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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长篇】《番茄味薯片养成记》by 侠之生(爆笑雷文+黑帮收藏
屠斗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席鸿誓发毛,笑了很久才屈尊开口:“屠骄的母亲不是我妻子,我没有结过婚。”
“哦。”席鸿誓一副了然的神情。
“不用那样看我,也不是私生子。”屠斗凑到席鸿誓面前,指着自己的脸问:“我和他,长得像么?”
“不是很像。”概括地说,屠骄圆滚滚的,屠斗硬邦邦的,真要比较起来,的确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屠斗好笑地揪了揪席鸿誓的耳朵:“你还不懂呀?”
“他……他……”难道说,那个赖在屠斗怀里撒娇的屠骄,父子情深让人羡慕不已的屠骄,竟然不是屠斗的儿子!
“是养子,小席席。”屠斗好心地纠正。
微凉的指尖戳在席鸿誓的小鼻梁上,吓了他一跳。“养子?”
“不过我真的喜欢他,和亲生儿子没什么分别,将来,屠家的东西都是要传给他的,你明白么?”
“明白。”
“明白就不要摆出那副傻样子,拜托了。”
“敢说我傻?”席鸿誓强烈抗议,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实事求是地说,我不想打击你。”屠斗的表情很无辜,但是很欠扁。
席鸿誓瞪了一会眼睛,想起自己财不大气不粗,只好拍拍胸口自言自语:“我不跟bt大叔计较。”
“大叔?”屠斗兴味盎然地笑,“原来我看起来这么成熟啊。”
席鸿誓硬着头皮说:“30岁以上都算大叔。”
30岁是小学生父亲的年龄底线,席鸿誓看每个学生家长时,都这样定位,只是平时不说出口而已。
“哦,既然如此,我还差得远哪。”
席鸿誓深吸一口气,重新打量屠斗,最后挫败地想:这家伙根本看不出年龄嘛。如今化妆品泛滥,皱纹不足为凭,所以他光滑的皮肤证明不了什么。以为他有30岁的时候,看这份成熟稳重,的确像30岁;可要说他20岁,再看这顽皮的笑容,也没什么不妥。
想到这里,席鸿誓使劲地摇了摇头。20岁的话……岂不是比自己还小,怎么可以!
“不用想了,学生登记表上的数不准。”
席鸿誓揉揉太阳穴,心道:你也有猜错的时候哇!我总共才当几天班主任,那个表还没记住呢。说来挺失职,不过这种小事自己知道就好,不必四处宣扬。
屠斗的眼神飘向很远的地方,慢悠悠地说:“其实挺巧的,屠骄出生那天,正是我18岁生日。”
18岁加上7岁……这么简单的口算题目还难不倒席鸿誓,他松了口气说:“幸亏有25岁,没有比我小。”
“是啊,我不是一直叫你‘小席’么,”屠斗笑吟吟地说,“我叫老爷,自然老一些。”
“还好啦,不算很老。”席鸿誓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时候不早,你回去睡吧,明天还要去学校呢。”
“是,老爷。”临走偷瞧屠斗一眼,席鸿誓想起自己听他说年纪轻、读书不求甚解的时候,还暗自嘲笑过装嫩,心里有点小愧疚。
不过半分钟之后,席鸿誓转身出门,那点愧疚立刻被丢到九霄云外:凡是比我大的绝不能算年轻,说白了还是装嫩,再刷绿漆也是老黄瓜!
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晶莹剔透的大床上,席鸿誓使劲伸个懒腰,又在软绵绵的被褥堆里滚了滚,浑身上下的细胞都散发着满足的叹息。
“哎呀,说起来,我还没在这里好好睡过。”席鸿誓抱着填了一层绿豆壳一层荞麦皮一层茶叶一层决明子一层木棉一层羽绒一层乳胶和一层PE管,外罩七彩鸳鸯锦的枕头,自言自语道,“不知不觉住一个星期了,啊哈哈,今天一定要睡个好觉!”
老爷吩咐过,不要看书要睡觉,席鸿誓决心执行好这条命令,但是经过漫长的闭目养神后,反而越来越清醒了。翻个身,睡不着,拉拉被子,睡不着,数绵羊,睡不着,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席鸿誓的小心肝半是悲愤半是哀怨:“为什么睡不着啊!”
“怎么了?”一个醇厚的声音在床畔响起。
这不是我说的吧……席鸿誓神经短路,嗓门抽筋:“鬼呀——”匆匆忙忙按下床头的开关,屋顶上垂下的枝形吊灯里,72个水晶做成的小灯泡发出柔和的光,把整间屋子照得比白昼还亮。
一个人影出现了,席鸿誓揉揉眼睛,努力地调整了锥状细胞和柱状细胞的工作状态,又调节了晶状体的凹凸程度,终于让人影的细节在视网膜上得到了清晰的成像,顿时惊掉下巴:“老……老爷?”
“嗳,我在呢。”屠斗大言不惭地应了。
“你……怎么来了?”席鸿誓十分不解百分诧异千分奇怪万分疑惑。
“喏,刚送到的,我就拿过来了。”眨眼间,一个红绒布包裹的盒子像变戏法似的出现在屠斗手里。
“什么东西?”
“看了就知道。”
席鸿誓解开绒布扯下包装纸掀起盒盖定睛一看,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床上跳起,一下蹦到屠斗怀中,屋内回荡着连绵不绝的惨叫。
好在声音很快就停止,仿佛噪音源被人掐住了脖子,使刚从盒子里钻出的生物不必多受荼毒,只剩余音袅袅,绕梁三日。
噪音源当然是席鸿誓,但是掐脖子的绝不是屠斗。作为一名事业有成的黑社会老大,掐人脖子这种又粗又蠢又缺乏技术含量的活哪里用得着他动手。他只是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丢进席鸿誓嘴里,成功消音后揉了揉耳朵说:“小席,你好歹是个老师,总该爱护嗓子才是。”
“那……那里……”席鸿誓的语言功能暂时性失调,哆嗦半天也没说出像样的句子。
“多亏我带了清喉利咽去火止咳糖,有备无患。”屠斗满意地笑道,“跟小绛沏的水成分差不多,不过我想着,临睡时不宜喝太多水,就换了这个,味道不错吧。”
可惜怀里的人没空理会这份体贴,着急地扯着他的袖子,好不容易说出:“有蛇……”
“嗯,看见了。”
“过……过来了……”席鸿誓一不小心,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
“呵呵,可爱吧?”
“可……爱?”席鸿誓一心想昏过去,偏偏不能成功。
蛇正闲庭信步似的游过来,尖尖的脑袋轻轻摆动,紫红的信子慢慢吞吐,艳丽的绿色花纹布满全身——如果这就叫可爱的话。
“香香,这是席老师,可爱吧?”
席鸿誓即将晕过去的时候,又被吓醒了——这个音调,这个口气,难道屠斗在和蛇说话?
“不用怕,这是骄骄的宠物,名叫香骄骄,”一说到儿子,屠斗立刻有了笑容,“嫌这名字奇怪的话,直接叫香香也可以哟。”
席鸿誓总算喘了口气,摸摸心口说:“没毒吧?”
“当然有毒,你仔细看看它的牙就知道了。”
席鸿誓对这个提议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反而退后一步:“至少不咬人吧?”
“理论上说,如果你不去激怒它,当然不咬人。”
“实际上还是会咬么?”
“别紧张,概率只有0.0056而已。”
“怎么算的?”席鸿誓半信半疑。
“意思就是——我家893个人,只有5个被咬过。”
“哇,”席鸿誓用水葱般的手指捂住嘴巴,“然后呢?”
“然后就治好了,你以为怎么样?这里的医疗条件还凑合吧,只要我想他活,没有救不回来的。”
屠斗的表情是微笑的,语气是平淡的,席鸿誓却头皮发麻,暗道:是不是——只要屠斗想他死,没有活得成的?
“肯定是骄骄偷着把香香放进去的,吓到你了,我替他道歉。”
“不用。”
“别这么严肃嘛。”屠斗悠哉得很。
“不是严肃,能不能麻烦你——”席鸿誓哭丧着脸说,“让香香从我腿上下去啊?”
“看起来香香很喜欢你呢,况且腿骨很结实的,缠一下又不会怎样。”
“老爷——”席鸿誓一把鼻涕一把泪,“您的大恩大德,小人下辈子也报答不完。”
话音未落,香骄骄已悄悄溜走,仿佛从未出现过。
席鸿誓戳在地中间,只顾得擤鼻子,倒是屠斗好心好意地搀着他回到床上,一样一样地拿出盒子里的东西,嘴里说道:“这些才是我要送给你的,乖,别哭,看一看好不好?”
“就哭。”
屠斗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这是意大利时装周的新款男装呢,你摸摸看。”
一只手抓走了席鸿誓覆在脸上的手,又用湿漉漉的东西擦来擦去,然后按到柔软的衣物上轻轻滑过,触手之处,是水一样缠绵的质感。席鸿誓猛地睁开眼:“这身衣服多少钱?”
“喜欢么?”
席鸿誓脸都白了,小声说:“肯定很贵吧?”
“还好,总不能让你穿那些垃圾货出去,对不对?”
席鸿誓猛地拉开床头柜,果然衣去柜空。“明明已经藏起来了,呜呜……”
“藏?”屠斗忍不住笑道,“进了我家的东西,藏有用么?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你藏过。”
“我的垃圾货,呜呜,你侵犯人家物权,要赔的!”
屠斗叹口气,幽怨地说:“不是已经赔给你了么,还问你喜不喜欢,不喜欢可以重做啊,可是你总也不回答……”
席鸿誓盯着床上的衣服,一字一顿地说:“别告诉我,这就是你赔我的。”
“嗯,我什么都不说,你愿意试就试一下,不愿意就睡吧。”
“喂喂,”席鸿誓赶紧拉住他的袖子,“就算赔,给我两件垃圾货就好了,这个……一看就很贵。”
屠斗无奈地翻个白眼:“我可没有垃圾货。”
“别的老师看见一定会觉得奇怪,”席鸿誓小心翼翼地捏起外衣穿上,“虽然挺合身的。”
“说明我量得准,”屠斗眉开眼笑,“再量一次就更准了。”
席鸿誓的扣子被一粒一粒解开,脱下外衣的时候还挺配合,直到睡衣也委顿于地才喊起来:“你干什么!”
“给别人送衣服,最大的乐趣当然是亲手脱掉……”屠斗的措辞很暧昧,音调很蛊惑,表情很邪恶,手指头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测量任务。
“拜托让一下,”席鸿誓不满地说,“我的11万呀,怎么能丢在地上!”
屠斗对于捡衣服运动毫无兴趣:“别管它了,明天做新的。”
席鸿誓不屈不挠地挣扎挣扎再挣扎:“不要啊,哪有那么多11万给你糟蹋!”
“放心,不要你出钱的。”
席鸿誓义正词严:“这不是谁出钱的问题,你知道一只羊能出多少毛么,长出来容易么,知道从羊毛到衣服有多少道工序么,做出来容易么!”
“一只羊长多少根毛,我确实没数过,莫非你知道?”屠斗眨巴着眼睛,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席鸿誓略感窘迫地挥挥手:“咳咳,我们知道不容易就行了,具体数字不用看得太重——话说回来,今天这几件也不是我出钱吧?”
