗的嗓声
昨天,村子里有位老人病倒在了一场雨中
多年以前,他也曾和身边的火车一样
在田野上疯狂地跑动
深夜的路上
我的脑子里住着一条蜥蜴
在空白的地方
到处布满了灰尘
暴雨过后,夜色更深
在深夜的路上
我的腿被黑夜锁住
我在昏暗的路边
家在很远的地方
外婆是去年的闪电
母亲挡住了
今晚的灯光
沿途是一团潮湿的空气
空气中传来鞋匠
丁丁当当的回忆
沿途是一只
白色的菜鸟在飞
在离屋顶一公里远的方向
我看不见那只鸟从前
是一只什么样的昆虫
我看不清它有一个
什么样的鸟巢
穿过林间洞口幽深的空地
水汽缠绕着
它颤抖的皮毛
它坐在一个小木凳上
屁股干燥而宁静
剥玉米的工作仍旧在秋日
仍然在深夜里继续
经过了一片墓地
车子在田野中停了下来
灯光抱着一个孕妇
也从国家的另一边
慢慢升了上来
我看见我的蜥蜴
也在那片墓地里
我的甲虫们
相互枕着对方的脖子
躺在故乡的草甸里
好像它们已早我多年到来
好像没有什么
能把温柔的灵魂彼此分开
我们的梦再也无法重现
我们的梦再也无法重现……
五月的蔷薇
一头长颈鹿
分开厚实的海水
向我们游来
我们的梦永远无法重现……
我们躲在蔷薇树下
美丽的斑马
身上的斑纹如此相似
仿佛周围只有羞耻犹如海水荡漾开来……
应该点灯了
应该点灯了,灯上的光亮还没有来
要被照亮的事物还没有来
老虎、狮子
大象在哪里呢
捕捉真理的夹子,在哪里呢
列宁先生、毛润之先生、卡斯特罗先生
糊里糊涂的江非先生
你们的家乡在哪里呢
也许你们根本就没有家乡
白云悠悠,白云飘过,白云
飘来,你们
不是种菜者张、挖煤者刘、砌墙者徐、翻砂者王
不是教堂里的钟。不是法庭上的钟、银行里的钟
也许你们只是在一间没有灯光的老房子里
生吃灯油,相依为命
十一个人过马路
我是最后一个
马路上杂草萋萋
我的虫子列队走过
虫子在草叶上列队走过
一吨货物中的火药
一吨悲伤的暮色
十一个人过马路
马路有一些颠簸
高处的天空,有一些颠簸
高大的起重机上
斑驳的图书馆里
古老的美术师
我有一只后背漆黑的雏鸟
草木晃动,天色美好
但我不知道
它在何处栖身
马路忧伤,天气恶劣
不知它在何处坠落
岁月既不烫手
在傍晚写下落日
我在傍晚写下落日、麦子、和收割一空的麦田
我在傍晚写下乡村公路上的汽车、车辙
和他们偷偷运走的土豆和花朵
我写到落日,我说,是啊,它已忍受了那么多的坎坷
我写到麦田,我说,没错啊,它们还要继续忍受那么多的坎坷
但我又写到了花朵,写到了土豆,以及
那些像花朵一样开败了的、那些像土豆一样被埋没的
我就一下子说不清了——我们的一生究竟要忍受的是什么
黑夜的工厂
黑夜的工厂里盛产黑夜
我已经不能再写
没有电的诗
下凡的仙女是一颗流星
飘落下来是一位女神
我已经不能再写
没有神灵的诗
虫子都已潜入地下
地下也有一个工厂
昆虫的睡衣
我已经不能再写
没有醒来的诗
天空是一把琴
天空仍在天上
天空是我多年前
扔上去的一块破布
也没有过去
我已经不能再写
没有未来的诗
去年有人看见
一片白云掉了下来
一小片干净的灵魂
害羞地降落在了
我已经不能再写
没有灵魂的诗
那些突然死亡的诗
当风吹走了我的魂魄
吹着我的睾丸
那些身体沉默的诗
老虎的坟墓
药瓶里的药
有三种颜色
它在打字机上
嗒嗒地打出的
一堆诗歌上
它独自喷出的烟雾
炊烟、硝烟和迷魂之烟
它的血压下降
在粉碎的废纸
吃掉的废纸上
老虎在夜里不断地
开门、关门
向药瓶里的水库张望
01﹕40的果树
02﹕20的车轮
03﹕50的斑纹
老虎不断地把它们
弄得很响、药瓶更响
药扔进打字机
药洒在打字机上
在打字机嗒嗒地打出的
一桶诗歌上
小燕,我知道天空上那只盘旋的鹰
永远不会掉下来
可是小燕,我多想让它
一头栽到我们的小院里
生命中有一只鹰
并不是多余的
我多想让自己就是那只鹰
飞不起来,就拍拍翅膀
踏不进云海
就在地面上多走几个地方
多种几亩高粱
这就是生命啊
小燕,我多想让你也分享到
这只鹰的理想
