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向她说对不起后能恢复手机正常胰岛功能自己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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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不想让任何人对不起她,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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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对老婆关心不够吧。每个人都有需要。她能和别人聊,为什么你不和老婆聊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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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是斯蒂芬·金新近推出的力作。& &
& & 它讲述的是一个预言性的故事:母亲残杀子女,好友举刀反目,灾难的起因是一种被称为“脉冲”的现象,而传播的方式就是手机。手机清除了毫无防备的人们头脑里的记忆,只剩下攻击和毁灭的本能。人类数量已经剧减到维持种族繁衍的最低点……小说传达了斯蒂芬·金对现代科技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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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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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脉冲”事件发生于十月一日下午东部标准时间三点零三分。这个名称显然不当,但在事情发生后的十小时内,大多数能够指出这个错误的科学家们要么死亡要么疯癫。无论如何,名称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影响。
  那天下午三点,一位籍籍无名的年轻人正意气风发地在波士顿的波伊斯顿大街上往东走。他名叫克雷顿·里德尔,脸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步伐也特别矫健。他左手提着一个艺术家的画夹,关上再拉上拉链就成了一个旅行箱。右手的手指则缠绕着一个棕色塑料购物袋的提绳,袋子上印着小宝贝这几个字,想看的人一眼就看得到。
  袋子里前后晃荡的是一件小圆球状的东西,可能你已经猜到了。你接着猜克雷顿·里德尔这个年轻人大概是用小宝贝来庆祝某个小小的胜利吧(可能这胜利不一定很小),那么你又猜对了。袋子里其实是一个十分昂贵的玻璃镇纸,正中间是一团灰色的蒲公英绒毛。他从考普利广场酒店回到下榻的平价大西洋大道旅店路上看到了这个镇纸,底座下九十美元的标价牌把他吓了一跳,但更令他害怕的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能买得起这个奢侈品。
  他攒足了全部勇气才将信用卡交给店员。他怀疑如果这个镇纸是买给自己的,他是否真的会花这笔钱;他很有可能会嘟囔着说“改变主意了”然后撒腿跑出商店。但这是为莎朗买的,她就喜欢这些东西,她也喜欢他。就在他离开波士顿的前一天,她还对他说“宝贝儿,我支持你”。那一刻,他被打动了,毕竟过去的一年中他们经历了不少风雨。现在他就想轻抚她的脸庞,如果还有可能的话。那个镇纸虽小(是个小宝贝),但他相信她会喜欢那团精致的灰烟,立在玻璃那深深的中央,像一团袖珍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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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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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雷的注意力被一辆冰淇淋车叮当作响的音乐所吸引。那车停在四季酒店(比考普利广场酒店还要豪华)的对过,就在波士顿公共绿地旁边,这块绿地沿着波伊斯顿大街的一边延伸了两到三个街区。车上印着“富豪乐”这几个彩虹般斑斓的字,背景是一对跳舞的蛋筒冰淇淋。三个孩子挤在窗口旁边,书包撂在脚边,等着接过香甜可口的美味。在他们身后站着一位身着长裤套装的女士,用皮带牵着一只狮子狗。还有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穿着低腰牛仔裤,别着iPOD也排在那里,耳机从脖子上耷拉下来,低声聊着天,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没有发笑。
  克雷排在他们后面,一小堆人立刻变成了一支短短的队伍。他给已成陌路的妻子买了一件礼物;在回家路上会在超级漫画书店为儿子买下刚出版的《蜘蛛侠》;他也会犒劳一下自己。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莎朗他的新进展,但是在三点三刻她回家之前他无法联系到她,所以他打算在旅馆里待到那个时候。在他的小房间里无非也就是来回踱着步子,欣赏自己的画夹。在这之前,富豪乐冰淇淋正好能让他放松一下。
  冰淇淋车里的售货员正打发着窗口边的三个孩子,两个滴溜棒和一个巨无霸巧克力香草软冰淇淋蛋筒递给了中间那位大客户,一定是他请客。那孩子在自己时髦的宽松牛仔裤兜里摸索出乱七八糟的一堆纸币,而前面那位牵着狮子狗身着长裤套装的女士正伸手从肩上挎着的手袋里把手机拿出来。穿长裤套装的女士们通常出门时必带两样东西:手机和运通卡(AmExcard)。她将手机盖掀开了。在他们身后的公园里,一只狗狂吠了几声,有人叫了起来。在克雷听来这叫声不像是出于欣喜,但他四下张望,却只见几个游人和一只叼着飞盘快跑的狗(难道公园里遛狗不应该戴上皮带吗?克雷觉得奇怪),还有满眼灿烂阳光照耀下的草坪和诱人的绿荫。对于一个刚刚以大价钱卖出自己第一部漫画小说及其续集的人来说,这地方简直太棒了——值得坐下来好好享受一个巧克力蛋筒冰淇淋。
  等他回过头来,那三个穿着宽松牛仔裤的孩子已经走了。那位身着长裤套装的女士要了个圣代。她身后的两个女孩中的一个对着一台薄荷色的手机私语着,而那位女士也是手机紧贴在耳边。每次克雷看到类似的场景都会或多或少地思考一下:向完全陌生的人透露自己哪怕是一点点的隐私,正如自己目睹的这个场景,在以前看来是无法忍受的粗鲁表现,而现在则成了日常生活中的普遍正常现象。
  莎朗说:亲爱的,把这个写在《暗黑破坏神》里吧。他脑海中虚构出的她经常会说话,而且每次都要她说了算。这和现实世界里的莎朗十分相似。她曾经问过他到底要不要分居。这并不是手机里的对话,因为克雷从来就没有手机。
  那只薄荷色的手机铃声很像他儿子约翰尼喜欢的《疯狂青蛙》开头的调子——那首曲子叫《阿克塞》吗?克雷记不起来了,可能他早已从记忆里清空。手机的主人——那个女孩——从屁股口袋里将它拿出来说:“是贝思吗?”她听着便笑了,对她的同伴说,“就是贝思。”接着那个女孩倾过身一起听着手机。这两个女孩留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小仙子发型(在克雷看来她们就像周六早上的卡通人物“霸王美少女”),她们的秀发在午后的微风中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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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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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波士顿特色水陆两用旅游观光的交通工具。“玛迪?”那位身穿长裤套装的女士几乎同时开口说话。她的狮子狗在皮带的另一端正襟危坐,看着波伊斯顿大街上的车流,似乎陷入沉思(皮带是红色的,上面点缀着闪闪发光的东西)。街对面的四季酒店里一位穿棕色制服的门童——他们好像只穿棕色或蓝色的衣服——正在招手,可能是拦出租车。一辆挤满游客的观光鸭船1驶了过来,四处寻找着合适的泊车位,司机对着扩音器大声喊叫着介绍某个历史遗迹。那两个听着薄荷色手机的女孩子对望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内容让她们微笑,但还是没有笑出声来。
  “玛迪?你听得到吗?你听——”
  那位套装女士伸手握住皮带,将一只长长指甲的手指塞进另一只耳朵。克雷一惊,为她的耳膜担忧。他在脑海里绘就她的形象:套着皮带的狗,长裤套装,时尚的短发……还有一小滴血顺着她塞进耳朵的手滴下来。那辆观光鸭船刚刚驶出画面,背景里还有那个门童。这些景物让这幅素描惟妙惟肖,呼之欲出。
  “玛迪,你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就想告诉你我的头发是在那家新的……我的头发?……我的……”
  富豪乐冰淇淋的售货员弯下腰拿出了一个圣代杯,杯子里高耸着一团白色的“阿尔卑斯山峰”,巧克力酱和草莓酱蜿蜒着自“山顶”而下。他那粗短的络腮胡子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告诉别人他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克雷相信这幅图画里的大多数场景这人都已十分熟悉。公园里有人尖叫。克雷再次扭过头去,心想这一定是欢乐的叫声。午后三点,阳光明媚,在波士顿公共绿地,除了欢乐的叫声还能是什么呢?不是吗?
  那位女士对玛迪说了些什么,听不清楚。她的手腕熟练地一转将手机飞快地合上,再放回手袋。她站在那里,似乎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或者是身在何处了。
  “一共四元五十分,”富豪乐冰淇淋售货员耐心地拿着圣代对她说。克雷正好有点时间感慨一下城市里什么东西都他妈的贵。可能套装女士也这么想吧——至少一开始他是这么猜的,因为有那么一小会她待在那里,只是盯着那个杯子里山峰般的冰淇淋和滑落的酱汁,好像她从来没见过一样。
  接着从公共绿地那边又传来一声叫喊,这次不是人的声音,有点像突遭不幸的痛苦呻吟,又像是受伤的嚎叫。克雷转过头去,看到一只狗,就是刚才叼着飞盘奔跑的那只。它浑身棕色,个头比较大,可能是只拉布拉多猎狗,不过他对狗不怎么了解,他真要选只狗的话就找本书然后把看中的图片复印一下去按图索“狗”。狗的身旁半跪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把狗套在一个项圈里,好像在咬狗的耳朵——克雷想:我肯定是眼睛花了。狗又嚎叫了一声,想逃走,那个穿西装的人将它紧紧按住。天哪,那人的嘴巴里确实咬着狗的耳朵!克雷正继续往下看的时候,那人一口将耳朵从狗头的一侧撕扯下来。这次,狗发出了类似人类的惨叫声,几只在附近池塘里戏水的鸭子受了惊,嘎嘎叫着逃走了。
  “拉斯!”克雷背后有人叫喊着。声音听上去像“拉斯”,可能是“老鼠”或者“烘烤”这个词,但后来的经历告诉他“拉斯”其实并不是一个词,只是表达攻击的一种模糊叫声。
  他回过头来看那辆冰淇淋车,正好看到套装女士奔向窗口要抓住售货员。她刚巧抓住了他白色束腰外衣前面松垮的皱褶,但他惊吓当中只退后一步便挣脱了她。她的高跟鞋一下子飞离了人行道,然后克雷听到衣服的摩擦声和扣子落地的叮当声,看到她的外套前端先是钩住了售货窗口柜台的突出部分然后又落了下去。圣代好像打翻了,克雷看到一团冰淇淋和酱汁粘在套装女士的左手腕和前臂上,高跟鞋噼啪一响,她跌回到人行道上,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上。她脸上原来是一副自我封闭、教养良好的典型公众场合表情,克雷认为这是“街头无表情”面孔的基本要素;现在则被一阵痉挛所代替:她的眼睛眯成细长一条,两排牙齿暴露出来,上嘴唇完全翻转,露出粉红色的“天鹅绒衬里”,像女人的私处。她的狮子狗冲到大街上,拖着红色皮带,皮带末端还吊着一个把手。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把还没来得及穿过半条街道的狗碾倒在地。前一秒钟还是毛茸茸的活物,后一秒钟就成了血泊一片。
  克雷想:这可怜的小东西,它可能正在狗儿天堂里叫唤着,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魂归西天了吧。他知道从某种医学角度来讲自己已经处于休克状态,但这丝毫没有改变他吃惊的程度。这会儿他站在那里,一手提着画夹,一手提着棕色购物袋,嘴巴张得大大的。
  从某个地方——听上去好像是纽伯里街的转角处——有爆炸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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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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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个戴iPOD耳机的女孩子发型一模一样,只不过拿薄荷色手机的那个是金发,另一个则是浅黑色头发;她们就是金发仙子和黑发仙子。这时候,金发小仙子一把将手机扔在人行道上,手机顿时摔得四分五裂。她冲上前一下子抱住了套装女士的腰。克雷想(在当前的状况下他也只能这么想了)这女孩子大概是想阻止套装女士再去揪住冰淇淋售货员或者是冲到大街上救她的狗。克雷甚至还有点为这女孩的机敏赞叹不已。她的朋友,那位黑发仙子则置身事外,白皙的小手紧握在胸前,眼睛瞪得大大的。
  克雷把自己的东西扔下,一边一个,冲上前去帮助金发女孩。这时他在眼角余光里看到在马路对面,一辆车突然转向冲上人行道,直逼四季酒店大门。门童飞快闪开,酒店前厅里尖叫声一片。正当克雷要帮助金发女孩救助套装女士的时候,金发女孩突然像毒蛇一样飞快地将漂亮的小脸蛋俯冲下去,露出年轻而强健的牙齿,扑倒在套装女士的脖子上。霎时鲜血喷涌而出,金发女孩整张脸都埋在里面,似乎在洗脸,甚至是在渴饮(克雷几乎可以肯定她在饮血)。接着她把套装女士像洋娃娃一样拎起来前后摇晃。套装女士比她高也比她重至少四十磅,但是金发女孩毫不费力地将她的头摇晃得前后摆动,大片大片的鲜血四处溅洒。与此同时,她扬起沾满鲜血的脸,对着十月的瓦蓝晴空嚎叫着,仿佛在庆祝胜利。
  她疯了,克雷想,真的疯了。
  黑发女孩哭喊着:“你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她喊叫着,金发女孩突然将她沾满鲜血的头转了过来。血从额头上耷拉着的刘海边缘上滴下来,眼睛像两个血窟窿后面亮着的白炽灯。
  黑发女孩瞪大两眼盯着克雷,不断重复着:“你是谁?”……“我是谁?”