“好,”屠斗鼓掌说,“总算有点好为人师的意思了。赔给你的东西当然不要钱,不过你要知道,一个好老师应该实行爱的教育,这么严厉会吓着我的。”
“我、吓、你?”席鸿誓的黑线从头发根一直垂到脚后跟。眼前这家伙,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怎么看也不像被吓到的样子。
“啊,原来你没打算‘下’我……难道想上我?心动不如行动哟。”屠斗言出必践身体力行。
等席鸿誓想明白上下的意思,人已经被摆在床上了,屠斗正趴在旁边玩味地打量,更没忘记拉开自己的衣襟,秀一下身材的凹凸有致。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再直再迟钝的人看了六七十篇耽美文后也会有所觉悟。
“我声明一下,”席鸿誓舔舔嘴唇说,“你不能……那个……我不是……”
“不是什么?”屠斗的唇那么近,近得仿佛没有距离。
“同……那个……”
“听不到啊。”屠斗作势挖了挖耳朵。
“性恋!”鼓足勇气的声音偏偏一点力度也没有,席鸿誓郁闷地偏开头,正好把红艳艳的小脸送到大灰狼嘴上。
屠斗来者不拒,品味了一下滑嫩的触感,才动用到嘴巴的另一项功能:“正好,我也不是。”
“喂,你别……”席鸿誓的苹果脸有返老还童变成青苹果的趋势。
“没事,逗你玩呢,我走了。”屠斗说到做到,立刻起床转身。
“哦。”危机解除,席鸿誓却更难受了,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沉甸甸的,应个话也没精打采。
“你没事吧,莫非‘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屠斗也会开玩笑。
“我……好像真的睡不着。”席鸿誓早就在屠斗面前丢尽了脸,再丢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就算择席,也不至于过了一周才发作呀?”屠斗也有困惑的时候。
“哼,拜某人所赐,之前那些天根本不是睡着的,是困晕的!”席鸿誓水汪汪的眼睛里,哀怨之火在熊熊燃烧,待到烧尽,只剩下期待了。
“好啦,有我陪着你呢。”屠斗说着话,人却越走越远。
席鸿誓抱住膝盖团作一团,好不容易忍住流泪的冲动,嘟囔道:“骗人。”
“等一下嘛,洗个澡就回来!”
席鸿誓眨眨眼,心脏扑通扑通跳——他居然回答了,隔着那么远,怎么可能听到我说话?另一个问题是,两小时前过去道别的时候,这家伙明明刚洗过澡,屋子的通风系统和太阳能收集装置设计良好,又不会热!
虽然屠斗尽可能快地解决了洗澡问题,回到床上却发现,席鸿誓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困晕了”,总而言之扒拉几下没反应。算了,看在这个抱枕很软很香很舒服的份上,其他问题不过是晴空中的小乌云而已。
一夜,有时候是一场美梦,有时候是一场噩梦,有时候是一场清梦,有时候是一场春梦,有时候是好几场梦,有时候是想梦梦不成,有时候是根本没睡。
熬夜会影响皮肤和寿命,甚至生长激素的分泌,所以席鸿誓和屠斗都睡得很香,直到天花板上、墙上、地板上嵌着的环绕立体声喇叭里传出时而轻柔时而尖厉的叫早音乐才醒过来。
“小席,你要走了?”
“周末的时候……不会加班吧?”屠斗轻声问。
“不加,我一定回来。”席鸿誓不假思索地答。
“那就好,我也该回房间了。”
看着屠斗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后,席鸿誓惊讶地想:难道他不是从房间的大门进来的?怪不得!我说我锁好门了,他怎么进得来呢……不对,他自家的门,十有八九有备用钥匙……可是现在,莫非他家有密道,本来就是城堡嘛……唉,不知别的黑社会老大家什么样,没的参考,真可惜……如果我去探险一下,他会不会生气呢?
活跃了一番脑细胞之后,留给梳洗穿衣的时间已然不多,席鸿誓跳下床,神采奕奕地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席老师早!”屠骄和金珍见到他,规规矩矩地打招呼。
这才叫师道尊严啊,席鸿誓感慨万千,终于可以过两天正常日子了,好怀念,怎么以前没珍惜呢。
“小席席,好久不见,想死姐姐啦!”
“小席席,快过来让姐姐揉揉!”
“小席席,这星期去哪了?”
“小席席,今天可真帅/酷/精神/卡哇伊啊!”
最后那个形容词因人而异。伴随各种热切的话语,席鸿誓刚到学校,脸和头发就被无数双魔爪反复攻击,远超他早已习惯的蹂躏程度。
一个星期没来,我好像更受欢迎了,席鸿誓为自己哀悼的同时,眼中饱含热泪,不知道是不是馒头般的脸蛋受到了过多刺激的缘故。
上课铃响起,席鸿誓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久违的门。一走进教室,就看见金珍娉娉婷婷地站在讲桌旁,手里是犹带露珠的打碗花、苦麻子、苣荬菜、茵陈、车前、狗尾巴草等鲜花嫩草组成的超级大花束,正笑盈盈地举起来。
“席老师,欢迎回来,我们爱你。”
数十个小嗓门凑到一块,整齐响亮,振聋发聩,席鸿誓开闸放水,忍了很久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可惜摸摸口袋没有手绢纸巾,看看袖子又不大舍得,只好用手背揩了揩眼睛。
“席老师不哭,这是全体同学采的呢。”金珍把花束塞进席鸿誓手里,解下头发上的大蝴蝶结,赫然是块八八六十四厘米见方的手绢,“来,擦一擦吧。”
“谢……谢……”席鸿誓泣不成声,忽然悟到早晨言姐给金珍梳头的时候颇有先见之明。面对这么多花朵一样的小人和笑脸,他顿觉任重道远,暗自发誓要好好爱护这些纯洁的小天使。
学校的确是个美妙的地方,经常带给人意外的感动,席鸿誓心道,如果那些女同事能稍微收敛一点就更好了。
事实证明,某些奢望永远只是奢望。一周的休假引人遐想,一身新衣更是极好的谈资,不管席鸿誓走到哪里,总是被赤裸裸的狼性目光(或者说充满关爱的母性目光)包围,无数的窃窃私语中,包含着一个关键词——“受”,像一波又一波连绵不断的潮水,把他淹没。
一个星期以前,席鸿誓或许会听成“瘦”,或许会疑惑自己的皮下脂肪有所减少,但是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光因为他最近的营养补充状况颇为良好,体重秤上的数字绝对呈单调上升趋势,还在于这个星期本身,是不平常的一星期。
一个星期,只要一个星期,对席鸿誓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产生了重大影响,使他终于能领会女同事们红心眼的光芒,不禁感到几分悲凉:如果我从来都一无所知,就能以为她们是在为我英俊的外貌、儒雅的气质和深刻的内涵而着迷了,那该有多好啊!
“小席席,你天生丽质的脸庞和这身高贵而狂野、干练而不羁的衣服真是珠联璧合啊,正好凸显出无与伦比的气质和内涵,姐姐好喜欢。”
这个温婉如歌的声音是音乐组的廖玖。廖老师生得小巧玲珑,娃娃脸上总是一副羞答答娇怯怯的表情,鬓边别着一朵今天红色明天黄色后天粉色大后天白色颜色没准的月季花,嗓音比夜莺还好听。
她平时看见席鸿誓立刻红着脸低下头,连话都很少说,只是偶尔用秋水般的眼睛望上一望,随即微笑起来,仿佛怀着粉红色小秘密的少女——席鸿誓心中的“静若处子”,就是以她为定义。如今,还是那种含羞的神情,还是那种带怯的语调,柔柔的声波舒缓地敲击着席鸿誓的鼓膜,偏偏话的内容把他吓了一跳。
“天哪,世界真是变化快,上次在老妈病床前说给她带媳妇的时候,心里还曾经闪现过她的身影,幸好……”席鸿誓拍了一下额头暗想,“难道世上真没有正常的女人,我真的娶不到媳妇了么?”
“谢谢。”席鸿誓苦笑。
“这种忧郁的表情更是荡人心魄啊!”廖玖的眼神如梦似幻。
“……”席鸿誓无言以对。
“你住在屠骄家?今天和屠骄、金珍一起来的?”虽说是问句,却万分笃定。
“你怎么知道?”其实他们在两三站地之外就下了车,并且没有一块走。
“千里眼!”廖玖娇笑不已,“在你们下车之前就看到了啊,屠家的车谁不认识。”
“哦。”廖玖说得轻松,可是席鸿誓本人就不大认识。比如今天这辆,品牌和型号都不知道,车牌也没记,到底是墨蓝色还是墨绿色都想不起来了。
“屠骄的爸爸很帅吧?”廖玖的脸颊染上红晕。
“嗯。”虽然不清楚话题转换的过程,席鸿誓不好意思抹杀事实。
“原来如此,打扰你这么久,真不好意思。”廖玖一转身,迈着轻松活泼生机盎然的步子离去,“唷啦啦,我早就猜到了,真是冰雪聪明啊。”
席鸿誓很想知道别人都猜了些什么,却又不敢问,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下班,立刻奔向公交车站,赶去医院探望母亲。
盛虑国女士精神矍铄地坐在床上,笑眯眯地迎接了席鸿誓的到来:“哎哟,哎哟!”
“妈妈,你没事吧?”虽然她的表情很欣喜,这种疑似牙痛的声音还是让席鸿誓紧张。
“我没事,怎么会有事呢!”盛虑国抓过儿子,使劲地在他衣襟上捏了两把,“就是太高兴了。”
“呼,没事就好。”
“平时在家里无聊得很,难得出来,小锲才肯陪我斗地主,何大夫可照顾我了。”
范锲闻言,立刻拿起几个苹果溜出病房:“你们慢慢聊,我去给哥哥洗水果。”
“小锲这孩子真是孝顺啊!”盛虑国芳心大慰,“你这边也很有进展,妈妈这病没白得。”
的确没白得,就是可怜你儿子我,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啊!席鸿誓把这句话默念了三遍,念得嘴角抽筋,总算忍住没说出来。
倾听了一会母亲大人的谆谆教导,中心思想是孝敬奶奶团结同事关爱学生,特别是服从老大。席鸿誓胡乱答应了,告辞去上班。出了医院才想起:范锲哪去了?区区几个苹果居然洗了将近一个小时,到底洗完没有?
回到学校,席鸿誓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尽最大的努力让下午不要比上午更难熬。虽说有数不胜数的“姐姐”前来慰问,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嘛。放学之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呼吸着熟悉的空气,觉得每一样东西都是如此亲切。
自己的单人床只是木板架起来的,不值什么钱,但被褥是奶奶亲手做的,带着阳光的味道;书架上只有从小到大的教材练习册和几本韦编三绝的小说,没什么繁复的装饰,但就是它们伴着自己成长;每一样家具都用了很多年,木质磨损,油漆掉皮,却有一种奇异的温和质感;厨房里传来一支锅碗瓢盆奏鸣曲,叮叮咚咚,宛如天籁。
“奶奶,我回来了。”席鸿誓慢慢地走向乌烟瘴气的厨房,见到奶奶的那一刻,回家的感觉终于完整了。
“你小子,还记得回来啊!”席奶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奶奶,我不是天天打电话嘛。”
“洗手去,不洗干净不许吃饭,这么大人一点出息都没有。”席奶奶不怒自威。
“啊,好香的红烧肉,奶奶最好了,我好想奶奶啊。”
席奶奶轻叹口气:“那也比不上屠家的厨子。”
“不会的,奶奶的手艺是天底下最棒的!”席鸿誓抱着奶奶撒娇。
“呜呜,你评的不管用,我不要这个‘天底下最好的’,要吃屠家的大餐啊……”席奶奶关了火,感慨自己生不逢时遇人不淑。
“等一下。”席鸿誓忽然想起,放学的时候金珍给了他一个拉杆箱,说是司机刚带来的,还没来得及打开看。
“哇噻——”席奶奶看着一箱子山珍海味,快乐地吹了声口哨,“屠家这孩子真不错,奶奶喜欢。”
就这样,席奶奶抱着箱子吃啊吃,夸得天花乱坠,席鸿誓自己盛了一碗红烧肉,一边品味家的味道一边琢磨:这箱东西得算我多少钱啊?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莫要采……”一阵歌声飘进俩人的耳朵,打破了浓厚的饮食气氛。
席奶奶竖起耳朵听了听,推了席鸿誓一把:“哎,你口袋里。”
“什么响啊?”席鸿誓疑惑地摸出声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是什么?”
