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姬还没闪卡的危害我是一个人么

魔都惊现首家“王者荣耀”主题餐厅,还大手笔送游戏闪卡,竟然是......上海精致生活
最近最红的手游,莫过于《王者荣耀》了。
王者世界风云骤变、天地激荡;
我大魔都的肯爷爷可能是听到了人民群众的呼声,和《王者荣耀》跨界合作开了个主题店,进门就穿越,游戏场景分分钟被还原,简直不能更赞!
而且即日起至1月15日,到肯德基任一门店点“人气荣耀餐”,当餐可赠“王者荣耀”游戏闪卡一张,简直大手笔到不能忍(^。^)y-~~
Coser现场变装,她们最爱的英雄竟然是TA
前几天在肯德基《王者荣耀》主题店搞了次美食+美人coser直播的双重福利,直接吸引了一帮王者组队前来观摩!
Coser们在化妆间换装的过程中,主播和观众们玩起了竞猜游戏:只拍coser服饰的一角,你能猜出这是哪个英雄吗?没想到问题抛出后,现场秒答的人不在少数,竞争相当激烈啊。
你猜出来了吗?
采访中coser还透露了自己最喜欢用的英雄,居然有甜美的妹子喜欢后羿,粗犷的汉子独爱安琪拉这种反差萌的搭配,厉害了我的王者荣耀!
Coser们变装蓄力准备出击,当然需要加buff补充能量。现场提供的肯德基人气荣耀餐,新鲜出炉的炸鸡、汉堡,看上去就buff满满有没有。随套餐赠送的闪卡还能开出超强英雄和限量皮肤,coser都要沉迷游(吃)戏(鸡)顾不上化妆了!
霸气登场,听语音猜英雄coser技能全开
梳妆打扮完毕,当然就要闪亮登场。前方高能福利图来袭,大家一定要把持住了!想表白求勾搭的的记得有序排队!
Coser们不仅颜值高,对游戏的了解程度也很高。6位coser分成2组进行比赛,根据各个英雄的声音,抢答英雄名字并做出角色的经典动作。高手过招,胜负只在分秒间,猜完10个角色只用了八九分钟,不服不行啊。
KFC助阵王者荣耀手游PK赛,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光靠表演还不够,双方决定直接来次5V5的游戏对战,两位主播分别带队,带领coser和粉丝组队发起进攻!
双方对战激烈,输出系与辅助系的英雄配合默契,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合作的队友。获胜的一方调皮地表示,他们是因为吃了肯德基的人气荣耀餐,靠赠送的闪卡开出超强英雄获胜的!
美食和美人的组合让人无法抗拒,错过了这次直播的朋友们也别难过,肯德基和王者荣耀的合作活动还在进行中,双重福利享不停!
多款美味丰盛的“人气荣耀餐”任你挑选
&肯爷爷让你加满BU
貂蝉的舞姿戛然而止
关羽横刀勒马驻足仰望
连荆轲都暂且放下了刺客信条
他们并非遇见神明或灵魂出窍
肯德基携王者荣耀
带来前所未有的强大“霸福(Buff)”!
▌福利一:
即日起至1月15日期间,吃人气荣耀套餐,免费送限量版闪卡!开出各种顶尖英雄和皮肤,脱非入欧秒上王者!
闪卡内含闪耀钻石、至尊英雄、酷炫皮肤;买三次人气荣耀餐并兑换3次闪卡更有机会获得永久成吉思汗+维京战士皮肤!(名额有限,手慢则无!)
▌福利二:
1月1日到1月15日,使用微信支付,可获8元微信支付代金券一张!1月16日至1月22日期间在肯德基门店使用代金券,单笔微信支付消费金额满38元时,可抵扣8元。
祝召唤师们常常超神、盘盘MVP、顺风不浪、逆风不投,新年新气象哟~
本次随餐附赠的限量英雄闪卡共有五款,分别是“青莲剑仙”李白、“森之风灵”虞姬、“恋之微风”小乔、“绝世舞姬”貂蝉、“不羁之风”夏侯惇。
还等什么,快带上队友,在肯德基约起来!闪卡和美食福利,等你来get!
活动时间:日—1月15日
活动门店:全国所有肯德基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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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评扫一扫发现更多美食攻略申请入驻写评论发布一    我不敢确定以下的叙述是不是一篇小说。    常识告诉我,小说是假的,是用来赚别人眼泪的;生活是真的,是让自己掉眼泪的。可它们现在被搅拌在一起了。我不知道这是谁干的。也许是上帝,冥冥中自有决定一切的神灵;也许是我自己,性格决定命运;也许只是眼泪本身,毕竟一滴眼泪加一滴眼泪只等于一大滴眼泪,更何况人的眼泪与鳄鱼的眼泪一样,都是一些碳水化合物。    总之,我已经丧失了明辨真假的能力。这样说,真令自己羞愧,尤其当我听见孩子们大声嚷嚷一加一等于二时,我总是茫然失措,继而神情惶恐、肌肉哆嗦、嘴角抽搐、手脚冰凉、脊梁发麻。我想跑,然后,也真的跑了。我飞快地跑,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我知道,如果回了头,我将尝到一种揪心的疼痛。    这种疼痛是一种不见于书籍记载的酷刑,但它的确存在。许多个夜里,一些牛头马面,从不可名状处跃出,挤满我那个仅有十余平方米大的小屋。它们全身乌黑,狰狞可怖,用一种缓慢而可怕的姿势,前后左右来回移动,嘴里嗬嗬有声,而这声音还会猛然蹿高,像一粒被开过膛的子弹呼啸着向我扑来,蓦然间砰一声响,化作粉碎。时空奇怪而又迅速地崩塌,眼前出现一个黑乎乎的窟窿,一阵阵瘆人的阴风从里面卷出。我想闭上眼,可闭不上,我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在死者亡灵前的舞蹈。  它们嘻笑着剖开我胸腹。  它们嘻笑着将我寸寸磔割。  它们嘻笑着掏出我的五脏六腑。  我并不惧怕这些,死如果只是几秒钟的事,那当然能够忍受,并且,我想我还可以去享受这种忍受的过程。可令人绝望的是,没过几秒钟,我的身体又迅速还原如初,我又不得不再一次忍受它们的剖腹掏心。这种周始复始的疼痛不断加剧,没有尽头,似乎有无限大,就像这个宇宙只是在不停膨胀。    关于宇宙,我们知道的,它是无限的。这个无限还应该体现在各方面,包括它的个数。宇宙不是惟一的,在我们身边还有着无数多个平行的宇宙,它们云蒸雾蔚,如海面上的泡沫,此刻生成,下刻消散。无常便是常,无相便是相。  你说是么?    我说这话的时候正跪伏在一座大山里。一个面容清瘦的僧人正用一根树枝揩拭着肛门。在一蓬绿叶的后面有他刚拉下的一堆屎,但我没有闻到臭味。  关于这个僧人有很多传说。其中之一据说他是释迦牟尼的十大弟子之一舍利佛转世。舍利佛号称智慧第一、持戒多闻、敏捷善言。这个传说是我在一个双手指甲里满是污秽黑泥的老者嘴里听到的。那是一个有趣的老者,眉毛长得快把眼睛全遮了,按说这是一幅得道人的打扮,可这位老者还是等我恭恭敬敬喊了他三声老大爷,并把布囊中的一瓶矿泉水和几个面包都递过去后,他才为我指明了方向。    我是一个在城市与山水间飘泊的旅人。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一般来说,起这么早的人有二种,一是大部分为生活所迫面容黝黑手脚皱裂的,二是一小撮不得不从女人怀抱里仓皇逃窜出来的。这一小撮人渴望诗意。而诗意显然只能在放逐与自我放逐中实现,所以他们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后,也只能形若枯槁,心如死灰。只是苦了那个能把诗写得极好的鱼玄机,在没有爱情的滋润后,做了一个卖笑的道姑,最后卷入一件普通刑事案件,先是被杖击,后是被勒死。关于鱼玄机是怎么死的,王小波在一本《寻找无双》的书里说了一点,但说得不是很清楚,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寻找无双上了。这里有必要申明的是,当初我也是台下的一个看客,我清清楚楚看见王小波一边挠头,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人群。那具丰腴美丽的躯体在他身后晃过来晃过去,阳光把她吹薄,渐渐,透明起来,就像一片好看的树叶。我注意到鱼玄机的指甲很长,有几次已经接触到王小波的脖子,可他还是懒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一点都不怕。我有一些佩服他的勇气。但我知道,我们毕竟都是从一个时代逃离出来的,都很疲倦,我并不想去打扰他,当然,我也不希望他来打扰我。过了一会儿,他不见了,我又看了几眼死去的鱼玄机,便也走了。    说到这里,或许大家会明白我的旅行是以如何一个方式进行了。说真的,我也很想骑驴出剑门,但我没钱。买一头驴子最少也得十两纹银,这还是通货紧缩下的保守估计。按说十两纹银也拿得出来,但查阅了一些资料,我得知若一头驴子在旅游区大小便是要经过有关部门若批准的。未获批准便随地大小便一次,罚款为十两纹银,这还得是初犯,驴子的认罪态度也好。若驴子经过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育后,仍不能抵抗自由拉屎这一诱惑,那么它会被立即送至山东阿胶县,并在那里被加工制造成一种药准字号产品。药是用来救命的。驴子的死也算是死得其所,死得光荣伟大。不过,接下来,落在驴主人头上的命运可就不大好了。如果驴主人是个雄性,那么他将被剥光衣服送去筛沙子;如果驴主人是个雌性,那么她也同样将被剥光衣服送去……。很抱歉,我所查阅的资料的这一行出现了一行水渍,硬朗刚健的宋体五号字迹在一片唾沫中洇散开了,像是没有了骨头。我能理解这种情况的发生,因为,我刚刚也咽下了一口唾沫。    我离开鱼玄机的时候,心情有一点高兴。毕竟这种死法与行为艺术有着很多的契同点,而且,我知道我所目睹的是第一手的素材。如果我回到我生活的年代,在报刊上设立一个专栏,每天用几千字描写鱼玄机死时的具体情形及各种分析,我会发大财的。譬如,鱼玄机的皮肤在死前一秒钟有多少个鸡皮疙瘩,死后一秒钟又有多少个鸡皮疙瘩。    人都会有鸡皮疙瘩。尤其当一个人被一根粗大的绞索光溜溜地拎起时,这些鸡皮疙瘩就更分明了,它能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播,不用多久,连人们的嘴上也都长满了鸡皮疙瘩。  鱼玄机死后几分钟,衙役们便在城门外贴了一张布告。    布告的大意如下:  斩首是一种将痛苦简为在一瞬间完成的行为。对公众的威慑力较低,长此下去,甚至极可能导致以被斩首为荣耀的后果,故不将鱼玄机斩首。  凌迟是让一个人上千次死去的行为。它虽然具有极其强烈震撼人心的审美意义。广大民众也一致呼吁采用此刑,菜市口许多商铺酒肆为振兴经济冲出市场低迷的怪圈还写来了签名信,但考虑到鱼玄机只打死一个婢女,没有打死一千个婢女,本着法律公正一命抵一命的原则,故不将鱼玄机凌迟。  绞刑是让一个美丽女人最为体面死去的行为。她在半空中收腹、挺胸、翘臀,像一根麻花随意扭曲。这些撩人的姿态可以治愈男人们的阳痿,故将鱼玄机绞死。  被绞死者的手指头、牙齿、肉和技绳分别会有不同的效用:能治好某些疼痛和疾病,减轻产妇的痛苦,让人产生爱情,甚至在彩票中带来运气。在一个遥远的国度里有一幅名画描绘的就是一个妇女从一具悬挂在绞刑架的尸体上拔牙的场景。