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什么什么都多而不精成就打游戏也是的玩哪个游戏都不行 打台球也是 都是学的比人早却没有人家精我是不是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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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人公肖汉年轻有为,经营着一家私营企业,他与画油画的才女薄荷一见钟情。两个文化程度不同、生活经历悬殊的年轻人,如同两座相望已久的火山,一旦爆发便迅速融和在一起,正当他们共浴爱河之时,意外发生了......肖汉突然提出分手,薄荷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经历了一段愤怒、猜疑、忧伤、痛苦的感情历程。真情抚慰了心灵的创伤,挫折使他们的感情进入两情相悦的最佳状态。但是,都市里的爱情险阻重重,肖汉陷入两难境地,一个向往硬汉精神的男人将何去何从?作者设计了一个开放式结尾,呼唤"爱我所爱、无怨无悔"的真情,追求个性,聪明的读者在被故事深深吸引的同时,可按照自己的意愿写出满意的结尾。
  本书的情节在热闹的大都市中展开,作者将最新的流行语汇融入文中,感性、幽默,善打比喻、富于动感,形成了作者独特的语言风格。
序-周国平
  为一个年轻女孩写的都市爱情小说作序,我肯定不是合适的人眩可是,在那间幽雅的小客厅里,当这个灵秀的女孩那样信任地把她的绘画和散文作品一一拿给我看,并且告诉我,她从上中学开始就喜欢我的文字,那时我已经明白,我不能拒绝她的这个小小的要求。
  应该承认,虽然我身居都市,但我对于都市生活是相当陌生的,我尤其不熟悉都市里七十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不熟悉他们那种嚼口香糖、听流行音乐、打保龄球、泡酒吧的生活方式,而这部小说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不过,小说的内涵是古老而常新的爱情主题,我不能说对此毫不了解。读完整部小说,我的印象是,陈薇通过这部小说在探索一个她认为非常重要、并且多少有些令她苦恼的问题,即在现代都市生活条件下真正的爱情是否可能。我也认为这个问题非常重要,正是这一思想内涵使得这部作品不同于通常的纯情小说。
  故事的女主人公可以说是一个纯情女孩,作者在她身上寄托了自己的爱情理想,即要寻找那样一个唯一的爱人,他在所有的轮回转世中都将与自己相伴。但是,与此同时,作者又清醒地看到,都市生活对于这一爱情理想构成了严重的威胁。一方面,在普遍的金钱和物欲躁动中,一个年轻女性不可能完全不受诱惑。
  "她总是被两种力量控制着:一边是绵绵无尽的爱,另一边是滚滚而来的都市生活。"另一方面,喧嚣的商业化浪潮使得一切古老的价值包括爱情价值分崩离析,"看看周围的人吧,谁还会在乎什么。"在两性关系中,人们抱着谁也别认真的态度,成熟的男女直奔主题,婚外恋和家庭两不误的"后现代"模式盛行,到处都在上演没有爱情的爱情故事,"有迪厅有鲜花有微笑,却唯独没有真爱",如果说,在过去的专制时代,我们曾经被爱情遗忘,那么,在现在的商业社会,则是我们遗忘了爱情。
  可以想见,在这样一种环境中,寻求真爱的道路该是怎样地曲折了。因此,作品中女主人公的爱情故事终于没有任何实际结果,另两位年轻女性的寻爱经历也均告失败,应该说不是偶然的,这样的安排反映了作者本人的困惑。我相信,这同时也是许多年轻的都市女性的困惑。但是,作者的价值立场仍是坚定的。愈是在普遍的浮躁和冷漠中,真爱就愈见其可贵,唯有真爱才能给人以踏实的生命之感,作品中一位女性曾有同性恋的经历,女主人公对此的态度由反感而变为理解,作者藉此揭示了一个朴实而伟大的真理:"任何人任何事,只要真爱都令人感动。"
  当然,问题仍然存在,真爱的可贵并不能消除这样一个事实。
  面对无情的世俗,真爱往往得不到任何回报,反给自己造成痛苦。
  在现实生活中,这个问题非常严峻地摆在每一个崇尚真爱的人面前。真爱不求回报,甘愿自食苦果,甚至甘冒受骗的危险,这是一种可供选择的态度。作品中的一个人物便是如此,她说得有理:"老是怕受骗,就永远得不到爱。"不过,作者好像并不满意这种解决的方式。她的主人公采取了另一冲方式,用作者的话说,就是以"实用主义来确保理想主义"。从主人公的行为看,这大致上是指在追求真爱的同时,不放弃一种比较实际的态度,注意保护自己,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据我看,这两种方式都有道理,真爱就是不设防,但不设防并不是孤注一掷。我甚至觉得,哪怕有情人终成眷属,那陪伴着轮回转世的爱人也永在互相的寻找之中,在互相的寻找之中方有永恒的爱情。
  所以,最后我要再说一遍,陈薇的这部小说不止是一部纯情小说,更是一部思索型小说,她从一个年轻的都市女性的视角出发探讨了都市生活中的爱情问题,这个问题也在困惑着我们,是值得我们一起来思考的。
  "我妈烙的饼特香,吃上去就像和你所爱的人接吻。"薄荷甜甜地说。
  "别想男孩了,以后什么都得指望女人。"
  乔丹的嗓音从电话线那端传来,像个光滑的瓷瓶哗啦一下掉在长富宫大堂的角落里,显得那样古怪。
  "我等那个董事长呢,不和你瞎扯了。"
  薄荷用身体护住电话,生怕别人发现乔丹的秘密。乔丹毫不掩饰她对女孩的依恋,经常让人脸上挂不祝她和NBA的飞人乔丹同名,听起来特别滑稽。薄荷不想把乔丹的名字和一切危险的字眼连在一起,她死心塌地维护着乔丹,自从那年夏令营她们合用一个洗脚盆开始,浑然天成的友情就像百事可乐浸润心田,这是一种宿命的东西。
  金灿灿的射灯洒下令人目眩的光,打在墙壁上,闪动着男人和女人的瞳孔。薄荷看看表,还有十分钟那个董事长就要来了,她摸了摸双肩背包里的软盘,心里有点不踏实。
  高挑的冷艳美女涂着CD口红,一个个都够酷的,娇艳的花瓣晃来晃去,连成一片红云,男人经过她们身边,发馋的目光似乎在说,他体内骚动着渴望。
  小猫吃柿子--色迷迷。
  涂口红源于一种上古的生殖崇拜。实际上,男人不喜欢女人涂太艳的口红,可女人却乐于炫耀她们的伤口,这些嘟起的红唇不断提醒着男人:是他们咬伤了女人!
  薄荷再次摸了摸背包里的软盘。她不需要昆德拉的幽默哲理、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马斯洛的高峰体验,对她这种有点野心又不想付出大多代价的女孩来说,找个能替自己买单的老公是最现实的。
  聪明的女人就应该和丈夫相亲相爱,每天晚上打洗脚水什么的,薄荷今年夏天刚从工艺美院毕业,没有服从分配,暂时还没找工作。她一点也不着急,只想在家集中精力搞创作,上大二开始她的画就已在画廊展出,每月都能有些收入。另外,她有时帮朋友做电脑动画,一会儿要来的那个董事长就是取软盘的。
  "最好他又有钱又精神。"
  丈夫好像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抽象概念。有一点可以肯定:丈夫似乎和爱情不挂钩,这个时代的爱情活像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的动物标本,"嫁个好男人是今年的头等大事。"薄荷记得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时女伴惊讶的表情,"你不像个画画的。"天才需要的是效率,他说不定会去电脑征婚,条件是竞争出来的。
  又过去一个模特儿,吸走了薄荷的最后一丝自信,漂亮是平淡生活的最佳注脚,她想去电梯口照照镜子。明晃晃的镜面闪动着缎子特有的银色光泽,女人对镜中的自己是百看不厌的。乔丹说薄荷比美女有才,比才女漂亮。薄荷深吸了一口气,这会儿没有乔丹的鼓励,她简直觉得自己就像一盘清炒豆芽菜。眼睛长得还可以,至少很大,鼻子应该垫垫......她一直坚持使用强生的婴儿护肤品,再加上一半的南方血统,使得皮肤总能保持光洁、细嫩。
  "何必呢。"
  薄荷嘲笑自己的虚荣心。她松开手,满头乌发滚落下来,捕捉着萌动的情丝。时间到了,她开始向转门那边走,心里似乎还牵挂着那面镜子,等她完全转过身来,一个小伙子叫住了她。
  "是薄荷小姐吧,"
  "啊,对......"
  他就是那个董事长吗,这么小!这张脸在给薄荷造成某种印象之前,已经预先击中了她。
  "咱们去咖啡厅吧。"
  男孩说着已经走到她前面,那挺直的身板有一种坚实的质感。
  薄荷看到他亮滑的头发,感觉他一定用了飘柔洗发液。气氛不对,薄荷还没有将一口气和盘托出,就轻易让出了主动权。下巴好像被什么东西抻着,整个人像条拧干了水的毛巾。这是怎么回事?薄荷觉得费解,要解释这一切,必须把古典主义过渡到印象派的全部过程叙述下来,而这需要整整一个时代!
  他们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了一处最好的咖啡厅。
  薄荷在对着镜子的地方坐下来,这会儿她感觉好一点,但她吞下去的那种印象依然横亘心底。她发觉自己的脸红扑扑的,有一种朴素的高原色。总以为是情场老手呢,看来不过如此。
  红色最有感染力,那种流体的亲和力荡漾在男孩脸上,世界在一刹间变得通体透明,简直要滴出水来。目光被粘住了,如同古老的仪式,长期以来顶礼膜拜的幻想随即被包容在这团红光之中。
  "我叫肖汉。"
  在一种磁力面前,他叫什么名字似乎都无所谓。薄荷开始仔细端详起他来。她的脑袋具有多媒体的动态捕捉功能。究竟哪一处微小的地方首先击中了她?他看上去显得更小,可又有一种莫名的老成支撑着他,薄荷仿佛看到幽深的古堡中一个小孩套上成人的盔甲,举起一柄和他体重相抵的重剑,仓促应战。
  "你长得像个演员。"
  薄荷脱口而出,马上又觉得这样说太冒失了。
  "是吗?"
  肖汉顽皮地扭过头去,迅速照了一下镜子,他的头似乎能转三百六十度。
  薄荷的多媒体开始工作,肖汉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根发丝的轻微闪动都在她的镜头之内。他穿了一身稻草人的米色便装,里边是雪白的圆领T恤,这种浅色与即将来临的冬天不大协调。有一种香味弥漫上空,灵感浮出水面,天与地仿佛两瓣欲吻又分的嘴唇。薄荷辨认着那种味道,是河边豆麦的清香。
  "你像马龙?白兰度。"
  他显然不知道。马龙?白兰度,五十年代硬汉与性感的象征,现在早成老头了。
  薄荷差点笑出来,怎么搞的,能不能想点纯情的事埃在一杯清水面前,哪怕是一粒细小的沉淀物也显得异常清晰。薄荷一向爱欣赏美男,但是直到现在,一种温情突然不期而至时,她才真正听到了生活的召唤。
  她把软盘递给肖汉,气氛始终不对,根本不想谈什么工作,老是想盯着他的脸看。她发现对方也许比自己更紧张,男孩不知所措时总要点上一支烟,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薄荷见过很多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男人,而肖汉的目光却像蜻蜒点水一样擦着她的面颊,随即又飞逝远去。薄荷琢磨着他的五官,她擅长画人,拆开来看并没什么特别,凑在一起就像新款的福特Ka型车身,线条流畅,过渡得体。一双眼睛腼腆中包含着激情,就像那种良好的刹车性能:想玩硬的,一脚准踩住;想玩软的,可以平稳地停下来,如同贵妇的拖地长裙。选择一个男人做丈夫,要看他开的车稳不稳。薄荷当下断定:即使他以180公里的时速高速奔驰,她也敢坐他的车。
  肖汉要了一杯立顿红茶,薄荷要的是大湖牌的橙汁。她有时也喜欢喝现磨的苦咖啡,但此刻橙汁更能起到润滑油的作用。薄荷觉得她必须不断他说点什么,否则就特别不自在。
  "你有二十四吗?"她问。
  "二十三。"
  "我也二十三。"
  "七月?"
