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卡未签约签约专号重复什么意思

更多相关文档《特殊教育专号》征稿启事--《绥化学院学报》2014年01期
《特殊教育专号》征稿启事
【摘要】:正自2013年起,《绥化学院学报》刊期变更为月刊,每月1日出版,每期开设《特殊教育研究》栏目,其中每年出版《特殊教育专号》4期,即1月、4月、7月、10月出版。我刊对所有《特殊教育专号》来稿暂不收取任何费用,并向优质稿件支付稿酬。投稿前请务必参照我刊用稿要求及用稿规范(详情请登录我刊网站http://shxyxb.shxy.net查询)。
【作者单位】:
【分类号】:+
欢迎:、、)
支持CAJ、PDF文件格式,仅支持PDF格式
【相似文献】
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
谈秀菁;;[J];高校招生;2007年04期
杨运青;;[J];师范教育;1987年04期
宋美英;关莹;;[J];魅力中国;2009年32期
;[J];绥化学院学报;2010年02期
;[J];教育与现代化;1989年03期
;[J];高校招生;2002年09期
沈玉林;;[J];现代特殊教育;2003年02期
;[J];绥化学院学报;2011年03期
;[J];绥化学院学报;2011年01期
陆安逸;;[J];高校招生;2010年12期
中国重要会议论文全文数据库
韩卉;;[A];第二届全国农林院校教育科学类研究生学术论坛论文集[C];2010年
胡涌;柳晓玲;张仕固;王玲;粟俊红;;[A];着力提高高等教育质量,努力增强高校创新与服务能力——北京市高等教育学会2007年学术年会论文集(上册)[C];2008年
;[A];第三届中国物流学术年会论文集[C];2004年
徐轲;;[A];2005中国可持续发展论坛——中国可持续发展研究会2005年学术年会论文集(下册)[C];2005年
谢妮;;[A];第一届贵州博士论坛论文集[C];2010年
倪维斗;李政;李宇红;;[A];第六届中国科学家教育家企业家论坛论文集[C];2007年
裴劲松;田原;王杨堃;;[A];提高全民科学素质、建设创新型国家——2006中国科协年会论文集[C];2006年
谢维和;;[A];《中国高等教育与创新型人才培养》专家论坛论文集[C];2007年
;[A];北京高校来华留学生教育研究[C];2008年
刘海峰;;[A];纪念《教育史研究》创刊二十周年论文集(1)——教育史学理论及史学史研究[C];2009年
中国重要报纸全文数据库
王方雁;[N];毕节日报;2009年
左树生 记者 唐凤来;[N];牡丹江日报;2009年
本报记者 卢丽君;[N];中国教育报;2005年
龚商;[N];科技日报;2002年
柯昌万;[N];中国教育报;2007年
王黎黎;[N];人民日报海外版;2008年
顾定倩;[N];人民政协报;2004年
重庆师范大学校长
周泽扬;[N];光明日报;2008年
赵小剑;[N];南方周末;2007年
李玉朝;[N];中国贸易报;2001年
中国博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
陈筱轩;[D];苏州大学;2008年
王向文;[D];湖南师范大学;2009年
王艳玲;[D];华东师范大学;2008年
王立国;[D];西北师范大学;2007年
房欲飞;[D];华东师范大学;2008年
李强;[D];华中科技大学;2007年
武敬杰;[D];吉林大学;2008年
吴世家;[D];复旦大学;2007年
徐平;[D];厦门大学;2008年
宋志强;[D];中共中央党校;2009年
中国硕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
彭秀辉;[D];东北师范大学;2008年
邹小平;[D];华东师范大学;2008年
孙丽丹;[D];延边大学;2008年
侯丽娜;[D];长春理工大学;2009年
贾茜婷;[D];湖南农业大学;2010年
吕冬诗;[D];哈尔滨工程大学;2005年
邓湖川;[D];西南师范大学;2004年
张世友;[D];西南师范大学;2002年
漆鹏;[D];西南师范大学;2004年
范恺洋;[D];第二军医大学;2005年
&快捷付款方式
&订购知网充值卡
400-819-9993银行卡被划取九百代表什么意思?_百度知道
银行卡被划取九百代表什么意思?
我查记录,她说我卡里于4.09日划取九百,余额一百,那个划取是什么意思?刷卡记录么?
我有更好的答案
是。 但是你是怎么查的,不是给你发的短信或电话,注意电话号码,是不是银行的专号。防止诈骗。
采纳率:39%
为您推荐:
其他类似问题
您可能关注的内容
银行卡的相关知识
换一换
回答问题,赢新手礼包
个人、企业类
违法有害信息,请在下方选择后提交
色情、暴力
我们会通过消息、邮箱等方式尽快将举报结果通知您。纠纷处理 (9:00-18:00)
图书审核 (9:00-18:00)
成功加入购物车
景德镇龙珠阁书店
艺术品藏品
出版时间:&
出版时间:&
请选择所在地
仅1件在售,欲购从速
卖家超过10天未登录
商品分类:
论联合政府
考古1982年双月刊6期全1983年月刊12期全
张志安书画诗文集【作者签赠本】
秋水轩尺牍雪鸿轩尺牍合璧(四册合订一起)贴雄狮标记
特别改良增广尺牍句解【初集上下卷和二集上下卷各一册全】
维扬王履之书首
艺术品收藏青年作家专号|西元:枯叶的海(下)
我的图书馆
青年作家专号|西元:枯叶的海(下)
西元,原名刘稀元,1976年生,籍贯黑龙江巴彦。1994年考入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军事新闻系,同年入伍,当过排长、干事、代理组织科长、营教导员。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北京大学中文系,获文学博士学位。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战略支援部队文艺创作室创作员。枯叶的海& 文|西元王大心和丫头好像心照不宣似的,喝得很快,转眼一杯酒喝下去,仿佛醉了,就没有什么话难于启齿。丫头好像在回忆什么,惆怅地说,我这人,好像也就上小学时过过几天好日子,无忧无虑地过了几年。后来,总在传厂子要倒闭,国家不管我爹妈这些人了。上初中时,厂子真的没了。我爹这人,钳工出身,好喝酒,东北老爷们又懒惯了,跑了几年灯具生意,一分钱没挣着,还赔了不少。后来呢,他这人也完了,总说自己有病,酒却没断。快五十岁的人,还经常出去打架,一头一脸血回来,把我吓得哇哇大哭。这话也勾起王大心的回忆。老实说,王大心从上小学开始,学习还都不错,直到考上军校,外面的世界给他留下的印象一直都模模糊糊的。但丫头的话让他猛然记起来,那几年,他正在上军校,但每年回沈阳,感觉那时的男人,准确地说是四五十岁的男人,都特别暴躁,一句话说不对,就能拔刀子。市政府门前,长年有静坐的,警察拉着警戒线,警戒线外面黑压压地坐了一大片,全是下岗职工。那时还流传着一句话,东北人男盗女娼。也就是说,偷盗抢劫的,多是东北男人,做小姐的,多是东北女人。丫头眼睛红红的,道,初中一毕业,我就和我妈说,我不上学了,咱爸养不了我,我自己养活自己。我妈那时开了个小卖部,说实话,勉强活着,根本交不起学费。