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苹果草丛简笔画怎么切,超简单轻松一步搞定

更多频道内容在这里查看
爱奇艺用户将能永久保存播放记录
过滤短视频
暂无长视频(电视剧、纪录片、动漫、综艺、电影)播放记录,
按住视频可进行拖动
&正在加载...
收藏成功,可进入查看所有收藏列表
把视频贴到Blog或BBS
当前浏览器仅支持手动复制代码
视频地址:
flash地址:
html代码:
通用代码:
通用代码可同时支持电脑和移动设备的分享播放
方式1:用手机看
用爱奇艺APP或微信扫一扫,在手机上继续观看
当前播放时间:
方式2:一键下载至手机
限爱奇艺安卓6.0以上版本
使用微信扫一扫,扫描左侧二维码,下载爱奇艺移动APP
其他安装方式:手机浏览器输入短链接//71.am/udn
下载安装包到本机:&&
设备搜寻中...
请确保您要连接的设备(仅限安卓)登录了同一爱奇艺账号 且安装并开启不低于V6.0以上版本的爱奇艺客户端
连接失败!
请确保您要连接的设备(仅限安卓)登录了同一爱奇艺账号 且安装并开启不低于V6.0以上版本的爱奇艺客户端
部安卓(Android)设备,请点击进行选择
请您在手机端下载爱奇艺移动APP(仅支持安卓客户端)
使用微信扫一扫,下载爱奇艺移动APP
其他安装方式:手机浏览器输入短链接http://71.am/udn
下载安装包到本机:&&
爱奇艺云推送
请您在手机端登录爱奇艺移动APP(仅支持安卓客户端)
使用微信扫一扫,下载爱奇艺移动APP
180秒后更新
打开爱奇艺移动APP,点击“我的-扫一扫”,扫描左侧二维码进行登录
没有安装爱奇艺视频最新客户端?
正在检测客户端...
您尚未安装客户端,正在为您下载...安装完成后点击按钮即可下载
30秒后自动关闭
切苹果的妙招 怎么切最合理
请选择打赏金额:
播放量12.7万
播放量数据:快去看看谁在和你一起看视频吧~
更多数据:
Copyright (C) 2018
All Rights Reserved
您使用浏览器不支持直接复制的功能,建议您使用Ctrl+C或右键全选进行地址复制
正在为您下载爱奇艺客户端安装后即可快速下载海量视频
正在为您下载爱奇艺客户端安装后即可免费观看1080P视频
&li data-elem="tabtitle" data-seq="{{seq}}"&
&a href="javascript:void(0);"&
&span>{{start}}-{{end}}&/span&
&li data-downloadSelect-elem="item" data-downloadSelect-selected="false" data-downloadSelect-tvid="{{tvid}}"&
&a href="javascript:void(0);"&{{pd}}&/a&
选择您要下载的《》剧集:
您使用浏览器不支持直接复制的功能,建议您使用Ctrl+C或右键全选进行地址复制盆栽苹果,端着花盆就可以吃的苹果-在线观看-风行网
全部标记为已读
您暂未收到新消息哦~
安装PC客户端
把想看的剧下载到本地吧~
点击立即下载就可以下载当前视频了哦~
我来说两句
播放:1,020
播放:1,147
播放:5,949
播放:1,453
播放:3,580
播放:8,780
播放:5,136
播放:6,522
精选视频号
播放:2,713
播放:6,232怎么切苹果碗做成水果拼盘(图文教程)
  苹果质地不软不硬,果皮颜色对比鲜艳,非常适合用来雕刻成各种造型。新手可以从简单又好看的图案入手,容易上手成功。
  怎么切苹果碗
  苹果碗的切法
  1、在苹果的上边缘以45度角轻轻下刀,在其边上与前一刀相反的角度同样以45度角轻切一刀,把两刀之间的果肉切下。提示:选用尖头且锋利的水果刀切起来才趁手。
  2、在上一步骤形成的切口处往外,同样的方法切出第二个切口。整个苹果共切出6个细叶状的切口。
  3、然后沿着切口处横切,先处理上面的盖子部分。
  4、把两片细叶中间的三角形状的果肉切下来。
  5、苹果的上半部分就成了一朵花。
  6、把苹果的下半部分的果肉挖空,让其成为一个苹果碗。
  7、取一长竹签,穿过刚才切好的苹果花,再插于苹果碗里。
  8、并往苹果碗里放进葡萄、草莓或苹果果肉或其他的水果。
投稿者:百分HOW
声明:请勿转载。若万般无奈非转不可,请以链接形式标注本文地址。
你可能还喜欢苹果核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扫描下载起点读书客户端
  如果不是因为要卖出那个单元的缘故,我根本不会再去那处小房子。  房子位于城市南面的主干道上,两幢并列的皇冠样双子楼,典型的投资性公寓,只有40年产权,升值潜力不大。如果放在现在,像这种样子的房子我根本不会去考虑。不过当年年纪还轻,手头并不宽裕,很容易被开发商宣称的“私藏小豪宅”之类的卖点俘获。听到“私藏”的字眼,总会联想到某种隐秘的幸福,个人紧握的秘而不宣的甜美。而我当时的情况,恰恰如此。那年苹果22岁,正是女孩一生中最甜美的时光,而我呢,也才28岁,以为人生就像铅笔画的底稿,任何不满意的线条,都可以用橡皮擦,轻而易举地擦去,或者用修正液涂涂改改,再画上新的图案。当然,最根本的是,房价确是相当的便宜,40平的一室户,总价只有18万,再加上当年只需付两成首付,而我那年可以一次性拿出的现金,最多也就这些。  走进门厅,当年感觉相当气派的大堂,现在看上去肮脏、破旧。由于不景气的缘故,大堂左侧被分割成很多十平米左右的小商铺,出租给商户,卖一些内衣、拖鞋、脸盆、扑克牌、方便面、关东煮之类,来买的无非是在附近电子厂打工的外来妹。而现在在大堂里晃悠的,大多数都是这个群体。两个保安无所事事地歪在大堂吧台上,对身边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大堂的右侧是电梯间,两部国产电梯,轿厢实在狭窄,摇摇晃晃的让人担心时刻都可能掉下来。幸好并没有。我曾经的公寓——到今天为止仍旧是我的,但自从苹果走后,我不太愿意承认这一点——位于8楼,听上去不错,但因为地处主干道,是实实在在的扬灰层,而且建筑和装修标准都低,房间也没有安装隔音的双层玻璃,晚上睡梦中,常常会被从此出城的载重卡车的汽笛声惊醒。甚至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听到楼下围墙边有个女人的啜泣声。哭声非常近,感觉就在耳边。这是一种很奇特的经历,你似乎停留在整座城市的喘息声中,不可自拔。