  "六月。"
  闹了半天,她还比肖汉大一个月,真逗。她记得以前好像说过这样的话:她不找比自己小的,哪怕小一天也不成。她一面想着,一面把烟灰缸挪向肖汉那边。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股热力传到她脸上,耳根像被点着了似的。
  "上大学好吗?"肖汉忽然问。
  "还行,没有什么好和坏的。"
  从刚才的闲聊中,薄荷知道他是中专毕业,不爱念书。不过,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俩似乎越不同就越有意思。当海尔一波普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横扫天空时,你一定要追究它的来源吗?
  "追你的女孩肯定很多吧?"薄荷问。
  肖汉发现这是个限定性很强的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太合适。
  "没有吧。"
  薄荷笑了,一种瞬间的默契往往胜过多年的了解。说不清是哪个切入点迅速打开了缺口,把他俩粘在一块。就像《廊桥遗梦》里写的:"现在很清楚,我向你走去、你向我走来已经很久很久了。"不过这么说有点酸。
  "找老婆就应该找这样的。"肖汉暗暗想着。
  他是个大胆的赌徒,可以为了一瞬间的印象押上全部赌注。他必须制止她的笑,可她双眉一挑,隐隐一笑,就把别人献的殷勤化为齑粉。她好看吗?是的,还行。不过,他见的女人太多了,"漂亮"早已是个令人麻木的概念。他根本不想把她和别的人对比,那种感觉是JIN?TONIC(汤力水)里的柠檬,嘴唇里的阳光,超越了生活本身的含义。
  她的穿着和她毫不相衬:坠满金属扣的黑皮夹克,浅蓝牛仔裤。尽管他对女人的衣着并不在行,也毫不关心,但他还是数了数她身上的金属扣,一共二十三颗,没错。她的长发令他满意,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娶短头发的女孩做老婆。她上身微微向前倾,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她皱皱眉,眼睛下面露出一圈淡淡的紫印,眉梢渐渐隐入鬓角,他的心跟着颤动了一下。
  "她是个淑女。"
  做出这种结论未免有点武断,但最初的印象已经填满了他的意识。乌黑的秀发丝丝缕缕,抚摸着他的心,有些发痒。尽管她打扮得像个摇滚青年,但仍旧掩盖不了那一派淑女气息,犹如岩缝里一刹间透入的阳光。不管她是不是画画的,总之,她和那些披头散发、脏兮兮的嘻皮士毫不相干。不过,她这样打扮也无可厚非,一种不和谐中的和谐,反而更好。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具有这种惊人的洞察力,他想大概是喝了红茶,茶叶总是能发人深省"我这人没什么心眼,宁可天下人负我,我决不负天下人。"
  肖汉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他急于要把他的真心放在她的手心。现在说这种话的人太少了,谁也不爱用高标准给自己下套儿。他觉得自己说了一大堆废话,但他必须保持一种状态。
  薄荷吸一口凉丝丝的橙汁,如同品味着早晨清朗的空气,她没有仔细听他的话,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印在脑子里。他的脖子挺括、直率,简直可以说是憨厚,贴上去的感觉一定很好。
  薄荷感到脸红,可是无法将视线移开。她很快就知道了很多情况,他父母都是军人,有个姐姐嫁人了,他开的私营公司在昌平,最近正赶制一批不锈钢的啤酒桶,他去过缅甸......薄荷想起很多年以前,她喜欢上一个男孩是因为他有一双好看的手,不过,后来让她厌烦的也是那双手,她发现他手心里有一条很难看的疤。
  "你喜欢看足球吗?"薄荷问。
  "当然了,国安是每场必看。这星期天跟申花,看吗?"
  "看!"
  "那我去买票。"
  "带两个女孩行吗?"
  "没问题!"
  他真有本事,况且还这么小!当无数男人连给老婆买一条围巾的钱都没有时,他却在轻松地嚼绿箭口香糖。一个有钱的小帅哥,简直是女人择偶的模子。长得精神的小男孩没钱,有钱的老男孩没模样,他可是个全能冠军。
  "幸运写在你的脸上。"
  薄荷有一种预感,他的好运一定会传给自己。有人说看男人有没有钱不看西服,要看袜子,因为那套西服也许是一百零一件,是千人一面的道具,薄荷知道这样想很庸俗,但她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瞟了一眼,沙发挡着,没看成。
  "吃饭吗?"
  "以后吧。"
  时间就像出租车上的计价器一样飞速跳闪。薄荷确实饿了,但她觉得保持淑女的矜持是必要的。
  "我送你回家。"肖汉说。
  薄荷暮地一惊,这话说得真甜。长期以来,她觉得只有活在玩笑里才最真实。看看周围的人吧,谁还会在乎什么。英雄就像复印机里的美女,被复制出来的万种风情早就失去了它的原始意义。肖汉是个英雄,他哪怕受骗一千次也会对别人好。而她呢,正是骄傲和聪明阻止她爱别人,因为她怕受骗。可这样,她反倒轻松了,因为她是大众中的一员。英雄是那样显眼,他必须独自受苦。现在薄荷终于明白,她没有别的信念,相亲相爱才是她的理想。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那样自然,仿佛丈夫了解妻子的习惯一样。
  他的车是深蓝色的捷达--最新的捷达CT型。
  "我给你开车门。"
  薄荷再次笑了,年轻的心到底装不下多少深沉。他这样做会把女人宠坏的,蒙田就拒绝给女人开车门,他说只要开一次就要开一辈子,女权主义已经搞得过头了。
  肖汉倒车、换挡,在暖融融的阳光之下朝薄荷家驶去。薄荷觉得他仿佛不是在开车,而是在尽情吹奏一首萨克斯金牌舞曲,就像和女人做爱一样驾轻就熟。
  女人的美在钢筋水泥中尤为显眼,成为众人目光的漩涡。捷达跑在金光大道上,新的液压助力系统没治了,再加上BEYOND的老歌,阳光在人的血液里作怪。
  肖汉想起威哥经常给小蜜送"情人弯儿",女孩的笑声像下酒小菜一样清凉可口。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薄荷,她不是那种特别靓的女孩,但她有一种美,舒适、安闲,就像那可爱的名字--曼妥思薄荷糖。
  她捋了捋头发,肖汉瞥见她挺秀的脖颈,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她戴了一根很细的18k金项链,像头发丝似的。脖子一定很凉,腰也很细,呈现着恼人的曲线。肖汉深深吸了一口气,赶快将视线移开,仿佛再看下去就要冒犯神灵一般。等红灯时,他一心盯着小店外面黄底黑字的"粘鼠胶"广告,可是没用。
  再次启动时,他觉得自己应该喝点矿泉水了,空气里有一种薄荷的甜味。新捷达虽然还是1.6升的排量,可最高时速能达180公里,一点油,车就一个劲儿往前窜。
  "到了。"薄荷莞尔一笑。
  天啊,这么快!世界对肖汉来说,一下子全变了样。
  "我给你开车门。"
  薄荷又吃了一惊,她看到肖汉跳下车,已经站到了她的右边,像酒店恭敬的门卫。让一个大男人这样隆重地宠一回,实在不在做女人。
  "记得住这座楼吗?"
  记得住!
  薄荷轻轻扬了扬手,径直朝大门走去。
  "我怎么会遇到他?"
  是啊,多年的梦轻飘飘浮游空中,没有附着物,她只好崇拜某个外国球星。前世修五十年可以同舟,修五百年才能同床。小时候看铁臂阿童木和一休的时候,谁会想到今天的奇遇呢?她听到身后发动机的声音,暖融融的阳光依旧熨贴着脸颊。
  北京,一座古老而充满激情的城市!
  明天是黑色星期五,肖汉心里堵得慌,六点刚过,他就钻进威哥开的毛家菜馆。这个月接连走背字,坑你的人往往是朋友,比如威哥。多个朋友多条路,可有时候多个朋友多堵墙。"国徽"、"麦穗"抛上抛下,他还是看不到一丝希望。朋友毕竟是朋友,况且威哥也有难处。他们就像一群偶尔飞上同一棵树的鸟,相互依偎,藉彼此的羽毛和体温来抗拒严寒和恐惧。
  肖汉想象着威哥迫于压力,从千头万绪中把自己拽出来,首先了清他俩之间的事。他感到一阵轻松,不过明知这是扯淡。那样做他觉得对不住朋友,好像是个到处要嘴吃的孩子。嘿,谁欠谁的钱呀!
  他皱着眉推门进去,馆子里没有散客,全是哥们儿。正中一张水曲柳桌子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酒菜,像给灶王爷上供似的。
  "谁过生日啊?"他问。
  "待会儿就知道了。"
  大伙笑而不答,神秘兮兮的。
  肖汉知道该怎么办,他决不会在这当儿破坏威哥的兴致。崇拜往往会使男人把目光聚到一个人身上,这些年做生意的本事都是威哥教给他的,那会儿在缅甸人家嫌他小,是威哥拉了他一把。
  威哥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像个商人。
  "有什么新闻吗?"
  "马拉多纳又吸毒了"
  "他不是没事了吗?"
  "瞎折腾什么呀。"肖汉说。
  "这孩子的脑袋还处在'任天堂'阶段。"刘军大笑。
  肖汉也笑了,这就是他不能把朋友从心头抹去的原因,即使他们放肆、粗俗,仅仅"朋友"二字就是一种从心眼里抓人的东西,一种铁打的默契。
  大伙聊起女人,一个个叫苦连天。女人的欲望就像个不断吃币的游戏机,男人的呢?女人是祸水,似乎铲除了她们世界才会太平。
  "现在的女孩都太精,你说请她打台球,她马上会问你是打斯诺克,还是美式落袋。"
  "没结婚后悔一辈子,结了婚后悔半辈子。"
  "当女人真舒服。"
  "做女人真好。"刘军嗲声嗲气地学着广告里的腔调。
  他滔滔不绝地倒着苦水,说在中国做女人最舒服,妇女解放搞得多彻底呀,她们吸收西方的女权,同时继承东方女人的传统地位,又让丈夫养着,又跟丈夫闹独立,中国男人大概是最受迫害的。
  "男人其实就是难人。"威哥叹了口气。
  肖汉点上555,他讨厌威哥那一脸倒霉相,好像被女人逼到了墙角。今天晚上说什么也不能再见面了,找机会摊牌。
  "要想做生意,首先得学会怎么欠债。"
  想不到刘军头一个冲威哥开火了。
  "你小子鳖精喝多了。"朱小东刺了他一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威哥的脸刷地一下红到耳根,觉得众人箭一般的目光追逐着他,要将他剥得精光,一种巨大的疲乏感像钳子一样夹住了他衰弱的头。
  "你们说这回国安能赢吗?"肖汉打岔。
  他解开上衣扣子,感到一种文火的煎熬。没人响应他,这种抵抗是行不通的。
  "威哥--"
  女人的声音。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大伙纷纷掐灭了烟,隆重地整好衣服起身相迎。还真像那么回事,他们有个好习惯:一定要在外人面前把自己朋友的面子给足,别管刚才发生过什么。
  威哥把一个细高挑的女人让进屋,脸上躲闪着莫名其妙的尴尬,大伙反倒会意地笑了。肖汉发现那女的不是威哥的媳妇,下巴立刻脱臼了,他望着窗外,555浓白的烟柱撞在冰凉的玻璃上,无力地四下逃逸。
  "威哥怎么这样!"他忿忿地想。
  不出所料,那女人很漂亮,但她是镶嵌在珍珠翡翠里的一口粘痰,口红的颜色像锅烟子似的,还有那灰白的脸色,像从冰柜里取出的冻肉。
  "生意火吗?"女人问。
  "这阵子餐饮业都不景气。"威哥垂下头。
  "特色菜被掏空了。"
  "股市有什么消息?"