  这时套装女士被金发女孩一把甩在旁边,她瘫倒在人行道上,被咬开的颈动脉还在汩汩地喷着鲜血。金发女孩朝着黑发同伴扑了过去,就在几分钟前她们还亲密地分享着一部手机。
  就在这晴空白日之下,金发女孩伸出双手弯成锋利的尖爪,扑向她昔日好友。克雷想都没想,看也没看就向右奔去,抓起装着小宝贝的购物袋砸向金发女孩。如果他再犹豫那么一会儿,黑发女孩的喉咙恐怕也会如套装女士一样被撕咬开来。如果他没有砸中——
  他砸得很准,几乎是一记斜飞击中了那个女孩。袋子里的玻璃镇纸狠狠地砸在金发女孩的后脑勺上,闷声一响。她垂下两手,一只血迹斑斑,一只还干干净净,像装满邮件的麻袋一样轰然倒在同伴脚边的人行道上。
  “这都是怎么了?”卖冰淇淋的人惊叫着。他的声音出奇的高,似乎震惊之下他的声音也高了八度。
  “我不知道,”克雷说。他的心脏怦怦地剧烈跳动着。“快帮帮我。这位失血太多,有生命危险。”
  在他们身后,从纽伯里街传来汽车相撞时空洞而剧烈的尖利噪声,伴着人的惊叫,接下来是爆炸声,越发震耳欲聋,响彻云霄。就在冰淇淋车后面,另一辆汽车滑过波伊斯顿大街上的三条车道,直冲向四季酒店的大堂,一路撞倒了几个行人,一头撞上前一辆车的尾巴。前一辆车的车头夹在旋转门当中,已扭曲变形如同废铁。第二辆车的冲力把第一辆车再往旋转门里推了一把,门柱开始歪斜。克雷看不清是否有人被困在那里,因为第一辆车的散热器毁坏,不断有水蒸腾而出,但在水汽氤氲中传来的痛苦呻吟呼叫表示情况不容乐观。简直糟糕透了。
  冰淇淋售货员由于视线遮挡看不到这一幕,他靠在出售窗口盯着克雷问:“那儿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两起车祸,有人受伤。别管它了。帮帮我吧,哥们。”他跪在血泊中的套装女士身边,旁边是金发女孩的薄荷色手机残骸。套装女士的抽搐慢慢微弱下来。
  “纽伯里大街上冒烟了,”卖冰淇淋的张望着,还没从他那相对安全的冰淇淋车里走出来。“那儿什么东西爆炸了。可不是小事。很有可能是恐怖分子。”
  他的嘴里刚吐出“恐怖分子”这个词,克雷就认同了他的意见。“帮帮我吧。”
  1柯勒律治(),英国诗人、评论家,著名诗作有《忽必烈汗》、《古舟子咏》和评论著作《文学传记》,与华兹华斯合著的《抒情歌谣集》,开创英国文学史上浪漫主义新时期。
  一旁的黑发女孩突然叫了起来,“我是谁?”
  克雷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他一抬头正好看见那女孩用手掌根部敲打自己的额头,然后似乎只用网球鞋鞋尖着地,飞快地转了三圈。这场景让克雷想起自己在大学文学课上读过的一首诗中的句子:“围着他轻划三个圆圈。”好像是柯勒律治1,是吧?她摇晃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沿着人行道跑开了,径直奔向一根路灯杆。她一点都没有避让的意思或者伸出手来遮挡一下,而是迎面向灯柱撞上去,弹回来,跌跌撞撞地又一头撞上去。
  “别这样!”克雷大叫,拔腿就奔向黑发女孩,一脚踩在血泊里差点滑倒,稳住以后继续跑,给倒在地上的金发女孩绊了一下,又差点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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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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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发女孩回过头来看他:她的鼻子已经撞破了,血流得半张脸都是,眉毛以上有一条垂直的擦伤,像夏天雷暴前的乌云,一只眼睛已经错位歪陷在眼眶里;她张开嘴,漂亮整齐的牙齿(可能接受过昂贵的正牙手术)完全毁了,还朝着他笑。那场景他永远也忘不了。
  她突然沿着人行道跑开了,一边尖声喊叫。
  在克雷的身后,引擎启动了,扩音喇叭里奏着《芝麻街》的主题歌。克雷转过头发现富豪乐冰淇淋车正飞快地驶离路边,正在这时,马路对面的酒店顶楼有一扇玻璃窗突然粉碎,一个人从窗口飞了出来,划过湛蓝的十月晴天。这人一下子摔到人行道上,肝脑涂地。酒店前面的庭院里传出更多的尖叫声,那是恐惧的叫声,也是痛苦的哀号。
  “别跑!”克雷大吼了一声,跑起来追赶冰淇淋车。“别走,回来帮帮我!我需要帮手,你这该死的!”
  冰淇淋售货员没有任何回音,可能扩音器声音太响他听不到。这时克雷想起了以前说过的一些话,当时他对自己婚姻能够天长地久抱有十足的信心。那时候儿子约翰尼每天都要看《芝麻街》,坐在他的蓝色小板凳上,怀里抱着吸管杯。那些话都是什么阳光灿烂,万里晴空无云之类。
  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公园里跑了出来,扯着嗓子怒吼,不知道在说什么,上衣后摆啪啪作响。他的下巴上粘着狗的皮毛,克雷一下就认出了他。那人冲上波伊斯顿大街,车流在他身边擦过,差点将他撞倒。他踏上了对过的人行道,不停地怒吼着,双手向天空挥舞。最后他消失在四季酒店前庭的凉篷阴影下,再也看不见了,但他肯定很快又被魔鬼附了身,因为那里又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克雷放弃了追赶冰淇淋车的打算,一只脚站在人行道上,另一只踩在阴沟里,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驶入波伊斯顿大街的中间车道,音乐仍然叮当响着。他正想回去看看那个不省人事的金发女孩和濒临死亡的套装女士,这时,另一辆观光鸭船出现了,这次不是缓缓驶过而是呼啸着以最高速度,疯狂地从左急转向右。这车顺着波伊斯顿大街逆流而上,有些乘客跌得前仰后合,嚎叫并哀求司机停下来,另一些则紧紧抓住金属扶杆在丑陋车辆的露天平台上晃来晃去。
  一位身穿T恤的男子一把从后面抓住司机,从车里粗陋的扩音系统里传到克雷耳朵里的只不过是与前面类似的胡言乱语。正在这时,司机一个强有力的过肩后推,将抓他的人甩了出去。这次,他说的不是“拉斯”,而是更加含混不清的喉音,有点像“咕噜!”然后,克雷可以肯定观光鸭船司机看见了富豪乐冰淇淋车,于是改变方向,向后者直冲过去。
  “噢!上帝呀,不要这样!”坐在靠近观光车车头的一位女士叫起来了,这时两车越来越近,冰淇淋车大概只有观光车的六分之一大小。克雷想起了某年波士顿红袜队赢得棒球世界联赛时电视上转播的胜利大游行。当时全队球员都坐在缓缓而行的这种观光鸭船车队上,在深秋的冷雨天向两旁狂热的人们挥手致意。
  “上帝啊!不要这样!”那位女士又叫了起来,克雷身边的一个人也轻声叫了起来:“天哪!”
  观光鸭船从侧面撞上了冰淇淋车,把它如同儿童玩具般轻易掀翻。冰淇淋车横躺在地上,扩音器里还在放着《芝麻街》的主题歌,向公共绿地滑过去,巨大的摩擦产生了一丛丛火花。两位在观望的女人赶快闪躲到一边,手牵着手,十分幸运地逃过一劫。冰淇淋车跳上了人行道,飞起来一下,然后撞上公园周围的铁栏杆才停了下来。音乐哽咽了两次,终于悄无声息了。
  那位驾驶观光鸭船的疯子此时完全失去了对车的控制,它在波伊斯顿大街上打着圈,满载着脸吓得煞白且尖声惊叫的乘客,他们挤在露天平台上。接着车冲上了人行道,在距离冰淇淋车发出最后声音五十码左右的地方,冲向“城市之光”时尚家具店展示橱窗下面的窄小挡土墙。窗户玻璃破碎的轰然巨响毫无音乐感可言。观光鸭船的宽阔尾巴(上面写着“港口小姐”的粉红色字样)向空中翘起大约五英尺高。在巨大冲击力的作用下,这个笨重的东西很有可能首尾合一,但巨大的质量缓解了冲击力,因此这辆车又弹回到人行道上,车头陷在粉身碎骨的沙发和昂贵的客厅座椅残骸里。但在撞击的那一刻,至少有十几位乘客从车上飞了出去,消失于视野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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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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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城市之光”家具店里,防盗报警器开始呜呜作响。
  “天哪!”从克雷的右边又一次传来这个温和的声音。他循声望去,发现一位个子矮小的男人,黑发稀疏,留着小小的胡子,戴一副金边眼镜。他问:“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克雷回答。这时,说话突然变得艰难无比,他觉得自己在把词语一个个挤出来。他想可能是因为惊吓过度吧。街对面有人在四散奔跑,有的从四季酒店里跑出来,还有的从撞毁的观光鸭船里往外逃。他就看见一位从观光鸭船里爬出来的逃生者和一个从四季酒店里出来的撞在了一起,都倒在人行道上。正好这一小段时间让克雷想想是否自己神经错乱了,这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在疯人院里的臆想,可能是在奥古斯塔的朱尼泊山精神病院,在两针氯丙嗪注射剂的间隔之中他幻想出这一切。他接着说:“那个冰淇淋售货员说可能是恐怖分子。”
  “我可没看见拿枪的人,”矮个子小胡子男人说。“也没有人把炸弹绑在背上。”
  克雷也没看见,但他看到自己那可爱的小宝贝购物袋和画夹搁在路边,他看到从套装女士喉咙里涌出的血——天哪,他想,那么多血——马上就要流向他的画夹了。那里面可差不多是他所有的《暗黑破坏神》的草图,那可是他的心肝宝贝啊。他一惊,大步奔了过去,矮个子男人跟在他后面。这时候防盗铃(反正是某种警铃)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响彻酒店,和“城市之光”店里那嘶哑的叮当声混在一起,小个子男人吓了一跳。
  “是酒店里,”克雷说。
  “我知道,只不过……哦!天哪。”他看到了套装女士,那曾经流淌在她身体里面奇妙迷人的魔力物质现在在她身下聚成了小湖——这一切居然发生在四分钟前?两分钟前?