小燕,我多想让你
也注意到云层上的那一片天光
小燕,你坐在门槛上
淘米、择菜、洗衣裳
黄昏降临了
你轻轻地把院门合上
你想和我交换什么
小镜子,你想和我谈一些什么
动画片里的明天,我没有
蟋蟀嫁给了兔子,这是未来的故事
风筝飞了,老虎梦见自己的斑纹里
藏着干净的河流
小镜子,你想和我交换什么
如今,我的房子已经没有房顶
天黑时,我已经害怕真理里没有你
好日子,爱奶糖,爱幻想。但不要
爱上那些迷人的比喻
小镜子,我们彼此注视。彼此
在对方的鼻子上哈着温暖的热气
大蜘蛛昨天偷穿了人类的鞋子
蝙蝠的飞翔已经忽略了祖传的羽翼
小镜子,你没有笔,有纸
你有油门、脾气
有过礼拜日,但没有生活
但生活中,没有一双骄傲的鞋子
似乎不陷在发呆的泥泞里分类:妈妈
妈妈,你见过地铁么
妈妈,你见过电车么
妈妈,你见过玛丽莲&梦露
她的照片吗
妈妈,你见过飞机
不是飞在天上的一只白雀
而是落在地上的十间大屋吗
你见过银行的点钞机
国家的印钞机
门前的小河一样
哗哗的点钱声和刷刷的印钞声吗
妈妈,你知道么
地铁在地下
电车有辫子
梦露也是个女人她一生很少穿裤子吗
妈妈,今天你已经爬了两次山坡
妈妈,今天你已拾回了两背柴禾
天黑了,四十六岁了
你第三次背回的柴禾
总是比前两次高得多
我可以说出尼罗河、塞纳河、伏尔加河、亚马逊河、密西西比河
世界上,这些大河雄伟的名字
但它们,没有一条流经我的村子
我可以翻开英语、法语、俄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拉丁语
这些厚厚的书
但是没有一个语种,适合我的村子
可以买来比萨、鱼排、沙拉、牛扒、三明治、鱼子酱
但这些食物,我的村子里也都不吃
我的母亲们都不穿
那些鲜艳的裙子、放荡的裙子、只到臀部的裙子,被人撩起的裙子,以及
裙摆上半夜的紫罗兰、凌晨的郁金香、幽秘的三色堇以及
猩红的曼陀罗
这些,她们都不喜欢
我们也从来不爱
走出狱中的雨伞
与雨点展开斗争
监狱过分安静
暴雨过分安宁
我们坐在草地上
悲伤过分悲伤
幸福过分明亮
母亲中又多出了一道伤口
沿着河岸行走
落日给大地输上了
绝望的电流
我们坐在庄稼中
猜测谁在天上站着
谁在畅饮我们的血
谁在度过葵花之夜
墨西哥来的公牛
公路上的闯入者
这远方的杂种
它在模仿革命
探出巨大的性器
像一块吸引我们的磁铁
像半块红色的磁铁
带走了我们的魂魄
我的身体30岁了
我身体里的血液、心脏、肠胃、骨头们
也都30岁了
我身体里埋着的那些炸药、石块、阿司匹林
也都30岁了
我喝下的那些水
几乎让我成了一个冻僵的水库
吃下的那些粮食
几乎让我成了一个霉变的粮仓
我爱过的那些女人
她们挤在我身体的某一个地方
让那儿,几乎成了一座傍晚的刑场
可今天她们都去了哪儿
那些眼里含着雨水到处找我的人
那些怀里揣着火柴到处找我的人
那些在大街嚷嚷着
要和我一刀两断的人
今天,他们
都去了哪里
我的身体30岁了
我身体里的黑暗、命运、肠胃、骨头们
也都30岁了
身体里埋着的那些炸药、耻辱、泪斑
也都30岁了
今天,我多想放一点血
再掏出几个炸药包
让那些到处找我的人
就知道我30岁了
唉,一个30岁的人
他身体里藏着的那些导火索
早已变成了一碗冷场的面条
一醉方休吧
我的夜,我的床,我的桌子
潜艇开走了,我的潜水衣
一醉方休吧,我的大海
我的药,我的眼球,我的老二
酒瓶已经空了
犹如走了灵魂的肉体
一醉方休吧葵花
我的山洞,我的娘子,我的岛屿
这里只有监狱,是灰色的、黑色的
只有警察在进进出出
一醉方休吧
我的路,我的肾,我的琵琶骨
我们去一趟丛林,抱回我们的树
树啊,如此温柔,多情而生
对月而歌,隐入群峦背后
一醉方休吧,我的心,一醉方休吧
我的耻辱,我的妞、马达
潜艇已经开走了,水里只剩下了
被菩萨过滤的这片水域
余下的,是一件潜水衣
让我穿着它
在人群中深深地潜下去
然后,我有一些疯了