  "天桥百货跌了1.6,北人股份跌了1. 98,北京比特爬了3.43。"女人如数家珍。
  她说自己不透支,不做那些风险大的品种,只在下跌空间较小的股票中玩玩,那种老练的神态全然不像个女人。
  "我就玩点垃圾股。"刘军瞟了她一眼。
  "她还真行。"肖汉暗暗想着。看得出来,威哥也很服她。说到底,男人都喜欢风情万种的女人,但他们又要在女人身上加盖私人印章,场面上的女人很随意,可她们是裹着无数男人的浊气向你走来的。除非两种人不在乎:没长脑袋的和嗅觉不灵的。否则只要想点什么或者鼻子好使就全完了,那时女人还会不失时机地笑笑,丝毫不掩饰得胜的喜悦,等男人乖乖地递钱时,真说不好谁被谁玩了。
  "何必呢!"
  肖汉生着威哥和所有男人的闷气。男人到底是主子还是奴才?
  靠钱来侮辱女人,结果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他记得从前威哥老说自己有个好媳妇,现在怎么这样!瞧他还假模假式地戴条花领带,头发上喷了半斤发胶,苍蝇上去都得劈叉,什么东西!肖汉感到头顶上有一把小锤敲击着头骨,磨砺着神经。他不否认每个男人都有欣赏美女的爱好,包括他自己。女人以为男人一旦爱上自己就会对其他女人视而不见,那正是她们天真的地方。美女就是正餐后的冰淇淋,好男人是不用老婆管的,他会掂量着自己的胃,想到消化不良的滋味。大丈夫看到冰淇淋后反而会更加清醒,知道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那白米饭一样纯朴的老婆。
  女人说自己叫丽丽,大伙都明白这是一种即兴发挥。她们真正的名字可能比"秀清"、"雅萍"还要平淡、没劲,爹妈给的名字早就和贞节一起扔到垃圾桶里了。明天可能叫草毒或者菠萝,怎么啦?像发牌似的,甩掉一个男人就丢掉一个名字,反正大家都在玩,只有骗子是真的。
  在男人面前游刃有余标明着丽丽的价码,很多人活动心思了,说不定她还挺仗义的呢。看得出,威哥找她也是要办事。丽丽只涂了口红,这倒使她看上去真实一些。她听着男人们大谈商场趣闻,只是微微抬一下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飞快地斜瞟一眼,手起刀落,绝不留情,好像黑社会老大听着属下微不足道的冒险故事。刘军最讨厌女人这种喧宾夺主的架势,她已经在精神上把他们调戏够了。可不得不服啊,现在女人做生意不靠姿色,她们确实贼精。再说,男人要是看上哪个女的,干脆就长包她,绝不会把生意让给她。
  丽丽给朱小东上了根烟,他躲躲闪闪的,丽丽一撇嘴,说:"瞧你吓的,我又不是卖粉的,还能毒死你。"
  "来,干吗不喝点!"
  刘军冲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大伙立即明白了。别的比不了就比酒,反正威哥不会拦着。别来酸的,干脆就上红星二锅头,几个人手脚利索地用矮粗的广口玻璃杯在桌上撂了长长的一溜儿,那架势就像杨子荣进威虎山似的。
  肖汉滴酒不沾,他要开车,再说大伙也拿他当小孩。他不断看表,等这娘们走了,必须和威哥急一回,就冲他背着老婆干坏事也得跟他急。
  丽丽似乎有备而来,嘴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汕笑,她端起酒杯,猛地一抖腕,一饮而尽,还卖俏似的用食指和中指把酒杯掉过个来。
  "今天不干可不行!"
  紧接着一杯又一杯,丽丽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她发现肖汉一直闷闷不乐地戳在那里,像一听没有开盖的生力啤酒。想逗逗他,不敢,他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架势,如果馆子里全是这种人,她没准会说出真名的。像她这样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谁是老于风情的,谁是完全不禁逗的。哼,我才不冒这个险呢。她脸上露出的那种千载难逢的真情,随即化作无所不知的冷笑。
  肖汉发现那女人的睫毛像蚊子的长脚在他脸上叮来叮去,他使劲挠了一阵,觉得自己干脆是只发了霉的蓝皮鼠。她长得确实不赖,领口开得很低,胸罩带露了出来,可怜巴巴地挂在锁骨上。
  夹在这伙人当中,肖汉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空气沉淀到头顶上,他与一种可怕的力量对峙着,孤军奋战。沉重的气流默默堆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力量围上来,把他和其他人隔开。朋友们似乎在无声地叫嚷、嬉闹,云里飘似的,像电影中的慢动作在一瞬间定格。
  "找个女孩多好,我爱她,她也爱我。"
  "女孩"这个尊贵的称呼只能献给配得上它的人。在"女孩"和"女人"这两个词上,肖汉成了斤斤计较的语言学家。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推开窗户,凉丝丝的空气追逐着他的思绪,孤独而美丽的路灯坠在天上,如同一只又一只扑火的飞蛾......暮地,他依稀感到一个女孩温情的呼吸,一团乌油油的秀发流淌而出,薄荷那双晶莹闪亮的明眸镶嵌在夜空之中。有一种温热的东西浸润着眼眶,这是今夜唯一一丝实实在在的感觉。莫名的忧伤掺在空气里,他怕自己尝不到上天赐予的甘露,越想得到就越怕失去,说不清,实在说不清。
  "我和我追逐的梦已擦肩而过......"他轻声哼哼着。
  丽丽尖利的笑声像油锅里的水珠,几乎每个人都喝多了,却脸红脖子粗地紧攥着酒瓶不撒手,她一个人就把气氛挑得极为热烈。
  没辙,喝酒又输给人家了!女人挑大梁的时代,男人他妈就是活生生的道具,陪客!丽丽的肩膀不住地乱颤,像个小孩在庆幸阴谋得逞。
  "过来。"刘军冲肖汉招手。
  他知道肖汉的酒量,想让他来救驾,干脆说是让他为脆弱的男人阵线挣点脸。
  肖汉鼻孔里出气,霍地抖出一张《精品购物指南》,大声念着二手货广告,气得刘军像瓮中之鳖。他知道刘军会说他不给面儿,老子就这样,跟女人逗有什么意思!这就显出你是男人了!一帮孙子!我开我的车,谁也别想改变我!
  丽丽忽然不笑了,猛地又灌了一杯。
  一阵细碎的敲门声。
  谁呀,店门早就关了,这会儿不会有吃饭的。
  肖汉只好站起身去开门,那帮人早成了肯德基里的土豆泥。
  "糟啦。"
  他感觉好像有一把斧子劈着他的太阳穴。
  威哥的媳妇来了!
  他就像见到活鬼似的,想用身体挡住门,可心里发虚,还是让开了。
  "嫂子。"他叫了一声。
  "唉,好久没见着你了!"
  威哥的媳妇像个姐姐似的拍拍他的肩膀。他们只见过两回,可他对她印象很深,因为那种贤妻良母的微笑。
  肖汉感到心头堵上沉重的铅块,气流的堵塞与排空冲击着耳孔,他像一个随时准备接受体罚的小学生。一种难过的情绪攫住他,为天下所有爱丈夫的女人。
  "你在这儿......"威哥的媳妇阿兰喃喃地说。
  肖汉知道阿兰已绕到身后,可他分明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哀伤与无可奈何。
  威哥也是活该,他会遭报的!
  肖汉猛地转过身,想看看威哥的嘴脸。他呆住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是威哥吗?这个又高又壮的汉子一下子开始苍老了,时间像粉笔沫一般抖落在他头上,一切仿佛停滞不前了,刚才面孔上的红色被陡然抽去,呈现惨白的可怖模样。
  这里边一定有鬼!威哥好像有预感似的,男人要是存心搞女人绝不会这样!
  沉默像一瓢凉水浇得所有人都清醒了,连朱小东、刘军他们都找不着舌头了。还是丽丽反应快,她摆出女主人的架势。
  "来,这边坐。"她招呼着阿兰。
  大伙都听说威哥的媳妇是个有里有面的人,今天一见,确实不同凡响。尽管阿兰心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脸上却不动声色。
  丽丽从那身清淡的衣着中猜出阿兰的身份,贤妻良母是她们的天敌,男人正是被这两种女人不断争夺着。所以,丽丽最懂得怎样伤害她们。
  "威哥这几天确实很忙,嫂子别见怪呀。"她那风骚的鼻音像马蜂的毒钩子。
  阿兰不上钩,不管发生什么决不和这个女人搭话,最高的轻蔑是无言。
  威哥真是活该,抢这点时间差不是活受罪吗!
  肖汉真想现在就和他摊牌,让他尝点雪上加霜的滋味。算啦,为了阿兰,还是算了吧。
  "敲牌吧。"朱小东提议。
  除了丽丽,没人响应。
  阿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威哥,除了他,世上仿佛没有别的男人。威哥就是她的青春,她的贞节,最初那十一米的平房,他最爱吃的红烧肉卤蛋......如今已没人拿这些事当香饽饽了,但这正是她生活的全部意义。
  他隔三岔五才回家一次,而且总要耗到半夜,就为了这些女人吗?他不是这种人!威哥的喉结像被小鬼掐着,幸亏有朋友在,否则......五脏里的热烙铁搅动起来,他知道阿兰正遭受着痛苦的啃啮,她要是破口大骂就好了,可她偏不!
  老天爷,您饶了我吧!让她走吧,我实在没辙,我......您开个价吧!
  丽丽在最要命的时候帮了他,一条白嫩的手臂攀住他的脖子,随即在宽阔的肩膀上游走,像条慢慢爬行的黄鳝。天底下,总也少不了这些无耻的连体婴。不过,无耻总比痛苦好些!她爷们就这么缺德!
  威哥感到心里有种东西在迅速下沉,这条柔软的手臂于他毫无意义,他真正想要的就是紧紧搂住妻子!紧紧地!
  阿兰仍旧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她知道他这是在折磨自己,她怀着强烈的爱望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你先回家吧。"威哥说。
  威哥了解妻子,他被那种天生的执着所感动,但正是那种坚贞不渝害了他。一个女人在荒野拉屎,她愿意让心上人看见吗?
  阿兰到底是个好女人,她懂得分寸,一声不吭地朝门口走去。
  所有在场的男人都抬起头来,献上肃然起敬的注目礼,他们什么样的美妞都见过,却分外迷恋这种女神般的光辉。这是一个更加可怕的女人,一个不战而胜的女人!
  再坐着装傻就没有任何意义了,男人们纷纷站起来,表示无言的反抗。他们默默地跟在阿兰身后,像是护送贵宾的仪仗队。
  肖汉和刘军也跟着出去了,等大伙走远,刘军忽然想起忘了带手机,又和肖汉一起折回馆子。
  进门的时候差点和丽丽撞个满怀。
  "装什么孙子,看来什么都得打假!"