  “她死了,”克雷告诉他。“至少这一点我能确信。那个女孩……”他指着金发女孩说:“就是她干的,用牙齿。”
  “你在开玩笑。”
  “是玩笑就好了。”
  从波伊斯顿大街的另一头又传来一次爆炸声。这时两人都害怕了。克雷觉得他闻到了烟的味道。他抓起自己的小宝贝购物袋和画夹,远离蔓延过来的鲜血,说:“这些是我的,”一边奇怪自己为什么非要向别人解释。
  克雷想,那个衣冠楚楚、穿斜纹软呢外套的矮个子肯定还在目瞪口呆,害怕得颤抖。他面前那具干瘪的尸体就在刚才还在排队买圣代,瞬间就失去了爱狗还丢了自己的性命。在他俩身后,三个小伙子大步流星地走在人行道上,谈笑且欢呼着。有两个反戴着红袜队的帽子,另一个用胸口抵住手上抱着的纸盒,盒边上写着蓝色的松下字样。那人右脚踩进了套装女士身下蔓延的鲜血,身后便留下渐渐变淡的一行脚印。他们朝着公共绿地的东面走去,前面不远就是唐人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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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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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雷单膝跪下用不是拿着画夹的那只手(看到那个拿松下盒子快步前行的小伙子以后,他更害怕失去画夹了)抬起金发小仙子的手腕。他马上感觉到脉搏的跳动,缓慢却有力而规则的跳动。他舒了口气。不论她做了什么,她都还是个孩子。他可不愿意看到自己用送给妻子的镇纸把她给砸死了。
  1指油耗极大。“小心,小心!”那个留胡子的矮个子唱歌一样叫了起来,但克雷可没时间分心。所幸这矮个子显然担心过度了,因为一辆“OPEC友好型”1多功能运动型汽车从波伊斯顿大街转过来驶入了公园,然后随着车前铸铁护栏发出的咆哮声,在距离克雷跪下处二十码一头扎进了鸭子游弋的池塘。
  车门打开,一位年轻人挣扎着爬了出来,不知道对着天空在叫喊着什么。接着他在水里跪下,双手掬起水灌进嘴里(克雷一闪念而过:那些鸭子可是常年在这池塘里欢快地排泄啊)。那人挣扎着站起来,涉水走到池塘的另一边,接着他消失在一片小树林当中,仍然双手挥舞,嘴里不知道在念着什么经。
  “我们得找人来帮帮这个女孩,”克雷对那个小胡子说。“她失去知觉了,但肯定还有救。”
  “我们现在必须得离开这条街,免得被车给碾死,”小胡子男人说。这时似乎为了证明他说得有理,一辆出租车和一辆加长豪华轿车在那辆观光鸭船的残骸附近撞到了一起。那辆豪华轿车走错了道,而那出租车的样子却惨不忍睹;克雷从他跪在人行道上的角度看过去,出租车的挡风玻璃突然没了,司机飞了出去,摔在人行道上,举起一只血淋淋的胳膊在惨叫。
  小胡子男人当然说对了。克雷的大脑里一片空白,震惊使得他无法思考,但他还剩下那么点理智刚好能够让他摆脱这一切。理智告诉他目前最明智的做法无疑是尽快离开波伊斯顿大街然后藏起来。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恐怖袭击的话,那的确是他从来没有看到或读到过的那种。他——他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隐蔽起来不动直到局势明了,要掌握局势还需要找到一台电视机。但他不愿意将这个失去知觉的女孩就这么留在一片混乱的大街上。他那仁慈且文明的本能尖叫着反对遗弃女孩的念头。
  “你先走吧,”他对小胡子男人说,一百分地不愿意。他一点都不了解这位身材矮小的小胡子男人,但至少他不会满嘴胡话,双手向天;也不会露出獠牙直扑克雷的喉咙。“躲进什么地方吧。我要……”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要干嘛?”小胡子男人问他,正在这时爆炸声响起,他耸起肩膀眯起眼睛。那声音听上去像是从酒店正背后传来,然后滚滚黑烟涌起遮蔽了蔚蓝天空,再升到高处才被风吹散。
  “我要叫警察,”克雷突然灵机一动。“她有手机。”他指着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断气的套装女士。“她刚才还在用手机……就在那该死的事情发生之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正在头脑里回顾刚才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到底怎么发生的。他的目光从死去的套装女士身上移到昏迷的女孩身上,再转向后者那破碎的薄荷色手机。
  这时以两种不同声调震颤着的警报声响彻云霄。克雷觉得一种是警车发出的,另一种则是消防车发出的。他想这个城市的居民应该能分辨出来,但他不住在这里,他住在缅因州的肯特塘,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待在家里远离这一切。
  刚才在这一切怪异的事情发生之前,套装女士在给她的朋友玛迪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刚做了头发,还有小仙子的某个朋友打电话给她。黑发小仙子一直在分享那个电话。接下来这三个人都疯了。
  你不会在想——
  在他们身后的东面,一场迄今为止最大的爆炸发生了:震耳欲聋的像机关枪开火一样的爆炸声。克雷抬脚就跑,他和那穿斜纹软呢外套的矮个子如困兽般互相对望了一眼,朝着中国城和波士顿的北角跑去。他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爆炸了,但一股更大更黑的浓烟从建筑物后面的地平线上升起来了。
  正当他们目睹黑烟冉冉升起的时候,一辆波士顿警方的无线电通讯车和一辆带挂梯的消防车在街对面的四季酒店门口停了下来。克雷朝那边瞟了一眼,正好看到又一个跳楼自杀的人从顶楼一跃而下,后面还跟着跳下来一对。在克雷看来,后面那一对在坠落的过程中似乎还在争吵怒骂。
  “天哪!我的天哪!不!”一个女人尖声惊叫着,断断续续地喊着。“哦!不!不要这样了!别这样了!”
  那跳楼自尽的第一个人砸在警车的尾部,毛发和鲜血溅满整个车身,后窗玻璃粉碎。另外两个则落到消防车上,这时身着亮黄色外套的消防员们像传说中的异鸟一样四散开去。
  “不!”那女人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不要这样啊!不要这样!上帝啊!求求你别这样了!”
  但这时从四楼还是五楼冒出一个女人,像疯狂的杂耍演员一样翻滚下来,正好砸中一位向上张望的警员,两位同归于尽。
  从北面传来了另外一声爆炸的巨响,像魔鬼在地狱里用机关枪疯狂扫射。克雷又看着那个矮个子男人,后者也神色紧张地回头仰望着他。空中弥漫的浓烟越来越多,尽管还有微风徐徐,但那蔚蓝的天空几乎全被浓烟给污染了。
  “他们又用飞机撞我们了,”矮个子男人说。“那些狗杂种们又用飞机来撞我们了。”
  说话间城市的东北角又传来第三下地狱般的爆炸轰鸣,似乎在印证矮个子刚才的观点。
  “可是……那里是洛根机场啊。”克雷突然又发现自己说话困难,连思考都开始困难了。他脑子里唯一还残留的就是一个半吊子笑话:你有没有听说过,某族[填上你最喜欢的民族]恐怖分子准备把机场都炸掉,以此来威胁美国屈服于他们?