我妈看看我,哭了,点点头,让我走了。我去了广东,最开始在一家皮鞋厂切皮料,我这手就是那时候给烧坏的。干两年多,觉得挣钱太少,就做这行当。丫头又道,我认识几个也是东北来的大姐,三十五六了,年龄快比我大一倍了,在店里坐几晚上也没有一个客人,一喝醉就号啕大哭。我就对她们说,哭个啥啊?干这行不下贱,政府说把我们扔了就把我们扔了,他们都不要脸了,咱们还要什么脸啊?咱们一不偷二不抢,自己养活自己,为什么要哭啊?将来,咱们攒下钱,还要买房买车,干大生意呢!这时,丫头的手机响了,有个男人在大喊大叫,丫头应付了几句之后,索性对着手机大叫了句,滚你大爷的!就按断了。丫头抿了一口酒,道,对了,笨蛋,你们军队怎么样?工资多少?有房子住吗?王大心盯着丫头的眼睛,道,工资不高,比不上你几晚上挣的,房子嘛,估计混到正营职才能分到。丫头问,正营职?得多长时间?王大心道,八九年,十一二年,不好说。丫头仰起头,盯着挂了蜘蛛网的天棚,认真地想一会儿,叹了口气。过了许久,她把手放在王大心的手上,莫名其妙地说,还真是有点舍不得。接着,丫头岔开话头,说道,别看我嘴硬,可是我心里特别怕,怕什么呢?自己也说不清楚。别人说,做小姐就像跳进火坑。我倒不觉得,我觉得就好像一狠心离了家,却再也回不去了。一个人在外面飘飘荡荡,永远也找不着家,又孤单,又害怕。这碗饭虽然挣钱多,可能挣几年啊?人老得还特别快。有一天,有个男的到我们店里,喝醉了,对一个大姐说,白给他,他都不要。那一晚,丫头对王大心说了很多,不知不觉十点多。晕乎乎地出了门,丫头的脸红扑扑的,格外好看。她坏笑着说,我想到你住的地方看看。王大心明白她的意思,但觉得这样做就把俩人关系毁了,便说道,太快了吧?丫头闭上眼,低头想了半天,道,从来都是别人给我钱,只有今天是我自己愿意的,你给我记住了,你是第一个。王大心徒步走了四十多分钟才进营区。他躺在床上,浑身热得像炭火一样,怎么也睡不着。半夜时分,丫头来了个短信,写道,今晚客人特别多,我现在很想你,很想你。后面是几句有点色情的话。王大心心里很难受,回道,别去做傻事。九&这之后很久,王大心和丫头都没见面,每隔十天半个月,丫头会给他打个电话,说上十分钟。那段时间,丫头好像特别有干劲,从来不休息,嘴里一个劲在说攒钱、攒钱、攒钱,仿佛从此生活有了奋斗目标。有时,丫头也会在电话里哭,大多是喝了酒。有一次,她说,很多男人根本就没把小姐们当人看,使劲祸害。店里有个小妹,从云南来的,才十六岁,跟两个穿旧式军大衣的男人出去过夜之后就再没回来,旅行箱至今还搁在店里头,人肯定是没了,老板也不敢报警。从丫头那里,王大心可以听到许多闻所未闻的事情,这些事情能让他发呆很久。他望着茫茫的夜空,心想,有些人看到的世界和我看到的不一样,他们活得不容易,这黑夜里,该有多少哭声,有多少惨叫,有多少苦难啊!和村支书闺女,王大心继续交往着。当然,他知道这是不道德的。这是个心地不坏,而且很温顺的姑娘。王大心会和她去游玩,但从未拉过手,更没有其他的。怎么说呢?和她在一起寡淡无味。好在,姑娘明年春天二十二岁,才达到军队规定的晚婚年龄。王大心给自己下了命令,这半年时间必须要有个了断。总之,夏季来临之前的几个月,尽管训练任务很重,也有不少操心事,但王大心过得既甜蜜,又顺滑。说顺滑,是因为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让王大心体味到,生活原来是硬邦邦的,你若是有半点幻想,半点温情,半点恻隐,你一定会尝到利刃划破肌肤的痛楚。可是,有件事就这么来了。那是初夏的一个下午,王大心带着全连士兵出营区跑了个武装五公里,回来时大汗淋漓,微风一吹,很舒服,很惬意。一回去,连长把他叫到连部,问道,指导员要走,来新指导员,你知道吗?王大心茫然地摇摇头,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连长又道,听说,今天下午开的常委会,人定了。王大心沉默着。许久,连长说,是宣传科的郭某。一时间,王大心的胸口像被撞钟柱结结实实撞了一下,窒息,喘不过气,脑中一片空白。连长说,你去找过张政委吗?王大心摇摇头。连长说,兄弟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是你死我活的事,不能有半点侥幸呀!你在这傻干活儿的时候,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往他家里面跑啊!王大心在自己的屋子里坐着,晚饭也没吃。他平时不抽烟,这回让通信员买了一包,边抽边望着窗外,坐了一夜。这一夜,他对世界的看法变了。过去,他的想法是,这事儿可能吗?是真的吗?现在,他这样想,这种事你不去做,你就会是那个失败的人,一件一件你应得的东西就会从你手里被别人无情夺走。一个还算挺好看的世界,似乎一下子给撕开一角,让他看清其中很可怕的事情。就像一个孩子,一直无忧无虑,突然有一天,目睹了亲人被人杀死。或者像一个少女,总是柔情似水地看待这个世界,却在某个夜里,毫无防备地被恶人强暴了。这之后,王大心再没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但他永远记在心里。迷惘、悲伤、愤怒、报复等,一切一切都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情绪。他什么也没做,反而更加沉默了,小心地避免谈它。当新指导员上任时,他让脸上挂上笑容,很热情地握手,很油滑地说,郭指导员,咱们连今后就要靠你了!他冷眼看着站在连长身边的郭指导员,有一刻,觉得如果手里有把枪,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郭某给杀了。不过,王大心在郭某的手下没干几天,就被机关政治部组织科抽调走了,当然,级别没有动,是副连职干事。临走前一天,连长又把王大心叫到家里喝酒,说,大心啊,别看咱们连里人多,但关系不复杂,也别看机关人少,但关系很复杂。老哥送你一个字,忍,万事要记住这个忍字啊!忍下了,就还有机会,忍不住,等着转业走人吧。组织科算上王大心有五个人,一个上校,女的,专业技术八级,相当正团级,管计划生育,一个上尉,也是女的,管政治实力统计,两人一个屋。这两人都有关系,一个是军区某副部长的夫人,一个是某将军的儿媳妇,整天背考研英语单词。王大心后来才知道,她们俩分管的事,用一个脚指头就干得过来。剩下的,一个科长,一个正营职老干事,和科长平级,真正干活儿的只有王大心一个人。那段时间,王大心觉得自己就是一头驴。端茶倒水、扫地擦灰之类的小事情王大心早就会干,在军校时,这点生存之道还是学过的。但他很快就给来了下马威。有一次,科长让他拟了个通知。通知写好后,王大心反复看了几遍,没有错误,给了科长。不想,科长扫了一眼,直接把文件夹扔在了地上,文件夹沿着地面滑行,一直滑到走廊里。科长大声说,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你还是大学生,还是政治学院毕业的,你大学四年都学了什么啊?过了一会儿,科长道,拿回去重写!也没说怎么改,或者该怎么写。王大心默默转身出去,拾起文件夹,回自己办公室呆坐了很久,脸上火辣辣的,脑子里的血管一跳一跳。他觉得自己有两个选择,一是冲进科长屋里拼个你死我活,二是忍。他选择了后者,其实他也知道,除了后者别无选择。一个刚来机关的年轻干事,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任何一点是非都只会怪罪在他头上。