电梯打开,里面有个17、8岁的女孩子,应该是从地下室上来的,戴着夸张的假睫毛,穿着假皮草和超短裙,一看就知道是在附近打工那种女孩。她扫了我一眼——给我感觉像被某部POS机扫过,瞬间显示出我并非这个层级的消费者——然后拿出一部大屏手机,眼睛紧盯着上面的显示屏,屏息凝神,手指飞快地在上面划动。我非常怀疑,像这种位于城市边缘的廉价公寓楼,现在已经下沉到某种类似快速消费交易所这样的境地。电梯在8楼停下,门在背后合上,可以感觉到女孩非常狐疑的目光停留在我肩膀上那种灼烧感。走廊里一片漆黑。我跺了跺脚,感应灯丝毫没有感应到我的存在。我只好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并借着烟头上微弱的红光,用钥匙打开门。  房间里没有想像的混乱。40平米的狭小公寓,进门左手过道上是简易的厨房,右手是卫浴,前面是卧室兼客厅,再往前是阳台,整个房间一览无余。地上有几张包裹家具用的发泡塑料,厨房水槽里留着几枚烟蒂,一体化的卫浴地板上也有一摊深褐色的痕迹,让人猜不透前一个租客曾经在这里干过什么。除此之外,一切还算齐整。我走过卧室,推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外面的地砖和小容量洗衣机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似乎这里是很久以前爆发过核战争,而目前处于死寂的星球。我退回房间,打开床边的小冰柜,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当然,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股混杂着某种腐臭气息的橡胶味。我回身看了看床垫,上面有几处颜色各异的痕迹,大多数像是血迹,蒙着灰,无辜的样子。我站在一边,嫌恶地看着它,不想和它发生任何关系,好像那不是我曾经乐此不疲地在上面翻滚的床垫,而是某种被遗弃的生化武器,只要和它一粘边,就会发生可怕的感染一般。我几乎是强迫症般地拉开床靠墙那边的衣柜,里面有一只不知被谁抛弃的连裤袜,萎在柜底。我看了它一眼,轻轻地把门合上。  我把烟蒂扔到厨房的水槽里,在铝合金的水槽底部摁灭它。没有什么要留下的。这个单元已经出售,明天就将交给新的业主。因此,今天是最后的确认。原本我不想来的,但中介说,好歹这只是走个程序罢了,你去看一下,万一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呢?丢了就找不回来了。这屋子里的一切,对我而言,早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如果曾经有过的话。果真如此吗?  我又回到床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算是童心未泯也好,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挪开床边的床头柜,把它挪到一边,单膝跪地,俯身向床头靠板底下看去:果然还在,是啊,一个萎缩黑瘦的苹果核,被一根细细的长钉,钉在床板下的墙上。  我拔下长钉,小心地取下苹果核,然后靠墙坐在地板上,把它放在手心里,拨弄检视着:完全干枯了,份量轻得出乎意料,奇怪的是竟然没有发霉,在江南这样潮湿的空气中,这也算是一个奇迹了。当然,也可能早年曾经霉过,长满了白的绿的长毛,但一年一年过去,它安静下来,成了一具木乃伊——成为曾经见证了我们轰轰烈烈爱情的,枯萎死亡的惟一证据。  我把苹果核靠近鼻子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我又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用舌头包裹住。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这无从解释。我只是想尝一尝它的味道。这是在失去她的一切踪迹之后,她的一切都从我生命中消失之后,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以和她建立的某种联系。这里面不再有爱,也没有了怨恨,我只是单纯地想,再尝一尝曾经统治过我生命那么多年的那种吸引力,它当年是怎样一种滋味。  就在我嘴里,我可以感觉到,苹果核逐渐温暖起来,舒展开来,并且在层层叠叠的苦涩之中,竟然还透出一丝隐隐约约的甜来。
  对,是的,我和她,苹果,我们曾经在这里住了三年。  那些年里,我经常哭,相反,我不记得她在这里哭过,按道理,哭的应该是她才对,不是吗?  和所有那些婚内出轨的男人一样,我经常处于一种摇摆的情绪当中,被卡死在一道题目面前。Tobe,ornottobe?这是一道单项选择题,答案很简单,要么A,要么B,要么C,要么D,就像我们在学校经常碰到的习题,每个答案都很有道理,你只需要闭上眼,在题卡的任何一个小框内,用2b铅笔涂黑,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做完剩余的题目,交卷了事。那么,至少你能够及格,在人生这个大考中侥幸混到毕业。当然,试卷发下来,你最后发现,其实E才是正解,“以上选项皆不正确”。正解就是,我根本不该招惹苹果,我该放任她的自由,看着她像一个红汽球一样,飘啊飘的飘出我的视野,然后让自己在自己选择的婚姻中窒息死去。或者再往前一点,我根本就不该答应妻子生下这个孩子,可爱的男孩,卡卡,那年两岁,毫无疑问是我的最爱。或者更极端一点,我根本就不该答应妻子和她结婚,应该在和她从中学到大学的数次分手中,抓住任何一次的机会,当机立断,斩草除根,不留活口。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十分疑惑,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走了那么远,最后完美地把自己置于这样难堪的境地的。  可是现在,苹果正躺在我身边,盖着薄薄的被单,像猫一样蜷缩着长长的腰腿。她像一个活生生的问号,等着我揭晓答案。我轻轻揭开被角,往里窥探。苹果睡得正沉,像包裹着一层梦的薄膜,她的黑发遮住了轮廓分明的侧脸,从脖子往被子深处,完美的曲线就像一把精心锻造的小提琴,发出暗哑的黄金色泽。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它就像一把蓄势待发的琴弓。