  “那又如何?”矮个子似乎咬牙切齿地问道。
  “为什么不去袭击汉考克大厦?或者普鲁登什中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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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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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波士顿两幢标志性建筑物。
  矮个子的肩膀一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离开这条街。”
  似乎又是为了印证他的观点,六个年轻人快跑着掠过他们身边。波士顿是一个年轻人的城市,克雷注意到了,这里到处是高校。这六个人,三男三女,手里并没有什么趁火打劫的战利品,至少,他们肯定没有谈笑。一边跑着,其中一个男青年掏出手机贴近耳朵。
  克雷飞快地看了看四周,又有一队黑白混杂的青年人跟着第一队过来了。反正没必要用套装女士的手机了(这样也好,因为他觉得自己真的不想那么做)。他完全可以穿过马路,和那帮年轻人聊聊……除非他拿不定主意到底现在还敢不敢穿过波伊斯顿大街。即使他过了马路,他们在自己那里惨重伤亡情况还不明确的时候,会愿意到这里来看看这个昏迷的女孩儿吗?正当他在观望的时候,消防员们开始把挂梯装置重新放回车上,看上去他们似乎要赶往别的地方。很有可能是洛根机场。
  “噢!天哪!当心这个,”小胡子男人压低了声音紧张地叫起来。他正盯着波伊斯顿大街的西边,那个方向是市中心,克雷刚从那边过来,那时候他人生中最重要的目标就是要和莎朗通电话。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开场白:好消息,亲爱的——不论我们之间最后如何,孩子总得穿鞋子吧。他在脑子里回味这些轻松幽默的话——仿佛回到了从前。
  但是这一切一点都不好笑。迎面而来的——不是跑过来,而是踏步过来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西裤,衬衫领带已经破破烂烂。西裤是灰色的,而衬衫和领带的颜色已经无法辨认,全都破烂不堪还染着血迹。这人的右手拿着把类似屠宰刀的东西,十八英寸的刀锋让人胆寒。克雷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见过这把刀,就在刚才从考普利广场酒店会面结束后返回的路上,他看到那把刀陈列在“心灵厨房”商店的橱窗里。那橱窗里排列整齐的刀具(瑞典钢材!刀具前面的浮雕卡片如是说)在隐蔽射灯直泻而下的熠熠灯光中闪闪发亮,而这把刀显然是自橱窗里取出来之后久经“考验”——或者说历尽沧桑,现在已经血迹斑斑,驽钝无光。
  那衣衫褴褛的男子挥舞着尖刀,迈着坚实的步子向他们靠近了,刀锋在空气里划着短促而起伏的弧线。只有那么一次他没这么划弧线,而是将刀锋刺向自己。一股殷红的鲜血如小溪般从破烂衬衫下的新伤口中涌出,那半截领带拍打着胸口。这个人终于走近了,像偏僻山乡里的牧师一样恐吓他们,如同受到神明启示般叫喊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
  “艾拉!”他高喊着。“艾拉—艾拉—啊—巴巴拉纳兹!啊—巴巴拉为什么?啊—帮纳洛腼腆?卡扎拉!卡扎拉—坎!呸!晒—呸!”接着他又握着尖刀摆在自己的右臀部旁,然后再举起。可能克雷的视觉过于发达,这时他突然间就预先看到如注的鲜血倾流而下的样子。那男子继续迈着坚实而夸张的踏步,在这个十月的午后,像疯子一样扑过来,手里的尖刀不知刺向何方。
  “小心!”那个小胡子男人又叫了起来,但拿刀的男人却没有小心,那个小胡子矮个子男人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危险境地;小个子是克雷·里德尔自从这场疯狂开始时所碰到的第一个正常人。而刚才这个小个子居然对这样的疯子说话,在这种情况下,需要很大的勇气。小个子呆立在原地,金丝边眼镜后眼睛瞪得很大。那个疯子向他走过来就是因为他们是两个人,而小个子看上去身材矮小,似乎是唾手可得的猎物?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个嘴里叽里咕噜的男子似乎还没有完全发疯。突然之间,克雷又激动又害怕,就像是他站在学校篱笆墙外看见一个大个子正准备欺负一个弱小的孩子一样。
  “小心啊!”小个子几乎是哀号着,尽管死亡步步逼近,但他仍然没有避让,那死亡的阴影刚刚从一个叫“心灵厨房”的地方被释放出来,那里肯定可以刷大来卡(Diner?sClub)和维萨卡(Visa),如果有银行卡的话还可以使用个人支票。
  克雷想都没想,又拿起了自己的画夹,拎着两个把手将它砸向那劈来的刀锋和他刚结识的穿斜纹呢绒西装的熟人之间。刀锋呼啸着直奔过来,接着是“嚓”一声响,在离小个子的肚皮还有四英寸的地方戛然而止。那小个子这才缓过神来,缩到一旁,对着公共绿地奋力大叫着救命。
  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脸颊上有点赘肉,脖子很粗壮,似乎有两年多饮食和锻炼失去了平衡。他突然终止了自己疯狂的步伐,脸上写着茫然的疑惑,却丝毫没有吃惊,更别说讶异了。
  克雷感到一种让人消沉的愤怒。那刀锋直穿过他所有的《暗黑破坏神》的图画(对于他来说,这些就是图画,而非草图或插图),而且那刀锋刺穿画夹发出的“嚓”声仿佛是一把刀刺穿了他心头某个特别的地方。这么想有点愚蠢,因为他所有的图画都有备份,包括那些四色泼彩画。可是,他的心情还是很糟糕。那个疯子的尖刀刺穿了魔法师约翰(当然是以自己的儿子来命名的)、巫师弗拉克、弗兰克、男孩民兵、瞌睡虫吉恩、毒药莎丽、莉丽·阿斯托里、蓝女巫,当然还有“暗黑破坏神”雷达蒙。克雷所创造的这些辉煌人物生活在他那想象力的洞穴里,把他从在缅因州那些乡村学校里教艺术这种苦差事中解脱出来。
  当那个疯子的瑞典尖刀刺破这些图片的时候,克雷发誓他听到了这些无辜的人物痛苦呻吟的声音。
  他怒火冲天,(至少那一刻)不管那锋利的尖刀了,他一把将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推后一步,用他的画夹当作盾牌。看到刀还插在上面,画夹弯成了个大大的V字,他越发愤怒了。
  “布勒!”那疯子抱怨着,想把他的尖刀收回,可是刀插得太深,怎么也拔不出。“布勒克-亚姆多-兰姆卡扎拉啊-巴巴拉!”
  “我要啊-巴巴拉你啊-卡扎拉,你这个混蛋!”克雷叫喊着,将左脚挪到了那疯子向后退的脚后面。后来克雷才想起来人的身体在必要的情况下知道应该如何反应。这就是身体一直保留的秘密,正如如何跑跳,如何跃过小溪,如何与异性交合,还有就是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如何死去。在遭遇极大压力的情况下,这种身体的本能反应会迅速发挥作用,进行必要的调节,而这时大脑则静立一边,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吹着口哨,脚打着拍子,仰望天空。再或者它只能思考尖刀穿过画夹时的声音,这个画夹可是你老婆送给你二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之类的事情。
  那个疯子被克雷的脚绊倒了,仰面摔在人行道上,正如克雷那聪明的身体所打算的那样。克雷站在他身边,喘着气,双手紧握着画夹像战斗中的盾牌一样护住胸口。那把屠刀还插在上面,穿透整个画夹。
  那疯子挣扎着想爬起来。克雷的新朋友赶忙跑上前踢他的脖子,重重地踢。这个小个子大声地哭泣,眼泪顺着面颊直泻而下,水雾蒙住了他的眼镜。那疯子倒在人行道上,舌头伸出嘴巴呛咳着,那咳喘的声音在克雷听来就像那疯子刚才的胡言乱语。
  “他要杀死我们!”小个子抽泣着。“他要杀死我们!”
  “是啊,是啊!”克雷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以相同的方式对儿子约翰尼说过是啊,是啊。那时候他们夫妇还把儿子叫做约翰尼奇。约翰尼还曾爬过门前台阶来找他们,擦破了小腿或者手肘,一边哀哭着我出血了!
  那个躺在人行道上的人(浑身都是血)用力撑着胳膊想站起来。这一次克雷出手“帮”他一把,一脚从下面踢中了他的手肘,把他放倒在人行道上。这一脚最多也只是权宜之计,没什么效果。克雷抓住尖刀的手柄,一碰到手柄上那黏糊糊、半凝固的血迹便有些畏缩——就像手擦过一块冷硬的腊肉油。他一拉,刀出来了一点儿,接着要么是他停了手,要么是他的手滑下来了。幻觉中他听到自己创造的人物在画夹的黑暗深处不开心地嘟囔着,他自己也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喊叫。他有点情不自禁,禁不住想自己把刀拔出来干什么。把那疯子捅死?他想刚才一时头脑发热还有可能这么做,可现在肯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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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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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小个子哽咽着问。克雷的心情其实不好,但他也禁不住被这声关怀所打动。“他伤到你了?你刚才挡住了他一会儿,我看不到。他伤到你了?你受伤了吗?”
  “没有,”克雷说。“我还好——”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北面传来,那里应该是波士顿港另一边的洛根机场。他们俩都耸起肩膀往后躲。
  那疯子趁着这个机会坐了起来,爬动着要逃走。小个子略显笨拙地一脚踢过去,效果还不错,一只脚正踏在疯子那半截领带上又把他踢翻在地上。疯子嚎叫着,抓住了小个子的脚,眼看他就要把小个子拉倒在地然后再扑将过去。还好克雷及时抓住这个新朋友的肩膀将他拉开。
  “他抢走了我的鞋!”小个子大叫着。他们身后又有两辆车撞到了一起。四处的尖叫声和警报声比刚才更多。汽车警报,火灾警报,直撞人心窝的防盗警报,还有远处传来的尖锐的汽笛警报。“那狗娘养的拿了我的鞋——”
  突然一位警察出现了。克雷想他可能是应付街对面的事故的警员之一吧。警察单腿跪下查看那胡言乱语的疯子,克雷似乎油然而生一股对于警察的热爱。他还特意过来看看!他居然注意到了我们!
  “你得小心点,”小个子紧张地说。“他——”
  “我知道他怎么回事,”警察回答。克雷看见警察手里拿着把枪。他不知道警察是跪下来以后再拔出手枪的还是他一直把枪拿在手里。他太忙乱,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警察看了看疯子,再凑近过去,看上去就是把自己送入疯子的“虎口”。“喂,老兄,你怎么了?”他嘟囔着。“我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疯子突然扑向警察,双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就在这一瞬间,警察将枪口对准疯子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鲜血从疯子脑袋另一侧的花白头发间喷涌而出,他颓然倒在地上,像戏里的情节一样,双手瘫软下去:嘿!妈妈,我死了。
  克雷看着留小胡子的小个子男人,小个子男人也看着克雷,然后他们俩又看着警察。警察已经把枪放回皮袋,正从制服衬衫的胸前口袋里掏出一个皮质盒子。克雷看见警察拿东西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他有点高兴。他虽然害怕这个警察,但如果警察的手没有发抖那只会让他更加害怕。刚才发生的一幕并非孤立的事件。那枪声似乎对克雷的听力产生了影响,似乎理顺了一条回路或者别的什么。现在他能听到别的地方传来的枪声,那孤立的一声声枪响不时打断了这一天中愈演愈烈的杂乱与喧嚣。
  警察从轻薄的皮质盒子拿出了一张卡片——克雷觉得是一张名片——再把盒子放回他胸前的口袋里。他用左手的两根手指夹住卡片,右手仍然按在枪柄上。就在警察擦得发亮的皮鞋边上,从疯子那支离破碎的脑袋里流出的鲜血在人行道上汇成了小池塘。旁边,套装女士躺在另一摊血泊中,那血现在已经开始凝固,变成一种深深的红色。
  “你叫什么名字,先生?”警察问克雷。
  “克雷顿·里德尔。”
  “能告诉我总统的名字吗?”
  克雷告诉了他。
  “先生,能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号吗?”
  “十月一号。你知道到底——”
  警察看着留着小胡子的小个子男人。“你的名字呢?”
  “我叫托马斯·麦康特,住在马尔顿市塞勒姆街140号。我——”
  “你能说出上次总统选举的落选候选人的名字吗?”
  汤姆·麦康特告诉了警察。
  “布拉德·皮特和谁结婚了?”
  麦康特摊开两手:“我怎么知道?某个电影明星吧,我想。”
  “好了。”警察把他一直夹在指间的卡片递给克雷。“我是乌尔里希·阿什兰德警官。这是我的名片。两位先生,你们有可能会被传唤为刚才发生的一切做证人。刚才发生的事就是你们需要帮助,而我给予了帮助。我被人攻击,然后做出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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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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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本来就想杀了他,”克雷说。
  “是的,先生。我们帮助每一个这样的人尽早脱离苦海,”阿什兰德警官赞同克雷的说法。“不过如果你告诉任何一个法庭或者调查委员会我说过这句话,我会予以否认。但这么做是必须的,这样的人到处都是。有些只是自杀,更多的是攻击别人。”他犹豫了一会儿,补充道:“就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所有这些人都有攻击行为。”似乎是为了强调他这句话,街那边又传来一声枪响,停了一下,接着是迅速的三下枪声从四季酒店那被阴影遮蔽的庭院传来。那酒店已经成了一堆碎玻璃、残缺的尸体、撞毁的汽车以及团团血泊所组成的垃圾堆。“简直就是他妈的恐怖电影《活死人之夜》。”乌尔里希·阿什兰德警官开始向波伊斯顿大街折回,右手始终放在枪柄上。“但这帮人现在都活着。除非我们帮他们完结,就是这样。”
  “里克!”街那边有个警察急促地叫喊着。“里克,我们到洛根机场去!所有小组!大家快过来!”