一条金链子上挂着个椭圆形的东西,跟鹌鹑蛋差不多大小,忽闪忽闪地发出诡异的蓝里透着紫、红里透着黑的光芒。
“虽然我没见过这种型号,不过看起来有点像手机。”奶奶过的桥比席鸿誓走的路多,根据经验作出结论。
“可是怎么接呢?”席鸿誓摸索了半天,一个按钮也找不到。
“这里有道缝,掰一下试试。”席奶奶吃的饭比席鸿誓吃的盐多,不甚昏花的老眼派上用场。
席鸿誓从善如流,果然,一个迷你键盘出现了,按下绿色的小钮就听到屠斗含笑的声音:“说明书在箱底。”
“手机的使用说明书,在拉杆箱的最下边。”屠斗耐心地解释。
席奶奶揉了揉额头轻声说:“我都有点怀疑阿誓到底是不是我孙子了,脑瓜筋越来越不灵,莫非恋爱中的人真的没智商吗?”
席鸿誓听不见这番抱怨,因为他早已按照习惯,奔向信号稍好的阳台。“老爷,你什么时候把我手机换了?”
“一直在那个口袋里啊,你现在才发现么?放心,号没变,通讯录和短信一条都不少。”
“我的手机……还不算很垃圾吧,去年过年时买的,即使你看着不顺眼,至少可以给我奶奶用啊。”席鸿誓小声陈述自己的观点。
“算了吧,天天充电还自动关机呢,什么破东西!万一我想你了打不通,或者你想你奶奶了打不通,岂不要郁闷。这是我特别订制的款式,简单易用智能化,箱子里还有一个,保证你奶奶也喜欢。”
“我能不要吗?”
“不会算在你账上的。”
席鸿誓沉默许久,郑重地说:“老爷,你不要为我花钱了。”
“没关系啦。”
“老爷,你听说过纣王和象牙筷子的故事么?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没什么雄才大略,也没有雄心壮志,和垃圾货在一块才踏实。”
屠斗的心肝和语气一块产生了细微的颤动:“……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东西。”
“不是对不起的问题,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席鸿誓苦笑道,“你肯定没什么体会吧。”
“由奢入俭?如果我能一直提供……”屠斗顿了顿,似乎在措辞,“一种稍微好一点的生活,绝对不间断,你愿意接受吗?”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小人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受不起。”
“这句话,真教人听着难受。”
“老爷,不管你是看我有趣也好,看我可怜也好,要不了多久,新鲜劲就过去了,没什么好难受的。”
“是吗……”屠斗低低地笑了一声,“总之,这个手机你先用着,很多公司都给员工配手机,只是为了随时骚扰你而已。”
“欢迎。”
屠斗挂掉电话,撑着下巴颏吃吃地笑:“本来以为是雏菊,却原来藏着芙蕖的味道,上天待我不薄呢。”
席鸿誓倒没有什么新想法,按部就班地吃饭睡觉,优哉游哉过日子。屠斗无疑是个危险因素,但是怎么对付他……一点也不知道。大不了欠债还钱,把一身零件拆开了打散了卖到黑市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周末很快到来,即将下班的时候,席鸿誓接到一个电话,立刻请了足有二十分钟的事假,抓起桌上的大半卷卫生纸撒腿就跑,坐在出租车里才想起跟屠斗汇报:“老爷,我今天……不回去了……”
“小席,你在哭?”屠斗的耳朵很敏锐。
“我……”席鸿誓擤擤鼻子,“明天回去……一定。”
“好,保重。”
无需提问,也无须解释,两个人怀揣着默契,同时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席鸿誓出现在屠家的时候,虽然眼睛和鼻子都不再分泌大量液体,依然红着眼眶和鼻头,让屠斗很心疼。“小席,出什么事啦?”
“我过马路的时候,有一辆车打了转向灯却不转向,”席鸿誓扁扁嘴,“差点撞到我。”
“我经过人家楼下,一个花盆掉下来,”席鸿誓抽抽搭搭地说,“差点砸到我。”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席鸿誓大放悲声。
“哭出来就好了。”屠斗借出怀抱,拍着席鸿誓的后背说。
“实际上,我最好的朋友走了,呜呜——”
屠斗哄了好久,慢慢地说:“你哭坏了身子,何瑕在天上也不会安心的。”
“你知道何瑕?”席鸿誓立刻瞪大眼睛。
屠斗默默地点了点头。
席鸿誓冷哼:“对了,你跟踪我。”
“不对,”屠斗耐心地纠正,“我只是‘派人’去‘保护’和‘了解’你。”
“我不想跟你争。”席鸿誓梨花带雨。
“你的事——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你的课业,你的工作,你喜欢的,你不喜欢的,”屠斗轻叹道,“我都略知一二。”
“哈,我是应该谴责你呢,还是感谢你?”
“悉听尊便,”屠斗邪魅一笑,“只要你知道,有人分享未必是坏事,‘同乐倍之,同苦半之’。”
“就算有那么一点点道理,你也不能监视人家挖鼻孔抠脚趾啊!”
“非礼勿视?”屠斗笑弯了嘴角,“可惜我的手下都太干练,汇报情况的时候连事无巨细都不会。”
席鸿誓恨恨地瞪了一眼,低下头去玩弄自己的手指头,屠斗拉着他并肩坐到沙发上,方才开口:“人生苦短,所在皆是,你伤心的时候我会陪着你,可是我也有生离死别的故事,却不知说给谁听。”
“如果是我的话,可不可以?”
“你要听得仔细些,那才公平哦。”屠斗笑逐颜开,“七年以来,凡是你能拿得上台面的事,我都记着呢。”
“七年?”席鸿誓的头皮有点麻。
“嗯,”屠斗在席鸿誓肩头蹭了蹭,“从我18岁那年接管疏财帮,就开始找你。”
沙发软绵绵的,像是母亲温柔的手臂,席鸿誓懒洋洋地靠着,轻轻应一声,等着身边的人说下去。
“我的父亲,”屠斗似乎哽咽一下,“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疏财帮前任帮主屠杀,”席鸿誓一板一眼地说,“你特地在我床头放的小册子,不好意思不看。”
“我家的人,都过夏历生日,我的生日是——”
两个人异口同声:“七月初七。”话音未落,相视一笑。
“不错,”屠斗点点头,“中国情人节。谢谢你。”
席鸿誓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他只是不小心看了看屠骄的生日,稍微换算一下而已。
“父亲很忙,但是不管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都会记得给我准备一个有趣的生日,年年如是,直到那一年,”屠斗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一天24个小时过去,他也没回来——再也没回来。”
席鸿誓安慰似的拍了拍屠斗的手背。
“刚敲过零点就收到……消息……”屠斗苦笑一下。
席鸿誓正色道:“老帮主的飞机……那场爆炸……真的是意外么?”
“意外?我们的意外,却是揽财教的意内之事。”屠斗赞许地揉揉席鸿誓的脑袋。
“我知道了。”席鸿誓乖巧地点头。
“你知道什么呢?”
“揽财教名为三大黑帮之一,近来却有式微之势,日前刚被警方破获了一桩走私大案,或许也在你意料之中。”席鸿誓说得头头是道。
屠斗长叹道:“即便如此,又有什么用。那时我年轻气盛,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和父亲吵了架,足有大半个月不肯跟他说话,后来好不容易想通了,打算和解,他又出国办事。”
“我想着不要紧,等两天当面道歉吧,反正他会回来给我过生日,我们还可以和以前一样,父慈子孝,快乐地生活,可是……”屠斗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唉,你什么都不知道。”
席鸿誓的眼圈还没恢复本色,忽的又变红了一次,哽咽着唤道:“屠斗……”
“上飞机的是26个人,送回来的是26具……唉,有的都看不出人形了,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见到那种场面。”
“我……真的很难过。”席鸿誓咬了咬没有血色的嘴唇,耷拉着脑袋,仿佛做错事的孩子。
“当时,坐在父亲身边的是帮里一位兄弟的遗孀,父亲扑到她身上,挡住了大部分冲击,他是个很重义气的人,对不对?”屠斗直勾勾地望着很遥远的地方。
“对,我想,你也是。”
屠斗淡淡地笑了:“那可未必。往后时间多的是,我什么样,你慢慢了解也不晚,只说我父亲——他当场就去了,没受多少苦,可惜那女人没能救活,只有她肚子里未足月的孩子奇迹般留了下来。”
“难道说……”
“没错,就是屠骄。我一直觉得,他好像父亲的转世,父亲给我的爱,我真的很想还回去。”
“喂,屠斗,你说,是不是忧郁的表情比较迷人?”席鸿誓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
“如果说我的话,一直很迷人吧?”屠斗顺势绽开笑容,露出莹白如玉的10颗牙齿。
“你这脸皮直追皇帝老妈了——太后(厚)。”席鸿誓望洋兴叹。
“怎么样,这番亲情演绎有没有辜负你的期待?”
席鸿誓忽然觉得有点抱歉:“对不起,因为我不开心,让你想起这种事。”
“没什么,生老病死谁都逃不了,活着的时候高兴一点就好。”屠斗嬉皮笑脸。
“嗯,我没事了,谢谢你。”
“真可惜,本来我还觉得你哭得很好听呢!”不等席鸿誓变脸,屠斗忽然改口:“说实话,倒是我谢谢你才对。”
席鸿誓硬邦邦地说:“我有什么好谢的!”
“因为这些话,我还从来没说过,”屠斗爱怜地抓起席鸿誓的小爪子贴在自己胸口,“我是一帮之主,是大家的主心骨,不可以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活得很辛苦呢!”
“其实我爸爸去得更早,我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席鸿誓正在为同病相怜措辞,想要安慰屠斗,忽然觉得不对劲,继而使劲瞪眼睛,使劲打量面前这个家伙,一张俊脸眉花眼笑,哪能看出什么脆弱、什么辛苦!
“说呀,继续说好了。”
“说完了。”
“再说一点吧,我真的很想听听席叔叔的事。”
席鸿誓顿觉别扭,白眼翻飞:“谁批准你叫那么亲热!”
“不然怎么样呢?”屠斗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就直接……说我爸爸好了。”席鸿誓皱了皱眉,却想不出更贴切的称呼。
“那好,劳驾你讲一点我爸爸(席鸿誓怒目而视)——你爸爸(席鸿誓扭头一哼)——咱爸爸(席鸿誓作势挥拳)——他老人家(席鸿誓再次翻白眼)的事。”
“你不是会‘派人’调查么,还用我讲!”
“我才做了7年帮主而已,以前的事哪能查得清楚。”屠斗咧嘴笑笑,“我顶多知道他上了什么小学中学大学,搞来几张成绩单;知道谁帮他介绍工作、谁介绍他和盛女士认识、谁主持婚礼,以及……”
屠斗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席鸿誓不禁问道:“以及?”
“以及……”屠斗揉了揉鼻子,“以及他邻居家有个小孩叫常且,放了学就跟着他乱跑,两人比亲兄弟还亲,仅此而已。”
席鸿誓苦笑起来:“我可不知道这些,简直要崇拜死你了。”
话一出口,席鸿誓便已做好准备面对屠斗的嘲弄,却见他恍若未闻,只是轻轻念着常且的名字,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温柔。
“老爷,您没事吧?”
“我?”屠斗回过神来,应道,“没事,呵呵。”
屠斗笑得干干巴巴,令席鸿誓不甚满意,遂问道:“那个常且怎么啦?”