当然,我们是不允许这样干的。死刑应该是引人注目的,应该让所有的人把它看成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我们不能让民众的需要破坏了这场仪式。请赞美我们的深思熟虑。我们因为使用的暴力而拥有了荣耀。罪人受刑时的呻吟哀嚎无疑是正义得到伸张的最好体现。因此,我们打算将鱼玄机的尸体悬于路旁直至腐烂,司法正义必须对犯人的身体紧追不舍。当然,我们也允许母亲们带着有病的孩子来到绞刑架边.让孩子的手触摸犯人的身体,因为这样做据说能治好孩子的病。    这份布告写得不大好。有一点不伦不类,很像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蹩脚文抄公的手笔,而且,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最后把福柯关于司法正义的一些论述也抄进来。虽然他换了一个表达方式,但没有谁是傻瓜,我看得出来,那么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大家畏惧他所代表的司法正义不敢说出来罢了。    沉默的永远是大多数。所谓正义只是用来惩罚这沉默的大多数中偶尔冒出来的一丁点不和谐的声音。还有什么比和谐更为重要?先人说,天人合一,这“一”便也是和谐。我必须对此要有足够清醒的认识,我才有可能继续我的旅行。    二    我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比我大四岁,姐姐比我大两岁。我妈说,我本来没有资格来到这世上。我妈说这话的时候,掉了眼泪,她又想起她另两个夭折的孩子。我妈老了,脸上皱纹叠着皱纹,每当她想起往事的时候,嘴瘪得厉害。    其实我妈马马虎虎也算得上是一个小地主家庭出身的人。在我长大成人,并通过一系列事件向她证明了我是一个成人后,她渐渐放心下来,开始对我絮絮叼叼她的过去。她说,她一直以为那些过去要一辈子埋在肚子里。现在能够说出来的感觉真好。    她喜欢坐在一把藤椅上。藤椅式样很老,手工编制,椅子靠背有两只鸳鸯。它们在一起相依相伴了几十年,仍然结结实实、精神抖擞。这让我羡慕不已。我记得小时候我曾尝试着用指甲把它们的翅翼一根根抽出来,结果被我妈撞见,她甩手给我一记巴掌。我应声倒地。我妈心疼坏了,但不是心疼我,她立刻抱起藤椅去找篾工师傅。我躺在地上看着她的背影,觉得万分委屈,放声大哭。我哭得声嘶力竭,一直哭到我妈回来。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哭了,爬起来,乖乖地跟在她身后。藤椅被重新编织好了。那两只鸳鸯又在一起了。我很佩服这位篾工师傅的手艺,他竟然能把被一个孩子弄得一团糟的东西还原至本来面目,当然这也得感谢这种藤丝的坚韧,它们并不因为时间流逝而发脆易折。从那以后,我没再做这样的坏事了。我妈说我是一个好孩子,记打。可我知道我不是。我在别的事上并不记打,我只是忽然发现那两只鸳鸯真的很漂亮。我看着它们出神,它们相亲相爱。我常呆呆地看,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我妈说这张藤椅是我姥姥留下的。这也是她从我姥姥处得来的惟一一件事物。我姥姥是一个大脚女人,她的丈夫还有一妻三妾,不过她们生下的孩子总是奇怪地夭折了。我姥爷为此跑遍附近大小寺庙,磕下无数个响头,还是无济于事。村里人说是报应。我姥爷一发狠,放出话去,说要再娶一个老婆,并愿以百亩良田为聘礼。我姥姥长得并不漂亮,但三姑六婆们都说她能生养,会旺子嗣。那时,我姥姥已经与山里面一个砍柴的小伙子好上了。可那个小伙子实在太穷,我姥姥的父亲抵御不了这百亩良田的诱惑,毫不犹豫把我姥姥嫁给这位已有四个女人的中年男人。他因此一跃而成为村子里的富农。当然,那时还没有富农这种称呼,可没过多少年,他便不得不接受下这顶帽子,并将它糊得三尺高,戴在头上,像一个耍猴戏的,每天从一个村庄走向另一个村庄,手里用力敲着一面铜锣。铜锣咣咣地响,声音在晨曦中飘起,在暮霭中消散。但这样显然没法赎清他的罪孽,没过多久,他便被人用锄头镇压了。    我妈说,那时,她也就五、六岁吧。她并不知道这个每日里敲着铜锣的老者就是她爷爷。我姥姥也没有告诉她。我妈乘着我姥姥没注意与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去看她爷爷被镇压的过程。村庄东边,有条小溪。溪水很清,绕过几个弯,在一群石岩旁边,冲出一片好看的沙滩。这一段溪水很深,水面上常会跳出几只尺把长的鱼,可谁都不敢下手去捉这些鱼,因为一些想不开的叔伯娌婶喜欢在半夜深更往里面跳。村里人都说这鱼怕是吃了某些东西才这么肥,否则为何别处的鱼没有这般肥?一条河里的水按说养不出两种鱼来啊。    我妈却不怕。我妈小时候胆子大得吓人。她经常与她的小伙伴去那里捉鱼,并用树枝串起来烤了吃。鱼很香,鲜嫩极了。我妈说着,叹一口气。我知道我妈为什么叹气。没过多少年,溪水里的鱼便被人们捕捉殆尽,在那个饥饿的年景,不管什么东西,人们都敢往嘴里填。老鼠、蚱蜢、青蛙……一些用肩膀拉着犁具的人们在泥土中发现泥鳅、黄鳝,便像现在的人拣到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眼睛都发光了,立刻钳起它们往嘴里送。犁田通常得两个人,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扶,前面的多半是年轻人,后面的多半是老人孩子,这种发现泥鳅、黄鳝的机会多半只会属于后者。我妈说,曾有一个年轻人回头瞅见他父亲把泥鳅往嘴里送,馋得不行,纵身扑来,两父子扭作一团。而他父亲已经把泥鳅咽下肚了。年轻人顿时火冒三丈,抄起犁具把他父亲的脑袋劈得两半。旁边犁田的人全都吓傻了,年轻人傻眼了,就往山边跑,跑到石壁边,猛地一撞,也死干净了。    我问我妈,牛呢?为什么不用牛在前面犁田呢?牛上哪里去了?  我妈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也就不再吭声了。    我妈妈的爷爷被镇压的那天,我妈妈与她的小伙伴们埋伏沙滩对面的芦苇丛中。那应该是一个春天,雪白的芦花在空气中飘飘洒洒,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清香。我妈妈的爷爷五花大绑在沙滩上跪着,溪水从他面前流过,发出叮叮淙淙的响声。一些膊子上戴红袖章的叔伯们拎着锄头围着半圈,他们交谈了一会,声音很大,很急促,但我妈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妈用手蒙着眼,在指缝里偷偷看。所有的孩子都情不自禁用手蒙起眼,在指缝里偷偷看。他们平常只看过杀鸡宰鱼什么的。眼前的这些对他们来说,是一个莫大的诱惑。而事实上,这些孩子们也发了一个誓约——若有谁不去,那么他或者她就是菩萨打的。    这是一句恶毒的誓言。不过,得用我们那里的乡音说出来,才能真正表达出它的全部涵义。总之,这些孩子没一个敢违背这个誓言,他们屏声静息等待着。他们没等很久,仅仅一会儿,叔伯们手中的锄头便抡起来。人很多,不知道谁第一个抡起锄头,不过,落下去却同时有好几把,有的砸腰,有的砸腹,有的砸脑袋……他们之间的配合显然不够默契,还有些慌乱,锄头与锄头发生碰撞,但这并不影响什么。我姥姥的父亲眨眼间就成了一团肉泥,然后被几把锄头勾起,扔入溪水中,溪水很快就红了,像是晚霞落在上面。    我没问我妈那些抡锄头的人具体是谁。我妈只是用一个“叔伯们”便把他们的面容轻轻掩盖起来了。我想这些“叔伯们”也不会是平空掉下来的,他们与我妈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回去过那个村庄,问过一些老人,这些老人眼睛里全是眼屎。其中一个老人见我进屋,颤危危地爬起来,用一种含糊不清的语调问我是谁。我说我是我妈的儿子。他激动了,开始掀床板。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静静站着。屋里很暗,阳光都在外面,过了好长一会儿,我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左边墙壁边有一张床,屋子正中间有一口铁锅,铁锅下面有几块胡乱垒砌着的砖头,右侧墙壁边还有几个干瘪的蛇皮袋。就这些东西了。我轻轻吁出一口气。老人已拿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往上面不停吹气,用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然后往那口铁锅里扔。我问他,这是什么?他嘟嚷了好久,我才听明白那是一块肉。我问他把肉放锅里干什么?他说给我吃,说我是我妈的儿子,说我现在是了不得的人物。他说着说着就哭起来,身子渐渐软下去。我愣了一会儿,便把他扶回床上。他很臭,衣服滑腻得像一滩鼻涕,脸全埋在蓬乱的须发里。他是一个孤老头。我在他床边放下一百元就出去了。我把门轻轻掩上,我希望他会忘了我的到来。这仍然是一个被贫困折磨的村庄,这样的老人很多,我不是什么大人物,根本就不可能让他们的命运因为我而得到什么改变。何况,我也没办法完全控制得了自己心中对他们的厌恶。    这样说真惭愧,虽然穷者未必善良,富者未必不仁。我为自己此行的目的感到后悔。我不应该想去弄清楚那些“叔伯们”究竟是谁,我妈不说给我听,自有她的道理。  我回到家,继续在我妈身边坐下。我妈坐在那把精致的藤椅上默默地看着头顶的天空。天空中有蝴蝶飞来飞去。蝴蝶粉白,天空蔚蓝,蝴蝶翩翩起舞,天空似乎也翩翩起舞了。我问我妈,我姥爷呢?良久,我妈才说道,他死得早,死得好。我又问我妈,我姥爷的一妻三妾呢?我妈说,死得死,走得走。我妈的咳嗽剧烈起来。    我妈说,我姥爷是被他的一妻三妾活活气死的。那时,他在床上已经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她们几个翻箱倒柜,大打出手。我姥姥早就被她们赶出大屋,领着我妈妈栖身于一间原本是牛棚的土砖屋里。不过,最后帮我姥爷擦洗身子的是我姥姥。我姥爷那时身上长满蛆,他呆的那间屋子臭得让人喘不过气。那几个女人把我姥爷从大床上抬下,把那张大床翻了一个底朝天,这才心满意足地把我姥姥叫来。她们退出屋外,我姥姥独自陪着这个她不爱的男人。我姥爷嘴里冒着泡沫,眼珠子翻起,下巴朝向屋外,喉咙里嘎嘎直响。我姥姥哭了,说那些东西她全不要。我姥姥愈发激动,挣扎着伸出手,他想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没有抓住,手很快垂下来,脚挺了挺,人就迅速硬了。    我姥姥在擦洗完我姥爷的身子后又被赶回那间牛棚。我姥姥甚至不被允许参加我姥爷的丧葬。我姥爷屋子里忽然多出一些膀阔腰圆的人,据说是我姥爷的同族兄弟。他们与我姥爷的一妻三妾发生争执,并动起手。一个女人被打死。另外三个跑掉了。他们对闻讯赶来我姥姥的父亲横眉立眼,认为他想趁火打劫,也认定他没有资格来分这一杯羹。虽然我姥姥是他的女儿,我妈是我姥爷的女儿,但她们都是女子,上不了家谱,进不了祠堂。