  阿什兰德警官过马路时两边张望了一下,但街道空空如也,只有汽车的残骸。这一刻波伊斯顿大街成了荒芜之地。但是,周边的区域仍然不时传来更多爆炸和撞车的声音,浓烟的味道越来越重。警官正迈步穿过大街,刚走到马路当中又转过身来说:“躲到室内去,找个避难的地方。你们已经很幸运了,可是运气不见得会一直罩着你们。”
  “阿什兰德警官,”克雷说。“你们不用手机,是吧?”
  阿什兰德站在波伊斯顿大街的中间看着他——克雷想,那可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他想到了那如离群野马般的观光鸭船。“不,”警官回答。“我们车里有无线电,还有这个。”他拍了拍皮带上别的步话机,皮带的另一边就是手枪皮套。克雷从认字开始就是个漫画迷,马上想到了蝙蝠侠那条神奇的多用皮带。
  “别用手机,”克雷说。“告诉其他人,别用手机。”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们。”克雷指着那死去的女士和昏迷中的女孩。“她们发疯前就在用手机。我跟你打赌,随便赌什么,那个拿刀的男人肯定——”
  “里克!”街那边的警察又叫了起来。“你他妈快点!”
  “找个地方躲起来,”阿什兰德警官重复了一遍,然后向四季酒店那边奔去。克雷希望自己能够再强调一遍手机的事,但总的来说看见警察能免受手机的伤害他还是很高兴。但他想波士顿的每一个人不会都如此幸运,特别是这个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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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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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干什么?”克雷问汤姆·麦康特。“别去碰他,他有可能,我也不清楚,会传染。”
  “我才不想碰他呢,”汤姆说,“可我要我的鞋。”
  那只鞋离疯子左手摊开的手指不远,至少还远离那四散飞溅的鲜血。汤姆小心地弯着手指,勾住鞋子的后帮,往自己这边拉。接着他坐在波伊斯顿大街的街沿上——正好是富豪乐冰淇淋车当时停靠的位置,对于克雷来说,那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把鞋穿上。“鞋带都坏了,”他说。“那该死的疯子把鞋带给弄坏了。”说着他又哭了起来。
  “尽你最大的力吧,”克雷说。他自己开始动手把屠刀从画夹里拔出来。刀扎进画夹时用力很猛,他不得不上下晃动,一阵急推猛拉之下,伴着刺耳的摩擦声,刀很不情愿被拔出来,那声音差点让他掩耳而逃。他继续猜想画夹里的人物哪个受伤最重。这样的想法很愚蠢,只不过是惊吓过度后的胡思乱想,但他就是忍不住。“你就不能尽量把结打得低一点?”
  “是啊,我想应该——”
  克雷刚才一直听到一种机械噪音,像蚊子嗡嗡叫,现在这种噪音越来越近,变成了轰鸣声。汤姆从街沿上他坐着的地方伸长了脖子仰望。克雷转过身发现波士顿警署的巡逻车组成了一个小型车队,正从四季酒店门口撤离。车队在“城市之光”门口以及撞毁的那辆鸭形观光车前停了下来,警灯闪烁不停。这时候,一架中等大小的私人飞机,可能是塞斯纳或者是双富源——克雷对于飞机可是外行——正在波士顿港和公共绿地之间的建筑物上空缓缓逡巡,突然急速坠落。警察们都探出窗口注视着这一切。飞机如同醉汉一样,在公园的上空歪斜着转了个弯,低一点的那侧机翼差点就扫过了一株缀满灿烂秋叶的大树,接着闯进了高层建筑林立的查尔斯街,似乎飞行员把这条街当成了跑道。在离地不到二十英尺的距离时,飞机向左倾斜,那一侧的机翼撞上了位于查尔斯街和灯塔街口的一幢灰色石材建筑的外立面,那可能是家银行。从那一刻开始,飞机再也不是近乎于贴近地面缓缓滑行了,它绕着那被撞毁的机翼开始打圈,其旋转之猛烈就像是高速旋转的绳子末端拴着的球,最后直冲进灰色建筑旁边的一幢红砖大楼,消失在红橙色大火中跳跃的亮丽火花当中。那震荡波穿过了整个绿地公园,鸭子们都在被波及的那一刹那振翅四散逃走。
  克雷朝下看了看,发现自己手里紧握着那把屠刀,就在他和汤姆·麦康特目睹飞机坠毁的过程中,他把刀拔了出来。他用自己衬衫的衣角把刀两面都擦干净,十分小心不要伤到自己(现在他的双手都在颤抖)。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将刀别在皮带当中,让刀把卡住皮带。这时,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当年构思的漫画书……其实那只是少年读物而已。
  “海盗乔克萨愿为您效劳,我的美人,”克雷低声说着。
  “什么?”汤姆问。他就在克雷身边,盯着波士顿公共绿地另一头熊熊燃烧如地狱般的飞机残骸,只有机尾还没有烧起来。克雷分辨得出机尾上的编号:LN6409B。编号上方似乎是某个体育队伍的标志。
  很快这些也都被火焰吞没。
  他能感觉到一股热气正温柔地扑面而来。
  “没什么,”他对穿斜纹呢绒外套的小个子说。“快闪。”
  “呃?”
  “我们快离开这儿。”
  “哦!好的。”
  克雷沿着公共绿地的南端出发,朝着他三点钟那会儿要去的方向前进。现在是三点十八分,十八分钟前简直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汤姆·麦康特赶紧跟在他后面。他的个子真的很矮。“告诉我,”他说,“你经常说胡话吗?”
  “当然了,”克雷回答。“不信问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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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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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到哪里去?”汤姆问他。“我本来是要去地铁站的。”他指着前面一个路口边的绿色小亭子。那儿有一小群人正在乱挤乱转。“现在我都不知道想躲在地下的人是否也会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克雷说。“我在亚特兰大大街旅馆有个房间,再往前五六个路口。”
  汤姆一下子高兴起来。“我知道那个地方,实际上在洛登大街上,不在亚特兰大大街。”
  “对。我们就到那儿去吧。我们可以看看电视上有什么报道。我还要给我妻子打电话。”
  “用房间里的电话吗?”
  “房间电话,记账。我都没有手机。”
  “我有一个,但放在家里了。手机坏了,我的猫雷弗把它从台子上给推下去了。我本来打算今天去买个新的,但是……听着,里德尔先生——”
  “叫我克雷吧。”
  “好吧,克雷。你确定旅馆房间里的电话安全吗?”
  克雷停了下来。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如果固定电话都不安全的话,那么什么会安全呢?他正准备回答汤姆的时候,突然从前面的地铁站传来一阵吵闹声。有恐慌的哭泣,有尖声惊叫,更多的是舌间夹缠不清的胡言乱语——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什么,这含混的胡言乱语就是疯狂的典型征兆。那一小团人本来是围在那灰色石材碉堡式地铁站口和上下楼梯那里挤来挤去。现在突然一阵骚动,有几个人跑到大街上,其中有两个互相拥抱着,边跑边转身看看身后。还有些人——大多数——都跑进了公园,四散开去,让克雷觉得心寒。但不管怎么样,看到有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让他觉得好过一点。
  还有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仍站在地铁站口。克雷确认就是他们从站里跑出来把其他的人都吓跑了。正当克雷和汤姆站在半个街区之遥观望这一切时,这四个留下来的人开始互相攻击。那吵闹声歇斯底里,恶毒得要置人于死地,这些克雷都曾目睹过,但又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这四个人并非一打三或者二对二,也并不是男孩打女孩;实际上,其中一个“女孩”其实看上去六十多了,又矮又壮,发型古怪难看,让克雷想到他认识的几个快退休的女教师。
  他们拳脚相加,牙齿和指甲并用,咕哝着,喊叫着,围着被撞晕倒地或者早已死去的六七具尸体跳来跳去。其中一个男人被地上伸出的一条腿绊倒,膝盖着地,那个年轻一点的女人马上骑到他头上。那跪倒的男人从楼梯口的人行道上抓起什么东西——那是一台手机,克雷对此一点都不意外——一把砸在那女人的脸上。手机顿时四分五裂,把女人的面颊划开口子,汩汩的鲜血流到她那浅色外套的肩膀处,但她发出的咆哮更多是愤怒而非痛苦。她一把揪住跪着的男人的耳朵,就像拎着罐子的把手,自己也跪倒在他大腿上,把他向地铁站阴暗的台阶处猛地往后推。两个人扭绞着消失在视野之外,就像愤怒的猫一样互相撕咬。
  “走吧,”汤姆低声说,小心而又怪异地扯了扯克雷的衬衫。“走吧。过马路,走。”
  克雷任凭自己跟着汤姆穿过波伊斯顿大街。他想,要么是汤姆·麦康特在过街时十分小心,要么就是他很幸运,因为他们平安地穿过了大街,又在科洛尼书店(不论新书旧书,数我最好)门口停了下来,看着那个地铁站前斗殴中暂时的胜利者大步流星地朝公园里燃烧的飞机残骸走去,鲜血从她那刚硬不屈的花白头发根部直流到她的衣领上。看到那场斗殴中最后的胜者居然是一位看上去像即将退休的图书管理员或者拉丁文教师的女士,克雷一点也不吃惊。他曾经教过太多这样的女学生,那些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多半都是强悍无比,坚不可摧。
  他想张嘴把这个告诉汤姆——他很得意于这句俏皮话——可是嘴里迸出来的却是嘶哑的哽咽声。他的视线也开始模糊。很明显,汤姆·麦康特这个穿斜纹呢绒外套的矮个子并非是唯一一个哽咽着说话的人。克雷用胳膊擦了一下眼睛,准备再张嘴说话,可是发出来的还是那种嘶哑的哽咽声。
  “没事,”汤姆说。“哭出来就好了。”
  就这样,站在满是旧书的商店橱窗前面,橱窗里各种旧书围着一台年代久远的皇家牌打字机,那代表着距离我们这个手机通讯时代非常遥远的年代,克雷真的哭了。他为套装女士哭泣,为金发和黑发小仙子哭泣,也为他自己哭泣,因为波士顿并不是他的家,而他的家从来没有感觉这么遥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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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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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公共绿地的北面开始,波伊斯顿大街开始变窄,被各种车辆阻断——其中有些已经撞毁,还有些人去车空——因此,也不用担心如“神风敢死队”一样飞来的豪华轿车或者横冲直撞的鸭型观光车了,这多少也让人有点放心。在他们周围,整座城市到处是撞击发出的巨响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就像是地狱里的除夕之夜。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也充斥着各种噪音——主要是汽车警报和防盗警铃——但这整条街在这一刻却空无一人,感觉有点诡异。找个地方躲起来,乌尔里希·阿什兰德警官曾经说过。你们已经很幸运了,可是运气不见得会一直罩着你们。
  一直走到科洛尼书店以东两个街区的地方,离克雷那廉价旅馆还有一个路口,他们还是很幸运,都平安无事。这时,另一个疯子突然从小巷里冲出来掠过他们面前。这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人,浑身肌肉累累,像是用诺替乐斯(Nautilus)和塞贝克斯(Cybex)健身机器练出来的。他飞身穿越马路,跃过两辆汽车的保险杆,一边跑一边嘴里不停地冒出那些胡言乱语,像岩浆喷涌,流过一路。只见他一手各拿着一根汽车天线,像拿着匕首一样快速地向天空来回捅着,就这样踏上了不归路。他全身一丝不挂,只有脚上穿着一双看似全新的亮红色涡轮花纹的耐克鞋。他的阳具像立式老挂钟的钟摆一样急速地从一边甩到另一边。他刚跑到街那边的人行道便向西侧转回,冲向公共绿地,屁股上的肌肉还和着美妙的节奏,一松一紧。
  汤姆·麦康特紧紧抓住了克雷的胳膊,直到那个刚冒出来的疯子跑远了,才慢慢松开来。“要是他刚才看见了我们——”他说。
  “是啊,可他没看到,”克雷说。他突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喜悦。他知道这感觉稍纵即逝,但就在这一刻他还是很乐意享受一下。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赌徒,业已成功地拿到一副中张顺子,面前的桌上放着今晚最大的赌注似乎已经唾手可得了。
  “我可怜那些真被他看见的人,”汤姆说。
  “我可怜那些看见他的人,”克雷说。“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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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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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特兰大大街旅馆的门紧闭着。
  这一刻克雷十分吃惊,他几乎站不稳了。他尝试着扭动门把手,把手却从指间滑脱;他尝试着让自己相信:可能门被锁住了。他所住的酒店却让他吃了闭门羹。
  汤姆上前一步到他身边,把前额贴在玻璃上挡住反光往里探望。这时从北面——无疑是洛根机场的方向——传来又一声地狱般的爆炸轰鸣,克雷只抖动了一下,而汤姆·麦康特则似乎根本没有反应。他太用心观察旅馆里的情况了。
  “地上有尸体,”他终于宣布了观察结果。“是穿制服的,但年纪太大,看上去不像是旅馆服务生。”
  “我才不要任何人搬他妈的行李呢,”克雷说。“我只想上楼回房间。”
  汤姆发出了一声奇怪的鼻吸声。克雷想这个小个子大概又要哭起来了吧,可他马上就明白了原来是故意压制住的笑声。
  大门口的两扇玻璃门上一边写着亚特兰大大街旅馆,一边写着一句无耻谎言:——波士顿最好的下榻之处。汤姆用手掌拍着左边的那块玻璃,除了左边的波士顿最好的下榻之处还有右边一排信用卡标志贴纸。
  克雷也开始凑近往里看。大堂有点局促,左边是接待处,右边是两部电梯。地上铺着鲜红色小地毯,那个穿制服的老头就面朝下倒在上面,一只脚搭在长椅上,屁股上还有一张镶有边框的柯里尔和艾伍兹1帆船版画复制品。
  1美国两位石版画家,所作描绘的是19世纪美国生活,是当时习俗和历史事件的印证,也是当时最受欢迎的裱挂。克雷的好心情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身边的汤姆开始用拳头而不是手掌来敲玻璃门了。克雷用手按住了汤姆的拳头。“别费劲了。他们不会让我们进去的,即使他们还活着而且还正常。”他又想了想,然后点头。“尤其是他们还正常的情况下。”
  汤姆好奇地看着他。“你不明白,对吗?”