“常……小常很喜欢席……他老人家,只可惜,席……他老人家一点都不知道,没有一个人知道。”
“拜托,”席鸿誓哭笑不得,“我爸叫席琥璐,你指名道姓好了。”
“嗯。小常很喜欢席琥璐哥哥,却一直不敢说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盛女士出双入对,心中苦闷之极,最后,在婚礼的前一天,不声不响地投海自尽了。”
“啊?”听说这等悲剧,席鸿誓惊讶得合不拢嘴。爱情和婚姻,并不是父母的错,但是另一个生命因此逝去,教做子女的如何安心。
屠斗在席鸿誓脑袋上揉了两把,忽然笑起来:“好在被路过的船搭救,没死成。”
“哦。”席鸿誓立刻松了口气,软软地往沙发背上一靠,没注意到正好落在屠斗手臂上。
“那船上有个男人,对小常一见钟情、死缠烂打,小常心肠一软,就跟他回了家,之后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嗯,”席鸿誓听得津津有味,插了一句,“原来小常真的是女孩子……不对,真是一位阿姨。都怪你,整天让人家看乱七八糟的耽美文,一开始又说她和我爸像兄弟,我还以为是男的呢。”
屠斗沉着脸没说话,席鸿誓捏了捏下巴颏,继续发表高见:“要是男的就说得通了啊,为什么她宁愿看着我爸妈在一起,也不肯让别人知道一点心事呢?话说回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想必她有难言之隐。”
屠斗苦笑一下,表情介于哭和笑之间,搂住席鸿誓说:“常且的照片,我家只有一张,你已经看过了,记不记得?”
屠斗家那么多照片,记得才怪!席鸿誓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我……我们再去看一次吧。”屠斗拽着席鸿誓的玉手就走,连拒绝的工夫都没留。
当然席鸿誓没打算拒绝,看张照片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屠斗的手这么凉,为什么屠斗的脸这么白呢?
屠斗没说话,走上台阶的时候没有,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没有,一直走进卧室也没有。走廊里挂着的装饰品(包括照片和画像)他一眼都没看,门厅里的蜡烛也一眼都没看,卧室里的雕花大床和柜子依然一眼没看,席鸿誓早已来过多次,到了这里,当然知道应该把目光集中到什么地方。
他指着天花板问:“这就是常且吗?”
答案不言自明,屠斗微微点头。
“他是你最重要的人?”清雅俊秀的“男孩子”依然向着两人微笑,席鸿誓心说:原来二十多年前就有中性美,这位的形象简直比春哥还春哥!
屠斗捂住脸,轻轻抽了一下鼻子,又在脸上抹一把,才再次点头。
席鸿誓最见不得别人难过,拉着屠斗坐在床上:“他是不是……已经……”幸好汉语的“他”和“她”读音一样,席鸿誓实在不能把照片里的人和“阿姨”联系到一块。
屠斗勉强笑笑,没有否认。
“对不起。”
“他不是女孩子,你一开始想的没错。”
“那么——”席鸿誓及时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
“你能听下去吗?”屠斗眼巴巴地看着席鸿誓,令人无法拒绝。
“当然。无论发生什么事,有我陪着你呢。”席鸿誓扶着屠斗躺下,自己并肩而卧,就像平时讲床头故事那样。
“好。”屠斗握了握席鸿誓的手,清清嗓子,继续讲故事。
“常且……”屠斗凝视照片许久,方道“一直以为自己是男孩子,直到某次腹痛,做了彻底的体检,才发现——”
席鸿誓在屠斗肩头蹭了蹭,以示鼓励。
“他是双性人,”屠斗深吸一口气,“有卵巢,但是没有成形的子宫,胚胎附着在肝脏上。”
“会不会很危险?”虽然席鸿誓孤陋寡闻,也听过女人有宫外孕致死的。
“的确很危险。胚胎要吸收营养,对母体来说,比肿瘤还冷酷无情,更何况是长在肝脏上。”屠斗吸了吸鼻子,“要想保住性命,必须打掉孩子。”
席鸿誓心下恻然,叹了口气。
“谁知常……他固执得很,坚持要留着,整日里说:‘孩子能生下来固然好,如若不然,一块下阴曹地府,至少有个照应。’被疼痛和妊娠反应折磨了半年,到七月初七那天,他再也撑不下去,就在这张床上,把孤零零的孩子留下来。”
“这里?”席鸿誓转过头看向屠斗的侧脸,“那个孩子……”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就是我。”屠斗惨然一笑,“我是被不男不女的人生出来的,很恶心对不对?别人的妈妈,不管是生是死是病是老,至少可以指着照片说‘这就是我的母亲’,可是我,永远不会有这个资格了。”
席鸿誓怔了一下,柔声道:“屠斗,何必这么说呢。”有道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嫌弃自己老娘,算什么好汉!
“小席,你很喜欢你的奶奶和妈妈吧?”屠斗的话没头没脑。
“当然了。”席鸿誓的唇畔荡起一抹浅笑。
屠斗目光炯炯:“孺慕之情,所在皆是,纵然是老爷我,也不能免俗呀!”
“我相信。”
屠斗的睫毛轻轻颤抖:“如果他不喜欢被称作母亲,我们做儿女的,又该如何是好?”
“啊?”席鸿誓略一思索,顿时默然。常且做了一辈子男孩,若是被屠斗拉着袖口喊妈妈,才真叫恶寒。
屠斗歪了歪,靠在席鸿誓怀里:“这些事,是我18岁的时候知道的。除了这条命,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就是一个笔记本,锁在上了7道锁的小盒子里,指明要我过了18岁生日再打开。那个生日,父亲一定很想陪我过,和我分担这一切,但是我在他的遗物里翻出那个盒子,已经是18岁零一个月的事了。”
席鸿誓点点头,非常顺手地抚着屠斗的脑袋。
“我把整个家里翻了个遍,总算找齐7把钥匙,屋子里的不必说了,其中竟然有两把埋在花园,两把埋在牧场,还有一把在西边第二个山头的山顶上,老爸可真会藏东西!”
“可能是……比较重要的缘故。”席鸿誓暗暗感叹,幸好自己家没有多少能用来藏东西的地方。
“等我见到日记本,已经又过了俩月——幸好如此,想是冥冥中自有天数。”
席鸿誓心下了然,悄悄地把怀里的毛球搂得更紧了些。父亲的突然去世、帮中的纷繁事务,陡然加上一位非比寻常的“母亲”,倘若换做自己,又能不能承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快乐和烦恼,只不过,必须离得很近才能看到。
“那个笔记本,每一页都皱巴巴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或许只是不小心被洗了一次。”席鸿誓不忍心说出更残酷的可能性。
屠斗冷笑一下,却没戳穿:“说得对,或许是吧。自从他知道……有了我,就开始写日记,写他的童年、他的朋友、他的爱。”
“你是说……我爸爸?”
“有些秘密,虽然说不出口,却也不甘心被埋葬的。”屠斗微微一笑,却甚是苦涩,“父亲没有看到,或许并不是坏事。”
“这些上一辈的纠葛,早就过去了,当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我们也不要难过,好不好?”席鸿誓摆弄着毛球上的毛,手势无比轻柔。
“我没事,谢谢听完,你可以走了。”
“好吧,你先休息,多保重。”
席鸿誓顺从地爬起来,挥挥衣袖,轻轻地下了床,忽然听见背后一声轻唤,缠绵悱恻,柔曼婉转:“小席——”
“怎么啦?”
一转身,却见屠斗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份文件,封面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劳动合同”4个大字,下面是自己龙飞凤舞的签名。
屠斗连合同带眉毛,一块扬了一下,又慢慢地把纸页横过来——咔嚓,纸张破碎的声音,仿佛席鸿誓的心也少了一块。
“喂,你干什么?”虽然席鸿誓签合同的时候心不甘情不愿,腹诽它是卖身契,忽然撕掉却更难受了。无奈事出突然,抢救不及,只能将断翅蝴蝶一般飞舞的碎纸一片片收在怀里,满心凄楚。
“你可以走了,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要赶我走吗?”本来以为,本来以为……哼,对这种人真是不值得!
“放心,我昨天给医院打了一千万,差不多该够了。”
“你真的要我走?”席鸿誓至少有一个星期没想过钱的事了,猛然提起,越发心痛。
“不然再加点钱也可以。”
有钱很了不起吗?席鸿誓猛地冲向床边,恶狠狠地揪住屠斗的衣领:“钱钱钱,你当我是什么人啊?”
屠斗却忽然笑起来,颜如春花,艳冠群芳:“我当你,是朋友。”
“啊?”席鸿誓顿时像漏了气的气球,跌坐在床头。
“我有余力帮你,是朋友之义,你愿意来陪我,是朋友之情,不是交易,不要回报,我的身世,你可以瞧不起,转身就走也没关系,可不可以?”
席鸿誓定定地望着屠斗,轻叹道:“我怎么会瞧不起你。”
屠斗眼波流转,朱唇轻启:“还是说,你不愿意做我的朋友,希望更进一步?”
席鸿誓顿时红了脸,一把推开:“别胡闹!”
说是推,伸出的手立刻被人捉住,柔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或许,真要试试才知道?”
温热的气息拂过面颊,席鸿誓的半边身体宣告发麻,软绵绵地低语:“不要……”
“嘘……说谎不是好孩子。”
灵活的手指在衣物内侧游走,乐而忘返,却被另一只手准确地捉住手腕。“不要,求你。”
看着席鸿誓坚定的眼神,屠斗立刻展现绅士风度,帮忙把两人的衣服拉整齐。
“屠斗。”
“我是真的很在乎,你——这个朋友。”
“好。”话是这样说,可惜怎么听都言不由衷。
“所以,不要摆出这种受伤的表情嘛!”
席鸿誓瞧了半天,觉得屠斗的脸色自然多了,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屠斗,我要和你谈一谈。”
“说吧。”屠斗准奏。
“喂,你先起来好不好?”
“又不耽误说话。”
“不行,”席鸿誓轻轻扭动,“我被人压迫,一定会说错话的。”
“好啦”,屠斗体贴地说,“要不要我浴室借你用?”
席鸿誓一扭头,装作没听见。
“其实我也应该洗个澡,清醒一下。”屠斗不跟他客气,拖起人就塞进了相隔不远的一间浴室,顺便用墙上的按钮叫仆人把席鸿誓的睡衣送过来。
屠斗老爷亲手去放水,席鸿誓紧紧地贴在墙边,一动也不动。
“小席,你没事吧。”
席鸿誓轻轻摇头,眼神好像小白兔遇见大灰狼。
“你小心一点,这个浴缸可能有点滑。”
席鸿誓缓缓地眨眨眼,不知道听见没有。
屠斗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声音打门外响起:“我就在隔壁,有事叫一声啊。”
席鸿誓飞奔过去,把三道门锁结结实实地锁好,总算安心了点,一边慢吞吞地脱衣服,一边琢磨:其实屠斗也没怎么样,我好端端的怕他做什么!