他们黑压压地站在大屋门口,像一群誓死守卫阵地的战士。我姥姥的父亲乖乖地闭上嘴。不过,他们在听到我妈稚嫩的哭声时,还是发了一点慈悲心肠,给了我姥姥那间牛棚,对了,还有这把藤椅。这把藤椅在他们与那几个女人打架时被很偶然地扔到我姥姥屋前,而且,没有一点损坏。    我妈说到这里时,神情陷入恍惚。我笑起来,站起身,走到我妈身后。我妈的头发已经发白了。这是必然。而这把藤椅的存在与完好无损却是偶然。必然存在于偶然之内。我妈坐在藤椅上忧伤地望着前方。我把我妈搂入怀里,听见我妈脸上泪水在淙淙地流。那天,阳光真好,暖暖和和。    三  我飞了起来。但我并没有翅膀。  关于翅膀,许多人都认定它是飞翔的一个必要条件。当然,它还不是充分条件,就像鸡飞不上三千英尺的高空。我很喜欢这些人,他们只用各种常识来衡量一切,而且,他们显然忘掉了常识中的这个“常”只是“无常”中的某一瞬间、某一片断。不过,也正因为他们的存在,我才可以自由地遨游于他们的头顶。    我去了长安。那里有我的情人。  长安最早不叫长安,叫镐京。我到长安的那天,长安还没垒起高高的城墙,所谓的城门也只是一些粗大的树干,树皮还未剥去,很多树上挂满青色的藤萝,有的还长满一朵一朵黄色的小花。我在城门口站住,打量着眼前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阳光像雨点般洒下,整个城市浮起在一片温暖的虚无中,就像一个迎着光的巨大的鸡蛋壳。  城门处悬挂着两颗头颅。当然,还有更多更小的头颅都隐藏在这两颗头颅的影子里。不过,我没有闻到血腥味,因为,据《封神榜》上记载,这些头颅都是被各种奇怪的法术弄下来的。地球人都知道,法术的威力有多么巨大,穿墙过壁、五鬼搬运等等需要一些鬼事符之道具的茅山法术那都是下儿科,稍高级一点是哼哈两将番天印什么的,再往上便是一句顶一万句、顶十万句的咒语了。想想看——只需要动一动嘴皮,就有千万颗人头落地,亿万颗卫星上天——这多爽啊!    有段时间,我对法术入了迷,为此还特意把“唵、嘛、呢、叭、哞、吽”这六字真语背得滚瓜烂熟,我在冰天雪地里背,在炎炎烈日下背,背得浑身哆嗦又或汗如雨下。终于,有一天,我确信已深得六字真言的真髓,便跑到一个倾慕已久的女孩面前小声嘀咕这六个字。女孩翻起白眼,我以为她幸福得要晕,念得更大声了;女孩皱起眉头,我又以为她激动得无以言表,更起劲了。女孩说话了。噢,上帝保佑,请收回她这句话吧,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厚颜无耻的纳粹将官,可她为何与那个英勇的盟军司令一般只说了一个字?  她说,呸。    一开始,我怀疑自己上了小贩的当,从他手里买来的VCD是伪劣产品,我从VCD里学来的口型很可能不对,神听不懂我说的六字真言。神或许并不懂得这世上全部的语言,尤其是某人一时兴起的叽哩咕噜。当然,神是万能的,他也许能听懂,但这就像一个乡下人跑到城里来到处磕头喊救命,虽然城里人能从他的动作中明白他的意思,却都喜欢装作听不懂,然后心安理得从他们身边走过。我这种想法显然属于对神的大不敬,这要放在某个时代,要被砍头的。还好,现在是新时代,大家都不信神了,我也不必怕什么了。我去找那个小贩算账,可总没找到。为此,我深感沮丧,我发誓,那时,虽然我被女孩呸了一口,但对此六字真言的敬畏并没有丝毫减少,相反,正因为自己下了这么多苦功却仍未掌握到它的要领,我深感惭愧,对它反而更为景仰。神的伟大也许就在于我们这些凡人怎么学也都学不会吧。后来,我去了一家寺院,发现里面的老和尚们都与我一样念。后来,我又去了许多家寺院,发现这些得道高僧们念此六字真言的口型居然都与我一样。也就是说,小贩并没有因我年轻而欺骗我,我花了四十块钱买的VCD确属正宗正货。问题出在哪里?有几种可能:一,我不应该拿这六字真言来向一个女孩求爱,六字真言的威力仅限于让自己形如木槁、心如死灰;二,这六字真言本是藏传佛教名词,把它从藏语翻译成汉语必然会损失一点东西,而这一点东西恰恰是精髓所在,我念得再好,就算念遍六道轮回,那也是形似而神不似,除非我某一天能够投胎做一个有慧根的藏人去;三,这六字真语在藏语里的字面意思是指——如意宝啊,莲花呦。它也许有什么佛部心、宝部心、莲花部心、金刚部心等等,但也许它只是诸如——啊!愿我功德圆满,与佛融合,阿门!之类的一声祷告,又或干脆是——好哇!莲花湖的珍宝!之类的一句赞叹。它里面并没有蕴藏有太多威力。所谓的威力,也只是我们臆想出来的一些东西,这就像先人们听到雷声便说龙王爷生气了,看见下雨便说龙王爷打喷嚏一般。    我学法术的经历就这样告以段落,心底对法术的崇拜却更呈无限拉长的趋势。天空因为无限而变得蔚蓝,这些没有血腥味的头颅在蔚蓝的天穹下晃晃悠悠,像一个个古老的图腾,泛出种种神秘富有质感的光芒。我激动起来,手指不自觉地痉缩,我确信自己能把它们制成一种无以伦比的标本,它们将比鱼在水里游的姿势更为好看。如果把它们带入教室,给每一个孩子讲它们的故事,每一个孩子应该都会幸福成一朵花,就像现在这些诗意地栖居在树上的小花,它们沐浴着阳光,弥漫出一股甜甜的香,让人情不自禁地咽口水。    我喜欢咽口水,也喜欢听我妈说话。她能轻而易举地把我带到一个有趣的空间。关于这个空间的书籍,数量之多用得上汗牛充栋这个成语,毫无疑问,它们都是人类的智慧。遗憾的是,这些塞满名词与术语的书籍反而让我茫茫然无所适从。它们吵闹得实在厉害,尽管我还不晓得在它们面前如何摆放手脚,最后还是不得不掩上耳朵。我的样子像白痴,不过,仅仅承认自己是白痴就能让这些像苍蝇一般嗡嗡叫的声音滚远一点,那可真是幸福。郁闷的是,有些声音不仅有嘴,而且,竟然还有手有脚。它们用力撬开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我的耳朵一下子就被它们拉得比驴耳朵还要长,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不必上街买毛巾,早上爬起来,揉揉耳朵,就可以用它们当洗脸巾了。    说来惭愧,我也曾彻耳倾听过这些声音,也曾尝试着去寻找一些看起来更为真实一点的声音,为了能听得更清楚一些,我按照它们的要求一会左走,一会右行,比市场上卖的一些会跳摇摆舞的机器人还更卖力。没过多久,我的汗下来了,身体扭曲成S形。一些人以为我是一个街头卖艺耍把戏混饭吃的,他们匆匆抛下几个硬币,目光怜悯而又不无嘲讽,因为施舍,他们过了一回扮演上帝的瘾,不过,这并不重要,这些硬币可是实实在在的,我拣起它们,有些自豪,毕竟我靠手艺混上一口饭吃,换句话说,我也属于一个有一技之长,对社会有用的人了。问题来了,当一些孩子蜂拥在我旁边指指点点啧啧称奇时,一种没来由的沮丧像子弹击中了我的身体。这种感觉像冬日里的一盆冰水迎头浇下,不仅有冷到骨髓的刺痛感,更糟糕的是,我忽然意识到纵然我能南腔北调,旁征博引,写上洋洋万言来向这些孩子们论证——我不是小丑、不是白痴、不是乞丐,可我心知肚明,我是的。    我可以不在乎自己是什么,可我能不在意这些孩子们吗?谁能够保证这些看了我的表演的孩子们不会像我学习?事实上,一些孩子已经模仿我在街头又蹦又跳大声喊叫,当他们以小丑为荣,以白痴为荣,以乞丐为荣时,我是否还能问心无愧?我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我的孩子会与他们一起长大成人的。如果他仅仅是对我的复制,那么血脉是否还有流传的必要?人的存在岂不是荒唐透顶?这样说,可真有一点矫情。人是为自己活的,人本来就是一种自私的动物,我的孩子与我并不多大关系,他更可能是我在追求自身某种感官快乐下的一件副产品,并且,他还能满足我父性的需要,成为一个玩具,譬如唱歌的杰克逊就把自己四岁大的孩子挂在阳台栏杆外晃来晃去。我甚至还可以任意指责他,惩罚他,把在街头卖艺时所受到的一些窝囊气转嫁给他。府台骂县官,县官骂衙役,衙役骂孩子。孩子骂老鼠,老鼠钻入府台家偷东西出这口鼠气。这样,天道循环,大家都有事干了,也都兴致勃勃了。    只是为何我还说不服自己?难道现在的这个声音不够响亮?又或者说这个声音只是别人从我嗓子里发出来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我在哪里?    关于声音,我们知道,它形之于外便是旗帜。关于旗帜,人们都知道它的威力,譬如权威、号召力、凝聚力等等。有一个家伙叫房龙,挺牛的,能把乏味的常识炒成一盘美味佳肴,对拿破轮不无嘲讽,可在《人类的故事》也老老实实承认——当他看见这个小矮子的旗帜,多半会扔下一切,跟随他到他引导的任何地方去。我很喜欢这个房龙,他挺坦率的。用一句类似于汪国真式的表白来说——在一面旗帜的呼唤下,人们的血液会燃烧。人们需要旗帜,我毫不怀疑这点。旗帜就像上帝的存在,或许它要大于上帝的存在,它不仅给予人们心灵的慰籍,还给予了人们肉体生存的可能。每一面旗帜迎风招展,发出呼啦啦的声响,不仅令人想五体投地,而且,其本身就是一种诱惑,这种诱惑与声调大小无关。每一面旗帜内心无不渴望自己的声音能够更清脆嘹亮,只不过,其中一些旗帜意识到一笑倾人、再笑倾城的魅力,便抹上脂粉、涂起口红,仔细梳洗打扮一番。它们的腰肢掐得出水,样子的确迷人,至少在没有变成老妖怪之前,端得是美目盼兮、明眸望兮。一些人情不自禁哼起“牡丹花下死,做鬼与风流”,声音抑扬顿挫。说句老实话,我听不出他们的歌声与“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之类的调子有多少差别。    四    我妈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声音像一粒粒水珠从长满青苔的岩壁上轻轻滑下。水珠晶莹透剔,落在水面,漾出圈圈涟漪,发出嘈杂而又细微的响声。这是一种难以言清的感觉,我的耳朵、脸、手指却渐渐烫起来。一些在水面上游荡着的影子便似有了灵魂,一个个鲜活起来,姿态各异,有的微笑,有的哭泣,但更多的还是默然无语。    我妈小时候呆过的那个村庄叫“姚坊”,气候温和,日照充足,雨量丰沛。按说,中国第一个农耕文明也不是没有可能在那里出现。只是大自然对那里的人着实太过于慷慨。水里有鱼,山上有林,林子里有各种的野兽,草丛中不时惊飞起鸟儿,翅翼像一片黑压压的云,遮蔽了整个苍穹。人们不需种植,便能获得足够的食物,自然,也就没有人肯去辛苦耕作。不过,那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的确是一个有着黄金色泽的时代,但有着黄金色泽的东西还有很多,譬如人屎。渐渐的,山上的树越来越少,这些光秃秃的山,样子难看得活像一群受了伤啮牙咧嘴的野狗。它们冷冷地打量着山脚下的几百户人家,浑身散发出不怀好意的气息。    姚坊没有姓姚的人。这似乎有一点奇怪,我查了查县志,县志上对此并无记载。我还问过我妈,为何会这样?我妈说,不知道。我妈姓李,她并不关心姓姚的人到哪里去了,虽然,她一生中曾经在无数表格籍贯栏上填下“姚坊”两个字。    “姚”是一个古老的姓氏。神话时代结束后,中国历史上出现一个伟大的人物,人们尊称他为“舜”。关于他有很多奇妙的传说,这些传说无不让人精神恍惚。只要能想象得出来的美德,他身上都有,尽管他的父母兄弟全比蛇蝎还要恶毒,而且愚蠢,朝夕相处竟然会找不出一个法子来弄死他。