摸黑升起了我的潜望镜
但已烂醉如泥
我死去用了5分钟
哭我的声音持续了10分钟
料理后事的讨论慢慢展开
收尾时已接近30分钟
缝制丧服的时间约等于180分钟
查阅报丧的名录约等于40分钟
买棺材的人在这期间
已经被派走了
棺材运回超过了240分钟
去火葬场的时间是1个小时,差15分钟
排下来的队伍约等于50分钟
燃烧被烟囱抽到了高处
在天上飘荡了20分钟
挑选骨灰盒1分钟
骨灰装进包裹1分钟
回去的道路有一些坎坷
抱着骨灰的人
失声地哭了
唢呐里的桃花开了出来
邻居们作揖3分钟
亲友们鞠躬3分钟
安慰遗孀7分钟
宣读遗言5分钟
分配遗产30分钟
挖坑的早已经去了,接待风水先生20分钟
破土10分钟,挖方90分钟
中途休息了一会,搬运砖头40分钟
200分钟过去了,墓穴已经砌好
中间谈起我一生的女人50分钟
我的少年时代40分钟
打喷嚏4分钟
抽烟5分钟,一个镐头坏了
停下来修理3分钟
运送亡灵的队伍很快开来了
安置棺木10分钟
填土10分钟
祭奠10分钟
相互的劝慰10分钟
最后一个离去的人走在路上10分钟
我躺在新的床铺上熟悉新的家乡10分钟
和你们挥手告别10分钟
出来看看周围的风景
整理了一下上衣,10分钟
邻居中一个多情的女鬼
吃我的骨灰已经上瘾,10分钟
那夜我从一条公路上下来
看见月亮好大
远处大海宁静
还有海象难以置信
我在路边的一处小旅馆
深夜梦见布谷回家和我年迈的母亲
我深夜醒来
看见天下灯火渐熄
鼾声中雾气如云
起床看见门上
有十二颗星星
十二颗门钉
在相互温暖彼此的孤魂
后来我起身离开了那个小镇
沿着公路继续前行
看见路两边的槐树都冻僵了
外婆还在其中的一棵上
还在她的天上弹琴
一支红色的曲子
早已血液流尽
还抱着那棵小树
在一条弯曲的虚线上弹琴
看见公路也是一根琴弦
公路在流着
卡车呼啸而去
它在一条更粗的琴弦上弹琴
在一个坡度很大的路段
我回头听见一只乌鸦
突然与我擦肩而过
它扔下了一个土豆
我认出那个土豆
就是卡车的灵魂、外婆的灵魂
我开始追着那个土豆拼命地奔跑
疯狂地奔向终点
但不久天上开始下雨
月光之后,天空降下了细雨
雨把我淋成了
一封湿透的信
我在雨中又一次想起了
我让她给黑夜取个好听的名字
但她说泥土中藏着一根棍子
藏着一个警察
在慢慢关上我的门
后来在路边的一棵电杆旁
我终于停了下来
小便,仰望,然后
在一根嗡嗡的电线上
偷窃祖国的电
通过另一根电缆
我开始和祖国静静地交谈
我看见它有辽阔的国土
但血液已经流尽
血液就是未来,未来是一座监狱
令囚犯着迷
但那夜月光迷人,我的血液已经流尽
之后我又倒在路边沉沉睡去
再一次梦见了我的母亲
以及她手中的
看见那只红色的田鼠
从车厢里缓缓下来
它穿过了我空空的血管
在黑暗中敲开了这扇虚幻之门
古老的盗墓贼
它在黎明之前盗出了我
在前面带路
领我去盗取自己的坟
后来我们在公路上一起走着
一起追赶自己的灵魂
在公路岔过一条铁路的地方
我们相互拥抱,然后分手
它拐向了那些冰冷的铁轨
而我,横跨了它们
给你的第二首低吟诗
我将在此时离开彼地
身下的床单雪白
但我感到我已经死去
我趁着夜色步行走上河堤
穿过凌乱的菜市场
灵魂躺在我的床上
呼出最后一口热气
我向一个病人借火
点着一根苦烟
每个人都有一颗回到过去的痣
脸像极了父亲
站在黑虚的河堤上
我看到河水汹涌
但星光只留一瞬
我沿着河堤继续向南走去
而此时南方什么也没有
南方只在北方之南
比我小两岁
其余的岁月都是碳灰
裤袋里还剩几枚硬币
祭祀、黄昏和谜
而此时你正在下楼
楼顶犹如一顶树冠
楼道经过槐树和肉铺
拐角处,你片刻伫立
取下伞、契书和雨
在靠近睾丸的地方
有回家的孩子苍凉的私语
这时黑暗更加密布
潜艇需要更深地潜下去
夜色中的叶虫在不停游弋
挖开你的墓洞
弄湿你的尸体
需要我在尸骨中醒来
戴着一顶结实的帽子
弹着一支古老没有钥匙的冥曲
来吧,美人
哦,夜幕已经降临
只有一片干净的黄昏