  “呃?明白什么?”
  “情况起了变化。他们不可以把我们关在外面。”他把克雷的手从自己的手上推开,不再用拳头去砸玻璃,而是把前额顶在玻璃上叫喊着:“嘿!嘿!里面有人吗?”克雷想:别看他个子小,叫的声音可不小。
  暂停了一下,大堂里还是原样。那个上了年纪的服务生依旧是一具死尸,屁股上还有一幅画。
  “嘿!里面有人吗?开门啊!我旁边的这位可是这里付了钱的房客,我是他的客人!再不开门我就去路边捡块石头来把玻璃给砸了!听到了吗?”
  “路边捡块石头?”克雷问道,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刚才说去路边捡块石头?实在是高!”他笑得更起劲了,简直就止不住。突然左边有什么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环顾四周发现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站在离他们不远的街上,正盯着他们,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憔悴,一副灾难中受害者的样子。她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胸前有一大摊血迹,鼻子还在流血,弄得嘴唇和下巴上都是。除了鼻子受伤好像再没有别的伤口了,这个女孩看上去一点也不疯癫,只是受了惊吓,差点快被吓死的样子。
  “你还好吧?”克雷问她,上前一步,女孩相应地后退了一步。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怪她。于是克雷停了下来,伸出一只手像交通警察一样对她说:“站着别动。”
  汤姆很快看了看四周,又开始用拳头砸门,这次他很用力,玻璃在陈旧的木质窗框里喀嗒作响,照映出汤姆的影子也开始颤抖。“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们马上要闯进来了!”
  克雷转过身正要张嘴告诉这个专横的混蛋闭嘴,不要吵闹了,尤其是在今天,突然一个秃头从接待台后面慢慢地冒了出来,好像在用潜望镜观察水面。还没等他展露全貌,克雷马上就认出了他,就是昨天帮他办理入住手续的接待员,还给他的停车证上敲上了有效章,告诉他停车场在下一个路口。这个接待员今天早上还告诉他考普利广场怎么走。
  秃头还躲在柜台后面犹豫着,克雷扬起手中的房间钥匙和那绿色塑料质地写有亚特兰大大街旅馆的钥匙圈向他示意。接着他还举起手中的画夹,想这个人大概还能认出来。
  可能他真的记起来了,也有可能是他别无选择。不管怎样,他穿过柜台一侧的挡板,飞快地奔向门边,绕过地上的尸体。克雷·里德尔想自己刚才大概是这辈子头一次看到有人极不情愿地一路小跑。当接待员跑到门边的时候,他看了看克雷和汤姆再看了看克雷。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确信自己认出了熟人,他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飞快地拨弄着,找出一把来开启大门。正当汤姆要抓住门把手开门,克雷举起手指着他身后血迹斑斑的女孩,那秃头接待员也如他一样高举起手。接待员找出了第二把钥匙去开另一个锁,门很快就开了。
  “进来,”他说。“快点。”他看到了那个女孩在几步之遥晃荡着看着他。“她不行!”
  “不,她可以进来,”克雷说。“过来,宝贝。”但那女孩一动不动,当克雷朝她走过去时,她很快转过身飞奔远去,裙裾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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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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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么在外面会死的,”克雷说。
  “那不关我的事,”接待员说。“你到底进不进来,里多尔先生?”他说话有点波士顿口音,不是克雷在缅因州最熟悉的蓝领工人的那种南方口音。在波士顿,你碰到的每一个陌生人尽管都是麻省人,却是挑剔做作恨不得自己是英国人的那种1。
  1波士顿人说话的口音和美国其他地方不一样,很接近英国口音。
  “是里德尔。”他当然要进来,门都已经开了,才不让这个人把自己关在外面。但他还是在人行道上犹豫了一下,张望那个女孩的踪迹。
  “快进来吧,”汤姆静静地说。“没办法的。”
  汤姆是对的,的确是没有办法,这恰恰是最可怕的。克雷跟着汤姆进了旅馆,那个接待员马上又将他们身后亚特兰大大街旅馆的两扇大门给锁了起来,似乎这两道锁就能将他们和大街上的混乱隔离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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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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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待员带他们绕过面朝下躺在地上的那个穿制服的死人时介绍说:“那个是富兰克林。”
  汤姆刚才透过玻璃窥探时曾经说过:他年纪太大,看上去不像是旅馆服务生。克雷认为他说得对。那个人个子矮小,长着浓密的白发,很不幸的是,头发好像还在生长(克雷似乎在哪里读到过头发和指甲在人死后不会立即停止生长)。他的头歪斜着,扭成了可怕的角度,像是被绞死的人的脑袋。“他在这里工作了三十五年,给所有的住客办过入住手续,大多数人他都接待过两次。”
  那紧绷生硬的口音刺激着克雷饱经折磨的神经。克雷想:如果这个人放个屁,只怕那声音都像是一个患哮喘病的孩子从派对喇叭里吹出来的。
  “一个男人从电梯里出来,”那接待员说,又抬起那块档板回到了柜台后面,那里仿佛是他的安乐窝,顶上的灯光洒在他脸上,克雷觉得他面无血色。“就是那种疯子。富兰克林运气不好,正好挡在大门口——”
  “我想你从来没想过至少把这幅该死的画从他屁股上拿开,”克雷插话了。他弯下腰,拾起那幅柯里尔和艾伍兹版画复制品放到长椅上。同时他把那个死去的服务生的脚从椅垫上扫下去,脚落地时发出克雷十分熟悉的声音,他在很多漫画书里把这种声音描述成:空隆!
  “那个电梯里出来的人就猛击了他一拳,”接待员接着说。“可怜的富兰克林就跌倒直撞到墙上。我想大概他的脖子折断了。不管怎样,就是富兰克林那一撞,这幅画就掉下来了。”
  在接待员的脑子里,这一撞把很多事情都解释通了。
  “那么那个打他的人呢?”汤姆问。“那个疯子呢?到哪儿去了?”
  “出去了,”接待员回答。“他一出去我就觉得把大门给锁起来看来是最明智的做法了。”他看了看汤姆和克雷,“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有多糟糕?”他眼里闪烁着恐惧和热切而好管闲事的贪婪,克雷觉得十分厌恶。
  “我想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克雷说。“要不你为什么锁上大门呢?”
  “是啊,但是——”
  “电视上怎么说?”汤姆问。
  “什么都没有,有线电视也中断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有半小时了。”
  “那收音机呢?”
  接待员很刻板地看了汤姆一眼,意思是:你开玩笑吧。克雷想这个人可以写本书了,书名就叫——《如何在短时间内令人厌恶》。“这里听收音机?在市中心任何一家酒店里要听收音机?你真会开玩笑。”
  这时从门外传来高声的嚎啕大哭,似乎是出于恐惧。穿着血迹斑斑的白裙子的女孩又出现在大门口,还用她的手掌拼命拍门,一边回头看。克雷飞快地奔向她。
  “别,他把门又锁上了,你忘了?”汤姆对他喊着。
  克雷没有忘记,他转向接待员。“开锁。”
  “不,”接待员拒绝了,两只胳膊紧紧抱住他窄小的胸口,以示自己有多么坚决地反对这个主意。门外,白裙子女孩又回头张望,拍得更响了。她满是鲜血的脸因为恐惧而紧绷着。
  克雷从皮带里抽出那把尖刀。他差点把这个给忘了,同时也很惊讶自己这么快也这么自然地想起了它。“开锁,你这个狗娘养的,”他威胁着接待员,“否则我割断你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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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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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时间了!”汤姆高声叫喊着,抓起大堂沙发一侧的一张仿伊丽莎白式高背椅,举起就冲向大门。
  那女孩看见他冲过来,连忙退缩一旁,伸出双手捂住脸庞。正在这时,那个追赶她的男人也出现在门口,身材壮得像建筑工人,厚重的肚子从黄色T恤下突出来,油腻而花白的头发扎成了马尾辫,在身后来回摆动。
  椅子的脚撞到那两扇门的玻璃框上,左边的两只脚把亚特兰大大街旅馆这几个字砸得粉碎,右边两只则将波士顿最好的下榻之处给毁掉了。正当那个男人一把掐住女孩脖子的时候,右边的椅子脚击中了他那黄色T恤下肥厚的左肩。椅子座位的下面正好卡在两扇门之间那坚固的缝隙当中,汤姆·麦康特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几步,头晕眼花。
  那建筑工人模样的男人在门外咆哮着那夹缠不清的胡言乱语,血开始从他左肩的二头肌位置上斑斑点点的皮肉里流下来。那女孩挣扎着逃离了他的魔爪,可是两脚却绞在一起,她重重摔了一跤,一半屁股在人行道上,一半在阴沟里,她又痛又怕,放声大哭。
  克雷站在大门玻璃已经碎裂的一个空窗框前,完全不记得自己穿过大堂,只隐约记得推开那挡在路当中的椅子。他大叫一声:“嘿!你这狗屎!”那大个子滔滔不绝的胡言乱语突然停了一会,人也待在那里不动,这给了克雷少许鼓励。他又喊道:“对,就是你!说你呢!”接着,他能想起来的也就这句话了:“我操你妈!”