温热的水珠滑过肌肤,在迷人的薰衣草香气里,席鸿誓有点昏昏欲睡,忽然听见一阵水声,才猛地起屠斗说他在隔壁。
隔壁……这墙的质量未免太差,一点隔音效果都没有,水声真切得就像在耳边一样。哗啦,哗啦,席鸿誓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书房电脑里那张屠斗的裸照,并且运用发散思维,展开了进一步的想入非非活动。
席鸿誓越想越开心,洗着洗着,手带动水,流水溅在水面上,才让他反应过来,屠斗一定也能听到这边。
“幸好我没有裸照……”席鸿誓自我安慰,却又想起整个人都被屠斗看光过,顿觉这种安慰不是很有效。
如此一来,哪还有什么洗澡的心情,匆匆忙忙擦擦,抓起外间摆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套在身上,逃命似的钻出了浴室。
“小席,你出来啦。”
眼前的屠斗神清气爽,可席鸿誓仿佛怀着鬼胎,几乎不敢直视对方,暗骂自己定力太差。
“咳咳,”席鸿誓装模作样清清嗓子,“屠斗。”
“过来坐。”
席鸿誓坐好之后才想到,或许离得远一些,说出心里话更容易——奈何为时已晚。
“小席,如果我刚才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不舒服,我道歉。”
“不是,哦,没事,我是说,没什么。”席鸿誓差点咬到舌头。
“我希望你能有所体谅,毕竟,”屠斗抿了一下嘴唇,“人总有被感情冲昏头脑的时候。”
“嗯。”席鸿誓含着舌头,没敢说话。
“小席,我喜欢你。”
“咝——”席鸿誓真的咬到了,疼得直冒冷气。
屠斗大惊,掰开席鸿誓的嘴查看:“咬了哪里,没事吧?”
“唔唔。”席鸿誓轻轻摇头。
屠斗没看出所以然,估计没什么大问题,柔声道:“乖孩子,吹吹就不痛了。”
“嗯?”席鸿誓示意询问。
屠斗说到做到,不光吹了吹,还奉送患处按摩一次,用那种最恰当的方式。
到席鸿誓能喘过来气的时候,终于想起自己的谈话目的,发表严正声明如下:“屠斗,你有钱,有地位,长得帅,心地也好,喜欢你的人不知有多少,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有什么差别,何必呢?”
“既然我有钱有地位,人不算丑,对你也不算坏,为什么,你不能喜欢我?”屠斗诚恳地问。
“屠斗……”席鸿誓幼滑的白爪细细地描摹着眼前完美的面颊,说话的声音宛如做梦,“我是真的很在乎,你这个朋友呀。”
“朋友?朋友以上,恋人未满……好吧,我会继续努力的。”
“别,这又不是你的缘故。你看我,根本就不适合你,对不对?我上不了厅堂下不了厨房,对你们帮派事务更是一无所知,帮不上你任何忙,这样的恋人有什么用!我之于你,不过是一时新鲜,那之后,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还不如,一开始就退一步的好。”
“如果我说不是一时新鲜,我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你信不信?”
“这种承诺,还是不做为妙。”席鸿誓凄然一笑,“以后的事……像我这样很传统的人,注定要结婚的,奶奶还等着抱重孙呢。”
“席鸿誓先生,你愿意和我结婚吗?”屠斗目光灼灼,语气正经得不容怀疑。
“谢谢,”席鸿誓梨花带露,娇艳凄绝,“不用了。我喜欢你,我承认。就算一时新鲜,就算一生尽毁,也不会有丝毫怨言。”在现代,在拆那,结婚两个字,谈何容易。
“小席,你这样说,真教人心碎。”屠斗做深情相拥状。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席鸿誓主动在屠斗粉嫩的朱唇上啄了一下,言笑晏晏,“我会尽力配合,反正是两个人都快乐的事。”
“喂,其实我也是很传统的人,你这样摆明了不想负责任,要始乱终弃,那怎么行。”
“你你你,这会装CJ,刚才干吗跟大尾巴狼似的!”席鸿誓哭笑不得,居然说人家始乱终弃,当自己是二八少女不成?
“你也没差,这会装YD,刚才跟被拐卖的小萝莉一样!”屠斗反唇相讥。
“本大爷不跟你争,不做拉倒,我走了,回家看我奶奶去。”
“我也去。”
“啐,你凑什么热闹!”
“咱俩谁跟谁呀,我这么在乎你,你爸就是我爸,你妈就是我妈,你奶奶就是我奶奶,我儿子就是你儿子,不对吗?”屠斗涎着脸,得意洋洋。
“什么乱七八糟的,警告你,离我远点啊。”
“小席席呀,别这么绝情,按说咱俩也互相表白过了,应该可以正式交往了吧。”
“你不怕我始乱终弃?”席鸿誓的脑门上直冒青筋。
“毛爷爷语录第38章第5节第27行,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虽然你这家伙有点那个,好在我对自己的魅力和未来的婚姻生活充满信心。”
席鸿誓忍无可忍,冲回自己房间换衣服,不屑地自言自语:“就算我要耍什么,至少得找个廖老师那样娇俏可人的,能跟你?”转念一想,廖玖问“屠骄的爸爸”是否很帅时,那种充满狼性关怀的邪恶神情呼啦一下跳进脑海,害得他打了个冷战。
收拾停当走出屋门的时候,发现屠斗已经等在外面,竟然换了一件金灿灿的外套,镶满华丽的水钻和蕾丝,一点空地都没有,耀花人的眼睛。
“敬爱的屠先生,请问您穿得跟珠宝柜台似的,有何贵干?”
屠斗正色道:“拜访长辈嘛,适当的庄重还是有必要的。”
席鸿誓撇撇嘴,明显不以为然:“你敢这样出门,我跟你分手!”
“分手?真的吗?”屠斗喜形于色。
“我说分手你这么高兴?”席鸿誓的牙根有点痒。
“哎,这么说你同意和我交往啦?”
“哪有?”席鸿誓反思一番,虽然嘴硬,却也发觉自己把交往问题默认下来了。
“不许反悔哟,我马上去换衣服!”屠斗说着话,一溜烟地消失了,席鸿誓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设想着卧室风光。
14 今天我腰疼
令席鸿誓欣慰的是,屠斗当天晚上的表现可圈可点。到了席家,一口一个奶奶叫得相当亲热,更何况他还带了一辆房车、大堆食材和两名金牌厨师。席奶奶对房车里每样东西都赞不绝口,到雪白的天鹅绒餐巾铺开,官窑上品青花瓷的餐具摆好,红艳艳的葡萄酒斟上,精致的菜肴一道道端上来,席奶奶的脸上早已笑开了花,直夸两个孩子孝顺。
“奶奶,阿誓有你这样聪明能干的奶奶,真是好福气。”
“小斗呀,”席奶奶握着屠斗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阿誓这孩子,我从小带到大,虽然小家小户的,没享过什么福,可也舍不得他吃苦,你往后……”
席奶奶揉揉眼睛,屠斗立刻递过一块维多利亚女王亲自绣制的手绢,上边的黄鹂鸟依然栩栩如生。
“哟,这孩子真有眼色,”席奶奶擦干老泪笑道,“有这份心就好。我们阿誓从小就老实,跟邻居家小孩一块玩,不争不抢不吵不闹的,总让人担心他吃亏。如今交给你了,往后可得好好待他。”
“奶奶放心,我疼他还来不及呢!谁敢欺负阿誓,我把他的脑袋揪下来,给奶奶当球踢。”
“嘿,别看奶奶老了,这份礼我一定收着,一脚踢出去,没准得个大力神杯呢。”
屠斗插科打诨,席奶奶胃口大开,三下五除二,消灭了一只半斤重的荷兰蜗牛,抹抹嘴说:“小斗呀,阿誓他爸爸走得早,他妈也不在身边,就我一个老太婆带着孩子,家教上确实差了点,有什么做得不合适,你尽管埋怨我,担待他一点。”
“奶奶说哪里话,我看阿誓挺好的嘛。”
“那就好,”席奶奶笑眯眯地说,“咱当老家的,总有操不完的心,你别嫌弃。”
“怎么会呢,我福薄,家里老人去得早,这回可好了,多个奶奶疼着,不知有多高兴。”
席鸿誓无处插嘴,使劲戳着面前盘里的肘子,仿佛那又红又亮又软又滑的皮肤能和某人的脸重叠起来。
“按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奶奶不应该多嘴,阿誓跟着你固然好,家里没个孩子,总是冷清些。”
“这倒不用担心,我早就收养了一个儿子,正好是阿誓班上的学生,最喜欢席老师了。我下次来的时候带上他,奶奶可别嫌淘气。”
“哟,小男孩嘛,哪有不淘气的。阿誓算老实了,还时不时的跳个墙头捅个蜂窝呢,小孩子都那样。”
屠斗悄悄地冲席鸿誓笑笑,得到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作为回应。
席奶奶一提起小席鸿誓就兴高采烈,既然打开了话匣子,势必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屠斗洗耳恭听,微笑以对。
至于席鸿誓,面前的肘子早已捅得稀烂,心道奶奶老奸巨猾。明明早知道屠骄是我的学生,想看就直说嘛,非要扯出些冷清之类的话;屠斗更可恶,每句话都顺着奶奶,简直比亲孙子还亲!更可悲可叹的是,席鸿誓作为当事人,几乎没怎么说话,就好像已经把婚事定下一样,世界上还有没有人权了!
这个晚上在和平美好的气氛中宣告结束,席奶奶已经和屠斗达成共识,约定屠斗可以于每周六前来拜访,顺便把席鸿誓带走共度周日,不耽误周一上班即可。其他时间想来就来,随时欢迎,至于在学校门口接人共进晚餐之类的行为,更是要大力提倡的。
基于这份协议,席鸿誓次周一很晚才回到家,一边把屠斗的孝敬拿出来递给奶奶,一边长吁短叹:“奶奶,屠斗那家伙有什么好,为这么点吃的,我就得跟他在一起吗?”
“阿誓,奶奶活这么大岁数,不图什么了,就你一个孙子,还能卖了不成!人家对你真好假好,都是能看出来的,况且不光这些吃的,你的衣服也是新做的吧,多精神呐。昨天都干什么啦,说来听听?”
“也没干什么,就在他家里转了转,去牧场骑了一会马,爬了爬山。”
“哎哟,”席奶奶揶揄道,“你还会骑马?你小时候学自行车都比别人慢,现在会骑马啦?”
“其实也不怎么难,马很乖的,还有他扶着。”
“嗯,扶着好,不过呢……你们俩骑一匹还是两匹?”席奶奶八卦细胞发作。
“奶奶,您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席鸿誓肉嘟嘟的小圆脸上写着6个大字:打死我也不说。
“好,我不管你们,”席奶奶笑得春意盎然,“今晚又去哪了,方便透露吗?”
“去医院跟我妈他们吃了顿饭,还被两个同事撞见,不知道那帮家伙明天怎么说呢。”席鸿誓一想起就汗毛直竖。
“又没干什么坏事,能怎么说呀,谁没个年轻时候。”席奶奶不当回事,席鸿誓却心虚得紧,暗自叹道:哪有那么简单,当时的情况简直没法说!
学校门口的路总共那么宽那么长,被屠斗的车队堵得满满当当,然后他本人玉树临风地往那一站,身后一排保镖陪衬着,再撩一下风衣,推一下墨镜,吸引的目光数不胜数。更天打雷劈的是,一身新衣的席鸿誓正好走出来,领头的帅哥立刻亲手拉开车门,然后众星拱月将其迎进车内,排场之大,惊掉一地下巴。
席鸿誓差点雷趴下,迅速坐好,目不斜视,可惜车一拐弯,余光还是瞟到了丛老师和姜老师。两人并肩而立,双手交握于胸前,标准的桃心眼造型,令席鸿誓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再也不敢多看多想。
到了医院,情况相去不远。何苗已经特批,允许盛虑国去房车里吃饭(条件是她本人作陪)。盛女士在屠斗的搀扶下走出病房,一大堆医生护士全程目送;范锲被保镖们挤在后边,满脸寂寞;何苗拖着席鸿誓的胳膊走在最后,逢人就介绍:“这是561号床的儿子哟,看看人家,多有福气呀!”
众位半边天扑过来,连揉带掐,席鸿誓哪个都不敢得罪,陪着笑脸一个一个问好。只听一位中年大夫说:“我看那小儿子就不错,这老大更有出息哎!”
立刻有人接道:“我要是也能生两个儿子多好!”