琴弓只要苏醒着,时时刻刻都无法容忍琴的独立。我把身体贴近她。苹果在睡梦中抿了抿嘴,她有一个好看的笑容。  上帝关上门,就得打开窗。相比于我和妻子恶劣的性关系,苹果堪称典范。她拥有一种无师自通的能力,似乎是为我一人而来,我的专属品。很多年后我想,人们对于自己所缺失的要素的不可容忍,让他们放大了这种要素的价值。就像野鸭经过艰辛的长途跋涉,它们会落在最先找到的那片沼泽,水草丰美的处女之地,对它们来说宛若天堂,因此野鸭会完全忽略藏身芦苇中的双管猎枪。  电视机开到无声,屏幕上是一出长剧,里面的男主角肝肠寸断地向女主角乞求着什么。  苹果睡得昏沉,她暂时处于这样一种无我的状态。  婴儿般的睡眠。我想。苹果自始至终都这样信任我,我不知道自己身上的什么赢得了她的信任,让她似乎穿上了金钟罩铁布衫,去面对一切流言。也许是年纪,我整整比苹果大了六岁,看上去是个成熟有计划的男人。惟有男人自身,才知道男人有多凌乱,多随性和缺乏计划性。但是,去辜负一个百分之百信任你的人,这个难度实在太高了,正如你不忍叫醒一个熟睡的人一样。  我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暗绿色的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刚刚过了11点,往常这是我差不多要回家的时候了。一个小时前,我已经暗下决心,从今晚开始,就不再留苹果一个人在此过夜了。但现在,生理上的满足之后,这个决心的反面又从暗处游了出来,像冰冷的蛇,吐着信子,摩挲着从我的胃上游过。我能感觉到它的冰冷和游移。妻子在家等我,再过一会儿,她就会给我打电话,也许已经打了,等我明天早晨开机,上面会蹦出至少20个未接电话。对,她就会这样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就像轻飘飘的雪花,一层一层覆盖下来,最终引发可怕的雪崩。仅仅是想像一下这个场景,我的胃就抽紧疼痛起来。还有卡卡,他会问妈妈,爸爸呢?他刚开始学讲连贯的词组。他需要我。我想翻过身,就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热哄哄的婴儿味道,能抓住他的肥腿和脚丫。老天,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家了。  这是早晚都必须要走的一步,无论你多磨蹭,假装不必面对,你终将面对它。但是,也像所有处于这一阶段的男子一样,我仍旧不由自主地期待有什么神迹出现,比如突然发生了什么灾难,让我可以做出更加自然的选择。最好是突如其来的战争,让这个小小的公寓和三公里外的家断了通讯,从此炮火连天,天各一方,随着岁月的洗刷,父亲的不告而别再也无法带来尖锐的刺痛,丈夫的背叛也有了世人可以接受的借口。正如那艘叫泰坦尼克的大船撞上了冰山,这根本就是露丝的阴谋,杰克消失于冰冷的海水中,露丝终于可以松口气,和短暂的欢娱说声拜拜,不必承受现实的负重。明天醒来,晓风残月,孤身一人,但所有的激情都成为漫长人生路中伤感又温馨的回忆,让少女成长,把历练蚀入平淡无奇的人生。可是,我的航线上风平浪静,自由女神像正在不远处招手。若干年后,杰克终于厌倦了露丝的抱怨,他成为了纽约街头的酒鬼、赌徒,整天和意大利人混在一起,和妓女在街角苟且,并且当掉了那颗海洋之星,输得精光……  我不无恶意地想像着,伸手往床底下摸索,手机果然躺在下面的纯棉脚垫上,一定是刚才我和苹果的床单上翻滚时,不小心掉在这里的。我打开翻盖,屏幕嘲讽地缄默着。我摁下电源键。手机发出了欢快的开机音乐。  “几点了?”苹果咕哝着,翻身过来抱住我的胳膊。  “刚过11点。”没有未接来电。  “嗯。”苹果含含糊糊地说,似乎并没有把谈话和现实联系起来。  她从床上坐起来,东张西望的,但眼眸还停留在梦中。  “渴。”她撩开脸上的头发,又仰头倒下。  我赤脚走过地板,到厨房拿了一个玻璃杯,倒了半杯水走回来。  苹果又竖起身,接过水咕咚咕咚喝干。  “怎么你还在?”她抓抓头皮。  我接过杯子,犹豫着该不该说。  苹果贴过来,勾住我的脖子,喃喃地说,“快回家吧,卡卡在家等着你呢,明天早点来,给我带杯豆浆。”  “甜的?”  “嗯。”  “还要其他吗,蛋饼?”  “嗯嗯?”她摇摇头。  “Bye-bye.”苹果钻进被子里,就像一条进入冬眠的小虫子。  我放下杯子,拉开被子进去,环抱着光溜溜的她。  “干嘛啊,乖。”  我不说话,只是更紧地搂住她。  “乖呢,快点回家,做个好爸爸。”  “我想留在这。”我寻找到她的嘴唇,亲吻着。  “别傻了,你不回家,她们会着急的。”她回吻我。  “反正我不回去。”  “孩子气,”她笑着,“再过几个钟头,我们就又再见了呀。”  苹果说的是实话。这些天来,我每晚陪她到零点左右,两人在小公寓里做饭,聊天,然后大干特干,干到精疲力竭。我凌晨时回家睡觉,第二天一早,又开车回公寓,乘黑脱光衣服(苹果睡觉怕光,因此公寓安装的是沉甸甸的遮光窗帘,无论何时何刻,只要拉上窗帘,仿佛全世界都不存在了),再次钻进被子。苹果晚上睡得很沉,她说,她可以认为,我从昨晚到现在,只是离开了一支烟的时间。你怎么那么冷。她会说。她把我拉进怀抱,温暖我的双腿,积极地回应我,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我们会一起洗澡,互相帮助往背上涂沐浴露,她会用剃须刀小心地帮我刮干净胡渣,涂上她帮我选的香氛,然后两人一起上班。当然,她会提前一个路口下车,小心掩盖我们在一起的事实。  对了,差点忘了说,我们做的是传媒工作,简单说,就是在城市电视台,当一档民生新闻的制片人。这是一个好活,收入不错,办事方便,有很多隐形的权利。苹果曾经是我的实习生——对,别笑,这就是一个烂俗到烂大街的故事,你可以选择忽略——现在在电视台的广告中心上班。我们刻意地保持低调,但我想,我们的地下状态,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在电视台这样的地方,是不存在真正的秘密的。  “我真的不想这样下去了。”  她仿佛被吓醒了,眼睛黑漆漆地看着我。  “说什么哪。”  “今晚我要留下来。”事实上,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就像玩蹦极,从山崖上跳下去时,突然发现自己忘了绑上绳索。  “好吧,”她说,“那我们睡吧。”  “那我关机。”  “这样好吗,如果她找你……”  “她总会找不到我。”  “你在生气?”  “没有。”  她小心地看着我。  “我不想你为难。”她说,嘴里干得像咽进了沙子。  “我爱你,苹果。”这话听着像一句谎言。“我不想把你扔下,这不是我,这有违我的初心。”  “我也爱你,可是,我们只能这样,不是吗?”  “你不知道,每天晚上,当我离开你,一个人开车回家时,我听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大街上空无一人,我就会变得很难过。”这也是谎言,至少是一半的谎言。  苹果靠近我,把脸贴在我脸上。过了一分钟,我感到脸颊上温漉漉的。  “可是,我们只能这样了,不是吗?”她的声音无比难受。  “不是的。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可以改变它,我们可以在一起,一起来面对。”  “可是你之前告诉我……”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苹果,我不能这样,我爱的是你,我不能背叛我自己,这样的日子一文不值。”  “你是说我一文不值吗?”  “当然不是。”  “可是,每当你晚上回家,我一个人在这里,屋子里就会变得很冷很冷,这时,我会感觉自己一文不值。”  “不是的,当然不是的。你知道。”  “我不能确定了。”  “你知道的。我爱你,我们彼此相爱,难道不是吗?”  “我感到我对你的爱变少了。”  我拉开她,看着她的脸,她就像从火星上传输过来的影像,信号很弱。  “别这样,别这样说,好吗。”  “你回去吧。”  “不。我住下了。”我拍拍枕头,躺下来,看着天花板。我在想明天该怎么办。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亢奋的铃声,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是总编室打来的。不好意思,那么晚还打扰你,电话那头说。是一个紧急的通知,明天市领导去乡镇调研的路线安排有所调整。我从床上起来,拉开门到阳台上,给时政口的记者打电话,向他口述明天的行程。放心吧,头。记者的声音有点过份欢快。我挂上电话。外面的风有点冷。我清醒了一点。我在这里干什么,扮演罗密欧?  我关上门回到室内,苹果已经披上了衬衫,靠在床头吸烟。  床和我的距离变得十分遥远。  路上很空,我一会儿就回到了家。  妻子搂着卡卡已经睡了。空气中氤氲着一股熟睡的香甜。卡卡的双臂伸在半空,抿紧小嘴睡着。  我拉开被子钻了进去。感觉自己非常疲惫。妻子换了新的床褥,非常厚实。
  下班前苹果发短信给我,说有点事要晚点“回去”。  这时我正忙得不可开交。  打印机嘶吼着不断吐出各种稿件。几个责编在我不远处跑来跑去,天知道他们在嚷嚷什么。  我把注意力focus在电脑上,调整当晚的新闻串联单,审定编辑提交的导视,同时修改部份导语的措词。我在忙着这一切的时候,听到扔在桌上的手机又叮咚、叮咚响了两次。有个标题不恰当,上面使用的被动语态让人很费解。我在想该改成什么。同时拿起手机,翻开盖瞄了一眼,一条是“菜买了,来不及烧了,或者你自己烧一下吧,如果你乐意的话。”第二条是“你忙吧,别回了。”  我重又把手机扔回桌面上。  审定!我把导语的文稿导出系统,这样播音员可以在棚内一边化妆,一边跟着提词器熟悉文稿。我看了一眼办公室墙上挂的电子钟,离直播开始还有20分钟。  “你总得给我个解释吧?”我尽量心平气和地瞪着那名年轻摄像。后者一脸倔强。  “拍了一整天,全都是跟在屁股后头,书记、市长连个正脸都不给,你是想让我丢饭碗吗?”  “挤不上去。”  “什么?”  “每回下车也就看个一两分钟,谁知道视察是这样的!前面全是新闻频道的摄像,还有日报的记者,电台的记者,等我开了机挤上去,视察就结束了。”  我在肚子里骂了句脏话。这点从我表情上完全看不出痕迹。  “那么辛苦,不如你明天休息吧。”  “嗯?”  “休息一周。”  年轻人像没反应过来。我不理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我要赶去录棚。  我出门,沿着半透明的办公室落地玻璃往演播室走。年轻人仍旧站在原地。好像我离开的时候形成了一个黑洞,一个看不见的“视界”,把他滞留在了表面。  什么东西!我嘀咕了一声。人事部门越来越不接地气了,都给我招来了些什么公子哥。全都是新闻院校的高材生,说起理来一套一套,可碰到实战,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新闻这个行当,需要的是苦力,耐糙,能扛活,再加点农民的狡黠,就够用了。至于学校教的那一套,完全是纸上谈兵。牢骚归牢骚,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担心那条稿子。照例是今晚的头条,书记、市长照例光彩照人。我的时政记者小刘还是可信的,这会儿,他正运用私人关系从新闻频道的记者那儿拷贝视察的镜头呢。代价无非是一条烟,或者找机会给人家透露点独家消息。  演播室里,男播呆滞地瞪着提词器,嘴里念念有词。女播侧过身,撩开衣服,把耳麦的机器别在裙腰上,然后抓住导线,把耳麦从小套装的背部提上来,穿过领口,戴在耳朵上。她朝摄像机吐了吐舌头。“她以为他在这里!”我想。刚才走进导控间时,我就发现频道总监不在。我确信他们两个之间有点儿什么。  频道副总监不动声色地透过导控间的大玻璃看着这一切。  “稿子差不多了吧。”他对我点了点头。  “都好了。”我假装四处张望,“今天王总不在?”  “他有个局先走了。”这位赵副总摸摸鼻子。  还有五分钟。两个播音员正在聊天。放带员按新闻串联单的顺序检查着磁带。  我打开手机,给苹果发短信。  “什么事?”我说。  “吃饭。”她回复得很快。快而简短。  “谁请,工作上的吗?”  “算是吧。”  “业务?”  “不是。”  “我认识吗?”  “不会太久。我回来再说。对了,你嫌麻烦不想烧的话,我们家附近有家咖啡馆。”  “是那家叫绿缘的吗?”  “那里的商务餐还不错。你今天对付一下吧。”  “早点回家,洗干净在床上等我。”过了一分钟,她又追了一条。这是她表达歉意的小花招。这招一直管用。  我笑笑,合上手机。  新闻片头曲响了起来。  苹果很亲切,但这并不能打消我的疑虑。她有什么“工作”,是谁约了她呢?  事情总有正反两面。稳定的关系,有安全感的关系,也意味着你必须付出更多。  这就像某种塔防游戏。一开始,你啥都没有,你日夜操劳,忙着建堡垒,训练军队,购买御敌的装备。等你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堡垒,你为了守卫它,就必须付出更多金钱,更手忙脚乱地打怪。而且游戏的本质就是,你越坚持,越晚放弃,那等你放弃时付出的成本就越大,放弃时就越感到沮丧,感到人生的无意义。  当然,此时的我尚乐在其中,忙着建设我和苹果的堡垒,还来不及想得那么深远。  