书上说,“舜”对此是有了足够的提防之心。不过,一边提防,一边尽孝,总让人觉得不是滋味,古怪得紧。也许这就是舜的“伟大”不同于凡人之处。这里还有一个可能,就像莲花之所以能够娉娉婷婷全赖淤泥为它提供充足的养分,恶毒与美德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我私下揣测,一代大儒周敦颐老先生在写“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时,或许也是受此启发。    舜叫姚重华。那年头,姓氏中有一个“女”之旁,可了不得。这意味着他与黄帝姬轩辕有着密切的血缘关系。所以大禹叫姒文命,周文王会叫姬昌。人人皆以黄帝的子孙而自傲。只是到了今天,大家记住了黄帝,没记住姬轩辕。原因可能如下:黄帝二个字念起来琅琅上口,姬轩辕这三个字念起来实在麻烦,而众所周知,人都怕麻烦;黄帝是一个图腾,只要高兴,什么东西都能往里面装。姬轩辕毕竟是一个人,那些想与他拉上点关系姓氏中又没有“女”之旁的人只好不得不委屈他老人家了;叫黄帝就像喊小名,带有点亲切,叫姬轩辕显得格外生份……当然,这都是胡说八道,我不是学者,也没有兴趣去为《百家姓》的排行去争个高下,尽管“赵”姓排老大,“姬”姓排第二百九十七位,我们又全口口声声是自称为姬轩辕的子孙。何况,这世上真正与姬轩辕有着血缘关系的人还有没有,那真是天晓得。    姚坊为何现在没有姓“姚”的人?这个问题令人发笑。悠长的时空里,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一场瘟疫、一场大屠杀、一次不得不进行的迁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当年王谢堂前燕,飞入平常百姓家。有一个没被风吹雨打了去的名字留下来,已经很不错了。又或许,当初把这片土地称之为“姚坊”的人根本不姓姚,它可能是“药房”的谐音,家乡话里,“姚坊”、“药房”发音一样,都得卷起舌头。但我还是疑惑,乡人只把卖西药处称之为“药房”,卖中药处另有一种古怪的称呼。“药房”应该是一个新鲜事物,它来到这片土地上的年头不会有太久,而“姚坊”显然要陈旧得多。    我还是好奇这个令人发笑的的问题。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幻想起第一个把那片土地称之为“姚坊”的人的模样。他在路上行走。路上。一个人。这世上本来是没有路的,但他走过了,也就有了路。这是鲁迅爷爷说过的话,自然没有人有办法反驳得了。总之,他高高兴兴走着,又或匆匆忙忙走着。他或许刚看完《桃花源记》,又或许背后有一些拿着刀枪的人在拼命追赶。他步伐很快,步幅也宽。他不是一个大写的人,也不是一个小写的人,很普通。事实上,我们也都心知肚明,大写,小写,只是一个形容词罢了。形容词惟一的好处就是让孩子们在大便困难时,能特激动地嚷上那么一嗓子。    这个人在路上走着。他不是孤立的存在。否则他也就不能称之为人。很快,他身边出现了更多的人。有的高,有的矮,有的与他一般高。关于这种身高上的问题,可以找上帝投诉。万能的上帝完全能按一个模子把人制造出来,就像流水生产线上的产品,至少把误差控制在可以预期的范畴内。不妨恶毒地猜测一下,上帝之所以没这么做,原因大抵有这几条:A,上帝不是万能的,他没这个能耐让人的长宽高一样大;B,上帝喜欢有胖有瘦,这样,胖人会羡慕瘦人苗条,瘦人会嫉妒胖人丰满,打起来特别好看,毫无疑问,这种打架的力学美极富娱乐价值,值得上帝欣赏,也能让上帝对加工更胖或更瘦的人这项工作更为乐此不疲;C,上帝加工出几个人后,发现他们与自己的想象有很大差距,气死了,又或干脆撒手不管,神游宇宙了。总之,上帝在有人出现的伊始,没有赋予每个人绝对的公平。那么纷争也自然在所然免。    这个人继续在路上飞快行走。速度接近了飞翔。看起来很像一只硕大的鸟,他没有白衣胜雪,样子一点也不轻盈、优雅。毕竟那年头还没流行开小资、波波什么的。何况“白衣胜雪”这个词汇是属于生产力极度发达下的东西,得有人栽桑树,有人养蚕,有人缫丝,有人裁衣。昨日入城去,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当然,这是唐诗,与这个人出现的年代无关。这只是一个光着屁股赤条条的人,身上连一片用来遮羞的树叶也没有,他并不懂得羞耻为何物,对此也不感兴趣,毕竟他还没有吃下后人不怀好意给他嘴里塞进去的那只苹果,郁闷的是,这只苹果明明是他后人塞给他的,可这些后人却非要杜撰出一只聪明的蛇来;而且更郁闷的是,这么一个天真的谎言,居然,这些后人的后人全都信了,并认为蛇是天底下最糟糕的一种动物。这可真冤枉了这些蛇,它们是上帝用造人剩余的一些边角废料随便甩甩而变成的,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本事引诱得了自许为万物之灵长的人?愿主召这些把诬蔑之词加诸于蛇身上的人上天堂吧。愿他们得到永生与安息。尽管,他们已经没有了智慧,但他们还有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当然会认为自己死了后是要上天堂的,他们有这个坚定的信念,从来都坚信只有他们坚信的才是对的,才是最好的。他们微笑地站在天堂门口,问每个人——你快乐吗?这个问题实在令人头疼。反正我是不敢对他们说——我是否有不快乐的权利?或者退一小步,我是否有不回答这个问题的权利?或者退两小步,我是否有当自己从来没听见过这个问题的权利?    扯远了,还是绕回来,否则这个光屁股的人要生气了。他还没有找到灵感嚷出“姚坊”这两字。刚才说到这个人身边出现了很多人,而且都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那种。这里有以下三种可能出现。A,比他矮的人看到他的屁股。他们最留意的是他屁股上的屎有无揩尽。每一个人都是要拉屎的,领袖会有私生子,会害梅毒大疮,曾略带羞涩收受下一些贿赂……很抱歉,领袖的名字是不能带名讳说出来的。何况这里的叙述语气也并无因这些领袖私德有亏而不把他们不当人看。他们是人,他们是要拉屎的,这句话,若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一般,每天念上五百次,然后,就可以见证明性堪破生死之谜修成菩提大道了。B,与他一般高的人看到他的胸脯。众所周知,胸脯是一个暖昧的词语,若用一个较学术话的词语来称呼它,“原罪”还是比较合适。如果这个人是一个女性,那么看到他的人毫无疑问会产生与他〈她〉交媾的欲望,在这里,女人作为一个符号,它也就意味着通奸、强奸,性骚扰,反通奸、反强奸、反性骚扰等词语的名正言顺了。如果这个人是一个男性,那么,他胸脯上两块鼓鼓囊囊的腱子肉,也就等同于一个挑战的信号,这个信号是写入生命密码里的,它意味着权力等等。C,比他高的人看到他的头颅。噢,上帝,这些比他高的人根本就没发现他的存在,竟然,就这么着,大脚踏过,就像我们踩扁一只蚂蚁一般。这里,我们不能指责这些巨人们,就像蚂蚁不会指责我们一般。指责是可耻的,它等同于懦弱,没有力量,等等……    五    我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含糊不清,可里面似乎还混合着一些石头般坚硬的东西。我不得不睁开眼睛。我看见我妈,她的影子与那个仍残留在我脑海里的人的影子奇怪地重叠在一起,像是两条臃肿的胖头鱼。我妈是一个女性,那个人也是女性吗?天地是一个硕大的子宫,万物在这里面生长,时母在湿婆身上舞蹈。但也说不准,按太极生阴阳的理论,那个人似乎更有理由是一个男性。我注意到我妈的视线有一点茫然,她歪歪斜靠在藤椅上,很像这把藤椅上凸起的一个肿瘤。我妈小心翼翼地呜咽,鼻尖还冒出一粒粒汗珠。她似乎不愿打扰我,或许,她在哭泣时已经彻底忘掉了我。她用力把鼻涕撸在藤椅上,喉咙里吱吱嘎嘎地响。我妈的这种姿态,我见过很多次了。悲哀同样有规律可循。鸟从天空飞过,我们的视线,便是它留下的痕迹所在。我妈应该是想起了她那两个死去的孩子。我也为此感到难过。我、我哥、我姐都是我妈的孩子,也都还活着,可她另两个早夭的孩子却不能活到今天,来享受这种活着的幸福了。    阳光下有两只蝴蝶在飞,一只斑斓,一只粉白,一上一下,忽左忽右,像是兄弟,又像是爱人。它们飞过院墙。墙壁很高,也厚,但它们还是轻轻易易地飞过去了,忽然回转身,顺着阳光飘落,就像两片树叶静静地歇息在院墙上。我笑起来。当年,一个叫姬发的男人兴高采烈地一个叫“商纣”的男人的头颅和一个叫“妲已”的女人的头颅一并悬挂于城墙上,然后,他抛弃了“帝”的称呼,并把他的子民分为贵族、平民、奴隶。我喜欢这种划分。若用现代色彩强点的词汇翻译一下,它们等同于奥威尔先生在《1984》讲述的上等人、中等人,下等人。上等人想保持地位。中等人想同上等人交换地位。下等人始终劳苦,无暇旁顾,偶尔想想“取消一切差别,人人平等”。这当然是空想,形式上的绝对平等只会导致更大的不平等。“取消一切差别”与“人人平等”两者根本不是手段与目的的关系,它们是一个悖论。其实,说到底,只要社会这个模型存在,人与人之间存在着种种关系,平等这个词汇就是一句口号,一个漂亮的幌子,一个别有用心的工具。而人与人之间无法不发生关系,譬如父母与孩子。除非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也不打算生殖。只是到了那时,谁又来肯定他是一个“人”的存在呢?“平等”可能存在的地方只有两处,一是这三个阶层各自内部本身相对、动态的平等;二是,这三个阶层个体的人位置改变的方式。毕竟谁也没法在绝对意义上每天拥有二十五个小时。不过,这三个阶层本身是不会有丝毫变化。茨威格说:在很长时期里,上等人的权力似乎颇为巩固,但迟早总有这样一个时候,他们对自已丧失了信心,或者对他们进行有效统治的能力丧失了信心,或者对两者都丧失了信心。他们就被中等人所推翻,因为中等人标榜自己为自由和正义而奋斗,把下等人争取到自己一边来。中等人一旦达到目的就把下等人重又推回到原来的被奴役地位,自己变成了上等人。不久,其他两等人中有一等人,或者两等人都分裂出一批新的中等人来,这场斗争就周而复始。三等人中只有下等人从来没有实现过自己的目标,哪怕是暂时实现自己的目标。我喜欢他这段论述。这些一些老实话,一些真话。不过,所有的人都不爱听真话、老实话的。上等人是这样,中等人是这样,下等人仍是这样。我自己当然也还是这样。    很多花都可以放入嘴里尝。有的香,有的臭,还有的会让人们的嘴巴变成一朵花,它们骄傲地开放,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提心吊胆。我迈入城门,肩膀上落满那些头颅的影子,它们像花瓣一样纷纷扬扬,份外地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瘪下去。然后,我看见一个浑身血淋淋的男人,他像一条受伤的鱼从一片灰暗中蹦出来,我的到来显然打扰了他的潜匿。他瞪了我一眼,眼神凶恶无比,紧接着,身子剧烈颤抖,猛然一声长嗥,嘴里冒出一些意义含糊不清的音节。他好像是说“姚坊”,又好像不是,声音短促有力,整个人就像一根钉满钢针的狼牙棒横空扫来。