另一个声音笑话她:“那可记得一块生,不然超生。”
一个更年轻的小护士激动地说:“双胞胎最好了,我最萌双胞胎兄弟,要年下啊!”
一团乱麻中,席鸿誓艰苦地走出大门,至于晚餐本身,就乏善可陈了。屠斗的甜蜜战术所向披靡,哄得盛女士眉花眼笑绝对是意料之中。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还交过一千五百万医药费。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上次和奶奶吃饭,席鸿誓只有肘子可以戳,至少这回还有个弟弟,每当他出离悲愤,范锲就会自动自觉地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
或许是席鸿誓的祈祷非常诚心的缘故,第二天到了学校,还真没什么暴风骤雨。女同事们见到他,依然面带神秘笑容,依然称之为“小席席”,依然自称“姐姐”,但是总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大家有志一同地不再揉搓他婴儿肥的脸蛋和手臂,转而介绍起哪种面膜最保湿,哪种手法按摩不容易长皱纹,哪家美发店最不伤发质。
席鸿誓受宠若惊,奔向水房洗脸,试图确认自己还清醒,却听见身后的门缝里飘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小受和同人女是姐妹呀是姐妹!”
如果说前边这些还没什么,有人兴冲冲地跑来推荐“号称最好用的润滑剂”时,席鸿誓当即婉言谢绝了。对方不以为忤,反而一脸洞悉状,笑道:“说的也是,确实应该让他准备。”
席鸿誓本想分辩一下,又不好启齿,只能目送人家远去,对自己说:“要淡定,淡定……”
淡定够了,席鸿誓返回座位,趁人不备,手书一张大字:“我不是平胸小白,我是纯爷们!”写完了端详一番,对自己的墨宝很是满意,叹息一声锁进抽屉深处,知音少,弦断也没人听啊。
平安地过了两天,转眼到达周四。这些日子,席奶奶一直在忙活,打算在屠斗到来之前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现在只剩下擦玻璃了。老人家腿脚不好,爬不得高,现放着一个劳动力在家里,怎么能不使用一下。
虽然席鸿誓并不认为屠斗会对某块玻璃是否干净感兴趣,无奈奶奶有命,不得不听从,磨蹭一番,还是拿着干抹布和湿抹布爬上了窗台。
席奶奶在下边指挥得津津有味,眼见大功告成,忽然发现一只蚊子被放了进来,正好停在席鸿誓旁边的窗户框上,立刻发出指令,要他赶紧下手。
席鸿誓最爱招蚊子,经常被咬得左一个疙瘩右一个疙瘩,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立马挥舞着抹布冲了过去。
啪,蚊子跑了;啪,蚊子又跑了;啪,“哎哟……”席鸿誓愁眉苦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敢情他忙着追杀蚊子,忘记自己还站在窗台上了。
“阿誓,怎么了,奶奶瞧瞧。”席奶奶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着手展开抢救。
“哎哟……咝……”席鸿誓试图站直,“幸好没砸着你,我的老腰啊……”
席奶奶立刻奔向冰箱取冰块,一边用毛巾包着冷敷,一边心疼地说:“不哭啊,其实没什么大事,明天请个假,没准到下周就好了。”
席鸿誓不想让奶奶担心,自己也觉得问题不大,笑道:“肯定没事,小扭伤而已,一晚上就能好。”
上次请假就很不好意思了,经常请假多不合适,于是乎,周五的早晨,席鸿誓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里,虽然小蛮腰还有点伸不直,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的同事都是老师。老师是什么人,个个火眼金睛!即使最后一排的同学搞小动作,都会被他们看在眼里,又怎会注意不到整个学校的大红人席鸿誓呢。
这是不平凡的一天,每个人的神秘眼神里都添了许多暧昧成分,上午是纯粹慰问,劝告年轻人注意身体,下午就有无数瓶止血生肌的药物送了过来,推都推不掉。
临放学的时候,席鸿誓对着一大堆药粉药水冒冷汗,带也不是,不带也不是,只见谢老师一言未发,积极主动地打好包,拎起来就走了。席鸿誓总算松了口气,心想有人拿去最好不过,哪怕回家开药店也比在这摆着强。
大家叮嘱过一番保重之后,纷纷告别,席鸿誓多等了十分钟,估计没什么人了才缓缓往校门走。屠斗依然站在门外引领翘望,一看见他就奔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轻声埋怨:“怎么搞的,这么大人不知道当心一点!”
“没什么大事,”席鸿誓抽了抽鼻子,“就是从窗台上掉下来,扭了腰。”
“爬到窗台上做什么,又不是屠骄那个年纪。”屠斗含着笑刮了一下席鸿誓微微泛红的鼻头。
“本来是擦玻璃,后来是因为打蚊子,一着急……”席鸿誓悲从中来,泫然欲泣。
“很痛吗?昨天怎么不去医院?”
“已经不痛了,”席鸿誓含嗔带怨,“都怪你。”
“对,都怪我派蚊子去监视你。”
“那倒不是。”席鸿誓被逗笑,但是一坐进车里,看见某只异常眼熟的环保袋,不由得头皮发麻,颤抖着问:“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一个女老师跑过来交给我,非让我以后小心,我也正奇怪呢。打开来看看,都是止血生肌散,还以为你被谁砍了。按说不能啊,要是你出了门,或是奇怪的人去了你家,我怎么会收不到消息,顶多是切菜时不小心切到手——为这种事凶我干吗,又不是我不管饭。”屠斗含泪控诉。
席鸿誓恶狠狠地说:“别琢磨那些人,不可理喻!”
“唉,刚才我一看见你,手上没有绷带,就是走路不太利索,琢磨你是不是把菜刀掉脚面上了,幸好不是。”屠斗笑得单纯善良,人畜无害。
席鸿誓笑不可抑:“你的想象力真丰富,赶明不当帮主了,写侦探小说一样能赚钱。”
“我文采不好,比不上你,人缘也比不上你,看这满满一袋子药——可是为什么没有治扭伤的,红花油一类的?”
“都怪你,”席鸿誓把脑袋埋在屠斗胸口,“她们一定是以为我跟你怎么样了……”
“你跟我正好好交往嘛,还能怎么样。”
“就是好好交往的那个怎么样。”
屠斗失笑道:“就算真的怎么样了也不奇怪,你还怕人家以为?”
“哼,如果你不说去我家,奶奶就不会想起打扫房间,奶奶不打扫房间,就不会让我擦玻璃,我不擦玻璃,就不会爬到窗台上,不爬上去就不会掉下来,不掉下来就不会扭到腰,不扭到腰就不会被她们笑话……”席鸿誓喘口气接着说,“今天我腰疼,都怪你。”
15 天明就流浪
屠斗哭笑不得,应道:“是呀,都怪我,要不要跟老爷回家,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仔仔细细地帮你上药……”说到“仔仔细细”这个词时,故意咬得特别重。
席鸿誓脸上发热,一甩头说:“算了吧,奶奶在家等我呢,没工夫跟你乱跑。”
屠斗搂过伊人软语相求:“小席,笑一个好不好,奶奶弄这么大阵势,吓得我心肝乱跳,都不敢上门了。”
“不去更好!”
“唉,偏偏又怕辜负了奶奶的心意,说不得要厚着脸皮跑一趟。”屠斗满脸哀怨,自伤自怜。
席鸿誓失笑道:“果然够厚。”
“看么,还是笑着好,”屠斗在席鸿誓的嫩脸上重重地啵了一下,吩咐司机说,“还是去医院吧,检查一下比较放心。”
“不嘛,人家最不喜欢看医生。”虽然席鸿誓因为老妈的缘故成了医院的常客,并不代表他愿意接受检查,更不能代表他的“白大褂恐惧症”已经痊愈。
“那就把眼睛蒙上。”能给人当老大的,自有其威严。
为了表示不满,席鸿誓到达医院的时候是撅着嘴的,拿后脑勺对着屠斗,眼睛望着天,以致差点绊一跤。
幸好有护草使者上前捞起,没酿成惨剧,不过席鸿誓刚站稳就跳开一步,即使痛得龇牙咧嘴也不向恶势力妥协。
“哥哥,你怎么啦?”台阶的顶端奔下一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在跳跃和跑动中,每一根线条都那么舒展,显示着力量和矫健——正是打算出去买晚饭的范锲。
席鸿誓乍见亲人,眼圈一红小嘴一扁,随即哎哟着靠了过去,眼泪汪汪地叫了声“小锲”。
范锲小心翼翼地扶住哥哥,对旁边的疑似罪魁祸首怒目而视:“屠先生,或许你能解释一下。”
席鸿誓有了依靠就有了底气:“不理他,咱们去看妈妈。”
“小席,就检查一下,然后请你吃埃塞俄比亚的大蜗牛哦!”屠斗展开利诱。
“不想吃。”席鸿誓扮个鬼脸。
“哥哥,你没事吧?”范锲不耻下问(因为他比席鸿誓个子高嘛)。
席鸿誓揉揉老腰,悲悲切切:“他欺负我……”
“小席,”屠斗无辜地摊开双手,“我没干什么吧。”
“我不管,总之,我现在要去看妈妈,一会回家跟奶奶一块吃饭,您老人家爱去哪去哪吧!”
“乖,你不是腰痛么,给大夫看一下有什么要紧,顶多把眼睛蒙上。”
眼见屠斗一步步靠近,范锲忽然开口道:“我会照顾哥哥的,屠先生还是请回吧。”
屠斗微眯着眼打量他俩一番,挑眉浅笑道:“也好,有劳范先生,告辞了。”
“范先生?”席鸿誓迷茫地眨了眨眼,继而咯咯地笑起来,“小锲……也算先生啦?”
“哥哥,很好笑么?”
席鸿誓偷瞄一眼,发现范锲面无表情,立刻端正神色答道:“还行。”
范锲叹着气把一瘸一拐的席鸿誓搀到母亲的病房,安顿他坐好,又出去继续买饭大业。其实席鸿誓的腰伤没那么严重,就是觉得弟弟今天过于严肃,不如赚点同情分,好让他不忍心对着病人发火。
“阿誓宝贝,怎么扭到腰了,过来妈妈看看。”
席鸿誓扭扭捏捏地说:“没事,不要紧的。”
“小斗呢,怎么没一块来?”盛女士对屠斗印象颇佳。
“来是来了,又走了。”席鸿誓回想一下,觉得屠斗虽然小题大做,毕竟是一片好心,顿觉不好意思,补充道,“他有急事,嗯,还叫我向您问好。”
盛女士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地说起在某次惨烈的斗地主战役中单挑范锲和何苗,炸弹四处开花,战况扣人心弦,幸而载誉凯旋,堪称大捷。
席鸿誓听得兴味盎然,时不时帮个腔,俩人越说越热闹,直到范锲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寒潮。
“小锲,买的什么?”盛女士笑盈盈地打招呼。
“妈,这是您老最爱吃的带鱼炖鲤鱼。”范锲拿出饭盒,在床头柜上摆好。
“会不会少了点……”盛女士皱了皱眉,埋怨道,“没钱还买什么鱼,妈妈吃白菜豆腐也可以的。”
席鸿誓急忙翻钱包,拿出一叠粉嫩嫩的红票票给范锲:“不好意思,你先用着。”
“妈,哥哥,你们别急,”范锲笑笑说,“钱还不缺,只是对门新开了一家饭店,正打六八折,我想跟哥哥出去吃,一会再回来陪妈。”
“去吧去吧。”盛女士大方地挥挥手,“反正我也没事,吃好喝好再回来,去夜店转一圈也不要紧!”
范锲握着席鸿誓的手腕走了出去,导致他右手的钱和左手的钱包没法汇合,跟得别别扭扭,心道千万别碰上打劫的。幸好,别说打劫的,空荡荡的走廊里连人影都没有。
走过一个拐角,席鸿誓实在忍不住,陪着笑脸恳求道:“小锲,放一下手好不好?”