  丽丽手里攥着一叠票子,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骂着,像诉苦似的。
  "给你钱没有,滚蛋!"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使刘军大喝一声,也许是阿兰给了他勇气,真正的女人永远都会帮着男人。刘军想不到他会借着女人的力量战胜女人,那又怎么样!他只服从一个权威--真正的女人。
  丽丽灰溜溜地走了,她搞不明白今天晚上怎么折在这儿了。
  刘军不愿搭理威哥,拿了"爱立信"就冲出门去。
  最后只剩下威哥和肖汉两个人。
  一种默契迅速把他们粘在一块儿,如同两个裸身相对的男人。
  女人之间的事情不好说,但男人自古就能体谅男人。
  "我......"威哥欲言又止,脑袋快扎到裤裆里了。
  "你这是何苦呢,"
  肖汉太了解威哥了,更懂得男人宁可吃哑巴亏也要保全面子的道理。
  威哥甩甩头,重新打起精神,速度之快令人惊讶,像川戏中的变脸。
  "咱俩那事肯定得解决,你再等等。"威哥说。
  肖汉点点头,但心里明白,这一等就是猴年马月了,可有什么办法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旦做了生意,一切日常的伦理道德就都不实用了。"威哥从前对他说的话回响在耳边,现在他才掂出这句话的份量。到了这会儿仍然精神不倒,还拉得下脸来,威哥是个真正的商人,佩服!不过有些事他肖汉永远也做不到。
  肖汉没和威哥打招呼就出了门,让威哥一个人静静有好处。夜色像一颗游魂笼罩在都市上空,饭馆已经打烊了,菜市上成捆的大白菜在隐约的乐声中飘然欲举,卖烟的老头扯着破锣嗓子沿街叫卖,红塔山,万宝路,生活像一艘飘忽不定的船。
  肖汉感到自己浑身发飘,抓不住一点实在的东西,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似的。拐角的街心花园里有一对少男少女紧紧搂着,刚上高中的样子,女孩穿着浅藕荷色的背带裤,一头短发乱蓬蓬的。
  男孩的脸被女孩的头挡着,看不清。
  肖汉想转过头去,可脖子依旧梗着,他知道自己并没什么好奇心,只要打开电视,随时都会演出这种镜头,何况中学生的控制力很差,好不容易在一起,就像小猫小狗互相乱啃。那不是爱情,而是荷尔蒙的放射。他之所以一直盯着他们,只是想试探一种渴望,对幸福本身的渴望。女孩肩上的一条背带滑了下来,男孩手忙脚乱地按住她的腰。还是小孩有意思,他们不懂得爱,但毕竟有感情掺在里边,如果是一对场面上的男女,肖汉根本就不会去看。那是一种操作性的东西,两个熟练工种的技术交流,就像金属的碰撞,没有交融,没有温情。
  肖汉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种醉意超越了欲望,从心底油然而生。他又朝那边看了看,两个小人已经挪到松树后面去了,只能从缝隙中看到那拨浪鼓似的头。他像个贪吃的孩子,吮吸着最后一丝甘露。
  干吗不给薄荷打个电话?干吗像个呆子似的傻站着?
  可......
  薄荷,曼妥思薄荷糖,头发丝似的项链,细嫩的脖颈焕发着内秀的光泽......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就像丝绸之路上飘渺的驼铃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楼兰古国揭开神秘的面纱,讲述着封存已久的爱情故事。
  必须抓住点什么,宝贵的东西总是转瞬即逝的。"流连于舒适的购物大道,尽情感受潮流脉搏,逛累了,在流行的咖啡屋轻松小坐,浏览窗外的摩登男女。小歇后,蓄势待发。这就是新加坡。"
  他想起旅游公司的广告词,那是幸福吗?那只是新加坡。"幸福不就是每天一家人吃一顿团圆饭吗。"忘了是哪种油的广告,这更贴近他对幸福的理解。
  why not?
  手机没电了,他找到一处公用电话,在一家小杂货铺外面。
  "康师傅"。"美厨"。"统一"、"营多"。"新人类"......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方便面,有防腐剂吗?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双汇,还想葛玲吗?葛玲是谁,金帝巧克力,献给最爱的人,可大家都爱吃德芙。华贝康橙,有点酸,得加点糖,柯达,富士,保护国货,我偏用乐凯!红牛、舒跑、雪碧、美年达,还是小时候的北冰洋最好。
  干吗呢!嗯?
  什么时候变成一个为消费者权益奔走的老记了?
  他摇摇头,半天拉不开栓,电话像个红色的怪物,随时会喷出火来。十点零七分,她肯定在,好女孩这会儿都在家,有点晚了,不过也许她还在画画。
  "小伙子,这会儿没人,可劲儿打。"
  热情的大妈拉了他一把。
  他果断地拨了号码,通了,滴答的声音像他狂跳的脉搏,她本人接的。他想和她贫几句,刘军最擅长这个。他要求自己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可心里想说的话还是进了桑塔纳车间,甩出一个硬梆梆的金属外壳。
  "明天我想请你吃饭。"
  "几点?"
  她竟敢冷冰冰的!
  "就是五六点钟的时候。"
  "嗯......五六点......好吧。"
  她的声音那么冷,在"新大陆"的众多冷饮上跳来跳去,那股缓慢的劲儿真难拿,像把小刷子擦着肖汉的腋窝。
  她是不是在敷衍我?
  挂上电话,肖汉仍然不放心似的,管他呢,反正她答应了。
  "有零钱吗?"大妈问。
  "没有"
  他摸了摸兜。
  "要一包555,再要一条曼妥思。"
  "润喉糖也不错。"
  "不,就要薄荷!"
  太阳昂首挺立,在薄荷的画布上洒下光怪陆离的彩条,好像雨夜的霓虹灯,泛着松节油的香。应付画廊的那几幅画扔在一边了,她现在只想画点真正想画的东西。
  "蒙田的画室跟狗窝似的。"小羊说。
  "可有不少女人流连忘返呢。"
  "他怎么没有女朋友啊?"
  "谁跟他呀,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薄荷一边说,一边矫正乔丹的姿势。她没钱雇模特,只好把三个好朋友小羊、乔丹、蒙田轮番画个够。眼下蒙田这个准画家不在,女孩们拼命挖苦他。
  "蒙田怎么不想着挣点钱啊,他现在这德性哪样都拿不起来,要是在八十年代还行,搞艺术的,听着挺飒的。"
  "最好是找他这么个男朋友,再有一个专门替我买单的。"
  乔丹毕业以后留在哲学系当助教,小羊说这样很不利于找对象。女人就是女人,干吗弄得跟男人似的。
  "我说你就是神经病,房顶漏水找几个男的帮忙不就完了,干吗自己蹬梯爬高的瞎忙乎!"小羊冲乔丹说,"女人就应当利用女人的优势。"
  "你以为那些男的愿意白帮你呢。"乔丹耸耸肩,她觉得那孩子永远长不大,老以为男的都得围着自己转。
  小羊说乔丹该做皮肤护理了,她才真得了美容师的职业病呢,让那双挑剔的眼睛一照,美人就绝种了。她和男朋友小廖好了半年,她坚持说是试婚而不是同居。
  薄荷的画体现着她这个人的精神:在实用主义的基调上点缀着理想。工艺美院的学生都有点旁门左道的意思,画油画不是他们的专长。薄荷一点也不清高,她不像蒙田那样,总画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她想的是首先养活自己。
  小羊蹲在地上把薄荷的绿画夹打开,翻着里面的习作,她说要是嫁个好主就不上班了,整天奔波不是徒劳吗。"应该把那些烦人的事都甩给男人,昨天我玩游戏机时看见一个俊妞傍着个胖子,她大概是存心的,好几十个币一会儿就玩完了,胖子屁颠儿屁颠儿地去买币,看着真可怜。"
  "花男人的钱也不舒服,到时候还得交账呢,"乔丹说。
  "嫁给他不就完了?"
  "大款都多少岁了,再说一般人哪儿见得着他们呀。别看他们有钱,可他们也穷,连花钱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到老了再享受,可是老了还有什么用埃"乔丹比小羊更能领会薄荷的意图,而且她有时自己就能摆出好看的姿势,特绝!她个高,肌肤的线条比一般女孩硬一些,但这样更好,反而有一种将得夷止的美丽,像黑人名模坎贝尔那种感觉。穿衣服的和不穿衣服的乔丹简直是两个人。
  乔丹的丰满刺激着其他女孩的自信心。
  她怎么没有男朋友呢?
  薄荷喜欢搞心理分析,如果不当画家,她肯定去做心理医生。
  很多有同性恋倾向的人是因为在异性面前缺乏信心,按说乔丹不属于这个问题,那就是有什么心理障碍,她有时偏激得要命!
  薄荷熟练地调色,不断在深色里加白,她喜欢把画面搞得很亮,不要那些阴暗、晦涩的东西。乔丹穿了一件苹果牌的琥珀色高弹紧身毛衣,美极了,就像是欲望的颜色,原始、朴素,却蕴含着火一样的热力。
  "你说多少岁结婚合适?"薄荷问乔丹。
  "这说不准,要是打算当贤妻良母最好早点。女人二十左右是鲜花,二十五以后是干花,三十岁是标本,四十以后就成草木灰薄荷和小羊对望了一眼,乔丹这个比喻够让女人寒心的,这么说她们都没几天蹦头啦。
  "男女就是不一样,有时候觉得男人长皱纹也挺好看的,皱纹有一种力度,可女人就不行。你看日本的女明星越来越小,二十以上的就没戏了。"
  小羊把头往后一仰,弄得沙发吱吱作响。
  "这个社会就是个男权社会,一切价值观、审美观都是为了适应男人的口味。"
  乔丹越说越起劲:"'女强人'这名就是丑化女人的,男人嫉妒心也持强,尤其爱嫉妒老婆,一家子还这样,多蠢哪!"
  "俩人要有感情就不这么想了,"薄荷用手揩去笔上的油彩,"成熟点的男人不喜欢小女孩。"
  "关键还得苦练基本功,"小羊坏笑着,"中国男人那点精力有限,好些男人变花就是因为老婆太死板。"
  是啊,历史上的女人爱走极端,不是哀怨的秦香莲就是害人的潘金莲,谁要能将秦香莲的贤德和潘金莲的风流集于一身,她就是女人中的女人。
  "好女人就是一本百科全书,妻子、情人、母亲、女儿、朋友、谋士......哪种角色你都能上。"薄荷想了想又说,"不过得看这男的有没有激情。"
  "我表姐说结婚就是抽死签,现在她就是个免费保姆,那男的什么也不管,成天等吃等喝的。"小羊愤愤不平他说。
  乔丹乐得肩膀一颤一颤的,传统家庭没戏啦,独身、单亲家庭、同性恋、丁克家庭、婚外恋......就像海尔层出不穷的新产品,联合起来声讨一夫一妻制。
  薄荷重新拾起画笔,抱怨有什么用?还得先有点本事。她就要出名,那有什么不好!蒙田口口声声说淡泊名利,其实他比谁都想窜红。陈逸飞画展撩起她心头的火焰,她可不想当梵?高那种死后扬名的倒霉蛋。
  她用笔尖细心点染,乔丹肤色发黑,可她不想把调子降下来。
  "高更的画有一种歧视女人的倾向。"她说。
  "你说的恰恰相反,亏你还是画画的,高更把女人尊为大地,他总是用黑糊糊的泥土色来画她们,那正是对女性至高无上的崇拜。"
  乔丹做了个得意的手势。
  这个乔丹,让你不得不服!
  阳光如同一个大胆的情人,肆无忌惮地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调色板里的蓝色明亮清澈,仿佛秋日下无云的天空。
  "你和小廖怎么样了?"薄荷问小羊。
  "怎么说呢,他就知道我最简单的功能,年轻漂亮,会玩,就像买了586只会打字一样。"
  小羊脸上呈现出一种难得的深沉,说到自己的事就不那么好玩了,她一边哼着张惠妹的歌,一边蹲在墙角帮薄荷收拾扔在地上的颜料,这种居民楼总是不能彻底解决隔音问题,邻居打得正欢,重物在床板上乱滚的声音,盘碟的摔打声,婚姻疲乏期,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早晚喂狗,人到中年,倒霉。
  "他是外地人,你们家同意吗?"