王大心找出过往的旧文件,认真读几遍,又重新拟了一稿,通过了。后来,王大心上道很快,许多大材料都交给他来写,竟成了科里的干才。组织科工作强度非常大,几乎每天都是后半夜一两点才离开办公室,有时一不小心天就亮了。组织不完的会议、迎接不完的检查、写不完的材料,一个接着一个,没一分钟喘息工夫。一两个月过去了,王大心还发现一个事情,令他特别痛苦。科长一直看不上他,无论做了多少事,似乎总有挑不完的毛病。对领导,对同事,科长总是说,小王这人,做事轻浮,还缺乏锻炼。要知道,在机关里,别人了解自己的唯一通道就是自己顶头上司,王大心觉得自己就像不会游泳的人沉到水底,还有个人用竹竿压着自己,不让浮上去。王大心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有一回,他和同一批下连的同事吃饭,一个司令部的参谋说,你知道你和你们科长的区别吗?王大心摇摇头。参谋说,你们科长见了领导时,那腰是弯着的,点头哈腰就是他那个样子。而你呢,还像在连队当副连长似的,挺着腰杆,脸像面瘫似的,笑一下都不会,那怎么能行呢?王大心一琢磨,可不咋的!政治部的人见了张政委,脸上就像抹了蜜一样,要多甜有多甜,自己呢,躲得远远的,好像生怕领导认出自己似的。还有一次,王大心进科长办公室汇报事情,科长正在接张政委电话。只见科长双手捧着电话,像鞠躬一样弯着腰,嘴里不停念叨着,对,对,对,是,是,是……这电话足足打了半个多小时,科长几乎没说别的,只用了这两个字,像个捧哏的相声演员。王大心在科长对面一直站着,看着这场面,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里特别蔑视。后来有几次听领导交代事情,他也下意识地试了一试,效果居然出奇地好。&十&步兵旅门口有个自办的招待所,正门对着外面,营区里有个小门。现在,王大心又多了个重要任务,就是陪首长喝酒,关键时刻给他们挡酒。那个时候,招待所的一号包房天天晚上有酒场,上面来检查组要喝酒,双拥共建要喝酒,年终总结要喝酒,还要时不时请集团军对口业务部门的人喝酒,总之,什么事情都要喝酒。一路过招待所,就能闻到一股酒肉混合在一起的气味,还夹杂着呕吐味。王大心主要是陪政治部领导喝酒,这样,也多了和张政委接触的机会。大概八月中旬一天,旅里刚刚搞完半年总结,那时,正是北京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政治部主任率领各科长和部里酒量比较好的干事请张政委吃饭。席间的气氛十分热烈。张政委用一只高脚杯,倒了半杯酒,其他人一律用普通玻璃水杯,能装三两酒。张政委拿起杯,慢条斯理又略带儒雅地说道,下半年是政治工作的攻坚战,大家要再接再厉才行啊!说罢,薄薄地抿了一口酒。政治部主任马上站起来,说道,我是主任,我先表个态,坚决完成首长交给政治部的任务,绝不打折扣。说罢,把整整一玻璃杯酒倒进嗓子里。张政委没说什么,微微点点头。接下来,副主任、组干宣保各科科长及干事轮流依次敬酒,气氛如同海浪一样,一浪比一浪高。席间的话无非有两种,第一种是表对张政委的忠心,比如坚决完成首长任务,比如和首长一条心,比如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退缩。第二种是赞扬张政委英明领导,比如首长工作有思路、有办法,比过去几任首长明显有进步,比如首长来了之后,步兵旅的面貌有很大改观,还比如敢于任用优秀干部,使一大批年轻干部走上前台……总之,这一类话是滔滔不绝,一个比着一个出彩。有那么一刻,王大心醉眼看过去,只觉得包房里光线迷离,张政委端坐正中,而一大群人七扭八歪地围着他,不着边际地说着奉承话,恍然之间,真有点在阎王殿看见阎王和小鬼儿们的感觉。王大心很有点怀疑,这些平时满嘴流蜜的人,哪天真上了战场,炮声一响,会不会作鸟兽散?恰在这时,干部科长就歌颂起张政委选人用人方面的眼光来,比如说,郭某这个小伙子就很有朝气,很有干劲,前段时间,在集团军演讲比赛当中,还拿了第一名……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这事,王大心就分外眼红。他忙把身子一转,脸朝墙角,省得让人看出自己的愤怒。偏在这时,自己的科长忽然想起了什么,叫王大心过去,说道,对了,对了,小王就是从郭指导员那个连出来的,还在他手底下干过一段日子。王干事,你说说,郭指导员干得怎么样啊?王大心抑郁地想,老子在基层卖苦力,到头来,让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人给顶了位置,你们他妈的装看不见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来问我,让我亲口说,你们真是不把我当人看啊!可是只一瞬间,王大心脱口而出道,对,对,对,首长看人看得准,郭指导员这人确实有能力,将来肯定有发展。组织科长又说,王干事,该你敬酒了,主任喝一杯,你也喝一杯就不行了。王大心学着科长的样子,弯下腰,双手托杯,和张政委杯子轻碰一下,咕咚咕咚喝一杯。接着,又倒了一杯,呵呵一笑,道,我年轻,不懂事,请首长多关照。说罢,又咕咚咕咚喝完。张政委认真地看了眼王大心,轻抿了一口,没说什么。王大心眼睛红红的,连忙走了,生怕自己说出什么冲动的话。只听身后老科长有点阴阳怪气地说道,小王这人还是挺可爱的。那一刹那,王大心特别绝望,觉得自己给逼到墙角里去了,没有任何退路,真想跟这个世界同归于尽。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老连长对自己说的话,一定要忍住啊!忍住了就还有机会,忍不住可全完了。你王大心可是什么背景都没有,老爹是下岗职工,老妈给人家当保姆,你连北京户口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本不忍啊?想到这儿,王大心忙去了厕所,在格子间里流了会儿泪。哭着哭着,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身体里有种莫名的热辣辣感觉,翻江倒海一样。这时,他一下子想起丫头,而且特别思念她,有种强烈的同病相怜之感,觉得自己就是她,她就是自己。酒宴结束后,王大心趴在步兵旅菜地边,搂着一棵松树根部,哇哇地吐。他把脸埋在草丛里,嗅着青草散发出来的潮湿味道,真想睡在这里。这时,手机来了个短信,写道,笨蛋,我换地方了,在某某某KTV,这个月的酒水钱还没挣够,你来一下,帮个忙吧!王大心抹了把泪,爬起来,回宿舍找出银行卡,换了便装,出营区去了。王大心找了一辆破自行车,骑到大路,好容易打到一辆出租车,跑了四十多分钟才到。这家KTV在市里,艳蓝色的霓虹灯很高很大,有两层楼高,使得人在旁边走过时,会感觉自己特别渺小。过去,王大心没进过这样的地方,也不敢进去,觉得会很贵,很可能一进去就出不来。进了大门,到处是闪耀的灯光,很刺眼,很吵闹,让人有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这时,有个人拍了一下王大心,拉起他便走。王大心仔细一看,正是丫头。现在的她,化着淡妆,头上盘了发髻,插了枝金色金属花,穿着一身淡蓝色裙子,上面有亮闪闪的塑料片,脚上是一双浓红色亮皮鞋,手上拿着一只乳白色皮手包,有种鸟枪换炮的感觉,不再是那个坐在镇子上美容美发店里,穿着露半个屁股皮短裤的丫头了。