“不放!”范锲大吼一声。
席鸿誓吓了一跳:“嘘,不放就不放,别在医院里嚷嚷啊。”
范锲迅速地夺过钱和钱包,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塞回席鸿誓的口袋,温柔地说:“拿好,别掉了。”
“是。”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席鸿誓有点犯迷糊。
“哥哥,对不起,”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范锲脸上滚下来,“如果我能弄到钱……”
“男子汉大丈夫,好端端的哭什么。”
范锲狠命地摇着头:“……你就……不用被人欺负了,对不起。”
“你说屠斗?”席鸿誓挠挠头,“他没欺负我,几句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哥哥,”范锲惨然一笑,“你说的话,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
“没那么严重吧。”席鸿誓干笑两声。
“我们先出去,我听你的话,不会在医院里嚷嚷的。”
“哦。”席鸿誓突然对海燕充满了敬意,居然连阴晴不定的天气和暴风雨都不怕。
范锲走到席鸿誓面前,蹲下身子说:“上来。”
“干什么?”
“总比扶着走快,上来。”范锲指指自己的背。
“不用了。”席鸿誓连忙推辞。
“上来。”范锲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见表情,声音却异常坚决。
“我很沉的。”
“放心吧,背得动。”
席鸿誓挣扎许久,决定把装可怜进行到底来争取一线生机,老老实实地趴了上去。
“哥哥,你看,我走得很稳。”
“嗯。”席鸿誓真心实意地应一声,觉得有个弟弟还不错。
“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嗯。”那时候范锲躲在妈妈身后,害羞得紧,不过两兄弟很快就熟络起来,一块做游戏了。十年匆匆过,仿佛转瞬间,昔日的小不点居然能长这么高,令席鸿誓感慨万千。
“那时候,你带我去公园玩,就是这样背着回来的。”
“呵呵,多少年了,难为你还记着。”
“多少年了……是啊,”范锲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不管多少年,我怎么会忘记哥哥。”
“我也是。”
下了医院门口的台阶,在席鸿誓的坚持下,终于可以自由地用脚丫子走路了。新开张的饭店灯火辉煌,可惜座位太紧俏,两人拿着号码相对苦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轮到。
“哥哥,你饿不饿?”
“还不怎么饿,你呢?”
“不如我们去旁边小公园里坐着等吧,清静。”
公园虽小,树木草坪玫瑰花倒是不缺,两个人在长椅上并肩坐下,开始了漫长的沉默。
“咳咳,小锲,我……平时去医院都匆匆忙忙的,还没到这里来过。”
“我也是。”
“没想到还挺好看的。”
“就跟……你奶奶家附近那个差不多。”范锲的声音很低。
“那个十年前的公园?”席鸿誓无奈地笑笑,“可惜早就拆了,变成商业街了。”
“哦。”范锲吸了吸鼻子。
席鸿誓猛然发现不对,扳过范锲的脸,借着昏黄的灯光,看见明显的泪痕。“小锲,你到底怎么了?”
“对不起,我真没用,如果我有很多钱,就可以保护哥哥了。”
“你还小呢,”席鸿誓温柔地摸摸范锲的头,“等这边事情完了,回去好好上学,把耽误的功课补上,就已经很好了。要比没用,我更没用,工作了也赚不到几个钱,还要等你保护。”
“我一直在看书,不会落下的,”范锲抹抹眼睛,挺起胸膛说,“将来要赚很多钱,把哥哥救出来。”
“当我是落难公主啊,”席鸿誓听着好笑,故意喊道,“破喉咙,破喉咙,快来救我!”
范锲一把搂住他:“哥哥,你等着。”
席鸿誓有点不好意思,试图推开这双手臂:“开玩笑啦。”
“你等着,我不会让屠斗嚣张太久的。”
席鸿誓挣扎未果,干脆省点力气:“其实……屠先生挺好的。”
“傻哥哥,”范锲的脑袋在席鸿誓颈边蹭来蹭去,瓮声瓮气地说,“那些有钱人,即使今天待你好,过些日子玩腻了……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说你。”
“这话没错,你真是长大了,”席鸿誓怔怔地说,“小锲能想到的,傻哥哥也知道。”
“你……痛不痛?”
“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我听说……那个,总是很痛的。”
席鸿誓总算明白他在说什么,白生生的小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小锲,不要乱想。”
“哥哥,我不会让你痛的。”
在席鸿誓搞清状况之前,范锲已经迅速地跨坐到他的大腿上,捧起他的脸吻了下去。席鸿誓迷惑地想,这个情景有点似曾相识,但是可是可但是,为什么这么不对劲呢?
“哥哥,你真可爱。”范锲对席鸿誓红扑扑的脸色很满意。
席鸿誓深深吸了两口气,眉尖微蹙:“小锲,下去,别胡闹。”
“哥哥不喜欢我么?”
席鸿誓扶额道:“哥哥喜欢你,但是哥哥和……咳咳,情侣,是不一样的。”
“乱讲,哥哥也有感觉啊。”范锲的小爪子一点规矩也没有。
“总之你先下去,我要生气了。”到了夏天,每个人都不会穿很多的,令席鸿誓无比郁闷。
“哥哥,虽然我还很穷,但我真的喜欢你,”范锲又在席鸿誓唇上啄了一下,“从很久以前开始——不管你信不信。不然,我求着妈妈带我来干什么呢?”
席鸿誓想躲,奈何前边是人,后边是椅背,无处可躲。有心把范锲推开,一是怕推不动,二是怕推倒了摔着,可谓进退维谷,满心为难。
“小锲,这样是没用的,我喜欢的人是屠斗。”席鸿誓索性摊牌,一本正经得让自己都有点吃惊。
“你现在是他的,你喜欢他,”范锲慢慢起身,“但是哪天他放手了,要记得还有我,我永远不会嫌弃你。”
席鸿誓幽幽地说:“就算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喜欢他。虽然我从来没说过,对任何人都没说过,但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范锲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一下,问道:“为什么?”
“或许他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席鸿誓微笑着说,“他什么样,其实我也看不透,但是感情这种事,永远勉强不来。”
范锲默默地扶起席鸿誓,把他的衣服抹平理顺。
“好啦,”席鸿誓拍拍弟弟的肩,“快走吧,饿死人了,不知道还有没有饭吃。”
范锲掏出号码纸,冷笑道:“估计这号早过了,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让你误会。”席鸿誓觉得不应该跟未成年人计较,还是当哥哥的责任大一些。
“哥哥,你还喜欢我吗?”范锲的眼睛里再次泛起水气。
“这么好的弟弟,我怎么能不喜欢。”席鸿誓特意强调是“弟弟”。
“你会永远喜欢我吗?”
“我永远是你哥哥。走吧,吃饭去。”
范锲似乎在刹那间小了十岁,乖乖地点了点头,甜甜软软地应一声“好”,拉着席鸿誓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
席鸿誓昏头昏脑地怨念:“如果小锲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多好……”
抱着万一的指望再次光临饭店,居然正好叫到他们的号码,两人饱餐一顿,摸着肚子出来,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一个回医院陪老妈,另一个直接回家。
席鸿誓向奶奶汇报了一天的生活,看了会电视,洗漱完毕钻进被窝才想起,范锲在临走时往他口袋里塞过一瓶药。
那时,范锲忽闪着眼睛说:“我很想帮你上药,只怕你不喜欢。”
席鸿誓笑着回答:“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范锲跟着笑,明媚的笑容里,一半是喜悦,一半是忧伤。
席鸿誓光顾得欣慰,什么都没察觉。
虽然现在已经不怎么痛,席鸿誓还是不介意抹点药,好得快一点。
伸手够过衣服,摸出药瓶,他当即泪眼问天:“为什么又是止血生肌散呢?”
席鸿誓抽搐着翻个身,扭动两下缩成一团,开始向隅而泣:“苍天啊,难道我真的很受么?为什么大家都这样对待我?又及,小锲这家伙,是不是耽美文看多了啊?”
耽美……席鸿誓积攒一天的郁闷之情,碰上这最后一根稻草,立刻铺天盖地地爆发起来。都是耽美惹的祸,那群同事自不必说,唯恐天下不乱,唯恐男人不弯,整天碎碎念,听久了都麻木了;屠斗那个坏蛋,逼迫人家看这个看那个,还整天色迷迷地放电;最后连范锲也这样,多大个小孩啊,都玩起年下来了!
席鸿誓狠狠地捶了捶枕头,愤愤地想:我,一个纯爷们,怎么能跟这群家伙同流合污,乃至跟平胸小白扯上什么关系呢!我要反抗……我要挑战命运的安排……我要去寻找新生活……等明天吧,今天先睡觉,反正明天是周末。
16 我是路痴不回头
周六的凌晨万籁俱寂,席鸿誓却猛然睁开眼睛,确切地说是惊恐地睁开了眼睛。水汪汪的双眼眨了半天,借着昏暗的光线断定自己没有离开过这张十多年前价值高达349元的床和奶奶亲手洗净的荞麦皮、亲手缝制的枕芯、亲手绣上鸳鸯戏水的枕套,加起来正是亲手做的枕头,和她老人家亲手购买的带有小熊维尼图案的枕巾。
席鸿誓叹了口气,懊恼地挠了挠脑袋,梦中的情形扑面而来。
那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光,似乎什么都没有,伸左手不见五指,伸右手则另外五个也看不着。
黑暗,无边无际,席鸿誓一点一点摸索着前进,奈何脊背发凉,头皮发麻,越走越害怕,万般无奈之下,颤抖地问道:“有人吗?把灯打开行不?”
半空中陡然响起磔磔之声,宛如晴天霹雳响彻云霄,比用指甲划玻璃还难听:“看不见早说啊,要灯没有,手电筒倒是不缺。”
“好吧,劳驾您把手电筒打开,谢谢。”虽然席鸿誓吓了一小跳,还是坚信有人比没人好,有光也比没光好。他展现处变不惊的风范,绝对是有礼貌的好孩子。
一阵幽幽的阴风刮过,吹得什么东西咔咔嗒嗒乱响,两分钟又40.3秒之后,果然有手电筒亮了起来。它们漂浮在席鸿誓周围,铺天盖地,不计其数,发出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暗绿色光芒,教人忍不住联想起夜行动物的眼睛,而且每一个都像没头苍蝇似的打着转,宛如转世的鬼火,正在寻找荼毒的目标。
席鸿誓顿觉后悔,心想这种适合拍恐怖片的氛围,还不如看不见呢。可惜他闭上眼睛也晚了,几个手电筒正晃晃悠悠颤颤巍巍地飘过来,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拜托,你们离我远一点好不好?”席鸿誓一边推一边躲一边哀求。
一个细长的手电筒仿佛听懂了,却用力摇了摇头,继而专心致志地往席鸿誓胳肢窝里钻,弄得他麻痒难当。
“救命啊,谁来救我……”席鸿誓怎么躲也躲不掉,很想哭,却忍不住笑,心里万分委屈,声音越发婉转。
“小席,是你吗?”
虽然那声音很微弱,席鸿誓还是欣喜不已:“屠斗,屠斗,呜呜,幸好你也在。”
“小席,过来一下好不好?”屠斗的声音倒比席鸿誓冷静得多。
“好!”席鸿誓闻言点头,勇气大增,奋力摆脱手电筒的骚扰,向名叫屠斗的声源狂奔过去。多亏这些笨家伙呆头呆脑,行动缓慢,没给席鸿誓增加太多阻力。
“慢点,小心脚下!”
席鸿誓一愣,立刻刹住脚丫子,晃了两下才站稳,可是借助微弱的绿光,看不出地面有什么异样。
“屠斗,你在哪?”