  绿缘里闹哄哄的。  音乐很闹。人声更闹。音乐声和人声就像故意找碴一样,互相飙着音量。我一推开门,立刻有误闯进类似于养鸡场的感觉。但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再退出来也显得突兀,有公然向郊区咖啡馆挑衅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绿皮的火车座里坐满了人。有看上去像城乡结合部的小老板,带着舞搭子,一边喝果汁,一边偎在一起,形状就很暧昧。还有附近写字楼里加班的OL,或三三两两,或孤身一人,点当天优惠的套餐,小口小口忧郁地吃喝。也有应该是同样住在公寓的年轻人,大多是20岁左右的女孩,曾经打过一两次照面的,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坐着,捧本杂志,像是在等什么人。等人,或者仅仅等着这喧闹落幕。  我找到最靠里面的一个角落。  服务员扔过来一本油腻的菜单。  我点了这里的招牌鳗鱼饭。是的,配罗宋汤,不要面包,是的,苹果好了,不要橙,对,咖啡餐后上。  饭上得很快。香喷喷的香米上撒着黑芝麻,烤鳗鱼的味道出乎意料的好,罗宋汤也很正。  苹果喜欢吃鱼。喜欢各种日本料理,喜欢切得厚厚的鱼刺生。她吃的时候,会眯起眼睛,夸张地摇着脑袋,咂着嘴,表现出很好吃的样子。她喜欢酸菜鱼,喜欢剁椒鱼头,喜欢洒满辣椒的烤鱼,她会辣得一边嘶嘶吸着凉气,一边不停用手扇着风,一边喂我吃。她在家烧葱烤鲫鱼,逛街的时候呢手里举个鱿鱼串。即使去麦当劳,她也只点麦香鱼。慢慢的,我也喜欢上了吃鱼。我请她吃切得厚厚的鱼生,吃她为我做的葱烤鲫鱼,陪她逛街的时候也像孩子一样举个鱿鱼串。我偶尔和她去麦当劳,也会点一个麦香鱼堡。后来麦当劳的小妹妹认识了我们,只要我们去,她就会对后厨喊“两条鱼”。我觉得这很神奇。因为我是双鱼座。她那么爱吃鱼。我就成了让她从此上瘾欲罢不能的那条鱼。  我一边吃喝,一边想像我不在的时候,苹果一个人来这里,也许就坐在我现在坐的卡座上,默默地吃着烤鳗鱼饭,小口地喝汤,小口地咬餐后配送的两片苹果。香喷喷的烤鳗鱼,有没有给她带来些许安慰呢?这样想着,我仿佛就看到了她,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无意识地反复打开又合上手机,似乎就是用来确认没有短信会来。她也许也会像邻座的女孩那样,在面前打开一本杂志,假装在等某个人的出现。直到咖啡馆接近打烊。苹果是那种大个子女孩,一米七的身高,走到哪都很显眼,很难把自己藏在什么里面。我看到夜更深的时候,连咖啡馆的喧哗也像浮尘一样落到地上时,苹果才一个人磨磨蹭蹭走回公寓,上楼,洗澡,做面膜,睡觉。我用全知全能的视角跟着她,并且仔细回想,这公寓四周可以用步行到达的餐饮,似乎只有绿缘这一家。所以几乎可以确定,苹果一定是这里的常客。  这样想着,不免心疼起苹果来。虽然我和苹果处于热恋的状态,但每周至少有一两个晚上,我还是要形式主义地回自己家吃饭,尽力维持平衡的生活状态。另外,当然还有周末,周末我也没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可以来公寓,我年纪还轻,还不至于那么无耻。  这么做的同时,我开始思考,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种思考令人沮丧。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如果有人这么和我说,我心里可能会更加舒坦些。我是那么不顾死活地,贪婪地攫取苹果对我的爱,就像一条饥饿的水蛭那样,紧紧搂着她,不让她逃开。而且从心底里说,我并没有感到太多愧疚。就像溺水的人,自然而然地死死搂住拯救他的人,才不会顾及别人的死活。不仅不感到愧疚,我甚至在私底下感激这种一周工作五天,周末休息两天的设计,这样至少让我能分出时间陪伴卡卡。我真是一条贪婪的大水蛭啊!  服务员给我端来了咖啡,撤走了我面前的食盒餐具。我啜了一口,就是那种普通的速溶咖啡。晚上8点20分,苹果也该差不多吃完饭了吧。  我翻开手机。最后一条消息还是直播前发的。这可有点不寻常。  “早点回家,洗干净在床上等我。”  现在读起来,这句话更像是在快速地打发我,让我闭嘴的意思。  她在做什么事,并且不想让我知道!  我看着短信上一闪一闪的光标,心想应该怎样措词,才显得像一句关心,而不是在质问她。  不用麻烦了。  因为,这时候咖啡馆的门被撞开了,发出了很大的声响。紧接着,苹果从门外跌了进来。  她像被鬼在追一样,跌跌撞撞地跑向吧台那儿,一边跑,一边还回头张望。她一脸怒容,其中还混杂着困惑、慌张和恐惧。  她不知道我还在这里!  门外,一辆黑色的本田雅阁调头离开,我坐在最里面的卡座,看不见那辆车的车牌,但是,总觉得那辆车有点眼熟。  请给我一杯水。尽管隔着十几米远,我仍然可以清清楚楚地分辨出苹果的声音。还有,你们这儿有创口贴吗?你受伤了啊,我来找找。  她受伤了,为什么?  我起身向吧台走去。  这下看清楚了,苹果正向自己的右手食指吹着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抬起头,正好看见我。被抓了个现行。  “你叫我来的,忘了吗?”  我看着她的食指,明显肿了起来。  “吃什么好东西,把自己手指头咬了?”  她笑了。  她漆黑的眸子闪烁着,从里面一波一波地漾出笑意来。  你知道我最爱苹果什么吗?即使在最狼狈的时刻,最糟糕的时刻,最难受的时刻,人生最灰暗的日子里,她都能这样笑出来,笑得你猝不及防,让你的心变得一样柔软起来。