  "还没扯那么远呢。"
  薄荷听出一种弦外之音,那是爱情吗?小廖也许只是利用小羊。一个外地人,又是搞音像制品的,哪儿有安全感呀。
  这种男人,闯入你的生活,占有你的心,然后冷静地分析今后的发展趋势,到头来火车站见,留几滴鳄鱼的眼泪。
  "最近我就关心那几只克隆羊。"乔丹说,"我对人都失去信心"不至于。"
  乔丹拿起《南方周末》专注地读着。
  无性繁殖是指不经过雌雄两性生殖细胞的结合,只用一个生物体产生后代的繁殖方式。西方宗教界对此持异常激烈的批判态度,称这是反人类的行为。
  "母系氏族早晚统治世界,"乔丹自豪他说,"这些羊就说明了一切。"
  "别让她妈听见。"小羊小心提醒着。
  "没事,她上课去了,几十年不变的英美文学。"薄荷说。
  "你爸怎么样?"乔丹问。
  "还在基地。"
  "父亲是导弹专家,女儿是捣蛋专家。"
  薄荷盯着画布,有时认为作品伟大极了,那种天才简直叫人害怕,有时又觉得一钱不值。她需要一种热情,就像肖汉的脸,腼腆而富于激情的眼神,迷茫而又执着的神态,真正的勉惑介乎于天真与成熟之间。
  她想起一些事,碎片似的记忆开始自己拼凑起来,由点到线,串成一个个三维动画。什么叫爱?谁说的来青,"爱情是一朵毒化意识的、充满幻想的美丽兰花"。
  莫名的美丽和芳香气息将她吹醒,早晚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而她对那一天的到来,感觉很怪。周洪的文章特有意思,他说:"朋友见了面,最亲热的问候已经不是吃了吗?而是有了吗?
  有什么了吗?有情人了吗?被问的同志很少有感到被侮辱被亵读的,所以很少有人义正词严捍卫自己的尊严。已经有的同志笑而不答。暂时还没有的同志也会笑而不答,显得跟有了一样。很多人在述说自己没贼胆没贼力没贼窝时,实际上是在一种时尚的压力下,给自己寻找清白的理由。"
  那篇文章叫"情人走上桌面",有点绝对了,不至于,不过很多女孩对是不是姑娘的问题有些含糊其词:说不是,太疯!说是,冷淡,怎么都不好伺候。
  都有病吧?
  乔丹和小羊的声音开始清晰起来,她知道刚才走神了。她们在聊女人的欲望,这回乔丹和小羊找到共同语言,乔丹的集体宿舍里聊的比这还荤呢。
  "其实女人需要的是爱抚,传统的性行为只是为了生儿育女。"
  小羊叨叨着,她嫌《南方周末》上的性知识只讲了一半。
  一定是小廖改变了她,从前她渴望的是一种被男人侵犯的快乐,薄荷想起黛米?摩尔演的那个片子,美国女人真行,心和嘴是一致的。听说,美国电视凌晨一点的"午夜谈"节目专门请被女人骚扰的男人诉苦。有钱的女人找应召男郎不是什么稀罕事,美利坚特色。
  "一切价值需要重新评估了。"
  乔丹老想把自己打扮成尼采。她告诉小羊"贞节"就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女人更了解女人的心思,不过现在只有少数知识女性能懂这个,大多数国人还得再等二百年,有文化的男人指不上,他们习惯把女人踩在脚底下。
  她说这话时,真有点像高更笔下那些黑不溜秋的女人。乔丹是相当丰满的,甚至超过画报上的洋妞,简直让人吃惊,特别是当她刷地一下脱掉衣服时,能给人带来一种巨大的视觉冲击力。尽管看过无数回了,小羊还是要尖叫一声,对乔丹身体的崇拜已经成了习惯,像强迫观念一样。
  最新的巴黎时装推出很多暴露的玩艺儿,没劲,那只能糟蹋女人,性感是一种整体的把握。
  乔丹的身体反映着女性美的本质,此刻,薄荷却没有一点欣赏的兴致,乔丹的表情破坏了画面。诱人的线条充斥着无所谓的懒散,仿佛对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懒得看一眼,那微微下撇的嘴角向人们昭示着:任何事都有时效性,包括爱,而这正是薄荷不能接受的。她想起报上说一个十八岁的中学生公开立遗嘱的事,现在的小孩部怎么了?美国有一对恋人将刚生下的孩子打死后弃之而去,不想好了再生,捣什么骚啊?
  日头偏西,薄荷在画布上辨出时间。
  "糟啦!"
  薄荷立刻手忙脚乱起来。
  "我给你看着表呢,"小羊尖声叫着,"还一小时。"
  "这孩子要约会,看把她急的!"
  薄荷脸上抹了酸奶,睫毛上涂着鱼肝油,趁水开时蒸蒸脸,省时间,纯天然而且是废物利用,这是值得推广的灰姑娘美容法。
  "长统袜呢,别像两条饿狗似的在那儿站着,还不帮着点,穿哪件?红的还是黑的?"
  "别穿这双鞋,跟性感不沾边,小羊,把那双给她拿来!"
  女孩在这时候都是一个样子,就像《魂断蓝桥》里的玛拉,一头四处乱撞的小牛,偶尔闯入围牲口的栅栏,被手拿热烙铁的女伴追着。女人的脸在约会前就像一堆材料进了加工厂,这儿添一笔,那儿弄一下,最后五脏俱全地滚向传送带。
  女人打扮起来就像吸毒一样。薄荷精干此道,男人需要带得出去的女人,不过别太漂亮了,那会让他心慌的。
  一切折腾完之后,还有二十分钟。
  薄荷松了口气。
  "你好了,我可倒霉了,一惊一乍的!"
  小羊抱怨着冲向厕所。
  "虚了,整天往厕所跑。"
  "别笑,你那位也上厕所。"
  十八岁以前,乔丹这句话最能毁人了,上厕所多丢人呐,足可以毁掉一对热恋的情侣,后来适应了唯物主义,这人要是不上厕所,准是尿毒症!
  "人其实都是装卸工,装一点,卸一点,整天为消化道两端而忙碌。"
  乔丹仍在阴险地糟蹋爱情,薄荷的心已呈真空状态,任她胡说吧。
  "你去刷牙吧,用高露洁。"
  尖利的电话铃声敲在薄荷脑门上。
  "我是肖汉,我到楼下了。"
  "我马上下来。"
  薄荷背上双肩背,刺溜一下钻出门去,乔丹的声音像一块热炸糕砍在她后脑勺上。
  "矜持点,你是个淑女!"
  捷达CT型是标准的雄性动物,在74km/5800转的功率下可以发生任何意想不到的事情。
  爱神的箭射向何方?海尔一波普彗星裹着宇宙的尘埃前来赴约,宝贝,快回头,有人已在老橡树上系了黄丝带。
  "你家住几楼?"
  "十六层。"
  "那你从上边可以看见我。"
  古老的风卷着楼兰王国的爱情吹拂人间,奔腾的马群撩起漫天土烟,她绕着谜团一般的石柱跑了几千年,猛然转身,天啊,是你!
  他好像变样了,看上去更高一些,"鳄鱼"的浅蓝色经纬线衬衫,孩子气的微笑,"我俩相爱,两小无猜,那爱早已无声表白......"悠扬的女中音从薄荷心底油然升起,你到底是谁?
  轻轻开启的车门抖出迷人的希腊神话:牧神潘想要水泽女神西琳嘉,女神跑到河里变成芦苇,潘折断芦苇,用绳子拴在一起,他用嘴吹,她就发出动听的声音,慢慢地,女神终于屈服了。
  薄荷坐进车以后,朝居民楼望了一眼,阳台上探出小羊和乔丹毛茸茸的头,她动作优雅地钻进车。
  "有人爱我。"她想。
  烟和车是男人永恒的情人,不会轻易抛弃他们,红色的尾灯一闪一闪,犹如睫毛上的点点亮光。女人永远无法理解男人对车的感情。
  "你想去哪儿?"肖汉问。
  "随你吧。"
  "那我拿主意啦。"
  魅力也是一种侵略,不用刀枪,而用眼睛。
  薄荷悠闲地望着窗外,心里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四合院小胡同保持着六朝古都的遗韵,入冬了,工薪家庭兴冲冲地运着十几年不变的"爱国菜",人们变小了,变形了,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甚至还有些敌意。
  车上了二环路。
  他们似乎在毫无目的地漫游,这时候塞车是常有的事,只要稍微慢一点,一连串的车都会停下来,汇成一条色彩斑斓的花龙。
  薄荷从反光镜里看到后面有一辆耀武扬威的"旁蒂克?太阳火",黑牌,开车的还是个女的。日产的CIMA、尼桑、韩国大字、福特Ranger从身边滑过,像和老朋友打招呼一样,这当中,还是奔驰最像一位贵妇。
  胡同里的北京和二环路上的北京相比,就像一个化过妆和一个没化妆的女人。
  "昨天你和我打电话的时候好像有点勉强。"肖汉说。
  "没有埃"薄荷抿起嘴笑了,一面留神看着他。
  肖汉想起初次见面时她穿的那件摇滚夹克,重金属包裹的小麦麸,欲望在厚厚的玻璃墙那边冲你招手,一个劲儿地吊着你,可那层铜墙铁壁又将你的热情碾碎磨烂。而今世界全变了,西洋红的薄呢子裙装恰到好处地衬托出细溜的腰身,让你一头掉进温柔的女儿乡,再也不想醒来。
  他咬咬嘴唇,如同站在喷着热水的莲蓬头下那样品尝着幸福的灼热。昨天,她还像一个遥远的童话故事,现在突然从"女孩"这个抽象概念中一跃而出,怎么搞的,所有儿时对美的记忆一下子拥聚眼前,默默堆积在她身上。
  车的颠簸使他的腿和她的手无意一触,就在这自然重力促成的瞬间,奇迹发生了,我爱她,是的,毫无疑问。
  一许媚红爬上脸颊,她马上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心里还在回味那美妙的一刻,希望生活就此凝固。
  他闻到她头发上的淡淡香味,心里已有什么东西不能和她分开,那正是他在缅甸湿热的丛林里、在无数披星戴月的夜行中一再渴望的东西。
  她手腕上有一小点绿色,好像是油彩,用下巴蹭一下就行,就着反光镜,他觉得嘴唇似乎变绿了。
  黄昏的北京敞开胸怀,召唤着思归的水兵,风儿呀吹动着我的船帆,情郎呀我要和你见面......"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好丽友派,三星电子......艳光四射的霓虹灯吞吐着火舌,璀璨的光辉洒在姑娘们的脸上,生活的奥秘就在于你永远也无法预测它。
  "两位里边请。"
  服务小姐脸上挂着职业式的微笑,簇新的锦缎小褂衬得胸前满满实实的。
  五洲大酒店的淮扬菜馆刚开门,肖汉和薄荷挑了一个靠窗的地方,这里是古今中外的情侣专座。
  马蹄莲的清香,玻璃窗上五彩缤纷的幻影,上帝对人们恩宠有加。
  "你点菜吧。"肖汉递来一本大书似的菜谱。
  "以后这种事都你作主。"
  肖汉扬了扬眉毛,面对这样的女孩,男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熟练地点菜,"霸王别姬"、"鱼米之乡"、"雪花桃泥"......听起来不像菜名,而像江南小镇上一个个活生生的面孔、古风犹存的石桥和曲折缠绵的爱情。
  "要什么饮料?"戴着黑领结的服务员推来一辆酒车。
  "橙汁。"肖汉替薄荷回答。
  "嫁给他真没治了。"薄荷心想。
  还闹什么女权呀,乔丹要是有肖汉这样的男人疼她,准保第一个出嫁。尼采之所以成为尼采,就因为他身体不好,长得丑。司马迁受了宫刑才愤而写《史记》,天才都是逼出来的。
  天才当然好,做个幸福的女人更重要,好好活着干吗要受罪?