“在这里。”
席鸿誓听声辨位,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又一次被手电筒团团围住。
光线似乎强了一点,但是放眼望去,除了手电筒就是手电筒,哪有屠斗的影子。
“咳咳,我在下边,仔细找找好吗?”
“哦。”席鸿誓趴到地上,才发现整个地面都是由手电筒的残骸组成,有金属的外壳、也有塑料的,模模糊糊看不出颜色;多数灯泡已经变成玻璃碴,露出单薄的钨丝;废电池型号不一,却都渗出粘糊糊的液体。
席鸿誓厌恶地感叹:“苍天啊大地啊,垃圾分类回收多么重要啊!”
半空中的声音委屈地说:“我手电筒大神就是分着类收来的。”
席鸿誓揉揉耳朵,懒得理他,心说平时不觉得,原来屠斗的声音真是天籁。鉴于被整个环境恶心得想吐,他索性闭上眼睛,摸索着匍匐前进。
飘浮的手电筒们没有放弃围攻,反而变本加厉,有的继续采取胳肢战术;有的使劲往上飞,再重重地砸到席鸿誓头上;有的掀起他的衣服往里钻,冰凉冰凉的,类似蛇的感觉。
席鸿誓又痛又痒又毛骨悚然,不停地对自己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爬了两米,往前探路的手一空,似乎到了地面的边缘。
他顺着那道边缘摸过去,在36厘米之外,摸到了另一只手。“屠斗,是你吗?”
“小席,拉我一把。”
自称手电筒大神的家伙似乎很开心,笑道:“哦呵呵,找到了耶!”
席鸿誓气愤地质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根据声音判断,那人似乎嘬了嘬手指,答道,“看热闹喽!”
紧接着,一道闪电照亮天空,足够席鸿誓看清屠斗的处境。他整个人吊在悬崖边,下面是无边无际的钉板。钉子尖像所有的传说一样,闪烁着蓝荧荧的光芒,生动地表明它们是有毒的。
“我拉你上来。”席鸿誓奋力抓住屠斗的左手,把小时候喝奶粉的劲都用上了,谁让他老妈奶水不足呢。
眼见屠斗有向上运动的趋势,猛然响起轰隆隆的雷声。震动传来,整个地面噼里啪啦地碎裂,而席鸿誓他们所在的部分明显撑不住,正在下滑。手电筒们似乎也受了惊吓,纷纷往高处飞。
“喂,”席鸿誓着急地喊,“手电筒大神,怎么回事?”
手电筒大神羞涩地说:“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没有搭结实吧。”
“豆腐渣工程害死人呀!”席鸿誓痛心疾首。
“小席,你快跑吧,或许还来得及。”屠斗轻声说。
“那怎么行。”席鸿誓继续拽。
“没用的。”屠斗用空着的右手来掰席鸿誓的手指。
“不要啊——”悬崖终于断裂,席鸿誓一声哀号,和屠斗一块掉向钉板的深渊。
意料之外的是,身下的东西软绵绵的,当然了,因为那不是冒着蓝光的钉板,而是铺着蓝床单的褥子。
“呼呼。”席鸿誓抹了抹后知后觉刚冒出来的冷汗,打开手机,发现一条短信。
“小誓子,我是岳冰姐,这么多年没见,有没有想人家?敢说不想的话,仔细你的皮啦!我刚从法国回来,12点半下的飞机哟,哇塞,还是祖国好哎,好亲切好亲切。听老妈一说起你,就很想见见,好想好想哦,今天上午有没有时间,有没有?老实交代,不许说没有。懒虫虫,睡觉肯定又关机,收到赶紧回信,赶紧立刻马上,随时恭候!”
岳冰回来了啊,席鸿誓想起那个手劲奇大、号称大力金刚掌的女孩子,不禁微笑起来。岳冰只比席鸿誓大三个月,但是从小到大都有邻家姐姐的派头,敢于和一切抢糖的、抢玩具的、做游戏不守规则的、借了作业不还的、拦路打劫低年级同学的……等等家伙叫板,并且屡战屡胜。
截止高中毕业赴法留学,大姐大岳冰同学创下了711战不败的记录,为街坊四邻和附近所有学校的孩子们所称道。英勇的骑士到处锄强扶弱、打抱不平,被拯救次数最多的美丽公主就是白嫩嫩软乎乎的席鸿誓了。
数年不见,好容易回来一次,席鸿誓当然很乖地立刻回复:“岳冰姐,我也想你,一会就过去看你。”
电话铃响起,席鸿誓一接,就听见岳冰大笑着说:“苍天保佑,我这么迫切地想见你,你一定会醒得很早啦!”
席鸿誓叹气:“我醒得早,是因为做噩梦了。”
“梦见恶龙要吃你么?别怕,勇者小姐马上就到。”
“不用啦,你说你刚回来,怎么不好好休息,还有精神打电话。”
“有时差呀,睡不着。反正你也醒了,不如咱们出去兜风,怎么样?”
连恶龙都不放在眼里的勇者小姐,席鸿誓哪敢拒绝,于是十分钟后,他已经坐在岳冰的摩托车后座上了。
天还没有大亮,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岳冰开得飞快,直奔某个地方而去。席鸿誓只能直觉地感到,他们不是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有着特定的目的地,但是这个目的地是哪里,就不是他的脑瓜子能够判断的了。
说实话,他连前进的方向都搞不清,更不知道飞逝而过的牌子们都写了些什么,所有的路看起来都一个模样,所有的房屋也没多大区别。席鸿誓唯一能保证不会迷路的地方,就是自家周边250米,这种人,通常被称作路痴。
“虽然我跟响良牙同病相怜,似乎还强了那么一点点,他走到自己家后边的空地都要花4天呢。”这是席鸿誓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地方。
“小誓子,我们小时候,爬过那座山,记不记得?”
两个人在沙滩上默坐一会,却无心观赏海上日出的壮丽景色。片刻之间,大船已经驶到近前,令席鸿誓心中航空母舰的感慨油然而生。
两个黑衣人驾着快艇过来,又跳下快艇冲到席鸿誓面前,整个过程只用了半秒钟。在席鸿誓回过神来之前,已经被搜了遍身,而后拖向快艇。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席鸿誓不是小白,而是会抗议的小白。
岳冰挥挥手,两个黑衣人果然松开一点,但是四只手距离席鸿誓的胳膊绝不超过二分之根号二厘米,不管他怎么摆臂都一样。
席鸿誓无奈地晃晃脑袋,发表声明:“我跑不了,不用这样。”
两人齐刷刷点头:“我相信。”
上了大船,席鸿誓不禁微愣,本以为屠斗家已经很拽,现在看来恐怕要算简朴了。这里的每一块地砖都是透明的,露出下面的用金箔制成镶珠嵌玉的花朵来。每一朵花足有洗脸盆那么大,牡丹、芍药、罂粟、碧桃、向日葵、马蹄莲、三色堇、二月兰、薰衣草、满天星、曼珠沙华等,还有很多,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它们全都做工精美、栩栩如生,即便同是牡丹,也能看出品种不一、姿态各异,不知花费多少心思才做得出。花儿旁边打着七彩的灯光,疯狂地旋转着,映照得整个房间犹如群魔乱舞,一派盛世不太平气象。
席鸿誓一咬牙一跺脚、心一跳眼一眨,大义凛然地走了上去,心说既然潘妃能步步生莲,咱这也不算什么。
走过无数台阶和过道,在他迷路18次之后,终于被带进一间比足球场还大的屋子,看这排场,正前方座位上的家伙自然是此处的主人了。
席鸿誓原本料想,主人的厅堂应该最为华贵,谁知这里连一丝一毫金碧辉煌的感觉都没有。纯白的墙壁,纯黑的大理石地面,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有一排又一排巨大的骨骼迅速地吸引着人们的目光。每一具骨骼上都挂着斗大的字,比如剑龙、翼龙、暴龙、霸王龙、鸭嘴龙、始祖鸟、剑齿虎、蓝鲸、须鲸、黄河象、肿骨大角鹿等。
每一个大牌子下站着6名守卫,一水的白衬衣黑马甲黑长裤黑燕尾服黑领结黑礼帽黑手杖,黑压压一片,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欢迎,席先生。”开口的自然是唯一有资格说话的那个人,不知他的椅子上有什么装备,居然转眼之间就悄无声息地滑到席鸿誓面前。
席鸿誓认为应该发出一点声音,以示自己听得到,却又无话可说,只好咳嗽两声。
主人锐利的眼神透过硕大无朋的茶色眼镜威严地扫过席鸿誓身边两座人形蜡像,冷冷地说:“席先生是冰儿的好朋友,自然是我马某人的贵客,你们让他受惊了么?”
“属下不敢。”两人说的话和下跪的动作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还不快下去。”话音未落,两人一阵风似的飘出了房间。这样的速度、这样的身法,莫非是传说中的轻功么?是燕子三抄水、八步赶蟾,还是神行百变?
幸好席鸿誓一直处于呆头呆脑瞠目结舌状态,没法展现出更惊讶更迟钝的神情,只能像木偶一样听着眼前的人说:“敝姓马,名凌,幸会。”
“马,马先生……”席鸿誓倒没觉出是幸会。
“老夫痴长几岁,更愿意听人叫一声凌叔。”
“凌,凌叔……”席鸿誓还不想为称呼问题惹人生气。
“好孩子。”马凌冷峻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意,看得席鸿誓一哆嗦。
“凌叔,屠帮主想和席先生说两句话。”声音一响起,席鸿誓才发现马凌身后3.5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不足97厘米高的女人,正慢悠悠地走过来。之所以说女人,而不是女孩,实在因为她的身形过于凹凸有致,步态过于婀娜多姿,面貌过于妩媚动人,配上一头金灿灿的卷发和嘴角边的小痣,完全是微缩版的玛丽莲·梦露。
“也好。”马凌下了指示。
袖珍美人领命,一步三晃地来到席鸿誓面前,高高举起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娇笑道:“席先生,请吧。”
屠斗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让席鸿誓觉得万分亲切,简直有流泪的冲动,好像分别了一个世纪似的。
“你……你起床了啊。”席鸿誓满心想说“快来救我”,却又觉得说也没用,屠斗做什么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不来虎口冒险也情有可原。
屠斗定定地看了席鸿誓片刻,只说了一句话:“烦请转告凌叔,我会去叨扰的。”
席鸿誓一激动,差点把笔记本摔了,出过冷汗之后才发觉根本不是自己拿着,悄悄把心放回肚子,暗自庆幸。万一闹出个三长两短,他肯定赔不起,不知道屠斗肯不肯帮忙呢。
“凌叔,屠……他说会来的。”席鸿誓按照吩咐,兢兢业业地带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想起,或许不应该直呼屠某人的尊姓大名,而是给他的身价留点面子。
难办的是,这里的人都叫他“屠帮主”,但是此称呼很耳生,很别扭,席鸿誓绝对说不出口;像屠家人那样叫“老爷”,不失为一个选择,却又过于掉价,在家里叫叫就算了,当着外人未免有损人民教师的尊严。难道称他为“屠骄的爸爸”?倒是很有老师味,会不会对屠骄产生什么不良影响呢?
席鸿誓胡思乱想一番,深深体会到箭在弦上的痛苦,最后当机立断,咽口吐沫,把称呼模糊过去,心说反正你们也知道。
话一带到,席鸿誓又腹诽起屠斗来:“看看人家凌叔,叫起来一点都不难受,你哪怕叫斗哥也好啊,偏偏叫什么老爷……”
“唔,想必屠帮主很快就到,我们去甲板上瞧瞧如何?”
马凌说往东,席鸿誓绝不敢往西;马凌说打狗,席鸿誓绝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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