俩人进了一个空包房,丫头一嘴酒气,醉醺醺地在王大心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俩人坐下,没打开KTV唱机和电视。丫头在王大心的怀里闭了会儿眼睛,坐直了,说,笨蛋,你就多要些酒吧,待会儿,我不能陪你,别的房间还有其他客人。接着,她又坏笑了一下,说,你别生气啊!没办法,挣不够酒水钱,我就得从这地方滚蛋。王大心摇摇头,道,我没生气,你忙你的去吧。丫头挣扎着从沙发里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外走,边走边回头说道,笨蛋,别走啊!等我下班,哈哈哈。王大心翻开酒水单,一看,一小瓶啤酒五十块钱,心想,妈的,这酒哪喝得起啊?仰起头,看着头顶旋转的闪光玻璃球,一狠心,要了二十瓶。一个穿浓红色制服的小伙儿半跪在自己身边,问道,先生,还要其他的吗?王大心也没看他,答道,不要了,有免费送的吗?那小伙儿说,我给您看看去。王大心把KTV唱机打开,靠坐在沙发里,环顾四周。他发现这皮沙发上烫出不少洞,背后墙上的画也是印刷的,壁纸贴得歪歪扭扭,墙角露着砖头,突然有种感觉,这里虽然看起来浮华,其实早已破败不堪。不一会儿,啤酒拿进来,王大心喝了一口,觉得有点喝不下去,跟张政委吃饭时已经喝了不少。他晕乎乎地闭上眼,听着从包房外面传来的音乐声、娇笑声、叫骂声、高跟鞋踏在水晶地面上的叮叮当当声,尤其是音乐声,特别大,从地板和沙发上传来一阵阵颤动。这时,门开了,外面的声浪像洗澡堂子里的蒸汽,一下子涌进来。一个穿黑西装制服,耳朵上塞了只耳机的小伙子走进来。小伙子转身把门关上,小声叫道,是你吗?副连长!这一声把王大心吓了一跳,认真辨认他。小伙子说,我是铁钉啊!去年退伍后没回老家,留北京打工了。一时间,王大心有点尴尬。铁钉倒是油滑了许多,和在连里时比大变了样子。他笑着问,副连长,你怎么也来这?找小妹了吗?王大心苦笑了一下,说,操,这地方我来得起吗?别问了,解释不清楚。你呢?在这地方混得咋样?头发跟牛犊子舔过似的。铁钉恢复了在连里时的样子,用手心抹了下硬邦邦的头发,憨厚地笑了,道,原来以为北京是挣大钱的地方,后来发现,连他妈的活着都不容易。这时,刚才穿红色制服的小伙儿进来,半跪着把一小碟瓜子放在茶几上,小声说,只能送您这个。铁钉瞪起眼睛,道,去,去,去,拿个果盘来,说是我要的。小伙儿站起身,鞠了一躬,说声,对不起,转身出去了。铁钉叹口气,道,刚来时,我也是他这样,天天给人跪着,从来没见过好脸色。那时,我发现,这世界上有钱人真是太有钱了,你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多有钱。我一个月八百块钱薪水,他们开一瓶酒就八千块钱,而且一晚上不开四瓶五瓶不算完。我就想啊,跟他们一比,我他妈还能算人吗?王大心说,今晚没别人,你陪我喝会儿吧。铁钉坐在王大心旁边的沙发上,腰板挺直,喝了一口,道,副连长,我这是走之后头回见你,我敬你。王大心用瓶子和他碰了一下,使劲喝一大口。铁钉道,我最看不惯他们祸害小妹了。我在这儿快一年,真是什么都见识了,你就想去吧,什么最恶心,什么最下贱,这些事情统统都发生过,没法说出口,没法说出口啊!铁钉又道,我就想啊,这世界得乱到什么份儿上了呀?穷的穷死,富的富死,穷的只剩下被人祸害的份,富的怎么祸害人都没事。你就看吧,一晚上花几万十几万块钱开发票的,来这里挡车牌的,带好几个小妹去酒店开房的,带着二奶三奶五奶八奶干女儿干闺女来唱歌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你都看得到!王大心沉默不语,心想,丫头现在不知在干什么?真想出包房去找一找,看看去。转念又一想,还去看什么呀!其他小妹什么样,她还会是别的样子吗?一朵花,生在粪池边上了,能不沾上脏东西吗?铁钉干了一瓶啤酒,道,别看我是这里的保安,实话实说,别指望一个月给我千八百块钱我就会给他们卖命。我是盼着这里着一把大火,烧干净了才好。真到那时,我抬腿就跑,一个都不救,不光不救,还得浇上几桶油!铁钉吐了口唾沫,又说,副连长,我说一句话你可别生气。我有时琢磨着,咱过去干的活儿和这保安有啥区别啊?这世道,咱们为啥还要保卫它呀?还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是,咱们这烂命是不值钱,没了就没了,当炮灰就当炮灰了,可再不值钱,也不能卖给祸害咱们的人,给他们当炮灰啊!王大心大吃一惊,带着点怒气,脱口而出道,放屁!咱们解放军,能他妈的和保安一个样子吗?他刚把话说出口,一阵心痛,差点大哭一场。&十一&那晚,丫头两点多才下班,在KTV门口吐了一会儿。王大心拎着花一个月工资买的啤酒,扶着丫头,打了辆出租,送她回家。在车子后座上,丫头迷迷糊糊地把头靠在他肩上,一个劲儿傻笑。车子里放着不知谁唱的很伤感的歌,午夜北京大街特别宽广、寂静,车子飞快地奔跑,斑斓路灯一个接一个从头顶掠过。王大心迷惘地望着窗外,觉得这个世界异常巨大而且陌生。鬼使神差地,车子就路过几年前,和崔排长喝过酒之后途经的那所名校。在夜色里,校门被一些很亮的灯光照射着,显得非常庄严肃穆,而且很洁净,一时间,让王大心不禁有一丝向往之感,仿佛在一片浮华幻灭之中,这里是一块坚固可靠的落脚之地。丫头租住在一个二十多层塔楼的地下室里,小房间仅放得下一张床。地下通道又窄又潮,一个结了蛛网的防爆灯孤零零在头顶亮着。王大心把丫头安顿好,一个人打车回营区。车子竟又一次经过那所名校大门,王大心默默地望着,一瞬间就狠狠地,而且有点不可思议地下了决心,一定要走进这座大门,成为其中的一员。很多年后,王大心回想着那一刻,都会觉得很不容易理解,因为,那个驻扎在小镇子附近的步兵旅和这所名校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遥远。还有,一个部队军官考地方大学研究生的机会非常少,对于一个步兵旅的小军官来说,几乎不可能。这也就意味着,要走进这座大门,就要永远离开军队,就要与自己过去接受的一切一切决裂。王大心问过自己,你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吗?但一直没有答案。接下来的六个月,可能是王大心这辈子最暗淡的时光。每天下班之后,他就躲到图书室,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一直背单词、背专业书到后半夜三点,然后睡几个小时,爬起来,出操,上班。这样,在每天工作八个小时之外,竟又挤出八个小时学习。如果赶上双休日不加班,那每天将学习十六七个小时。夜里十一点左右,王大心会点上一支烟,在寂静的营区里站一会儿,这是他中场休息时间。这一二十分钟过得特别快,整个身体是麻木的,一看见砖头厚的考研资料,就有种想呕吐的感觉。而且觉得脑袋早已不属于自己,而是一个类似于机器一样的东西,要做的,就是毫不吝惜地狠狠往里面塞各种需要背诵的信息。那段时间,王大心觉得自己被整个改变了。午夜过后,会突然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他失神地站在窗口,望着夜空,很绝望,心想,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干脆算了吧,大家不都是这样平平凡凡地过日子吗?可是一想到这儿,他反倒更加害怕。