城楼摇晃了一下,但没倒,虽然这是木门,但这木门上的每一根木头都有法术附身。它们在男人强有力的撞击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灼热眩目,吐出一个个滴溜溜转的彩球,那些原本在阴影里蹑手轻足行走的灵魂蓦然发出尖锐的惨叫。尘土呼拉一下四处飞扬,发出轰隆隆巨响,悬挂在城楼上的头颅扑簌簌落下。男人望了一眼天空,冷不丁笑起来。一直攀伏在男人肩膀上用长发遮住面目的女子似从梦里惊醒,不停咳嗽,忽然回过头,急急地向我挥手,似乎想说什么,可她嘴角忽然出现了一条血色蚯蚓。我吓了一跳,张口结舌,还没想好怎么做,一群士兵便从天而降,眉发须张,张口怒喝,将他们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刀刃齐下,只一会儿,他们便不见了,地上多出了二堆肉泥,又过了一会儿,这二堆肉泥也不见了,城门处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想我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关于幻觉,我曾经把它与思想、历史作出一些比较,发现了它们之间的一些关系。譬如思想就是可以他人讲起的幻觉,其作用在于“篡改”历史,当然这个“篡改”是相对于确一种确实的客观历史存在,当然这种历史并不存在,所以“篡改”这两字拟还是改为“制订”妥当;它们是孪生姐妹,只是衣着打扮不同,这三姐妹中最会抛媚眼的思想,最喜欢板起脸吓人的是历史,最能愉悦身心的自然是幻觉……    这都是一些乏味、面目可憎只属于我的常识。它并不适合大众,我之所以敢厚着脸皮说这些是常识,是因为我总是根据它们作出判断,说句老实话,若它们也不在了,我还真不知道上哪里去把自己找回来。我得承认,这种自以为是极无礼貌,它意味着对某些权威的侮辱,就好像有人向我脸上吐口水。请原谅我的无礼,毕竟我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孩子,不是每一个从乡下来的孩子都愿意去学习十里洋场上的上流礼仪,也并不每一个乡下人的孩子都喜欢唾面自干这个成语。他们多半基于经验作出判断。虽然,他们也会像一些可歌可泣的人为捍卫某种东西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但他们绝不会留下一个个煽情的词汇,譬如正义、良知、气节什么的。我不大喜欢他们。因为我并不喜欢自己。我是一个男人,我喜欢女人,我还不是一个同性恋又或是能够爱上自己影子的美少年。我喜欢那些言行相悖,但能高呼口号能让我激动得飘入云眼里的人。我会因此想起一个关于云眼里的黄色笑话。    六    这个黄色笑话是我情人讲给我听的。那天屋子外的玻璃一直当当作响。夜色里的妖魔鬼怪全伸长了舌头。她也吐出舌头,对我露出羞涩的笑容,然后把我的双手铐在床头,把我的双腿铐在床尾。铐子是塑料做的,比铁还结实,我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反而感觉到痛。我便用牙齿去咬,可塑料铐上居然连个痕迹也没有。我为现代科技的威力赞叹不已,但有一点没有弄明白——为何塑料铐上还留有这么多的毛刺?它们像一群毒蚂蚁咀嚼着我的皮肤,我的神经,我的细胞。真痛。这里有三种可能。1,科技对此无能为力。它并不能解决这些能给人带来疼痛的的问题;2,它对此不屑一顾,人的疼痛与它并没有血肉关系;3,它故意如此,以便人们承认它是上帝。因为有足够的证据表明,除了圣人这种几乎可以忽略的存在,人,绝大部分的人都会在身体的疼痛面前低下头颅,并且变得像羔羊一般顺从。    我的情人撅起嘴,喊我的名字。  她说,小黑羊。我点点头说,小白羊。她皱起眉说,你是小黑羊。我说,你前些日子不是要我记住自己是一只小白羊吗?她生气了,手上忽然冒出一条鞭子,鞭子立刻抽到我胸脯上。她说,我今天说你是小黑羊,你就是一只讨厌的小黑羊。我恍然大悟,赶紧说,我是小黑羊。我咩咩叫唤起来,并且吐出舌头。我感到高兴,虽然鞭子在她手里,而我却赤身裸体躺在她的鞭子下不得动弹,但我能与她一样吐出舌头。从这点来说,我们很平等。不过,我没有高兴太久,我的舌头吐出来的样子显然吓了她一跳,她愣了下,忽然弯下腰,在我额头亲了一口,很香。叭唧一声。我闭上眼,把舌头吐得更长了,悄悄地舔着她光滑的下颌,这种柔嫩的触觉让我的身体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我想抱紧她,下意识伸手,我的手在塑料铐中咣当一响,就像有一根树枝被折断。我哎呀一声,舌头还来不及缩回,她的牙齿已准确地咬在我舌头上。我立刻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我想推开她,但无能为力,她像一只饿晕了头的八爪章鱼,缠紧我,用力吮吸,似乎要把我的舌头全吞肚子里去。她的乳房在急速膨胀,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像一只可怜的小老鼠努力摇晃着脑袋,我差点就成功了,可她立刻毫不客气地拽住我的头发,然后,心满意足,吮吸得愈发津津有味。    我以为自己要窒息死去了。脑袋嗡地一下大了,一条滚烫的热流从头顶百合穴内缓缓注入,数以千万计的光线闪耀出一种明亮但又绝不刺入目的光芒,时而低呤,时而高歌,时而像小桥流水,时而像大漠狂沙。这是一群有生命的东西,非常清晰,表情丰富,我看见它们嘴边的一颗黑痣。这粒黑痣一下出现在一个女子嘴边,一下又出现在一个男人嘴边。一种甘美的恍惚感笼罩了我,一种令人平静的倦意不断涌现,天空像绿翡翠盈盈诱人,那些肩膀上有着翅膀的孩子手拉手结成一个像花环一般的圆圈,他们大声唱着赞美诗,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声。我的眼前忽然跳出一片巨大、透明的虚无。我渐渐浮起,穿过我情人的身体。我来到天花板上。我可以在上面跳舞。    我往下望去。我看见我全身痉挛。手像是在划水,脚像是在走路,那两副塑料手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忽然发现我双腿中间的那个玩意已经高高勃起。我笑了,它还没有射精,这意味着生命或许还在那具躯体里存在。我还注意到我情人光滑的脊梁背上满是晶莹的水珠。它们不停地生,不停地逝,弥漫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我心中一动,轻轻飘落,脸贴在她脊梁上,她身体里有着潮水一般的颤栗。  我忽然听见她说,小黑羊,你到了云眼里吗?    一个人能不能舒服到云眼里去?我挠起头。我不知道舒服到什么程度才能算做到云眼里去。毕竟,这世上没有人到过云眼里,虽然人可以坐着飞机飞入云眼里。但众所周知,戴着避孕套做爱与不戴避孕套做爱那完全是两回事。人不是鸟,纵然我说自己是一个鸟人,可我知道此鸟非彼鸟,两者发音一个是“niao”另一个是“diao”,意义也根本不同。我不能因为它们字形一样,便能厚颜无耻地说它们哪里都一样。    我的情人扑哧一下笑了,咧咧嘴,仰起身子,乳房小巧,仅堪一握。我也笑了,这两个迷人的乳房并没有臌胀得飞机轮胎般大。我抽抽鼻子,吸入空气,先是一小点一小点的吸,随即,便连嘴巴好派上了,我一大口一大口贪婪呼吸,猛然惊觉这些空气竟然比我尝过的所有的美味佳肴加起来还要可口。我的情人甩了甩头发,眸子里的春意滴到我胸口,温软温软的。  她说,从前有一个人想去嫖妓,可他穷得没裤子穿,便用纸糊了一条裤子,高高兴兴出门了。  她向我抛了一个媚眼说,哎,你们男人就是这个德性。也真亏那个女人肯收留他,让他嫖,这女人一定是菩萨化身,你说是不是?我连忙点头。  她说,这男人也真奇怪,受了菩萨肉身的布施,为何还蠢得这么厉害?  这时,我已略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我说,他怎么蠢了?  她说,这个男人爽完回家,路上一股大风把他的纸裤子刮入云眼里了。他便去追,追来追去,追回到女人屋边,追不见了。这时,屋里刚好传来另一个男人的说话声,说舒服得到了云眼里。他一听就急了,冲进屋内大喊——那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裤子?    我的情人笑了,笑得浑身颤抖。我没笑,我没笑是因为担心她随时有可能笑岔气,虽然我也很想笑。我的情人的脸色却立刻变了,一声轻咤,不笑?低级趣味,无聊?  我刚想分辩,她手中的鞭子已呼啸着落下。鞭子是三角形的,我胸口处的伤痕也是三角形的。她的手里拎着一条毒蛇,我的胸口也爬着同样一条的毒蛇。  对了,我的情人姓鱼,名玄机。当然,她父母并不知道这个叫鱼玄机的女人便是他们的女儿。他们只记得自己的女儿名幼薇,字慧兰,五岁能背诵数百首著名诗章,七岁能作诗,十一、二岁时,诗作就已在长安文人中传诵开来,成为人人称道的诗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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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我忘了我来长安要干什么。街上的人走来走去,嘴唇红得像刚啃完一个死婴儿。我仍然飘浮在天花板上,凝视着人群,凝视着那一片片五颜六色的垃圾。湿漉漉的花瓣时沉时浮,有着令人惊心奇异的味道,说不出好,也说不上坏,它们存在着,就像一个巨大的会旋转的阴阳图案。速度越来越快,发出轻轻的低啸声。我的手指已经变得通红。一些青筋像蚯蚓般在上面迅速爬动。一根长长的胡萝卜从头顶掉了下来,颜色鲜红,饱含愤怒与不懑。污水高高溅起,漾起黑色涟漪。涟漪像风扇一样疯狂转动,一片片金属页发出嘈杂的声音,缓慢地、不可拒绝地把一些东西从身上剥落。手指粗糙,咧着小口,口里还吐着一丝丝的血。它们想对我说些什么?    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孩子漫不经心打量着四周红艳艳的人群。眼珠黑得比在坟墓上游荡的夜色还要深。她手上的这个孩子很像是坟墓上的一根草,随着四周人群的目光吱吱呀呀摇来晃去。我忽然觉得他很像自己,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额头。  我说:“我可以到哪里去?”  孩子笑了。妇人却吓了一跳,她瞪我一笑,两片薄薄的嘴唇就像刚那两只蝴蝶在迅速扇动翅膀。我听不见她说什么,便把头凑得稍近一些。我这个举动就像黄蜂尾上的针令她尖叫起来。她往旁边跳开,但她与我都没有注意到她怀里的孩子正把我的手指含在嘴里吮吸得津津有味。她拉开了与我之间的距离,也拉开了孩子的身体。  阳光在孩子破碎的身体上游动,像一条鱼,津津有味舔食着孩子的血液。一串残缺不全的音符适时响起,然后便被抛入街道旁边一口长满青苔与灰藓的古井深处。有人还在提水,但已是白发苍苍。没有年青人。他们都上哪里去了?