  天有点凉了。苹果穿着一件贴身的横条纹开司米羊毛衫,上面缝着一排很迷你的珍珠贝材质的小纽扣。这是苹果所有衣服里面我最喜欢的一件。你可以穿着这件衣服去见婆婆。我曾对她说。为什么?她眯起眼来看着我。她这样看着我的时候,我记得,阳光从她有点发毛发卷的头发丝中透过来,把她的头发染成了金色。因为,这件衣服让你显得很乖,很像一个美丽又温良娴淑的小媳妇。我记得我这样说。每当我这样说的时候,苹果都眯起眼睛看着我,笑着。后来,我们分开后,苹果曾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每次都穿着这件横条纹开司米的羊毛衫。我终于醒悟到,像她那样桀骜不驯的女孩,你无法用任何东西去界定她,去限制她。如果你爱她,你得由她去做自己。她来,由她来,她走,等她回来。  不过,这时候,苹果还陶醉在,或者说,假装沉睡在我为她编织的梦中。她就这样温良娴淑地,紧紧依偎着我,跟我一起走回家。  “你吃的什么?”她问。“等一等,让我闻闻。”  她在闪烁的人行横道交通灯前停下来,凑上来闻我,又轻轻地吻了吻我的嘴角。我想搂住她,她让开了。  “你吃的是招牌鳗鱼饭。对不对?”她像是很惊喜。  “是啊。你最喜欢的。”  “真希望和你一起吃。怎么样,好不好吃?”  “嗯,真的很好吃。”  “有没有什么艳遇呢?我看你相邻那座的姑娘就挺好的。你要勾搭人家,一定手到擒来。”  “本来倒也想的,结果刚准备和人搭讪呢,我亲爱的苹果就出现了。”  她抓着我的胳膊,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热。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仿佛这不再是我们熟悉的城市,而是专为我们两人设置的舞台。公寓的大堂也冷冷清清,保安从吧台后抬起头来,看我们刷卡进电梯,又低头去忙他自己的事。电梯颠簸着上行,空气沉甸甸的。我相信她能够感觉到这种周遭空气中的压迫的份量。对于她和谁在一起,她今晚的遭遇,她受伤的食指,那辆本田雅阁里的男子,所以这一切秘密,如果她还没准备好说,我最好别问。因为,事实的真相,很可能是我根本无法承受的东西。  “我累了。”她打了个呵欠,拉开被子,就这样和衣躺进去,盖住自己。  我关了灯,坐在床沿边,捋着她露在被子外的卷发。  她把我拉进被子,用她的长手长脚缠着我,一遍遍地吻我。  “亲爱的,亲爱的,”她说,“我看上去是不是很贱啊?”  “没有啊,当然不是。”  “可为什么,别人都敢欺负我?”  我的心凉了,像从什么地方摔了下去。  “谁欺负你,谁欺负你了?”我的嘴里干得像含着一嘴沙子。  “你们都欺负我,看人家人小单纯好欺负。”  “我可没欺负你。”  “就是你,就是你欺负我呢……”她每说半句,吻我一下,“我知道的,你就是和我玩玩……你看我年轻不懂事,你就和我玩玩……我和你开玩笑呢……我不知轻重呢……你就勾引我。你真敢下手……等你玩过了,厌了,你就不管我了,让别的什么人都可以欺负我。”  “谁说的啊,谁说我和你玩玩,谁说我玩厌了不管你的。”  我的辩解听上去很虚伪。虚伪又无力,比老头的前列腺还要无力。没错,苹果说的是大实话,我无力辩解。  就在此时,我突然意识到,苹果其实是喝了酒了,她的吻里带着隐隐约约的酒精味道。谁约她喝酒,谁欺负了她,谁咬了她,他们还干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些疑问像贪食蛇一样在我心中转圈,转到首尾相接,没法收场。  我亲爱的,可怜的苹果。  “刚才那个人,是他吗?”  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害怕她即将告诉我的答案。对,我很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他是谁不重要。”她说,“重要的是你,是你敢不敢要我。”  “这还用问吗?如果我不要你,我在这里干什么!”  我气呼呼的,我在生自己的气。  “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  “我是爱你的,你知道吗?我好想和你好好的。”  “我知道,我没有生气。”  “我知道你生我气呢。你应该生气。如果你不生气,你就是不爱我。”  我有没有权利生气呢?  “如果我是你,如果我是男人,我就不要被人咬过的苹果。”  “你被人咬过了吗?”  她突然笑了起来,她拉开被子,在月光里笑嘻嘻地看着我。  “你们男人为什么都觉得这很重要呢?”  “这不重要吗?”  她眯起眼来,咬着嘴唇思考着。  “反正,我不会不要你的。”我气呼呼地说。  “可是,如果苹果真的被人咬过了呢?”她不依不饶,向我举起那根受伤红肿的手指,在我鼻子前面挥了挥。  “谁咬了你?”我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没人。”  “谁?他是谁?”  “你不会想知道的。”  “到底是谁?”  “你说要不要去打针破伤风针啊,还是狂犬疫苗?”她忧心忡忡地盯着自己的食指,轻轻向上面吹气。  “那要看是什么东西咬的。”我仔细检查她的伤口,还好,基本没有破皮,只有一点针尖大的伤口,渗出一丝淡淡的血迹。  “最好洗一洗。来,跟我来。”我把苹果拉起来,把她拉进卫生间,打开水笼头,冲洗她的手指,然后在伤口上面涂上肥皂。苹果轻微地往后缩了一下。“疼吗?”我问。苹果摇摇头,继续把手指给我,由着我帮她处理伤口。我喜欢她对我的信任。  “好了。应该没问题了。”  我用纸巾吸干她手指上面的水渍。  苹果一脸感激地看着我。  “你真的不会嫌弃我吗?”  “当然不会。”  “即使我是一只被人咬过的苹果。”  我放开苹果,四处张望,然后没头苍蝇一样到处翻找,最后才在冰箱的角落里找出一只有点发蔫的小苹果,我削了皮,喂苹果吃一口,然后自己也吃一口。嗯,不错,水份不多,但很甜。我们俩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三口两口就把它啃完了。  苹果由着我。她的睛睛闪闪亮,期待着我下一步的举动。  我从厨房柜子里找出一把榔头,一根长钉。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被人咬过。但是,即便这样,”我举了举手里瘪瘪的苹果核,“只要你是我的苹果,即便你成了这个样子,只剩下一个苹果核,你的甜也早在我心里了。我永远不会抛弃你,我永远珍藏你,爱你。这是我们的秘密,谁也抢不走。”  说完这一番话。我挪开床,用长钉把这个苹果核钉在床头下的墙面上。  乒乒乓乓钉完后,我后退两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我在忙这一切的时候,苹果一直坐在餐桌旁的小椅子上,安静地看着我。这时她向我走来,拿走我手上的榔头,扔在地上,紧紧地拥抱我。  她哈哈哈地笑着。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干瘪丑陋的苹果核啊。”  我由她抱着,却无比的心酸。  我亲爱的,可怜的,被人咬过的苹果啊。  “对了,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谁?”  “那个咬我的人?”