然后,他会给自己轻轻哼几句很伤感的歌,哼着哼着,就落了泪。时间过得很快,没有在脑子里留下任何印象,而且转眼天就凉了。有时早晨出操,王大心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被吹走。他竭尽全力不让自己跌倒,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死死咬着牙,心想,老子豁出去了,死也要死在那座大门里头。考研生活就像硫酸一样,把那段日子洗得模模糊糊,好像什么也没剩下。可细细一想,王大心觉得自己看待世界的想法还是变了。有一天下午,离新年还有几天,王大心刚进办公室,坐下来对着电脑打盹,准备眯上一觉,晚上好有精神看书。电脑开着,收集了这一次考核的各项数据,只等着汇总起来,排出名次。这时,王大心的老营教导员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两眼,然后走进来,拍了一下王大心肩膀。王大心赶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问教导员有什么事。教导员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沃尔玛超市代金卡,扯下上面的胶皮筋,翻了翻,抽出一张写有王大心名字的卡,笑呵呵地说道,大心,快过年了,拿着。王大心吓了一跳,忙去推教导员的手,道,这怎么行啊?教导员老练地直接把卡塞进了王大心的口袋里,笑嘻嘻地说,你是咱们营的老人,怎么不行?说罢,他走出了办公室,转回身说道,大心,多关照啊!王大心坐回电脑旁,悄悄摸出卡,一看,五百块钱,可不少,小半个月的工资。他心里又内疚,又惊喜,那种混杂在一起的感觉让他惶惶不安了好一会儿。他静下来,开始汇总考核的各项数据,轮到计算自己老营的分数时,想了又想,犹豫了又犹豫,还是狠了狠心,多加了几分,让其中一个连队的总分进了前三名。打那以后,王大心就明白了,拿人家的手短这句话说得真是没错。谁要敢大言不惭地说,别人给他送东西仅仅是正常的礼尚往来,没有一点私心,而自己也能绝对公正地对待所有事、所有人,那么,这种话就是扯淡。那几天,步兵旅首长、各部领导,以及各科室的科长办公室就像旅馆一样,各个基层单位的主管进进出出,穿行在一间又一间办公室中间,如果不小心漏了哪个科室,而那个科长又很在乎这个的话,在新的一年里,就有可能被刁难。大家都很有默契,仿佛知道什么时间哪间办公室是空着的,尽管各色人等忙个不停,机关大楼走廊里却依然很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王大心也忙了几天,老科长要带着他去上级业务部门表示一下。王大心不同口袋里装着数额不同的卡,他小心地记着,各个级别领导不能给错了,否则这东西一拿出来,可就不能放回兜里去了。开始几次,王大心着实恶心、痛恨了一阵子,后来,就麻木了。他心想,这种事,可能和小姐接待客人一样,开始可能还会哭,掉几滴眼泪,诉几句苦,后来就没感觉了,脱衣服比吐口痰还麻利,这就是世道。有一天晚上,王大心被几个同一年毕业的同事拉出去喝酒,喝着喝着就谈起了这事,并且相互询问都是什么标准。每张卡的数额都不小,给首长的是万元级的。后勤部赵助理说,还有一次,旅里盖家属楼,营房科长让他办了九张十万元的银行卡。说着说着,几个人就不说话,闷闷地喝酒。喝了几口闷酒,王大心忽然有种很陌生的感觉,觉得这个部队和自己是越来越没什么关系了。晚上回去时,还有半个小时熄灯。王大心有点要呕吐的感觉,摸着黑,扶着宿舍楼边上的一棵大松树缓一缓。不远处,有个公用电话亭,不少战士趁着这个时间给家里,或给女朋友打电话。王大心闭着眼睛,断断续续的话飘到了他耳朵里。有一个年轻战士说道,妈,这个月我攒了两百块钱,邮家去了,你给我妹把学费交了吧,得让她上学啊!不够再和我说,我跟战友借点。听到这儿,王大心禁不住哇地吐了出来。&十二&离研究生入学考试还有不到一周时间,也快要过春节了,机关里显得很清静。可王大心却不知为什么,有种上了绝路的感觉,仿佛前方只有一条很窄的路,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眼前那不太亮的小火花上。他特别害怕去想结果,也不知道全部挣扎都失败后,自己该怎么办。可偏偏在最后一个星期六的上午,丫头打来了电话,说想见见王大心。王大心痛苦地说,可以等一等吗?一周以后我就有时间了。丫头说,可能等不了了。王大心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叹口气道,好吧。他把复习材料收起来,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画了一道又一道,一层又一层各种颜色的线,页角卷了边,纸发黑发黄,像邮局里的邮政编码簿一样。他感觉心脏紧紧地缩着,好像只有核桃大小,但要是沾了火,比炸弹的破坏力还大。丫头坐在城里一个咖啡馆里,穿着乳白色羊绒衫,雪白的衬衫领子从领口翻出来,手腕上戴了只小巧的镶钻手表。王大心看到她时有点惊讶,觉得她一下子变成了公司白领,又时尚又美艳,同时,他也发现咖啡馆里几个男人,还包括一个黄色短头发的外国男人,会时不时瞟她几眼。丫头似乎浑身很僵硬,好像换了身行头,就被困住了一样。她摆弄个头很大的山寨手机,心神不定地想说什么。王大心要了杯凉咖啡,一口气喝了,心情放松了一点。半夜犯困时,就靠喝咖啡提神,现在,对咖啡已经麻木。丫头说,有这么件事,你看行不行?王大心打量了一下丫头手腕上的表,不便宜,问道,自己买的?丫头笑了笑,道,不是,是个老头给买的。说罢,她咬了咬牙,道,那我就开始说了。她说,这老头是在KTV认识的,快六十了,不是特别有钱,但在城里有一套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他带我去过他家几回,书很多,有很多书架。我觉得,他人还不坏。王大心问,你打算怎么办?丫头答道,老头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和我领证结婚,但是,得先到他家当一年半载的保姆。王大心说,他比你大四十岁,你能受得了吗?丫头答道,我也知道,他就是看上了我年轻,让我陪他几年。他说了,他没老伴,只有一个儿子,在国外,很有钱,根本看不上他那些东西。他可以立遗嘱,等死了之后把东西都给我。王大心说,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十年八年,甚至几十年的事情。等他没了,你也老了。丫头仰头想了想,小声道,可我害怕啊!再过几年,连要我的人都没有了啊!我能怎么办呢?让我再回浑河南边那个小砖房里去吗?王大心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道,想好了,就干吧!没什么可后悔的。出了门,王大心拉着丫头的手,走到公交车站。丫头说,回去之后,把我的号码删了吧,就当这世上从来没有过我这么个人。这时,公交车来了,王大心没上车。丫头又说,咱们俩一起删吧,来,笨蛋,把手机给我!丫头拿过王大心手机,找到自己号码,使劲地按了几下,删了。她又把自己手机递给王大心道,你来删吧。王大心删掉号码,望了望车流、人流滚滚的大街,心想,我要永远离开这个女孩子了。丫头说,有那么几回,我真是想过要嫁给你的。