  各种造型别致的盘子都摆上来了,薄荷还在发呆,这绝不是矜待,而是一种东西吸引住她,像挠痒痒似的,对了,那个词应该叫"秀色可餐"。
  "干吗老看我?"肖汉逗她,心里美着呢。
  男人其实也臭美,谁说他们不注意形象?蒙田路过臭水沟还照呢!
  薄荷想起《爱情故事》里女主人公说的话,"我喜欢你那个身坯。"没错!
  "你吃埃"肖汉说。
  你不是也没吃吗?
  "你很忙吧?"
  "也该歇会儿了,今晚你是最后一个。"
  哼,今晚!
  "你们是不是整天谈判?"
  "那是电视里演的,其实做生意除了吃饭还是吃饭。"
  "那多好埃"
  好?那饭都是顺脊梁沟下去的!
  她当然不懂这些事,肖汉这才隐隐感到他们之间的差距。当他为了注册公司累得要死时,人家正在画室里冲着石膏像乐呢。
  她不懂更好。
  "你做生意是为了钱吗?"
  "怎么说呢?"
  是啊,做生意到底为什么?
  男人就得有本事,生下来注定的,女人干得不顺心了,尽可以退守家中,男人不行,整天忙乎人家还嫌你窝囊呢!再说,就怕人比人,朱小东不是说吗,年轻时靠健康去换钱,老了以后再靠钱修补幢廉。不过男人就该这样,唉声叹气的有什么劲!
  薄荷喝了一口龟蛋汤,怎么尝不出味儿来,像馄饨皮似的。
  "我想你倒不一定在乎钱,不过钱是一种成功的代名同,对吗?她眼睛里闪着智慧的光芒。
  她和那些只会撒娇的小妞下一样,没错,善解人意,这是女人最大的美德。
  肖汉点点头,发觉自己浸泡在温情里,好爽,脸上的鳞片层层剥落,似乎能听见它们掉在地上的声音。
  "哪天背上你的画夹,我带你到八大处兜风去。"
  肖汉听见自己的声音,但觉得那并不是他,而是一个温柔的小白脸。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刘军说他在女人面前像白雪冰柜。
  仿佛有一块柔软的飞毯将他轻轻托起,在都市上空悠闲地俯砚万家灯火。滴酒未沾,却有一丝醉意袭上心头,打开话匣子便一发不可收。他讲述着在缅甸搞边贸时的种种经历:有个大高个整天搞女人耽误事,他们就在他杯子里放泻药,一分钟七回。那时候老吃不上肉,有一回逮着了,吃得他都直不起腰来,也成乌克兰大白猪了。威哥带了一大包妇女用品,在码头上和胖警察玩猫捉耗子,结果东西都飘多到伊洛瓦底江喂鱼了。
  薄荷咯咯直乐。
  她笑的时候特别好看,脸上添了一抹媚红,仿佛女孩成为女人时脸上增添的第一抹红晕。
  这样子真像小红。
  "有个缅甸小女孩是我们房东的女儿,那时才十六,我们管她叫小红,"肖汉回味着当时的情景,"她懂一点汉语,对我真好,每次都从厨房里给我拿吃的。"
  薄荷津津有味地听着,按理说她应该吃醋,是的,有点儿,不过是酸甜的,洒了一把白糖。很多男人都爱在姑娘面前大谈从前的罗曼史,为的是让姑娘吃醋。这不是什么高明的招,但确实灵验,不少女人就是因为吃醋才中圈套的。蒙田就干过好几次,薄荷总是装糊涂。
  肖汉绝不是这意思,她看得出来。小红爱他,普天下的女人都应该爱他。
  "有一次摇船,我正擦汗呢,她趁我没留神把手放在桨上,我再摇时就摸住了她的手,后来我摇累了,她就蹲在那儿哭。"
  肖汉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天啊,那双手多可爱呀!
  "后来呢?"
  薄荷用双手托着头。
  肖汉眼里飘过一丝淡淡的惆怅,接着说:"后来她嫁给邻村的一个男人,比她大十五岁,那里的女孩嫁得都早。"
  "你去喝喜酒了吗?"
  "没有。"
  多可爱呀,一个缅甸的小芳!
  薄荷的眼眶里微微有些润湿,眼前就像过电影一样,她看到小红纤细的身影,长长的筒裙裹着的少女的身影。
  "她很漂亮吧?"
  "算不上漂亮,和这里的女孩不一样。"
  薄荷的目光滑向遥远的地方,有双眼睛若隐若现,一串串哀怨滚滚欲落。这一刻,她也爱上了那个缅甸的小芳。
  "你为什么不和她私奔?"她好像不甘心似的。
  "她家早就给她订亲了,"肖汉顿了顿又说,"我要跟她好可就没有你了。"
  薄荷的嘴唇微微张着,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
  "那是你的初恋。"她说。
  "算吗?"
  "应该算。"
  "还有一个就是你了。"他缓缓地说。
  一瞬间,两人默默无语,都市沉没了,她凝神望着他,仿佛听到了几生几世的召唤。她只想搂着他,贴着他的脖子,紧紧地。
  肖汉似乎感到了那种肌肤相亲的力量,热情的漩涡直往上顶,在后腰扑腾着,发散着,随即一股火热的劲蹿上来,烧着喉咙。他赶紧移开视线,并拢双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薄荷轻轻说了些什么,他没仔细听,拿过薄荷喝剩下的橙汁,一饮而荆他们再次坐进捷达时已经九点了,停车场的老大爷直冲他们乐,这顿饭吃的够长的。肖汉想起他俩几乎什么也没吃,真逗,回家还得泡方便面。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爱情,换档,倒车,一切按照秘而不宣的程序演示着。尾灯依旧一眨一眨的,蒙上醉意,自己催眠了自己。
  夜晚的北京是个新嫁娘,万家灯火是她的嫁妆,浓浓的夜色擦肩而过,足以忘却滚滚红尘中的一切烦恼。
  法国作家普鲁斯特说真正的乐园是已经失去的乐园,回忆才是最美的体验。薄荷分享着肖汉的回忆,为那伊洛瓦底江谷地的少女,为他们相隔的千山万水而感慨。小红的腰身变粗了,人们再也看不到甘蔗林中飘逸的倩影,雨季来临时谁也不知道她内心的波澜。背着孩子生火做饭的小红,你还记得那个中国的少年维特吗?
  "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生不流泪......"小红,为了你我一定好好爱他。
  "今天怎么想起这事了?"肖汉眼睛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只微微闪了一下,"像我这样爱动感情不好吧?"
  薄荷侧过脸望着他,蓝幽幽的月光洒在他脸上,腼腆而富于激情的眼神,良好的刹车性能,纯棉衬衫的新鲜味道,脚底下的扳子和两听燕京啤酒,一水的雄性气息。毫无疑问,这是个孤独惯了的男孩,他的心是一间尘封已久的书斋,轻轻吹一吹,便抖落了一室的萧瑟。他绝不是那种无病呻吟的人,但他的心太敏感太善良,很少有人能轻启小门,听懂他的高山流水,伯牙遇到钟子期之前一直是孤独的。
  他说父母都特好,不过见了他们反倒没话说,也许是代沟吧。
  哥们儿之间就是玩玩,喝多了说点什么谁也不在乎,但男人不能公开发泄,人家会说你是吃软饭的,成天不干正事。
  "可是你必须发泄,憋在心里多难受啊,你可以来找我,咱们到山上去喊,像日本人那样。"薄荷认真地说。
  她真逗。
  "你再也见不到小红了吗?"她问。
  "我们俩没缘分。"
  是啊,缘分,就像张爱玲说的"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一排排街灯擦过脸颊,每闪一下,如同一个轻柔的吻。薄荷收拢视线,恰巧看到副座前面放着一个小印第安橡皮人,蓝色的脸膛和上身,双臂交叉胸前,土黄的腿,深棕色的大鞋子,一双俏皮的眼睛向上翻着。
  薄荷心里立刻起了化学反应,一种奇妙的震颤摇晃着她,小时候的发响玩具,无数个玩得精疲力竭还不肯睡觉的中午,废墟似的工地,童年的影子显露出形状,闪动在小印第安人的目光里。
  "你知道什么是缘分吗?我小时候有一个和这一模一样的印第安人,可惜后来弄丢了。"
  薄荷轻轻说着,多么不可思议,情缘就像一只蛾子偶尔飞入空洞的现实,掀起晚风中早已褪色的理想主义。
  "后来找着了?"肖汉扫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问。
  "没有。"
  薄荷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不是吗。"肖汉努努嘴。
  薄荷明白了,一种热情再次燃起,迅速发散成无数箭头,似乎伸手可及,又似乎远在天边,鱼儿在水里翻腾,白色的气泡噗啼噗哧地顶开了。
  过了立交桥,熟悉的街道为她指路,少年活动中心、平价商店......这么快又到家了,她隐隐地希望某个邻居能发现这一切,多情的捷达,从电影里跳出的男人,还有失而复得的小印第安人,今晚,月亮就睡在我心里。
  他的热情透过衬衫拽着她,反光镜瞄准着她的慌张,她微微闭上眼,任凭那股热力抚摸着脸颊。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说。也许应该再坐一会儿?算了,她毕竟不是一个迟疑的人,这一点和其他女孩不同,表叔说她阴中带阳。
  "礼拜天见!"
  在他开门之前,薄荷飞快地跳出车,再晚一点,她就没有这样的决心了。礼拜天见,听上去多轻松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在她打开车门的一刹那,他看到她灵巧的膝盖闪了一下,肉色的长统袜紧绷绷地裹着双腿,他似乎感到那条腿热乎乎地贴着他的手,丰腴的肌肤从指间溢出来,水乳交融的感觉。原来我是这样的,他不喜欢那些随时可以进入情况的熟练工种,这一次纯粹是一股坚决的力量冲上来,从未有过的坚决,它渴望圣洁,与享乐无关。他的心颤举起来,扑扑的火焰在两腿之间撩拨着。别走,我要你,他在心里喃喃地说。别走,听见吗,我要你。Call机突然响了一声,天气预报。
  薄荷的身影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她知道身后那双眼睛嵌在她的背上,湿漉漉的嘴唇上下盘旋,一遍一遍吻着她的脖颈,她猛地回头,看到他已经站到车外,一副款款深情的样子。月亮悬在头上,笼罩一层光环,一如《人鬼情未了》中最后的分别。
  "早点睡,别老画画了。"他说。
  凉风嗖嗖吹着,钻入皮肤里,却有一种的人的滚烫,膝盖微微有些发酸,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是我的。
  突突的心跳稍稍平静下来,薄荷快步向居民楼的铁门走去。怎么回事啊?和他只见过两面就想......他的胳膊多粗啊,全是密实的肌肉,那眼神简直叫人受不了,身后没有发动机的声音,他肯定还站在原地没动,应该回去!应该回去!热血冲上面颊,烧着耳根,她对谁也没这样过,怎么回事?