  “那个人是谁那么重要吗?”  “你真的不想知道?”苹果笑盈盈的。  “算了,别告诉我了。”  她抿着嘴,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认真地研究我,好像我是某种垂死的小动物,她正准备把我做成标本。  当然是他!一定是的,是那个人还不死心,还在纠缠苹果。我嘴里有一种绝望的铁锈味道。  这时,我们俩正坐在床边。苹果打了一盆水来,央求我和她一起泡脚。  “你满足一下我呢。”  “这不行。”  “求求你了。你先满足我,待会儿我也会满足你的。”她神秘兮兮地说。  “你准备怎么满足我啊?”  “这个嘛,这个嘛,”她到处找着什么,“我帮你掏耳朵,怎么样?”  “这样啊……”我假装思考了一下,“真不行,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少来。”  “我小时候,很小的时候,我记得有一回,我和爸爸妈妈三个人一起泡脚来着。我们三个一边看电视,一边互相搓脚,直到水都凉掉了。”她认真地说。“后来我常常想,等我长大了,结了婚,我也要和我的孩子,和我孩子的爸爸,三个人一起泡脚。每当我想起今后的家庭,我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苹果幼年时父母就分开了,她随妈妈生活,这也许是她关于和父母在一起的记忆中最美好的画面吧。  “可是你不许使坏,你知道我怕痒。”我正色道。  “嗯嗯。”她使劲地点头,怂恿着我。  好吧。现在我和她并排坐着。她一边扭动脚趾,一边轻松地哼着歌。我从侧面看着她轮廓分明的脸颊,她娇俏的鼻翼,薄薄的嘴唇。苹果显然已经从刚抵达绿缘时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这才是我熟悉的那只大苹果。可是,这家伙未免心情也太好了吧。她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十分可乐的事情,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哎哎,叫你别挠我脚底心的,小心我踢翻了盆。”  “我帮你搓搓泥。“  “真不用你帮忙,我求求你了姐姐。”  “不要紧的啊,放松放松,不要气歪了嘴。”  “我像是气歪了嘴的样子吗?”  “有一点哦。”  “哪有?”  “哼哼,不知道谁喏,一直盯梢人家,还带了一大瓶可乐来……“  “哎,不带这样的好吗,揭人家疮疤很好玩吗?”  “哈哈,我不说我不说……”她憋了一阵,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要说到那件事,实在影响本人的形像。真的,我还是不说为好。  好吧,如果你一定想听的话。  那是我们刚好上那会儿。苹果整天问我,你有准信了吗?我说,这事不能急。她说你不爱我。我说这和爱不爱没关系,这事非常复杂,你小姑娘不懂。后来她再问,我就说你别催我我正酝酿着呢。后来,过了好一阵,有一天苹果突然跟我说,妈妈要逼我去相亲了。我说好啊。她说你不着急吗?我说你都准备去相亲了我着急有用吗,我算哪根葱啊?她说你什么意思啊?我说快去快去,别耽误了你正经事。她说好啊这是你说的。过了两天,她喜滋滋地回来汇报,相亲相好了,对方是高富帅,1米83,银行工作,人家家里早早就置备了新房,等着她搬过去呢。我说那太好了,赶紧的,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解放军给盼来了。她说好。我说好什么?她说好你等着。结果第二天下班,她急匆匆地就走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我发短信给她,我说苹果你走了吗,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吃晚饭的么?苹果就没声音了。我当时就有不祥的预感。好不容易等到新闻直播完,我赶紧到她家门口去堵她,想瞅准机会道个歉什么的,结果电话不接,消息不回。第二天一早,我想我六点就去,带个早点,等着接你上班这回总好了吧。结果我左等右等,等到快迟到了也没见她从家里出来。照例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等我到广告部一看,人家早来了,坐位子上啃苹果呢。我当时也不管了,我就直接走进去问她,我说你干嘛去了怎么不吱个声呢?她说没干嘛啊。我说没干嘛怎么夜不归宿的呢?她说你不是让我住人家家里去了么?我说我让你住人家家里你就住人家家里啊,你怎么那么听我话呢,那我让你嫁给我你嫁吗?她说嫁啊,可是你不是不要我吗!这下轮到我没话说了。她就这样犟脾气的,像头倔驴一样,边啃苹果边看着我。我都差点哽咽了。我说你不会真住到人家家里去了吧?她说就是呢。我说就你们两个,孤男寡女的?她说是啊,谈恋爱呢呗,难不成还找一屋子人围观着?我说怎么可能,你妈妈怎么说?苹果说我妈啊,她比我还着急呢,闺女出落得那么漂亮,就怕被什么坏人招惹了去呢。她说你还有什么事吗,咱们这样不清不楚地,给人看到说闲话,我可是准备结婚的人了。苹果话说到这份上,我也没什么可说了。  那天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也不记得了。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我开着车,竟然不知道能去哪儿。突然发现,整天都和苹果酱在一起,自己竟然连个可以聊聊天的朋友都没有。当然家也是不能回的,因为怕回去管不住自己嘴直接说出来,那真是犯不着了。不知不觉地就又开回苹果家那胡同去了。心想着说不定能碰到她,然后她笑着说,我故意逗你呢,你还当真了吧,小样!苹果家的那条胡同大约就100多米,我就这样泊了车,从胡同东头走到西头,再从胡同西头走到东头,走了大半宿,一直走到自己困了乏了累了没指望了,才开车回家。  就这样过了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我没再找苹果,苹果也没再找我。我冷眼里观察着,每天还不到下班,苹果就急匆匆走了,然后早晨掐着点到。到了第五天早晨,我终于抓住了那个男人,果然白白净净高高大大,长势喜人一个小伙子,25、6岁的样子,开辆白色的宝马五系。苹果面无表情地从车上下来,那人扭头就开车走了,俨然老夫老妻的样子。我一扭头,就在小本子上记了人家车牌。对了,你没猜错,我动用了点关系,查了人家祖宗十八代——我不是新闻制片人么,这点关系还是有的——小伙子姓杨,真是个富二代,加拿大留学回来的,先在银行里打两年工,以后总是要继承家业的。他们家果然给买了房子,地址也有了,是在市区最繁华的CBD,属于那种大隐隐于市闹中取静的豪宅。  于是,冲动如我,下贱如我,就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行动计划……  