哦,你来吧
世界该空的地方
只有这里人声鼎沸
哦,整条公路都已
停止了颠簸
只有你的酒馆
从你的衣服中慢慢醒来
身旁的棺钉
推开头顶的棺盖
那掩埋你的
桌子上已摆满了
掸掉嘴上的灰尘
只取一杯饮
你只剩一副消瘦的骨架
坐在我的面前
晃眼的光斑
美丽的眼神
哦,这不是醉后的游戏
这不是感冒后的发昏
墙上那部古老的
投币电话机
不断地投掷硬币
那里就可以传出你
啼哭的声音
哦,此时已经夜半
酒保已开始打盹
我只是在深夜的酒馆醒来
才渴望和你
走在同一场雨中
伞柄由我紧握
我们没有生在同一个夜晚
彼此只有熟悉的嘴唇
我们都曾渴望美好
此刻东方已经放白
公路明日又将黄昏
我猜测你也有
同样的想法
于一个雨天
遇见那个未来的人
你和他未必
在梨树下拥抱
但隔着河岸
留下深情一吻
唉,美人,除了这尚未解放的时空
除了这尚未解脱的灵魂
在临沂城混下去
在临沂城混下去
你要在五里堡租一间民房,要去羲之故居隔壁
买一张双人床,要去劳保用品批发市场
买一条床单、一床棉被、一张凉席、一张蚊帐
路过兰田鞋帽市场时,捎上一双拖鞋
向西一拐,途经日化用品批发市场
你要在那里,买上一条廉价的毛巾、一个廉价的脸盆
一支廉价的牙膏、一瓶廉价的洗发水
一袋廉价的洗衣粉,那即将泛起的泡沫
在临沂城混下去
你还要去一趟北园路,向西
面孔陈旧的土杂批发市场
买一只暖瓶,以备口渴
买一套煤气炉灶,以备挨饿
买一个煤球炉,以备西风来了
漫长的冬天
买一把锋利的菜刀
以备小偷,夜半的不速之客
买一把扫帚、一个拖把、一个垃圾桶
以备地面脏了,房子脏了,干净的卫生巾一夜之间
在临沂城混下去
你还要走一趟工业大道,到刚刚搬迁的家电市场
搬走一台冒牌的彩电,但是真实的影像
还要去一次临西一路北端,生意红火的性保健品批发市场
要买上十打安全套、一副墨镜
临沂师范学院大三的女学生,她们迎面而来
会成为你明年的情人,或者
慢慢喝高的伙计突发奇想
要带你到新华二路南段的洗浴中心搓掉心中的灰垢
看脱衣舞、摸东北娘们的屁股
和家乡来的本土女孩上床
在临沂城混下去
你还要结交一些朋友
那些官府的工商管理员、税务稽查员、高速公路收费员
报社编辑、杂技演员、医托、早已退休的老中医
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打着哑语的交警
坐在公务员的椅子上玩弄着手铐的刑警
知道法院、检察院、警察局在哪里
知道教育局、卫生局、计生局、环保局、广电局、农业局
水利局、建设局、城管局、审计局、反贪局、旅游局
财政局、档案局、文化局、体育局、外贸局、文联、妇联
注册局、畜牧局、气象局、骗局在哪里
行走衙门如同行走一片清末的草地
认识那些黑道上的迪厅老板、洗头房老板、房地产老板、高利贷老板
画家、公子哥、扒手、凶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
你还要告诉一部分有钱人,你们的月亮太圆了
我要分得一点光
你们的路子太多了,我要分得一条活路
你们的汽车太快了,我要分到一支追赶你们的猎枪
你要用猎枪指着他们,让他们低头
跪下。告诉穷人
密码是什么
现金在哪里
爱情是什么
春药在哪里
鲜血是什么
春天在哪里
杀人是什么
砍人去哪里
在临沂城混下去
你一定要人模狗样地混下去
你一定还要去一趟行色匆匆的长途汽车站
买一张车票永远没有终点
以便某年某月失手之后一次孤独的旅行
还要去一趟文体市场,买回一支铅笔和一些纸张
以便早早留下暴死的遗言和煤气中毒后尸体的处理构想
还要去一趟金雀山六路上的旧车交易市场
你现在就去那儿买一辆不新不旧的自行车吧
在打算混下去之前,你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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