可是你什么都没有,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啊!王大心低着头道,别说了,咱们都是烂命一条,谁也别怪谁。这时,车又来了。王大心转过身,丫头把他拉了回来,扑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哭声很大,也不好听,像号叫一样,周围的人都诧异地向这边看。丫头的身体在王大心怀里剧烈地颤抖着,鼻涕流在王大心肩膀上,下巴尖硌得他生疼,然后又张嘴咬他的胳膊,像要咬掉一块肉似的。王大心想,还有别的选择吗?如果没有,那就走吧。他想到自己的将来,突然感到特别惶恐,就像什么抓住了他的心脏,狠狠摇了一下似的,眼前一黑,喘不过气来。他对自己说,这偌大世界,像我们这样微末的生命又有什么办法呢?还是各自沿着各自的路向前走吧。下午回了营区,机关大楼里静静的。王大心坐在桌旁,花了好长时间,才把惶惶不安的精神收拢在一块儿。刚看一会儿专业书,门被轻轻敲一下,外面的人又不进来,像做贼一样。门又被敲一下,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王大心主动打开门,原来是老连队的一个士官小蔡。王大心问他有什么事。小蔡说,我的档案有些问题,可能留不下来了。小蔡家是甘肃农村的,王大心深知留不下来,对于这些贫困地区的兵意味着什么。王大心问,是谁跟你说的?小蔡答道,是军务科的罗参谋。这时,王大心好像知道点眉目了。罗参谋这人,人称罗档案,在军务科专门负责士兵档案管理。照理说,军务科的军官一般都很有精气神,是军官中的军官,可独有罗档案,懒懒塌塌,很难理解他是怎么在军务科干下去而没被赶走的。在各种场合,他会得意扬扬地说,全旅士兵档案就像印在我脑子里一样,谁档案里记着什么事情,我一清二楚。罗档案整天关在档案室,仔细研究每个人的资料,细细一想,会让人觉得这人心理有问题。他会抽冷子给某个士兵打电话,告诉他,你档案里某某时间,某某记录有问题,问题大到影响入党、晋升、评功评奖。在把士兵吓傻了之后,他会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罗档案是什么货色,王大心很清楚,也知道他在干什么。可这样一个人,竟然像一口痰一样,擦也擦不掉,躲也躲不开。小蔡怯怯地问,怎么办呀?副连长,我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王大心拿起手机,忍住厌恶,给罗档案打了个电话。罗档案正在家睡觉,不耐烦,而且很不客气地说道,你才来机关几天就来操心这种事情?对你说,你不要插手!对小蔡说,让他晚饭后自己来我办公室。王大心特别痛恨这种人,明明是骑在士兵脖子上揩油水,竟然脸不红、心不跳,还一副理直气壮、心安理得的样子。他也是先当兵,后提干,想必是吃了很多苦,可不能理解的是,他对待士兵竟这样狠。而且,王大心觉得这种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们就像一条大木船上的大大小小蛀虫,他们得到了各种各样好处,却把大船啃得千疮百孔,而有一天,大船要沉的时候,他们却抬屁股就跑,一丁点自责内疚都不会有。王大心拉开抽屉,拿出前几天老教导员给他的代金卡,拍到小蔡手里,说,晚饭后去罗档案办公室一趟,带两条烟,把这个也给他。记住,千万别脸皮薄,一定要给他,否则,你可就得滚蛋回老家了。小蔡慌忙往外推王大心的手,王大心一瞪眼睛,道,拿着,这是你应得的。&十三&很快,天又暖了,营区里几十年的大杨树长出了新绿色小叶。有一天上午,王大心拨打那所名校研究生招生办公室的电话,电话一直占线,直到有一次,出其不意地通了,一个中年妇女用一种很温暖的语气问道,有什么事吗?王大心一下子就窒息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忙把电话挂了。过了好一阵子,王大心才重新鼓起勇气打通电话,有点颤抖地报了考号,听见那头有敲打键盘的声音,然后,听见了一个分数。稍稍喘息了一下,他用尽气力问道,我能问一下这个分数排在专业第几位吗?那个温暖的声音很有耐心地回答,第×。王大心接连说了十几个谢谢,然后挂了电话,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觉得经过六个月折磨的身心已经经受不住这种狂喜了。接下来还有更难办的事情,就是得步兵旅批准王大心去上学。如果旅首长不点头,考上也没用。王大心先跟政治部主任报告了,主任惊讶地说,你考上了?有种啊!接着,他呵呵一笑,道,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得去找张政委。从主任的眼神里,王大心看得出,他根本就不相信张政委能同意。王大心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不答应,就脱军装走人。后来回想,王大心觉得那时的自己,就像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士兵,心中除了愤怒就是愤怒,除了报复还是报复,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向家里要了两万块钱。父亲没说一句家里钱很紧张,只是一再问王大心,上这个学是否值得?王大心咬着牙,只说了两个字,值得。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值得不值得,他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实在是太渺小,太无足轻重,上了这个学,或许自己就会重那么一点点,或许就不会那么慌张了。王大心买了两瓶茅台酒,把两万块钱塞在了装酒的袋子里,在一个晚上,像将要踏进雷区的敢死连那样向张政委家走,有点一去不回的决绝。临出门时,他突然有种无以复加的委屈和无望,竟然从抽屉里摸出一把水果刀揣在裤兜里。张政委在家,当他打开门时,王大心感到一阵强光扑面而来,明晃晃睁不开眼。张政委有点惊讶,但还是让王大心进了门,给他倒了杯水。王大心把茅台酒放在了客厅里,张政委没说什么,好像看见了,也好像没看见。王大心觉得这东西他看得多了,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张政委温文尔雅地说,你想过没有?咱们旅有很多人想出去上学,如果让你走了,对他们是不公平的。王大心木然地点点头,沉默着,心里却在吼叫,郭某顶了我的位置,这公平吗?组织科两个娘们什么活儿也不干,照样提职,还有一个马上就要考研,这公平吗?你们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收入,而普通士兵却要为妹妹几百块学费而苦苦攒钱,这公平吗?现在跟我谈公平,你怎么说得出口!张政委缓缓地说,把你调到组织科,是觉得你这个干部比较正派,还是政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准备早些培养你,你应该好好珍惜才对呀!王大心觉得胸口一热,那个让他久久心痛的东西有点释然了。可是他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觉得张政委下一句话就要拒绝他去上学的要求。