我看了看脚下的孩子,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井边传来木头辘轳吱呀、吱呀的响声,我还听见死了的那两个年轻人正在井里吐出沉重的呼吸声。老头把头埋入水桶。现在是夏天,井水正是透心凉。  妇人悲哀地望着死去的孩子。这一次,我听见她的声音了。她说:“这就是你要的么?”  她猛然走近一步,大声说道:“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么?”  她的眼里有仇恨的光。她死死盯着我,目光穿透了我,最后停留在一柄闪着寒光的长戈上。握紧长戈的人是一名战士,满脸络腮胡须。看得出来,他正从战场上归来,杀气浓烈。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我可真佩服你居然还有脸面想活下去。你得死。你必须死。你去死吧。”他笑了,暴喝一声,长戈从我腰间挥过。我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那妇人就像一块柴禾被一劈两半。没有血,也没有木头里常见的白蚁。只有络腮男人疯狂的笑声。  奇怪的是,四周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好像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我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到的仍是幻觉,但更加奇怪的是,人群中竟然有一个空地,其半径刚好就是络腮男人手上长戈的长度。他们虽然挤过来,挤过去,但没有一个人挤入了这个圆圈之内。    我想起一部电影。梅尔吉逊主演的《征兆》。麦田中央会猛然多出几个圆圈。它们仿佛从天而降,极具几何意义上的美,但确实是一种很荒谬的存在。我很想弄清楚它们产生的原因,不过,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因为,我没有看完那部电影。  这很遗憾。  络腮男人扛着长戈走了。刚到城门处,旁边跳出几名铁甲武士,不由分说,乱刃劈下。络腮男人还没来得及吱唔一声,立刻砍成一滩肉泥。一开始还能看得出来人的形状,有手、有脚、有脑袋,甚至还有嘴巴。它们在地面上慢慢蠕动,扭来扭去,血汪汪一片。在这血泊中依稀能见到“姚坊”两字。过了一会,它们终于不再动弹,这两个字也就一点也看不见了。    我说:“小慧,你看见了什么?”  她说:“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我笑了。我与她都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不可自拔不可救药的的人。    天色慢慢暗下,光线从屋子里一点点抽离出去,然后,径自转身走开。没有了阳光的屋子一下子就散发出一股阴冷潮湿的味道,令人不安。不过,这种情绪是可以被控制的,只需要不再看屋里就可以了。我往屋外望去。屋外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一棵结的枣大,而且甜,吃到嘴里还会沙沙作响。另一棵却开花不结果。不过,也正因如此,结枣的树每到秋天总会被孩子们折断枝桠,弄得伤痕累累,不结枣的树却枝茂叶盛,欣欣向荣。这很有意思。现在,它们一起飘浮在冥暗里,没有生,没有死,没有喜悦,也没有愤怒,散发出一圈圈淡蓝色的光晕,很像一片片歌声,旋律奇妙又安静。树桠虬曲,树叶鲜嫩。树桠与树叶层层叠叠。每一根树丫都是一根手指,每一片树叶也都在这根手指上愉快地,像手帕,让音乐的旋律抑扬顿挫。    月亮升起来了。到处洒满月亮的清辉。院子外的山与树都在月光下渐然凸现出食肉动物的轮廓,它们忽然就忘记了自己本来的颜色。我很佩服它们。它们坚决服从命运,不折不扣执行命运下达的每个命令。  没有风,草在墙头慢悠悠跳着探戈,动作夸张,极为搞笑。我闭上眼睛。草的下面是石。每一块石头,我都能叫得出它们各自的名字。其中有一块能够开口说话,它叫木鱼石。我烦了或者倦了,便去找它。一开始它不愿意搭理我,后来发现我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时,它放心了。它问我是否会觉得奇怪。  我说:我为什么要觉得奇怪。  它说:我会说话。  我说:这不奇怪,我也会说话。  它笑了。我也笑了。我又说:你看见了什么?  它说: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当然,我也看不见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我用手在它上面敲了敲。听见一串悦耳的声音。  我说:你存在的。这就是你存在的方式。  它说:这不是我。只是声音。而且,很快,它们就会消散。你看,我们的影子就像一串灰白色的火苗突突直晃,似乎极为不甘心,想以这么一种方式来对抗沉默。终归是无可奈何。整个世界陷入虚无中,一片恍恍惚惚,一缕风就能把这些东西吹得干干净净。  我说:万幸,还有一个上帝超脱出这片虚无,虽然这片虚无的重量大得吓死人,但地球人都知道,他老人家毕竟不是人。  我们一起哈哈大笑。它的脸上泛出一层褐绿色。我的脸上泛出一层铁锈色。红橙黄绿蓝靛紫,这些东西真美丽。    八    我走了。小慧没有留我。她向我挥手,身体却像树叶簌簌发抖。  我说,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她没吭声,整张脸被遥遥的月光一衬,更显白暂。忽然,一颗泪水倏地滑过她的脸颊。欢喜、愤怒、凄凉、幽怨、哀怜诸多神情瞬间变换,脸色苍白,又转嫣红,古怪至极。我愣了,不过,等我想向她挥手时,她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恍惚从来就不曾出现过。门发出咯吱一声。门帘上的那些坠子微微摆动。门槛上露出两个月牙一般的缺口。是被天狗吞吃了吗?月光落下,穿过婆娑树影,化成一块块浅灰色的痕迹。这些痕迹在窗户边游来游去,像一群拿不定主意的鱼。声音有一点嘈杂,可时空因此更为澄明。极远极近,传来阵阵歌声。我闻到一股麝香的味道。    我妈姓李,但我不姓李。我姓陈。我不知道我为自己要姓陈。我妈没有给我理由。我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姚坊里的孩子们都管我叫杂种。一开始,我不高兴。后来,听人说,有一个叫袁隆平的先生发明了一种杂交水稻,让田里的农作物的产量翻了几番,救活了好多好多人。我对杂种这个词就不大感冒了。杂交水稻也是杂种。这个想法很让心里温暖。我便常常坐在田埂上望着那一片片金黄的稻田发呆。它们很香,真的,这些香气像一块块丝帕能把心里面所有的烦躁、郁闷全抹去。尤其是当夕阳西下,炊烟升起的时候,这些香气简直就像一大群肩膀上有翅膀的天使。    我问过我妈——我爸是谁?我妈就拿起灶前烧火的木柴狠狠打我,打了一阵,忽然抱紧我,嘤嘤地哭。我不哭。从小,我就不爱哭,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从来就不哭,我只是在一些特殊的时候才哭。至于那些特殊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我也就说不清了,它们总是忽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我的痛觉神经发育得非常迟缓。当我妈打完我的几个时辰后,我才会略微感觉到痛。我痛了,便去屋后的竹林里摘下一片竹叶,然后慢慢走去田边,呜呜地吹。我姐便会悄不作声地跟着我。我走,她也走;我停,她也停。有时,她的影子会被月光扔在我脚边。我便小心绕开,继续往前走。路上偶尔会出现一些五彩斑斓的蛇,在路中央盘踞,像一大捆草绳。我有点害怕。我姐不怕。她紧走几步,伸过冰凉的手握住我,说,回去吧。我点点头,把手中的竹叶轻轻扔掉,默不作声跟着姐姐回家。    我喜欢我姐。她不姓李,不姓陈,也不姓姚,她姓唐,叫唐婉。不过,大家都叫她“糖碗”。对了,我还有一个哥哥,他叫唐刚,大家都叫他“糖缸”。至于我死去的哥哥姐姐,我就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了。我妈提到他们时,总叫他们讨债鬼。我妈先生讨债鬼哥哥,再生讨债鬼姐姐,然后生唐刚,生唐婉,最后生下我——陈韪。生唐刚时,讨债鬼哥哥死了三年;快要生我时,讨债鬼姐姐死了已近三年。    我妈说的话含糊不清。但我还是听明白了。讨债鬼哥哥是用一床破床单裹着扔进泥巴里的,讨债鬼姐姐要好一些,躺在一个用几块松木板胡乱钉成的小盒子里被埋入土里,没有坟,更别说刻墓牌什么的。我妈说,前些年,她偷偷去了一趟那里,那里的草长得比人还要高了。    讨债鬼哥哥的死不怨我妈,也不怨讨债鬼哥哥的爸爸。毕竟,他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罪魁祸首是“观音土”。这种东西名字很好听,大慈大悲,与菜叶、树皮、草根放在一起煮,可以用来能充饥,而且也不易消化,只是吃了拉不出屎,肚子涨得溜圆,用手指伸入肛门抠,最多能抠出一滩脓血。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与讨债鬼哥哥的死没多大关系。重要的是,吃“观音土”会放屁,不停地放,放得惊天动地,放得屋里屋外的人心惊肉跳。    那天,讨债鬼哥哥的爸爸潜进大队仓库,准备偷一点东西。仓库是村里原来的祠堂,青砖条石,非常结实。窗户很高,还装有铁栅栏。只有一道门。门上有二把锁。钥匙归村长与村支部书记共同掌管。门口由村委会几名干部带人,带梭标、砍刀二十四小时轮流把守。有几个外村过来想抢粮食的人就被打死在大门口。按说,仓库就算是苍蝇也飞不进来,可讨债鬼哥哥的爸爸却进来了。村里人一直说他是狐仙附体。我妈后来告诉我,他是沿着祠堂下水道溜进去的,爬了足足二百多米。这就与魔术一般,谜底往往简单得要命。但到今天,村里人也都还不知道。我妈说到这里,不无自豪地笑了。我妈说,他真了不起。他的确了不起,虽然那一次,他并没有成功地把粮食偷回家。    他被抓住了。他放的屁实在太响。他不应该吃那么多的“观音土”。外面的人被惊动了,从门缝里发现了他,便偷偷叫来了村长与支部书记。红了眼的村人立刻把他扭送大队。他被打得鼻青眼肿。这不能怨村人,仓库里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虽然,他们与他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关系,或是叔、或是伯,或是侄。他们叫他老实交代他是怎么进的仓库。他不说,一个劲地用舌头舔嘴巴,他的嘴角还有一些黄豆碎屑。这令他们更是愤怒,于是,很快,他就奄奄一息。他仍然不说。他们就把他的老婆抓来,也吊起来,一顿暴打。他还是不说。等到他们终于丧失了兴趣与耐心,把他与我妈放出黑屋子后,讨债鬼哥哥已经死了。不过,不是饿死的。他跑到厨房水缸边玩,结果一头就扎进里面。    