  热情理应献给理想。
  十一楼上初二的王弓骑着车从她身边擦过,几天不见又蹿高了。硬梆梆的肌肉和信念挂不上钩,薄荷不仅仅是因为肖汉的身体才喜欢他。她遇见过外表有吸引力的男人,看看就得了,再没有进一步的想法。没有心的驱动,其他的动作都是耽误时间,简直没有表演的兴致。
  贞节是一块遮羞布,它只向爱情敞开。
  楼门口的垃圾道里轰地掉出一堆卫生中,成长的烦恼。她想起一首外国人写的诗,恰好能给夜空涂上洁净的色彩:黑夜有一千只眼睛闪亮,白昼却只有一只眼睛发光,一旦夕阳西下,明亮世界的光辉便顿时消亡;头脑有一千只眼睛张望,心中却只有一只眼睛端详,一旦爱情终结,整个生命之光便顿时消亡。
  "这地方还行。"
  "傣家楼"的地点很偏,却能招来不少回头客。从幽黑的小道进去,登上颤巍巍的竹桥,真有点像当年阿诗玛被劫的山寨。
  "我知道今天怎么把你约出来了,"蒙田点着一次性的破打火机,"我给你创造机会,还得给你当保镖,帮你挡驾,你这鬼丫头。"
  薄荷把脸扭向亮光照不到的地方,以免大笑出来。她有意和蒙田保持距离,那孙子太邋遢了,挺精神的人却穿一件盖过屁股的大毛衣,全是下针,短肥的裤子好像拿破麻袋扎的。干吗这样,区别于俗人?这也是媚俗。
  "待会儿你可别说是我女朋友,坏了我的事。"蒙田煞有介事地四处张望着。
  "你真逗。"
  有些男人开玩笑的时候恰恰说出了心里话。蒙田抽那种比较廉价的"都宝",开玩笑不会受伤,谁会当真见"这是规矩,男人办事的时侯得把自己先摘出来,大家都方便。"
  "你怎么不玩电脑啊?在internet上可以找姑娘。"薄荷忽然发现这个问题,连她妈都是个网虫,离开鼠标就像上街没穿袜子一样,特不自在。
  "我不用。"
  蒙田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这批最后的艺术家们对现代化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圆明园画家村那帮哥们儿一个个跟怪兽似的,好像当初文明人围猎印第安人一样。没什么神秘的,上了饭桌比谁撮的都多!
  "在那边。"蒙田指了指靠楼梯的竹编桌子。
  两位衣着入时的女士坐在那里嗑爪子儿,薄荷胃里一紧,一个三十左右,一个四十上下,不好对付。不用说,这两个就是蒙田说的女画商,没戏了,两人的目光冷冷的,像是夹道而来的鞭子。
  "离婚的?"趁还没走到桌前,薄荷小声问。
  "什么?"蒙田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说那俩。"
  "嗅觉够灵的。老一点的离了,旁边那个和人靠着。"
  女人见了女人就像照镜子,老了以后什么样?皮肤松弛!静脉曲张!这是纠缠女人一生的敏感问题。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化了浓妆,薄荷怀疑她把化妆盒当成了调色板,眉毛精心修过,是今年顶尖名模推崇的弯钩眉,"梦巴黎"香水刺得人鼻子发痒,要打喷嚏。算了,还是承认吧,她很有几分姿色,年轻时是校花一类的人物。她姓王,王小姐,千万别叫王女士。
  美丽的女人总是把妙龄少女放在敌人的位置上,时间以批判现实主义的态度对待女人。王小姐对付这种青春的战争所用的武器是化妆品、首饰和时装,她必须全副武装,在梳妆镜前流连忘返,直到满意为止,她常常会为是否擦掉一点睫毛油而耗费两三个小时,唯其如此心理才能平衡一些。
  不过,令她苦恼的是,妙龄少女始终无动于衷,丝毫不去应战,好比一拳打进棉花里,她们小嘴一噘,就吸走了男人的全部目光。
  "我姓刘。"三十多岁的女人很友好。
  她们对蒙田一阵揉捏,表示他们之间亲热到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蒙田喜欢给小女孩当父亲,给老女人当儿子。
  "乔丹在公牛队还是输了。"王小姐说,"英雄末路的时代。"
  "国内的男篮联赛怎么样了?"
  "八一火箭赢了上海东方。"
  女人都怕老,紧追时尚是一粒精华素。刘小姐倒是一点妆都不化,中性皮肤,薄荷受小羊影响,对女人的脸十分在行。
  "汤姆?克鲁斯的老婆尼科尔?基德曼比他还高出一截呢。"
  两个女人自顾自地闲扯着,一点逻辑也没有。八宝茶很好喝,傣家小伙子提着一米长的尖嘴铜壶到处掺茶。
  "演《四个婚礼一个葬礼》的那小子花一百美元召了个路边鸡随地做窝。"
  "是吗?"王小姐的眼睛瞪得像油煎荷包蛋里的蛋黄。
  "《健康与美容》上写的,本来是桩丑闻,结果所有当事人都因祸得福了。"
  "炒新闻呗,"刘小姐瞧瞧蒙田,"等你办画展时要好好包装一下。"
  包装?西装鸡?
  蒙田说自己不怕糟蹋,能出名就行,反正他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画家跟电影明星不是一回事,怎么运作还得再想想。
  薄荷只是干笑,插不上话。一想到出名,就像有小虫钻进腋下,《北京青年报》、《精品购物指南》,看着就着急,什么时候轮到我呀。流芳百世当然好,不过太抽象了,谁羡慕那个?
  窗外寒风呼啸,王小姐却只穿了一件透亮的羊毛衫,V字的领口里晃悠着中年妇女直率的乳沟,这对坐在她对面的蒙田来说真是个考验。
  傣家楼的装修挺讲究,整个外壳和内壁都用薄竹片包着,四野流香。地板什么也没铺,泥地似的,有点蛮荒时代的感觉,小姑娘穿着迈不开腿的筒裙穿梭往来,银耳环叮当响。
  "你们这儿有什么特色菜?"蒙田总是爱缠小姑娘,问人家大厨是几级的,这里都招待过谁。
  四个人传看菜谱,昏暗的印刷体,有点像哪种教的教义。中国的饮食文化确实博大精深,单从菜名上就能品出文化氛围。
  女老板和她大夫还没来,蒙田先点了菜,没事,他能做那女人的主,她又能做她丈夫的主,食物链。
  菠萝饭还行,刘小姐也不容易,外地的,什么都得自己闯,属于应当同情的范围。王小姐对人讲话爱用祈使句,明摆着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而且不嫩装嫩,这是很多不服老的女人的通玻蒙田吃得很多,明天早上不用吃饭了,弄得好能撑到晚上。大家都吃,生活其实很简单:饮食男女,两点一线。
  蒙田昨晚翻了一本名为《吉娜》的法国现代派小说,通篇写的是一个女孩如何贪吃,她受够了消化不良的罪,可每次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是见了什么都想吃,直到再一次消化不良。现在的人不都这样吗?
  "那只克隆羊叫多利,"王小姐两眼冒火,"以后要能复制人多棒啊,现在的男人太差劲。"
  原来她们也在关心那几只羊。
  "你知道做这些克隆实验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刘小姐扭过头问薄荷,同时斜眼瞧着蒙田。
  "要发动世界大战吗?"薄荷问。
  "最终目的就是要废除男人,明摆着吗,你看那些示威游行抗议无性繁殖的差不多都是男人。"
  刘小姐获得了极大的快感,她冲王小姐和薄荷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即明白了。
  "现在走到哪儿都是阴盛阳衰。"
  蒙田不看新闻,不知道克隆意味着什么,还一个劲傻笑。
  王小姐拍手称快,紧接着提供了一组美国人调查的男子射精量大不如前的数字,她笑的时候显得年轻多了。
  "反了!"
  蒙田这才感到女人们不怀好意的目光,自己则像个猪鬃做的沙发,确实有点虚。没办法,她们在人数上明显占优。
  "得了,没有绿叶哪能衬出你们这些红花埃"蒙田就跟求饶似的。
  他的声音立即被女人们的笑声淹没了,笑真是一种绝妙的状态,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刘小姐能创造气氛,王小姐也好像从屏幕上走下来了。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女老板和她丈夫来了,四个人的笑凝固住了,好像导演喊停之前的定格。
  那眼皮是做的,仿真双眼皮,十分钟成形,不开刀,可修改。
  烂桃似的双眼皮是女老板给薄荷留下的第一印象。她丈夫呢,个还没她高,脸特白,在面缸里滚过,动作很轻巧,像软木塞儿似的,看女人的目光粘乎乎的。永生牌乳胶漆。
  "真不好意思,我们先吃起来了。"蒙田说。
  女老板对满桌的剩菜一点也不介意,她说这个月的主要任务是减肥。"不要追求从这家美容院出来的女士,因为她有可能是你的外婆。"薄荷望着女老板的脸,想起小羊那家美容院的广告。
  王小姐见了女老板,一改先前的傲慢,她和刘小姐这样的小画商都要仰仗人家。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你的画备齐了吗?"女老板问蒙田。
  "画倒是没问题,就是......"蒙田支支吾吾的,不好意思开口。
  他想起毕业之前的豪情壮志和目前灰溜溜的境况,不免黯然神伤,觉得自己干脆像个要嘴吃的孩子。
  女老板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好像喂小狗之前,先把火腿肠高举到半空,轻易让你够不着,那才好玩呢。
  "你应该画点通俗的东西,什么前卫啦抽象啦,怪吓人的。"软木塞儿在一旁添油加醋。
  如果说点别的,蒙田都不会生气,谁不靠装糊涂过日子,可他偏偏糟蹋我的画,老孙子!他把手上的关节攥得咔咔直响。
  薄荷和刘小姐转而支持蒙田,她们很能把握玩笑的火候,像姐妹护着兄弟似的,她们逗蒙田可以,但决不能看着别人奚落他。
  王小姐一边讨好女老板,一边迂回地冲软木塞儿飞眼。
  "您这双眼皮真自然。"
  "嗯?"
  王小姐这句话拍到马蹄上了,本来她就不擅长此道。
  "有些人做的很假。"她越描越黑。
  女老板的脸耷拉下来,王小姐急了,她用目光向众人求救,软木塞儿嗤嗤发笑,蒙田生自己的闷气,薄荷和刘小姐息事宁人。
  怎么办?饭桌上出现了僵局。
  "我这双眼皮就是做的,"她的脸简直比哭还难看,"才花了一百,所以没弄好,到现在都不好改了。"
  可怜巴巴的王小姐从众人轻薄的笑中察觉到他们压根儿不相信双眼皮的事,说相声的对于观众的毫无反应是最敏感的,她把脸伸向大伙,喋喋不休地抱怨着那些不合格的美容师。
  "和面膜的水简直比洗脚水还脏,打开化妆柜,里边有俩耗子正打架呢!"说完,她带着哭腔傻笑着。
  桀骛不驯的王小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用帽子接铜钱的小丑,热腾腾的盖碗茶被抽筋的手掀翻了,滴滴哒哒流了一裙子,而她一点也不觉得烫。混到四张半了,家却丢了,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做劲儿却被自己的一句蠢话撕破了,走到哪儿都晦气,喝凉水塞牙,放屁砸脚后跟。
  蒙田喜欢嘲弄别人,现在看着疯疯癫癫的王小姐,丝毫没有一点优越感,话剧中的A角最怕看到日角重演他的角色。
  过了一会儿,女老板觉得王小姐现眼够了,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尽量不看她的窘态,还附在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像个体贴的老大姐,王小姐立刻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佩服。"薄荷心里说。
  女老板已经修炼到一定地步了,她可以一边掉眼泪一边数钱,她可以用眼神来捍卫她的权威性,下回谁再说错话就会想起这个活灵活现的王小姐,而她还显得挺大度,让大伙面子上都好过。估计这一套是在多年的摸爬滚打中学会的,当然也靠灵感,有些人二十岁像五十岁那么老辣,有些人五十岁了还办二十岁的事,越活越年轻。
  女老板能像扔烟头那样轻易掸掉那层沧桑感,刘、王二位小姐还且练呢。薄荷在她面前可不敢卖三字经,也没暴露自己的野心,她比两位小姐聪明些,知道讨好她没用,女老板不会给她投资的,也许有一天她画好了会的,那是为了赚钱,不过到那时薄荷也不用求她了。
  薄荷再抬眼时,发现软木塞儿一个劲儿盯着自己,挑衅似的,好像用目光就能剥掉别人的衣衫。瞪他是不明智的,女人都不愿意丈夫当众出丑,薄荷是蒙田带来的,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会使女老板迁怒于蒙田。
  "薄荷小姐在哪里发财呀?"软木塞儿的腔调像老广似的。
  "上哪儿发财呀,我就在家画两张画玩玩,挣钱是男人的事。'薄荷说。
  "女人就该这样,"女老板连连点头,她捏捏软木塞儿的下巴,"听见没有,你们男人也该有点压力了。"
  "听蒙田说薄荷小姐出过两本连环画,想不到你还这么校"刘小姐说。
  "这小家伙挺可爱,以后大伙都照应着点,"女老板说。
  大伙啧啧称赞,薄荷有点不好意思。离她的目标还差得远呢!