那一瞬间里,他盯着张政委的脸,觉得张政委是个好人,可又心生疑惑,觉得他在骗自己,觉得他是个特别虚伪,特别两面三刀的人,要不,这些人为什么能那么自然地在台上说一套,而在台下做另一套呢?他迫不及待地思虑,要不要在这个异常关键的时刻,告诉坐在对面这个人,他带了两万元钱来。可王大心又觉得自己的嘴好像给胶水粘住了似的,时机转瞬即逝,他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裤兜上……这时,张政委单刀直入地问道,你真想去那个学校上学吗?王大心猛地抬起头,眼睛红红地说道,真想!张政委看着王大心的眼睛,道,我已经和军区干部沟通过了,这几天你就可以办手续。之所以让你去上学,并不是出于个人私情,而是我觉得,我们部队还缺乏高学历人才,而且是远远不够。王大心嘴唇微微颤抖,不知该说什么。张政委道,不过,你要是不付出代价,我没法向全旅官兵交代,这样吧,你上学这三年,级别不动,福利取消,你接受吗?张政委又说,现在很多军队干部上名校就是想脱军装走人,你是不是也这么想?当然,你要是真死了心不穿这军装,我也不拦你,但你必须马上就走,军队不养那些投机的人。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告诉我。王大心默默往门口走,临到门口时,他有点难堪地转过身,说道,政委,这袋子里除了酒,还有点别的东西,是我的一点心意。钱字到了嘴边,好像烫舌头一样,临时换了个词。张政委微微一笑,道,你家什么样我知道,下岗职工,你赶紧给我拿回去吧。王大心没动手,张政委眼睛略微睁大,不容抗拒地说道,你把酒放在阳台上,其他的东西,拿走!王大心低下头,把鼓鼓囊囊的信封往裤兜里塞,卡在了水果刀上,折腾了好几下,才塞好。他打开阳台门,看见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好酒。&十四&那几天,王大心一直奔波于步兵旅和名校大门之间。出旅大门时,觉得这里是如此熟悉,留下了那么多痕迹,要离开,就像离开故乡一样不忍。可是,当他从城里繁华世界回来时,又发现这里是那么荒凉,就像被抛在了世界一个角落里一样,以至于难以面对。他就徘徊于这两种心境之间,迟迟不能给张政委一个答复。有天晚上,一个军校同学打来电话,特别兴奋地说,我转业了!王大心很惊讶,问道,这么快?部队能同意?同学很感慨地说,当然不同意,但我使了好些办法,装病、装傻、不上班,后来也就同意了。王大心有点看不起这种做法,半晌无语。同学又说,我考下了律师证,已经在事务所干了几个月了,刚赢了个几百万的官司。那个时候,外面的世界好像特别躁动不安,到处是突如其来的机遇、发迹、成功,你身边的人昨天还和你一样是个普通人,明天就可能搬进大房子,开起豪车,而你,依然骑着自行车,居无定所,你们连一起坐下来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那时的人们也似乎真的很相信这些东西,把各种各样的人间奇观挂在嘴边,像吃着美味菜肴一样,说着他们,回味着他们。同学又说,要走趁早走,走晚了,就是到了地方谁还要你啊?王大心默默无语,把水杯往办公桌上一砸,长叹一口气。这时,手机上来了个短信,写道,笨蛋,我要去南方了,走之前,我想见你一面。王大心在以前吃羊肉串的小店见到了丫头,她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马尾辫,白衬衫,牛仔裤。王大心问,怎么了?结婚了吗?丫头干了半杯酒,不屑地说,他还真把我当保姆了,我是受得了那样气的人吗,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下去,就算是当牛做马能换套房子,我也不干了。王大心也喝了半杯酒,抽冷子说,结了婚,军队也不是真的就没房子,可以合住,可以租房子,办法很多呀!说完了,盯着丫头,觉得她此时特别好看。丫头想了想,道,你不怕吗?王大心道,我不怕,咱们虽然是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可小老百姓有小老百姓的活法呀!丫头无奈地笑了笑,道,你不怕我怕!我爹年轻时长年喝酒,这几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哪一天来了个大病,谁拿钱给他治?王大心半晌无语,问道,去了南方干什么?丫头说,还干这行当呗,攒几年钱,省得心慌。哪一天干不了了,大不了再回工厂当女工。如果连女工也干不了了,摆个地摊,卖小商品也养活得了自己。那一晚,王大心和丫头喝了不少,好像比赛看谁先喝醉一样……当王大心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一阵天旋地转。他挣扎着打量周围,发现自己又躺在了和丫头第一次相识的那间房子里。只是屋子里收拾得空无一物,席梦思床垫上光秃秃的,没有被褥。自己呢,穿着衣服,衬衫胸口上沾着几小片干涸的呕吐物,裤子上满是泥灰。他使劲歪过头,发现丫头坐在一只纸壳箱子上,双手拄在床上,托着脸,嘲笑地看着自己。丫头道,你这酒量也不行啊!王大心说,真没想到你这么能喝。丫头说,做我们这行当,真喝醉了会吃亏的。王大心费力地摸出手机,看了看通话记录,万幸,没有人打电话进来,也没给人打过电话。但看短信时,却大惊失色,原来,他昨晚一点多钟时,竟然给张政委发了个短信,我永远也不会离开部队。而张政委居然还回了,只有一个字,好!王大心闭上眼睛,想,昨晚我都干了什么呀?可无论怎么想,记忆都中断在自己一口喝了一大杯酒的那个场景上了。王大心怯怯地问,我昨晚没做什么酒后无德的事情吧?丫头嘿嘿一笑,道,放心吧,没有。你喝醉了之后,挺可爱的。你给别的桌一对搞对象的唱歌,逗得人家直乐。唱的是路漫漫,踏征程,耳边响起驼铃声。这首歌挺熟悉的,叫什么来的?王大心答道,叫送战友。丫头用手指头点了点王大心的脑门道,对,对,对,你还给人家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来着,那场面,别提多火爆了。王大心想象着那个场景,琢磨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心境。丫头又笑着说,后来,你还跑到院子里,抡起铁锹,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我就赶紧把你拉回来了。王大心闭上眼,问,我还做什么了吗?丫头说,你还唠唠叨叨说了很多,你都不记得了吗?丫头用一种很欢喜的眼光看着王大心,仿佛期待着他说点什么。可是,王大心大概因为头晕,没有及时领悟到丫头这种情绪,仅仅把它当作一个问句。于是,他答道,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丫头的眼神很明显地迅速黯淡下去。她低下头,沉默片刻,道,快点起来吧,再晚点,就赶不上火车了。王大心爬下床,拎起丫头的旅行箱,惊讶于它怎么会这么重!他三摇两晃地向外走,知道,这就是丫头的全部家当。从一片低矮的砖房子里出来,路过一条冬季干枯的河,丫头从口袋摸出一只黄色壳子小手机,看了看,在手里摩挲了几下,猛地大喊一声,我再也不回来了!说罢,把手机扔向远处河床里。那只小手机画出一条淡黄色弧线,在干冷空气中闪了几点光芒,啪的一声,摔碎在一块大岩石上。丫头抹了把泪,转过身,挺起胸,说道,咱们走吧。在人群拥挤、空气憋闷的火车站里,王大心和丫头给挤得七扭八歪。