那年,村子里饿死了一些人。有的人上午还会与你打招呼,下午就不会动了。我妈没死得感谢讨债鬼哥哥的爸爸。他已经被打断了腿,但他告诉了我妈进出仓库的方法。我妈去了,小心翼翼地弄回了一点东西。就是那点东西再混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帮助他们渡过了灾年。    我妈说,那条下水道真黑。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都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了,但令人高兴的是,我妈在下面遇上了一只老鼠,吱吱地叫,而且咬人。我妈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她说,若没有那只老鼠,她还真不晓得自己是否有力气爬过去,并挪开出口处那块非常重的青石板。我妈说,其实老鼠肉挺好吃的,咬起来特别有劲。  我也笑,说,猫逮老鼠。你比猫还行啊。  我妈说,那老鼠也是饿得不行了。可惜它块头没我大。只好我吃它了。我妈说到这里念了一声菩萨保佑。我妈一直确信那只老鼠是菩萨送给她吃的。不管怎么说,那是一块肉,有营养。而我妈那时肚子里已经有了讨债鬼姐姐。  我忽然有了一个疑问,便问,那些人生前为何不一起把那仓库砸开?好歹比活活饿死强啊。  我妈叹了一口气,谁出头呢?何况仓库里又有多少东西?若是砸开,恐怕饿死的人会更多吧。  为什么?我妈没有回答我,目光又投向蓝天白云处。  我想了一会,恍恍惚惚明白了一些东西。理由可能如下:A,仓库里的粮食是一个希望,或许它里面根本就没有多少东西,但总比什么希望也没有的好。村干部采取高压手段维持着这个希望,比彻底放弃任由肥皂泡破裂似乎更能激起人们求生的信心;B,粮食欠缺时,由村干部组织平均分配,将仅够一天吃的粮食分成三十天吃,虽然都吃不饱,但全村人活命下来的数量应该要比村人砸开仓库自行分配的为多。砸开仓库,获利最大者为年轻力壮者,妇幼老弱、鳏寡孤独毫无疑问会被抛弃;C,仓库的存在意味着权力机构的存在。若它被砸开,求生欲望将毫不留情踏过原有秩序的尸体,混乱,暴力,旧有道德体系的崩溃。村里虽然饿死了人,毕竟没有像邻近村庄发生人吃人的惨剧。D,其他。譬如与村干部个人有关。  我皱起眉继续问道,村干部有没有饿死的?  我妈好像没有听见,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头。村长与村书记最后都饿死了。    我没有再问下去,想起另一个问题。若我妈不去偷那点粮食,饿死了,别人活下来了,我还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吗?我妈是小偷,她可能偷走了另一个人的生存机会。她有罪吗?我是生而有罪吗?    这样的问题确实无聊。我拣起脚边的一块细石。石头没有棱角,有些风化,一些沙粒在我手心滚动。很烫。它一直在太阳底下吸取热量。我眯起眼打量太阳。也是这么一个暖和的下午,讨债鬼姐姐出生了。她没足月。早产。不会比一只小猫重。幸好,年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但讨债鬼姐姐的爸爸还是死去了。我妈一个人带着讨债鬼姐姐生活在阳光下。    九    据我妈说,唐婉加唐缸再加我,都没有讨债鬼姐姐十分之一聪明。这个不等式我不知道我妈是如何计算出来的。前些日子,我做过一整套智力测试题,得分为40。这说明我很愚蠢。不过,就算唐婉、唐缸与我一样,加起来120,再乘以十,也是1200,而智力测试题的满分不过200。讨债鬼姐姐岂不比上帝还厉害?我暗自揣测,也许,我妈想表达的只是一种惋惜之情。    我没见过讨债鬼姐姐。她也没有留下张相片让我得以瞻仰她的伶俐。我只能从我妈絮絮叼叼的碎片中把她一点点拼起来,着色,然后像一个笨拙的手工艺人,面对着手下已没有人味的瓷像傻傻发呆。这世上真的出现讨债鬼姐姐这么一个人吗?她的故事都可以写入《搜神记》了。    讨债鬼姐姐八个月会叫妈妈,十个月会走路。一岁多一点,就会扶着墙壁在村子里到处走。三岁那年,我妈病了,下不了床。她晓得搬把椅子站上面,往锅里添水,加红苕,烧火,再顺手去邻居家的鸡窝摸二个蛋来。等饭做好,用碗小心盛妥,放在我妈床边。而这一切都是在我妈熟睡的时候做的。我妈醒了,吓了一跳,问她是不是有谁来过。她摇摇头。我妈问她,饭是谁做的?她指指自己。我妈不信,咳嗽起来。她搬了把椅子去灶台边,站上去,用碗从锅里舀出水,又用丝瓜瓤裹好端来,往碗里吹了一会气,然后说,妈妈喝水,水不烫。我妈喝了两口水,放下碗,突然抱紧她放声大哭。她不哭,用手去拍我妈的背,嘴里哼着曲。曲调是我妈经常哼的。  “小花猫,快睡觉,睡着了,日子好……”    我妈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我也有一点伤感。我妈并没有叙述她是如何把讨债鬼姐姐养到三岁的。我妈有意无意忽略了那三年。    后来,我问小慧,你爸死了后,你妈是如何带着你活下来的?  小慧说,靠着给附近青楼娼家作些针线和浆洗的活儿来勉强维持。  我说,真的么?  小慧撇撇嘴,当然真的。  我说,会不会近朱者赤,也拜花神娘娘啊?  小慧白了我一眼,你真无耻。脑袋里就不会有点别的东西?  我说,那吟诗吧。    吟诗是小慧第二拿手的功夫。我听过小慧吟过很多很多的诗。我认识她的第二天,她便专门写了一首送我。“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苍苍松与桂,仍羡士人钦。月色庭阶净,歌声竹院深;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诗写得不错,意思我心领神会,国士虽担当不起,这么说也着实开心,但我只喜欢那首《赠邻女》,而且仅仅是其中一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情之一字,来去无踪。造化弄人,岂由心意?  我曾告诉小慧,有一个叫元好问的人可为你的入幕之宾。  小慧啐了我一口。  我眨眨眼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小慧的眼睛亮了说,人在哪里?  我说,等我死了,化成灰了,再过一些年,他就出现了。  小慧生气了,拿拳头揍我,拿梳子掷我,甚至抄起挂在床头的避邪剑劈我。我一一让开,对着她笑。小慧以为我是在胡说八道。可我知道,我没有。  我给小慧讲杜十娘的故事。讲花蕊夫人、王朝云、李师师、柳如是、李香君、陈圆圆、董小宛、赛金花……  小慧说,女人命苦。  我说,是的。    我一直没问我妈是用什么法子把讨债鬼姐姐养到三岁大的。后来,有一天,我一个人在街上溜达,逛了许久,觉得甚是无聊,便跑去电影院。里面稀稀落落坐着一对对男女,他们的手一直在上上下下忙个不停。我看了一会睡着了。等我醒来,我看到屏幕上有一个正在脱裤子的年轻女人。我以为这是在放A片,可很快,便发现自己错得厉害。没有几个女人会在下雪天跑去拍A片。天气很冷,女人的皮肤泛出青紫色,非常瘦,可以数得出身上有几块骨头。这可真难为这位并不太漂亮的女演员。她哈着白气,身子抖得像患了严重痢疾,用力对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嚷道,“日”吧,“日”我吧,“日”完给我个馒头吃吧。  这个女演员有足够的敬业精神,妆也化得好,可惜却无足够演技。请求别人来“日”好换馒头吃的她,话说得可怜,眼珠子怎么可能精光四射还滴溜溜乱转?这可不是拿身体换钞票。我先是笑了,笑了一会,却不知怎么的,竟然笑出了眼泪。接着,我忽然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    那时候,没有青楼娼家。我妈不可能靠作些针线和浆洗的活儿来养活讨债鬼姐姐。我妈也没有田。田是村里集体共有。虽然有点口粮,而口粮是按工分计算的,不是按人头。我妈一个人的劳动力在那个年代不可能养活她们母女两人。按我妈的脾性更不会去做那个女演员做的事。那么,惟一的解释是,我妈从仓库里偷走的东西并不是一小袋,也不是仅偷了那一次,而是偷了三年。只不过,偷得比较谨慎、巧妙,所以自己现在也忘掉了,所以她会夸讨债鬼姐姐的爸爸了不起。是这样的么?当然,这些都是假设。    十    记忆会被水洇黄。青色的头发也会发白、变脆,手指轻轻一捻,化为粉碎。一切的一切就是这样弱不禁风,让人无话可说。夜色生出翅膀,从天边飞来。空中发出呜呜的响声。没有鸽子,没有云,没有黑色的沉静,有的只是一片死寂。我脱了鞋,踏着水边的碎石慢慢走。石头上有一股股氤氲的潮气。它们像是一群会跳舞的妖精,赤裸的手臂结成一个个会飞的蝴蝶。我闭着眼,身体摇摇晃晃。我在蝴蝶的翅翼上,也是一只转眼即死的蝴蝶。蝴蝶飞来飞去,涟漪一圈圈散开,又一点点回来。这个世上很冷。很多时候,我们甚至不能以左手来温暖右手。没有了温暖,还能干什么?水草般颜色的天空像一个永远也破不开的茧。我微微笑。没有人教过我应该怎么吹箫,而事实上,我也不需要别人嘴里的“应该”。手指在箫管上打着节拍。箫是洞箫,粗短,吹口有凹槽与凹痕,吹口无节,仅一大洞。音色沉厚、阴郁。我吹起箫,箫声爬出心灵,滑过皮肤,渐渐溢满每一寸空间与时间,飘飘荡荡、悠悠扬扬。没有苦涩,没有眼泪。呜哑的箫声是死寂中的一点火星。    小慧曾经问过我,为何不吹笛子?  我说,笛声响亮,过于清脆明快,是一个少不经事的孩子。  小慧笑我,箫是老头了?那你怎么还有劲爬我身上来?  我本来想说老头技巧好,接着又想说自己的确老了,可想想它们都不是理由。自己只是喜欢吹箫罢了。喜欢需要理由吗?周星驰在《大话西游》里已经给出经典的解释,我应该不必再说废话。  小慧又说,箫的吹孔很小,依管壁厚度向内倾斜,所以音量较小,音色柔和、甘美、幽雅哦。小慧把这个“哦”的音拖得特别长,而且,边说,边嗤嗤发笑,眼睛还飞快地瞟向我下半身。  我也笑了,想想又不是味道,脸迅速发烫。我明白小慧的意思。这是拐着弯骂我。可我无法骂回去。我抓不到她的把柄。我嘟咙了一声,箫声低沉委婉、宁静悠远、可以清心洗髓,回味无穷。你要不要试试?    我知道我很无耻。我与小慧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很无耻。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诅咒抑或是感谢上天让我认识了她。有时,我很讨厌这种无耻的感觉,但更多时候,这种无耻让我彻底享受到做“人”的趣味。  我记得有一次,小慧躺在我身下问我,人是什么啊?  我说,人只是一撇一捺两个简单的笔画,活下去的勇气让它站立起来行走,成了“人”。  小慧说,说对一点点。  我有点生气。毕竟,那时,我刚来长安不久,脑袋里还有许多的知识,许多别人灌进来的知识。自己虽然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确认识到知识也是一种暴力,意味着可以不负责任滔滔不绝满口厥词,但还是模模糊糊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我开始背诵。