  女人不能靠脸蛋活着,也不能完全靠聪明,只有执着才能使你立于不败之地,青春和智慧是带进沙漠的两瓶水,能不喝尽量不喝,等你凭着一往无前的执着征服沙漠时再痛饮甘露,那多来劲呀!
  蒙田其实也挺执着的,但他过分迷信包装和炒作,他觉得缺了这两佯就会像梵?高那样靠弟弟供养过日子。
  他又灌了两杯"嘉士伯",胃里有种扎人的疼,他知道想要面子就办不成事,要办事就不能要面子,反正是武大郎服毒--吃也死不吃也死,不过,她算什么东西,在她面前要面子有什么用!
  "蒙田,有困难就咳嗽一声,大姐总会帮你的。"女老板拿出火腿肠来了。
  "这小猴真够精的。"女老板咯咯乐着。
  蒙田在一边赔笑,他的态度变得太快了,简直有点奴颜婢膝,连自己都觉得恶心。他瞟了软木塞儿一眼,想借机报复他一下,自己开玩笑结果却掉进一个更大的玩笑,软木塞儿一点也不在乎,也许根本没注意听他们那些调情的话,他正用眼睛勾刘小姐呢,什么事啊!
  这类加菲猫似的小胖子到哪儿都爱插一筷子。
  女人凑在一起时,男人是她们共同的猎物,谁能吸引男人的目光,谁就是女人中的女人。饭桌上一共就俩男人,蒙田已被女老板占先,明白人就别惦记了,这下软木塞儿轻易超出。
  "现在为你筹办一个画展没什么难的,花不了多少钱。"女老板轻描淡写地说,她已经把火腿肠掰下一块了。
  蒙田觉得他必须得嘲弄点什么,已经现够了眼,软木塞儿的毫不在乎又让他落了空,舍了孩子就必须套住狼,可他一点也不怕女老板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开画展之前,我给你在王府包个房间,让你好好歇歇。"女老板说。
  "多棒啊!"王小姐立刻被女老板训练成狗腿子,不失时机地叫好。
  蒙田的脸刷地红了,女老板在精神上完全把他调戏了,还要为此举行一个仪式。他其实是个善于表演的高手,本可以表演得贴近生活一些,但他出于一种阴暗的报复心理,故意夸夸其谈,动作扭曲,借以嘲弄自己和面前这个半老徐娘。胃里好像有一壶滚开的水,胃疼得越厉害,他的俏皮活越多。
  "我一天见不着大姐都难受。"蒙田阴阳怪气地说。
  他的心和嘴已经分家了,调情是一件可以随意操作的事情,面茶锅里煮皮球--混蛋带冒烟。他对自己的冷漠态度感到吃惊,这种态度具有一种毁灭性力量,企图毁灭一切美好生活。
  他觉得自己像个面孔痉挛的小丑,为逗观众一笑,装出充满信心的样子,拉着可笑的俏皮腔儿,而观众却以为他在搞促销活动。
  女老板把身子朝他那边挪了挪,他感到有一只手像泥鳅似的在腿上盘旋,在那只手的爱抚下,他的心却在不断地退却,签名售书,鲜花,他的首次个人画展,几年的心血将要展示在众人面前......他想着自己不懈追求的事情,然而没用,他的身体没有参与表演。那只手越来越放肆了,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再下去他就不能表演了,软木塞儿装出一脸不快,女老板就势抽回手。
  蒙田找了个借口出来,卫生间一向是男人的避难所,他看见镜子里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今晚他现够了眼,可他却没有向女老板提出任何实质性的要求,他昨天整整想了一夜的要求!
  算什么东西!一阵风刮走了他的骄傲,使他看清了自己,为了艺术?扯淡!他终于发现自己不是神,而是凡夫俗子中的一员,很俗的一个。
  他茫然无措地解开裤子又系上,洗了手,匆匆往嘴里塞了一片"乐得胃",无端想起崔健的《宽容》:我就去你妈的!我就去你妈的!
  我背后骂着你。
  我们看谁能够!我们看谁能够,一直坚持到底。
  女老板属于睡着了比醒着还明白的人,在商场上,她是独当一面的女将,老好巨滑的男人也要让她三分。她毕竟不是早恋的女中学生,蒙田的鬼话骗不了她,但她又情愿相信,哪怕是买来的。青春已逝,这是个残酷的现实,人们都是冲她的钱包来的,但她至少还有点乐趣,她可以决定把钱扔给谁。
  "有时想想也真没劲......"这回轮到刘小姐感慨了。
  三十而立,独身女人,漫长的夜晚......仿佛全世界的倒霉事都让她一个人赶上了。这个身材苗条、皮肤细嫩的女人开始在饭桌上苍老下去,显得憔悴不堪。薄荷为她感到悲哀,冰凉的芒果汁卡在嗓子眼里,眼前浮现饱经风霜的皱纹,唉,不想当什么,何必立什么牌坊呢!
  桌前四个年龄段的女人恰巧反映了女人的一生,她们都是能干出点事的人,不会嘁嘁嚓嚓靠诋毁别人过日子,她们渴望的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张床,与一个至亲至爱的人相拥而眠是女人最大的理想。
  "别伤感呀,干吗不唱唱歌!"
  软木塞儿最善于破坏气氛,但这是个不错的建议。大伙一致想到了《小芳》,这也不奇怪,小芳可以是男人眼里的少女,也可以是女人心中的挚爱,总之它代表着纯情。
  一个傣家的小女孩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伙人,薄荷忽然想起小红。
  "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回到那个年代......"随着日历一篇篇翻过去,这首当年红极一时的流行歌曲已然成了老歌。
  王小姐突然哭起来,乳房一颤一颤的,她的前夫不动声色地甩了她,有一天早晨,她发现自己除了裸体和一张离婚协议书之外,便一无所有。
  刘小姐想到自己的冷屋子凉炕,也哆哆嗦嗦地哭了,女老板给她俩递过去餐巾纸。软木塞儿不断地打喷嚏,今天沾了一身晦气,这帮女人都怎么了?
  "让他给咱们唱《无言的结局》,"女老板指着软木塞儿说,"他是卡拉ok的老泡儿了,花十万块钱才学利索这么一首。"
  时间晚了,薄荷该回家了,两位小姐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一看就是单身女人,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又没人惦记。
  薄荷想不到今晚会是这番风景,人人有本难念的经。尽管心里热情膨胀,但她很清楚:女老板只是玩玩而已,尽管她现在和蔼可亲,开空头支票是一种乐趣,可以尽情炫耀自己的大度和本事。明天一切都将恢复原样,王小姐依旧会固守着傲慢与偏见,刘小姐也不会如此动情,况且她还自身难保,谁都这样,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
  准要想讨好软木塞儿可就打错主意了,跟这种人,白搭,财权掌握在他老婆手里,更重要的是,这种人对于感情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们是纯粹物质化的人,这倒使他们比谁都幸福。
  薄荷丝毫不怀疑大家的眼泪,但生活有它自身的逻辑,就像莫泊桑说的,"人生从来不像意想中那么好,也不像意想中那么坏。"人也一样。
  "我送你回家。"
  蒙田说着和薄荷一起出了门,脑中最后的印象是女老板满怀醋意的眼神。他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就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会这样做。夜市很热闹,使得枯燥的冬日变成春风沉醉的夜晚,竹签串的麻辣烫在热锅里泛着诱人的香味和光泽,干啥子?吃不吃牛肉拉面?南腔北调弥漫在夜市上空,让人分不清这里是成都还是兰州。北京是一个高速旋转的大转盘,你必须做出各种意想不到的动作,才能追上它的节奏。
  四块钱一双的拖鞋,披着军大氅的下岗女工把那几双鲶鱼似的鞋放在析叠床上,她叫卖的声音不大,也不勤,偶尔一声提醒着她的存在。没人注意这张床,她也不介意,似乎这样做只是为了保持一种状态。
  女人,床,女人,永远的命运。
  小伙子说中老年妇女是一大自然灾害,谁知道呢,明天你会不会也煞风景?
  桑塔纳嘟嘟叫着,反光镜里映出女人美丽的腿。有几个王小姐似的女人仍旧不肯退出舞台,九八流行彩妆,"雅诗兰黛"的金色口红,"皮仙娜"的裙子,"蓝色沸点"新款墨镜,看我比你更艳!女人有维护视觉环保的责任!
  "其实画画干吗呀,生活就是一张画。"蒙田说。
  是啊,薄荷品味着他的话,有时候什么都不想干,就想把色彩往身上堆,打扮得俗艳俗艳的。
  她讲了好些笑话,还是不能影响蒙田的坏情绪。何必呢?我又没看不起你,事都做出来了,干吗还那么累?
  下岗女工身边聚着几个等车的女学生,脸上现出小鸟依人的轻松笑容,手里捧着《世界时装之苑》、《演艺圈》,嘴里嚼着绿箭,议论着时下最流行的进口大片、小说、毛线的价格以及男朋友的长相。
  薄荷身不由己地向她们靠拢,甚至不敢回头,王小姐和刘小姐的脸像黑洞洞的枪口堵着她的后腰。孤独无助的感觉如黑锅烟子涂满天空大地,没有男人哪儿行啊,白天不懂夜的黑,没错!
  "女孩就得激流勇退,这样才能干出点事来。"薄荷挺感慨的。
  "怎么,要结婚了?那我们可连精神插足的机会都没有了。"蒙田找回了舌头,"现在至少还有点理论上的可能吧。"
  "聪明人都早婚,这样才能延续青春。"
  "鬼丫头。"
  夜,已经神开懒筋,挨家挨户地扣动门环。
  肖汉干什么呢?想到这里,愉快的心情在薄荷脸上铺展开来,生活中的亮色掩盖了一切,肖汉的笑容烙在她的记忆里,许久,许久。有了肖汉,一切都不同了,米兰?昆德拉说的,"每个人都决定着另一个人的存在意义。"
  眼神不好的以为前面是个花坛,走到近处,那冲天的臭气和子弹一样来回弹射的苍蝇让你领略了生活的另一面。
  薄荷每次来找乔丹,都要经过这个垃圾堆,人们习以为常,好像它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大学的单身宿舍楼里弥漫着经年的陈腐气息,肠子一样的楼道,路灯砸瘪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去,一不留神撞着个煤油炉,仿佛意大利的新现实主义电影,专门把镜头对准下层贫民。
  "她昨天走了。"乔丹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是的,薄荷一进门就看到了,右边那张床空着,格外刺眼。它的主人叫何平,是乔丹的......"她去哪了?"薄荷问。
  "她快结婚了。"
  是吗,其实薄荷早就想到了,可仍然感到吃惊。她没见过何平,阴差阳错的总是碰不到一块。乔丹手里也没有她的照片,她像个影子似的纠缠着现实。
  "也许她结婚是为了分房子吧?"薄荷问。
  "不,她想和大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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