临上火车前,丫头红着眼睛,把脸抬起来,闭上眼,道,笨蛋,亲我一下吧。王大心在丫头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丫头睁开眼,点点头,呵呵一笑,说道,真是笨蛋一个。丫头给王大心整理了一下领子,喃喃说道,还记得那年冬天,你们训练回来,我送你黄瓜的事儿吗?王大心点点头,道,当然记得,要不是那天,我们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子。丫头说,是啊,是啊,那天,我本来刚买了些菜回来,看到路边站了好些大妈大婶,还以为有什么西洋景好看呢,不想就看到了你这个笨蛋。说实话,你当时还真挺精神的,看起来像个好人。王大心道,老子当然是好人,你见过解放军祸害老百姓吗?丫头嘿嘿一乐,抿着嘴道,你是怎么认识我的?你都忘了?王大心低头笑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丫头说,你走吧,记住,不许回头看我!&十五&王大心从名校毕业之后,信守诺言又回到了那个兵步旅。一晃又是十多年过去了。现在,中国军队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他们的力量和信心不仅让国人改变看法,就连世界也暗暗吃惊。就像个终日灰头土脸的男孩子,一段日子没见,竟然长成了个英武、强健的年轻人。由于去上学,王大心的职务比同学低了不少,但熬了多年,也终于当上了旅政治部副主任,副团级,不知还要熬多少年,才能熬上当主任,或许就止步于此。但他知足了,在一个步兵旅,能晋升到副团级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更重要的,他觉得中年的自己,心似乎没那么容易慌了,所有惶恐不安,经过多年磨洗,正在慢慢变成一种持久的、迟钝的隐隐刺痛。透过这种刺痛,王大心发觉,经年累月的现实生活并没有把他最后一点理想、最后一点赤诚、最后一点良知、最后一点勇气完全摧毁,反而让它们变得更加真实。他仍旧在日复一日地与公文材料打交道,但他至少还清醒地知道,这些公文材料与一支能打仗的军队没什么太大关系。他在领导面前也一样点头哈腰,把对、对、对和是、是、是说得很溜,但他至少还清楚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不应该做,不能亏待了好人。他对所有人都说好话,赞扬起人来也是遮天蔽日、真假难辨,但他至少还分辨得清,哪些人是厚道人,哪些人是投机分子,哪些人上得了战场,哪些人听到了炮声就会吓尿裤子。他外表上看起来胸无大志、意气全无、眼神黯淡,但他至少还敢对自己说,我现在只是沉睡着,美国佬、小日本都别嚣张,真把老子惹火了,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就大干一场!十多年前,和丫头分别后的晚上,王大心站在步兵旅门口,轻轻地哼着自己大醉之后唱过的歌,不觉间,落了泪,一下子理解了那个酩酊中的自己,理解了他的不舍之情。而醉酒之中发给张政委的短信竟成了他的誓言,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动心思要离开军队。他觉得,人生有时就像一场宿醉,在醉意中,你会一下子看到最简单、最单纯、最直白、最动人的东西,你会发现,以往看起来最虚妄的其实最真实,而最真实的却最虚妄。王大心最终和村支书闺女结婚了,这女人不错,心地很好,虽然外貌不光鲜,但王大心觉得自己也并非什么成功人士。王大心的老连长后来当上副营长、营长,还当了几年的副参谋长,因为学历实在太低,转业了,进某街道办事处,当了普通科员,生活很安逸。反正据他自己说,是一分钱的礼都没送过。按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老理儿,郭某应该没什么好下场,但结果偏偏不是这样。他当了一年多指导员,在连队镀完金,就去了集团军机关,后来又去军区机关,现在是真正的城里人了。张政委真成了将军,当上集团军政治部主任。但是,一年以前,他被双规了,并且坐了牢。尽管许多人急于与张政委撇清关系,说了他不少言过其实的坏话,王大心还是大着胆子去监狱看过他。在牢里,他不再染头发,头发全白了,身体消瘦,一副身患重病的样子。王大心说,无论如何,我感谢你,没有你,我上不了学。张政委费力地笑了笑。王大心又说,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觉得你是个好人,记得有一次,你请城里幼儿园的人吃饭,你一口气喝了十八杯酒,回来之后,你扶着我的肩膀,在办公楼下吐了很久。后来,咱们旅六个孩子全都上了城里幼儿园。张政委道,我都记不起来了。他缓缓地说,在牢里,我有时间回想过去,这些年,我为军队做了一些事情,但我没察觉到另一些更可怕,也更危险的事情,或者说我发现了,但没有当机立断地去改变它。它就像个很凶猛的野兽,你不杀死它,它就会吃了你。只是,我领悟得有点晚了。如果说必须有人来承担罪责,我无怨无悔,我应该坐牢。讲到这儿的时候,王大心觉得故事该结束了。他想提醒一下,这只是一段往事。一个小军官的青春记忆,会被特别浓重的情绪所左右。透过这些情绪化的东西,你可能看不到中国军队的全貌,还可能会有些失真,但你总能被其中的赤诚所感染,而且体会到庞然大物一般的历史在一个年轻人心灵里留下的痕迹。&十六&就在王大心认为故事应该彻底结束时,又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天,丫头给王大心打了个电话。当然,已不是当年十九岁那个丫头,而是现在中年女人这个丫头。丫头说,我又要走了,商贸中心要进驻大品牌,我们这些小商贩得滚蛋了。王大心去丫头的那个格子间时,发现那里已经拆得一片狼藉,几个工人正在安装某个国际大品牌展台。展台很有国际范儿,耳朵上夹着铅笔的工人却操着河南腔,让你觉得,你生活的世界大大地改变了,却又有什么没变。中午,王大心请丫头吃了个饭。这回,他没醉。丫头晕乎乎地问,你知道,你那年在羊肉串店里喝多了,又唱歌,又闹腾,去了我住的地方之后,你都对我说了些什么吗?王大心答道,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丫头说,那晚,你一直说要娶我,说得我都有点动心了。我当时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心想,如果第二天早上你没后悔,我就留下,姑奶奶我豁出去了。结果呢?你是个猪脑子,说过的话全都记不得了。王大心叹了口气,答道,那天晚上,你应该让我立个字据,发个短信也行,那样,你早就是我媳妇儿了。丫头摇摇头,道,没娶我是你的福气,我去南方不久,老爹就查出肝癌,那时也没有医保,我挣的钱全用来治病,还欠了不少。怎么说呢?这么多年,算是不赔不赚吧。王大心微带醉意回到营区,站在长了几十年的大杨树下,望着树上一片一片有手掌大的绿叶子。阳光从叶子中间穿过,既灿烂,又迷离。他心想,叶子终会枯萎凋落,但也不必绝望,因为它们还有重生的那一天。
馆藏&47755
TA的最新馆藏
喜欢该文的人也喜欢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银行卡签约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