背诵人的种种定义。人是什么?是两足没有羽毛的动物?是机器,理性的自以为是的存在?是器官、细胞、蛋白质、DNA的组合?是“万物之灵”?我从人或许是各种符号的集合等等一直讲到人的本我、自我、超我,甚至还偶尔又发挥到“无我”这个层次。  小慧咯咯地笑,每笑一下,身体就动一下。我有点吃不消,赶紧闭上嘴。小慧懒洋洋地说道,我翘着腿,所以是一“撇”;你那玩意硬梆梆地往下面捅,所以是一“捺”,“人”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粘在一起做那事,也只有这样,才能把“人”做出来。懂不?你呀,真是白痴得紧。    我愣了,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来到长安了。我只是恐惧,恐惧一些东西,甚至不愿意对这种东西多加回忆。我应该只是想好好地做一回“人”,胸膛里不仅有一颗鲜红的“心脏”,更重要的是里面还有一颗清澈的“心灵”。是这么样的吗?我闭起眼,脑海里蓦然跃出一副鲜明的画面。我吃了一惊,但这画面已迅速在眼帘处铺开,一些有着腥味的水花纷飞四溅。    那时,我大约也就七、八岁吧。一个很年轻的女老师在教室里悬梁自尽了。教室很破,若是晴天,便有一些明晃晃的阳光落下来,若是雨天,孩子们便哄笑着搬桌挪椅以躲避头顶的雨水。那年头的木料可真好,教室虽已有了些年头,房梁上也长了不少青苔,但还是能干净利落地把那个鲜活的女老师勒死了。记得那天,我们都不准进教室,像圆规一般瘦小的校长铁青着脸,一把锁上教室的大门,朝我们大声嘘喝。我们便惶惶然跑到教室后面另一排教室边,你看我,我看你,往日挨着墙壁拱来挤去的劲头也全没了。虽然,那时,我们并不知道“死”是如何一回事,但从大人们的言谈中,还是知道那是一种比妖魔鬼怪还更可怕的事物。过了一会,一些胆大的孩子便走近那间死了人的教室,踮起脚尖,在原地一蹦一跳,觑眼往里看。说真的,校长越不想让我们看,我们就越想看。教室的窗户没有玻璃,几块木板胡乱钉在上面。那天应该是一个阴天,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在窗户边蹦跳了一会后,便有些不耐烦,干脆纵身翻上窗台,撬开木板。这一次,我看清楚了。教室里只有一些乱七八糟横七竖八叠放着的桌椅。女老师的身体并不在里面。地上有一滩纸灰烬。也就这些东西了。没有什么好看的。但不知为何,当我想从窗台上爬下来的时候,那堆灰烬忽然滴溜溜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一些像蝴蝶一样的东西,便在离地面几寸高处翩翩起舞。它们像是要说些什么,我吓坏了。身子瘫在窗台上一动也不敢动。到后来,还是另几个平时欺负我惯了的小家伙把我给拽下来。对了,那次,我在撬木板时,还划破了自己的手。第二天,我妈还带我到医院打了一种叫“破伤风”疫苗的针。说来也怪,我过去一直很怕打针的,可忽然就不怕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打针的医生表扬了我好久,倒是我妈为那几元钱(那是一个昂贵的数字),在回家路上又扇了我一个大嘴巴。  再后来,就听说,女老师是因为与同事有了一些龃龉,寻的短见,并且,还留下一封几个字的遗书——做人难,难比上青天。那时,我们也并不知道中国还有一个李白在千余年前就哼过一首蜀道难,只是觉得这女老师未免也太笨了,笨得没药可救。第一,大人们说过,只要我们好好读书,便能坐飞机上青天去。第二,我们这些小孩哪天没打架?而且,几乎都是上午打下午好明天继续打后天仍然好,她为何还没有我们想得更明白?第三,这个女老师对我们很凶,长得也不好看。  人死如灯灭。也就渐渐没有人再提及这个令人讨厌的女老师了。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还是会不断想起那堆灰烬。这一点也不好玩,有时夜里,忽然觉得背上凉嗖嗖的。忍不住回头看一看,什么也没有,身上的毛孔却一点点扩张开来。只能是默然。    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小慧不耐烦了,哎,你干吗不动了?我没有动,眼前又出现了第二副画面,一根舌头,一根淌着脓水的舌头,舌头是灰色的,但隐隐泛着暗红,拖得极长,上面长满蛆虫、蟑螂、臭虫,对了,还有破橡胶、碎钢板、脏不拉叽的电脑。它们怎么会在上面?但它们确实在一点点慢慢蠕动,像是有生命的东西,眨眼间,就生满明晃晃的倒钩,倒钩上漫出一股怪诞的味道。舌头的主人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脑袋上有一张嘴,不过,有一大半被正趴在上面的一只拳头大的老鼠撕咬掉了。没有鼻子。也许已经被老鼠啃掉了吧。脑袋下面的脖子咕嘟咕嘟冒着绿色的水泡,再往下,则是一对女人彻底腐烂的乳房,应该说是两个黑乎乎的窟窿。没有腰,也没有腿,女人的下半身就像被什么东西咬了去,断口处犬牙交错。    我干呕起来。我不想看。我睁开眼。但我还是看得见。这个女人因为在某个时候说了一些她自己认为正确的真话,被她的丈夫检举揭发,结果被判了死刑。不是枪决,是勒死的,据说是为了节约弹药。在勒死前,她的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一大堆穿白大褂的人兴高采烈地把那些东西带走了。她被弃尸荒原。没有人来安葬她。一个因出身不好一直娶不到老婆的五十多岁的神经病患者发现了她,兴奋地割下她的乳房与阴阜,然后也兴高采烈地走了。接着,老鼠来了,野狗来了,豺狼来了……    我所记得的,所看见的都是真实的吗?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缔,揭缔,波罗揭缔,波罗僧揭缔,菩提萨婆呵。  我从小慧身上滚下来,喃喃自语。主啊,请你宽恕我。    十一    虚幻的花瓣在月光下一朵一朵。肆无忌惮的水流淹没过头顶。我把书本打开,一页页。我的手指因为泛黄的纸页变得干涩枯燥,手心却泌出冷汗。我曾经从这里面走出来,可现在又能到哪里去?天空笼罩着每一寸土地,默不作声;水草在河水里匍伏下身躯,茫然失措。手掌上的斑驳纹路并不能给我方向。只能是苦笑。走了这么多的路,甚至已走过了地平线,但仍然走不出天的尽头。    书放在膝头,沉甸甸,重得令人吃惊。过去了这么多年,书本上这些铅字还是一个个漩涡,就像我来时一样。漩涡的意义是吞噬,像病毒一样大口吞噬,吞噬一切它能接触的东西,包括承载它自身的语言及文字。有多少个词汇到现在还保持着原本纯洁的力量?世界早已面目全非,根部早已朽空。鬼没有哭,收起眼泪,在月光下快乐舞蹈,脸色惨白,忽明忽暗。它长长的指甲撕开了大地干瘪的胸膛。群山不再苍莽,只剩下一些白森森的骨架,只是,骨架上还正渗出些许黝黑腥臭的血液。    裸体的少女就这样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掷入一堆堆祭祀的火焰。皮肉被烧焦了,骨头被烧裂了,空气中漫出巧克力的味道。有人拼命舔嘴,有人愁眉不语,有人呆若木鸡……忽然之间,这些人影莫明其妙开始晃动,迅速,变成一张张纸钱,漫空飞舞。每一张纸钱上清晰可见“货物收讫”四个凸体字。    生命不是被浪费就是被谋杀。不是去谋杀别人,就是等着别人来谋杀。支离破碎的世界如蜉蝣朝生暮死又此起彼伏。生,然后,死。这就是我们所能知道的过程。没有谁能获悉生与死的真相。纵然我们发明了语言与文字,我们自己心知肚明它们的愚蠢与拙劣。天空蔚蓝,被月色一洗,更显其无限与神秘。人是什么?毫无意义。或者说,有着人自以为是的意义。人的荒谬,人与人之间的杀戮,在浩瀚的宇宙庞大的阴影下是如此微不足道。时空没有尽头,宇宙也不会崩塌。一切都将彻底消失于黑与白的光线中,化成虚无。没有奇点,没有那一刻。  淡淡的月光顺着脸颊滑下,我能做的,还会有什么?    钟摆在模糊与清晰之间摇晃不定。我吹着箫,满脸是泪。这个世上有人在呼吸。“呼”,把生命吐出去;“吸”,把生命吸进来。也许小慧说得对。生死之间只是一场玩笑,就像一个气泡,想怎么吹就怎么吹,心血来潮时,亦不妨一鼓作气将它吹胀吹破吹得四分五裂吹得乱红无数吹得头发根根竖起面无人色。    我叫陈韪。小慧有时叫我神经,有时叫我傻逼、欠操的。所以她叫我神经时,我叫她傻逼;她叫我傻逼时,我叫她欠操的;她叫我欠操的,我就凶神恶煞喊操欠操的。我们经常打架,而且打得有章有法。譬如两个人面对面端坐,谁也不准抬头、低头、脖子扭、屁股动,更不准笑、不准哭、不准啮牙咧嘴。视线必须平视对方,必须面无表情,必须一本正经。谁先违反规则,必须挨对方一记巴掌。主意是小慧出的。她先是愣愣瞅了我几分钟,嗤地一下笑出声,我给了她一记耳光,不过,很轻。接着,继续互相看,然后,我笑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估计可能是有点受不了小慧辛辛苦苦憋着的样子,她立刻甩来一记巴掌,很疼,火辣辣。我没吭声。就这样,你来我往,手上的劲越用越大,最后我把小慧打成了猪头,小慧也把我打成了猪头,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折磨总是会带来快感。无论是折磨别人还是折磨自己。小慧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她像一头精力旺盛性欲亢进的母兽,几乎每过一秒钟就要发明一种新鲜的稀奇古怪只有天才加白痴才能想出来的玩法。有一天,我在树下看蚂蚁,她跑过来,吻我。她的腰肢很软,像一大团刚打出来的棉花,在阳光下,更是香气四溢。我很开心,搂紧她,把舌头吐入她嘴里。接吻是一种技巧活,步骤要标准,动作要温柔,不能光往人家嘴里吐口水,也不能光惦记着咽人家的口水,当然更不能把舌头吐得像一条非洲蜥蜴。若不怕难听,就是要好好向那两条在小水洼里快要渴死反而相濡以沫的鱼学习。小慧的嘴很香,里面还含着酒。我把酒咽下去,然后,晕头转向直接趴地上了。等到小慧用冷水把我浇醒,我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小慧剥光衣裤赤身裸体绑在大树下,就像一头做实验用的小白鼠。比小白鼠幸运的是,我会讲一点人话。我有些惊恐,问小慧要干什么。小慧咯咯乐着,问我爽不爽?我说爽。能不爽吗?青天白云、阳光万里,一个美女不时用脚踩我那根垂头丧气的小弟弟。    脑袋嗡嗡直响。我说,你给我喝的是什么酒?小慧没有回答,先是把我的臭袜子塞入我嘴里,接着转身一屁股就坐在我胸膛上。她哼起歌,抚摸我,手指温凉。我很不争气,那里很快就硬了。她用指头弹弹,往上面吹了一口气,站起来,朝我眨眨眼,进屋,再出来,手里多了一罐蜂蜜。她蹲下来小心翼翼把蜂蜜抹在我那里,左右打量了一眼,干脆把蜂蜜沿着我的大腿一路滴下,一直滴到蚂蚁窝前,然后笑嘻嘻地说道,大功告成。她大功告成了,我差点就背过气了。以后的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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