  穿黄色T恤的大个子疯汉突然迸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听上去像套装女士临死之前的喊声——有点奇怪,像是“拉斯”——疯子又转身扑向旅馆,仿佛这个建筑物突然长出了牙齿,发出声音来攻击他。不管他看到了什么,那绝不可能是一个满脸大汗,手里拿着刀,脸色严峻的男人从刚敲掉玻璃的门框里探出来,因为克雷不可能采取攻击。穿黄色T恤的男子一跃而起,正落在向外伸出的刀锋上。瑞典出产的不锈钢很轻盈地划入他下巴上吊着的晒伤的赘肉,一道红色的“瀑布”冲了出来。血涌向克雷拿刀的手,热得不可思议——简直就像刚煮好的咖啡——他费了点力气才没有把手缩回来,而是向前伸,直到刀又碰到了阻碍。刀锋犹豫了一下,它可不会变形,而是直插进去剖开了软骨,再从大个子的脖子后面穿出来。疯子向前扑倒——克雷一只手可扶不住他,绝不可能,这人少说也有二百六十磅,很有可能有二百九十磅——他像醉汉倚靠在路灯杆上一样先是倚住门板,棕色的眼睛突出,被尼古丁熏黑的舌头从嘴角吊出来,脖子上热血喷涌,然后他的两膝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克雷紧紧抓住尖刀的手柄,很奇怪这次怎么这么容易刀就出来了,比刚才从他画夹的皮面和加固板上拔出来容易多了。
  疯子倒在了地上,他又能看见那个女孩了。她一条腿跪在人行道上,另一条在阴沟里,头发披散着遮住了脸,尖声惊叫着。
  “亲爱的,”克雷说。“亲爱的,别叫。”可是她依旧不依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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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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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名叫爱丽丝·马克斯韦尔,她只能告诉他们这个,还有就是她和她妈妈是乘火车来波士顿的——从博克斯福德来。她说她们是来购物的,周三常常是她们买东西的日子,她称之为高中生活的“短暂的一天”。她说她们在南站下了火车,乘上了出租车。她说出租车司机缠着蓝色的穆斯林头巾。她说那蓝色头巾是她能记得起来的最后一样东西,接着就是旅馆的秃头接待员最终打开了那玻璃粉碎的两扇旅馆大门,让她进来了。
  克雷认为她还记得些什么,他开始琢磨这个。这边当汤姆·麦康特问起她或者她妈妈是否带着手机的时候,女孩开始发抖,声称自己不记得了,但克雷肯定她们俩都有,或者至少有一个有手机。这个时代,谁没有手机呢?他自己是个例外,当然凡是规则都有例外,汤姆的幸运还要多亏他那只把手机推下台子的猫。
  他们在旅馆大堂里和爱丽丝交谈着(其实基本上都是克雷问问题而那女孩则沉默不语,低头看她被磨破的膝盖,不时摇摇头)。克雷和汤姆把富兰克林的尸体挪到前台后面,丝毫不理会那秃头接待员奇怪的高声抗议:“尸体怎么能放在我脚下呢”。那位接待员只告诉他们他叫里卡迪先生。由于尸体占据了前台,他只得退回到里间办公室。克雷盯了他好一阵子,确认里卡迪先生有关电视没有信号的言论的确属实,才让他独自待在办公室里。换了莎朗·里德尔来,她会说里卡迪先生在帐篷里孵小鸡了。
  但是,接待员并没有一言不发地看着克雷离开。“现在我们向世界敞开怀抱了,”他苦涩地说。“真希望你觉得自己做了点好事。”
  “里卡迪先生,”克雷尽量保持耐心,“不到一小时以前,我看见一架飞机坠毁在波士顿公共绿地的另一头。似乎在洛根机场那边,更多更大的飞机正在接二连三地坠毁。也许这些飞机正自杀式地冲向候机楼。整个市中心全是爆炸声。我想今天下午整个波士顿都在向世界敞开怀抱。”
  似乎为了强调他刚才的话,从他们上方传来一声重击。里卡迪先生并没有抬头张望。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克雷走开。没有电视可看,他呆坐在书桌椅子上,脸色铁青地盯着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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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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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雷和汤姆将两把仿伊丽莎白式高背椅搬过来抵住大门,椅子的高背正好填满了原来镶嵌着玻璃的门框。尽管克雷觉得把对着街面的旅馆大门锁起来只不过是自欺欺人,根本毫无安全保障可言,但他还是认为把门给封上看不到街上的场景还算是个好主意,汤姆也这么想。椅子安置好了他们就把百叶窗帘拉下来遮住大堂里的大窗子。房间里很快暗下来很多,微弱的光线透过百叶帘在鲜红色地毯上投射出淡淡的如同监狱铁窗般的影子。
  这些事情办好了,爱丽丝·马克斯韦尔那超简短的节选故事也讲完了,克雷这才有机会拿起接待台上的电话。他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二十二分,完美而又符合逻辑的时间,可就在刚才他的正常时间观念似乎被抹杀掉了,他在公园里看见人咬狗,似乎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以前的事情了;又好像是前一秒才发生一样。可是时间的确存在,人们用各种手段来衡量它。不管怎样,如果在肯特塘,莎朗现在已经回到家里,他还是把那儿看成是家。他要和她谈谈,看看她现在好不好,告诉她自己也很好,但这些都不重要。确定约翰尼没事,那才重要,但还有比这更加重要的事,真正的关键所在。
  他没有手机,莎朗也没有,他基本上可以肯定这一点。他们四月份分居以后她可能会去买一个,但他们仍旧住在同一个镇上,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她,如果她真买了手机,他肯定会知道的。至少,她会把号码告诉他,对吧?是啊,可是——
  可是约翰尼有一个,可爱的约翰尼奇,他长大了,十二岁已经不算很小了,那手机是去年他自己点着要的生日礼物。那红色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奏的是他最喜欢的电视节目的主题歌。当然在学校里严禁开机,甚至不允许把手机从书包里拿出来,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放学,而且克雷和莎朗总是鼓励他带上手机,也许是因为分居吧,还有就是预防紧急情况和意外事故,比如说错过了公共汽车等等。克雷此刻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莎朗曾经告诉过他清理约翰尼房间的时候常常看到手机扔在书桌上或者床头的窗台上忘了带走,没插上充电器,电池用光了手机像狗屎般毫无生气。
  但约翰尼的那个红色手机还是像定时炸弹一样在他脑海里,随时都可能爆炸。
  克雷拿起旅馆前台的固定电话,然后又缩回了手。外面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但是比较远,就像是在战场后方听到炮弹爆炸一样。
  别这么说,他想。千万别说这里是战场。
  他看了看大堂,汤姆正蹲在爱丽丝旁边,她坐在沙发上。他小声地对她说着什么,一只手搭在她的平底鞋上,直盯着她的脸。很好,他很好。克雷越发高兴自己碰上了汤姆·麦康特……或者说汤姆·麦康特撞上了他。
  固定电话可能没问题吧,其实问题是“可能”是否就等于“肯定”。他还有妻子需要自己尽到责任,要谈到儿子的话,那可是责无旁贷了。即使想到约翰尼他都觉得十分危险。每当克雷想到自己的儿子,恐慌就像只老鼠在他头脑里乱窜,随时准备突破脆弱的牢笼,用利齿撕咬身边的一切。如果他能确认约翰尼和莎朗都平安无事,他还能把那只老鼠关在笼子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但如果他自己做了蠢事,他就再也帮不了别人。实际上,他会把这里搞得更糟。克雷就这样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叫起了接待员的名字。
  里间办公室没有任何回音,他又叫了一遍。还是没有回音,他说:“我知道你听到我叫你了,里卡迪先生。如果你非要我过来找你,我会很生气的,可能会气急败坏把你扔到大街上去。”
  “你不可能这么做,”里卡迪先生以一种坚定的指示性口吻回答。“你是酒店的住客。
  克雷很想重复一遍刚才他们在外面时汤姆说的那句话——但事情发生了变化。有什么东西让他闭上嘴巴,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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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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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里卡迪先生说:“有什么事吗?”这时从头顶明确无误地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人把很重的家具给推倒了,可能是衣柜。这次,连那个女孩都抬头向上看。克雷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被捂住的叫声——又像是痛苦的呻吟——可是如果有人叫喊的话,后面却再也听不到了。二楼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儿又没有餐厅,他记得有人告诉过他(就是里卡迪先生在给他办理入住手续时告诉他的)酒店里没有餐厅,但隔壁就是大都会咖啡厅。会议室,克雷想,肯定楼上就是起着印第安名字的会议室。
  “有什么事吗?”里卡迪先生又问,听上去比刚才恼怒多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有没有打过电话?”
  “当然了!”里卡迪先生边说边走到里间办公室的门和接待处之间。接待前台上摆放着分类文件夹、安全监视器和一堆电脑。他愤怒地看着克雷。“那会儿火警警报响了——我把它给关掉,多丽丝说只是三楼的垃圾桶着火了——我想打电话给消防队让他们不用过来了。电话线忙!忙音,太不像话了!”
  “你肯定很恼火,”汤姆说。
  里卡迪先生头一次显得心平气和的样子。“街上开始乱起来的时候我还打电话报警……你知道……结果情况越来越糟。”
  “是啊,”克雷说。这情况真可以用每况愈下来形容。“那么警察怎么说?”
  “那个人说我的电话杂音太大,然后就挂断了,”里卡迪先生说。愤怒又悄悄呈现在他的声音里。“等我再打过去——那是电梯里出来的疯子把富兰克林杀死以后了——是一个女的接的电话。她说……”里卡迪先生的声音开始颤抖,克雷看到一滴眼泪顺着他的鼻梁旁边滑落。“……说……”
  “说什么?”汤姆问,声音里还是带着同情。“她说什么了,里卡迪先生?”
  “她说如果富兰克林已经死了,凶手也已经逃走了,那么我这里就没什么问题了。就是她建议我把自己锁在旅馆里。她还要我通知电梯管理员把每个楼层的电梯都关闭,我也照做了。”
  克雷和汤姆交换了下眼色,都在想:真是好主意。克雷眼前马上浮现出这样的场景:那些疯子们在紧锁的窗户或屏障门后面疯狂地乱闯可就是出不去。这样的场景和楼上先前传来的巨响有点关系。他想了一下,那个或者那些制造这响声的人多久之后就能找到楼梯出口呢?
  “接着,她挂了电话。之后我还给住在米尔顿的妻子打了电话。”
  “打通了吧,”克雷问,很想知道确切消息。
  “她非常害怕,让我回家。我告诉她警察让我把自己锁起来待在室内。我也让她这么做,锁起门,低调一点。她求我回家。她说街上有枪声,另一条街上有爆炸声传来。她说她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穿过本齐克家的院子。本齐克是我们家邻居。”
  “这样啊,”汤姆柔声说,有点安抚情绪的意味。克雷什么也没说,对于自己刚才对里卡迪先生的发火感到有点羞愧,可是汤姆刚才也很愤怒。
  “她说她认为那个裸体男人可能——可能,她只是说可能——抱着一具……呃……小孩的裸尸,但也有可能那只是个洋娃娃。她又求我离开酒店赶快回家。”
  克雷知道了他想知道的消息:固定电话是安全的。里卡迪先生是受了惊吓但神志清醒。克雷把手放在电话上,就在他要拿起听筒的那一刹那,里卡迪先生按住了他的手。里卡迪的手指很长但冰冷而无血色。他的话还没说完,里卡迪先生继续补充着。
  “她骂我是狗娘养的,然后就挂了电话。我知道她生我的气,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可是警察让我锁好门不要出去,警察让我别到街上去,那可是警察。是权力机关啊。”
  克雷点点头。“权力机关,对!”
  “你们是乘地铁过来的吗?”里卡迪先生问。“我总乘地铁,离这里只有两个路口,非常方便。”
  “今天下午可不方便,”汤姆说。“看过了刚才的一幕,打死我也不去乘地铁。”
  里卡迪先生以一种令人悲哀的渴望眼神看着克雷。“真的吗?”
  克雷又点了点头说:“你最好离地铁远点。”他知道自己很想回家看看儿子,还有莎朗,当然更多的是想知道儿子是否安全,知道在自己无力回天之前要尽一切可能不让儿子受到伤害。这想法重重地压在他的脑海里,模糊了他的视线。“越远越好。”接着克雷拿起电话按9接外线。他不确定电话能不能通,但真的通了。他按下1,然后是207,缅因州的区号,再按692,这是肯特塘和周边地区的附加代码。他按下最后四个号码中的三个——差一点就接通了他心中的家——突然间嘟嘟嘟的三声忙音响起。机器女声开始播放:“十分抱歉,所有线路忙碌,请您稍候再拨。”
  正在这时拨号音响起,似乎和机器答复的声音来自同一个地方,某条自动线路把他和缅因州的连接掐断了……克雷任由听筒滑到他的肩膀上,好像它突然重得拿不动了,接着把听筒挂回电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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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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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告诉克雷如果他要离开这里,简直就是发疯。
  汤姆说,首先,他们在这个亚特兰大大街旅馆里还相对安全,特别是连电梯都锁上了,通往大堂的楼梯也给堵住了。大门正对着的是一条短短的走道,就在电梯间旁边,走道尽头就是行李房,他们刚才从里面取出盒子和箱子,堆在楼梯口把门给堵上了。即使有人力气很大能从另一头推这扇门,门也会被成堆的障碍物和对面的墙给挡住,最多只能推开约六英寸的缝,没有人能穿得过来。
  此外,汤姆接着讲,在他们这小小的避难所之外,整个城市的暴乱似乎愈演愈烈,时常有警报、叫喊、惊叫以及呼啸的引擎声交织在一起,还不时飘来令人恐慌的浓烟味道,今天刮起的微风似乎把这呛人的烟味四处散播。到目前为止,克雷想着并没有说出来,至少现在还不想——他还不想让这个女孩再次担惊受怕。门外的爆炸声再也不是一个个的了,而是连成一片袭来,其中有一声似乎离得很近,他们都躲了一下,惟恐靠街的窗户会被炸得粉碎。结果没有,但他们还是挪到里卡迪先生的里间办公室去了。
  接着,汤姆给出了第三个原因让克雷好好考虑。克雷之所以发疯以至于想到要离开旅馆这个岌岌可危的藏身之地就是因为现在是五点一刻了。白天马上就要结束,汤姆认为要在晚上离开波士顿那简直就是找死。
  “笨蛋才会出去,”汤姆边说边指了指里卡迪办公室的小窗户,望出去正好是埃塞克斯街。街道被人们抛弃的汽车给堵住了。至少能看到一具尸体横在那里,是个穿牛仔裤和红袜队T恤的年轻女子。她俯卧在人行道上,两手伸展着,仿佛死的时候在游泳。她的T恤上写着VARITEK这几个字。“你还想开车吗?如果你想开车的话,我劝你再仔细考虑一下。”
  “他说得对,”里卡迪先生说。他坐在自己的写字桌前,还是双臂抱着放在他窄小的胸前,阴沉的情绪笼罩着整个房间。“你的车停在谭沃斯街停车场,我真怀疑你能不能保得住自己的钥匙。”
  克雷早就已经放弃异想天开的开车计划了,他正要张嘴告诉他们他不准备开车(至少不准备一出去就开车),突然又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响声把天花板都震得发抖,同时伴着玻璃破碎的哗啦叮当声,声音不大但很清楚。爱丽丝·马克斯韦尔本来和里卡迪先生面对面坐在书桌旁边的椅子里,这时她紧张地仰头张望,蜷缩得更紧了。
  “上面怎么回事?”汤姆问。
  1易洛魁是美国的一个印第安部落。
  “顶上就是易洛魁厅1,”里卡迪先生回答道。“是我们最大的三个会议室中的一个,房间里堆着供给品——椅子、桌子还有视听设备等。”他顿了一下。“尽管我们这里没有餐厅,我们还是会应客人的要求举办些自助餐会或者鸡尾酒会什么的。刚才那声响……”
  他留了半截话没说。克雷认为也没必要说下去了。听得出刚才那声响就是楼上的易洛魁厅里一辆堆满了玻璃制品的手推车被掀翻了,那房间里肯定有个疯子来回乱跑,把无数手推车和桌子都撞倒了。那家伙像一只臭虫一样被困在二楼的窗户和屏蔽门之间,那家伙没有脑子,找不到出路,只会跑和砸,再跑再砸。
  爱丽丝突然开口讲话了,这是近半小时以来的第一次。自从他们碰到她,要靠他们的鼓励她才会开口。“你刚才提到有个叫多丽丝的。”
  “多丽丝·古蒂雷兹。”里卡迪先生点点头。“是旅店总管,优秀员工,恐怕是我手下最好的一位了。我最后一次跟她说话时,她在三楼。”
  “那么她有没有——?”爱丽丝没说出来,她做了个手势。在克雷看来这手势就和把食指放在嘴唇旁边表示“不要出声”一样太熟悉了。爱丽丝把右手放在耳边,大拇指靠近耳朵,小指放在嘴巴前面。
  “没有,”里卡迪先生一本正经地说。“所有员工的手机都得放在更衣室里,工作时间不得使用。违反一次口头批评,两次就解雇回家。他们第一天上班我就会告诉他们。”他抬起一边瘦弱的肩膀做了个半耸肩的姿势。“这是管理条例,并不是我编造的。”
  “那她会不会下到二楼去查看声音的来源呢?”爱丽丝问道。
  “有可能,”里卡迪先生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是她报告说垃圾桶失火。她一直都没回我的文字传呼,我传呼了她两遍。”
  克雷不想大声叫喊说:你看,这里也不安全吧。他的眼光越过爱丽丝落到汤姆身上,想用眼神来传达他的想法。
  汤姆问:“楼上到底一共有多少人?”
  “我也不知道。”
  “那么你估计一下呢。”
  “不多吧。服务员们都走了,可能只剩下多丽丝了。日班服务员三点下班,夜班的要到六点钟才来。”里卡迪先生双唇紧闭。“这是个节省开支的尝试,不能说是种办法,因为一点效果都没有。至于说住客……”
  他思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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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冲手机CELL(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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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是我们的休闲时间,很空闲。昨晚的客人已经都退房走了——亚特兰大旅馆的退房时间是中午十二点——而今晚住店的客人要到四点左右才会来,通常下午就是这样。当然今天下午除外。那些一连待好几天的客人都是来出差的。比如说你,里多尔先生。”
  克雷懒得纠正里卡迪念错了他的名字,点了点头。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来出差的人都在波士顿城里某个地方办事呢。所以你看,这里就我们几个人。”
  突然一阵响声又从上面传来,又有更多的玻璃制品被打碎了,还有一声微弱但凶狠的嚎叫。似乎和里卡迪刚才所说的话在作对。他们一起抬头张望。
  “克雷,你听,”汤姆说。“如果楼上那个人找到了楼梯……我不知道那些疯子会不会思考,但是——”
  “据我们在街上看到的情景,把他们叫做人可能是错误。我觉得楼上那个人就是被困在窗户和屏蔽门之间的虫子。陷入这种困境里的虫子可能会爬出来——如果它找到一个洞的话——我想楼上那个可能会找到楼梯,如果他真能找到的话,那也是出于偶然。”
  “那等他顺着楼梯下来发现通向大堂的门被封住了,他可能会穿过消防门走到小巷里,”里卡迪先生还是带着他特有的渴望说。“我们就注意警报——凡是有人去推那个门闩,警报就会响——我们就知道他跑了。这样就少一个疯子让我们担惊受怕了。”
  这时从他们的南面又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他们都缩起了脖子。克雷想他总算知道上世纪八十年代住在贝鲁特1是什么感觉了。
  1贝鲁特是黎巴嫩首都,1982年第五次中东战争在此爆发。“我想说说我的观点,”克雷耐心地说。
  “我不这么想,”汤姆说。“你怎么都要离开这里的,因为你担心妻子和孩子。你想说服我们因为你想找人做伴一起上路。”
  克雷吐出一口闷气。“是啊,我想找人做伴,但那并不是我想说服你们离开的原因。浓烟的味道越来越重,可是大家还记得上一次听到警报声是什么时候吗?”
  没有人回答。
  “我并不这样想,”克雷继续说。“我并不认为波士顿城里情况在好转,我从没这么想过。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如果真的是由于手机——”
  “她想给爸爸留个口信,”爱丽丝突然开口,语速很快,仿佛要和记忆赛跑,在自己忘却之前把每个字都抢着说出来。“她只是想确认爸爸把干洗店里的衣服拿回来了,因为她想穿那件黄色羊毛裙出席委员会会议,我也要在星期六的比赛中穿我的替换校服。那是在出租车里,然后我们就撞车了!她掐住了司机的脖子要置他于死地,还打他,司机的穆斯林头巾掉了下来,他的半边脸上都是血,然后我们就撞车了!”
  爱丽丝环顾四周那三张目瞪口呆的脸,把自己的脸埋进手里,开始抽泣。汤姆正要过去安慰她,可是令克雷倍感意外的是里卡迪先生抢在汤姆前面,绕过写字桌,用细长如烟枪般的胳膊抱住了女孩。“好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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