  那是个警卫森严的小区,门口有岗哨,人车进门都要刷卡。保安穿着迷彩服,戴着贝雷帽,每逢整点就换岗。十年以前,像这样的小区,在我们城市还真不多见。  晚上八点多,我在小区门口溜跶,看有没有可乘之机,要不跟着溜弯回来的老太太混进去,要不乘岗哨不注意的时候从挡车杆底下钻进去,不过,这些努力都失败了。保安看我形迹可疑,把我堵截在门口,一顿大拷问,问我找几幢几零几的,业主姓甚名谁。幸好,这些我都答得出来。保安像机警的盖世太保一样,观察着我这个犹太小子,我猜想他一定猜不透我的动机。我不太像推销保险的,也不像装纱窗修防盗门通下水道之流。最后他说,业主现在不在家,我必须打个电话,确认业主是不是有访客。我忙说不必了,既然业主不在,那我改天再来好了。  我回到车上,心情很糟糕。岂止是糟糕,简直糟到不能再糟了。按照我的原计划,我是准备溜进小区,潜伏进他们单元,最好能进入姓杨那小子家的工作阳台。等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看奸夫****有没有什么动静,我再做定夺。如果他们兄妹相称相敬如宾呢,我准备半夜翻进大苹果的闺房,和她上演一出罗密欧朱丽叶西厢记十日谈的剧情总集成,但假如奸夫胆敢动我大苹果一根毛,我就……我猜基本上就是没什么然后了,从此以后洗心革面安份守己好好做人。  我把车开到最接近小区门口的慢车道上,停在一盏特别昏黄的路灯下。从这里能清晰地观察小区门口进进出出的车辆,同时又不太容易被人注意到。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有在这里干坐着。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也许只是来确认一下苹果确实住在这里,是让自己安心?还是让自己死心?在等待的时间里,我把车窗打开一条缝,用来透气。我吃了一包旺旺仙贝,喝了大半瓶可乐(我买了一大瓶1.25升的),又抽了几支烟。对,我没吃晚饭。这些都是为今晚潜伏准备的口粮。我打开手机,想给苹果发条消息,我打了几个字,又逐字删掉,又打了几个字,又逐字删掉。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放弃了。  在那一夜,我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对于女孩来说,房子是一个好东西。只要房子好,男人好不好其实没那么重要。或者说,只要有房子,有没有男人也不重要。男人常有,而房子不常有。更别提这种有一支贝雷帽部队把守的豪宅了。这个道理,女孩不会对你说,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想得太明白,但在她小心思里,在她对各色男人不断地权衡里面,房子一定是一个无法忽视的砝码。  想明白这一点后,我的后半生都大受裨益。在这整整十年时间里,我都在不断地买房,把小房子折腾成大房子,把二三线的房子折腾成一线的豪宅。结果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今天的我,已经成了坐拥千万身家的男人。现在,我就坐在比那位富二代的CBD还要更CBD一百倍,有一支更精锐的贝雷帽部队守卫的豪宅的观景阳台上,用苹果笔记本写下以上这些文字。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那个晚上,我还坐在车里,喝着可乐,嚼着旺旺仙贝,顶着昏黄的路灯,思考我荒谬的人生。在这期间,我不时从车里出来,在外面伸伸懒腰,拉拉筋,做几个伏地挺身什么的,再像老鼠一样回到自己潜伏的洞窟里去。看看时间,已经接近11点钟了,我越来越怀疑,自己到底在这里干什么,我的所做所为有什么意义。  你为什么不能放手?我问自己。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陷在这一个死结里面。你舍不得孩子,舍不得卡卡,你甚至都不敢光明正大地提出离婚。你担心这,担心那。同时你又放不下苹果。想到苹果,我的心又开始流血了。是啊,你什么都给不了她,你拿什么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呢?你连自己都不相信,你凭什么让人家相信你呢?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杨sir,一个如意郎君,头顶光环,自带豪宅,人家还不介意苹果跟你那段不光彩的经历,人家还不跟你计较呢,你凭什么非要争出一片天呢,你在争什么呢?而且对于苹果来说,这也许是她最好的选择,明智的选择。这绝不是一次意气用事,苹果一定早有谋划。你迟迟不给她未来,她说不定早就心灰意冷。所以说,杨sir的出现绝不是一个偶然,杨sir必然会出现,而且即使你打跑了一个杨sir,在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杨sir站起来,前赴后继,和你打一场人民战争。人家才是正义的一方,正义必胜,而你,最后的结局必然是被历史所唾弃。  我正在这样胡思乱想着,渐渐地,却被一件小事打败了,一个之前忽略的小细节,一个生理问题。那就是,我喝了那么多可乐,苹果又迟迟不出现,现在,我的膀胱充盈着液体,我有点憋不住了。  我焦躁地盯着小区大门,两腿交叠着,不断更换坐姿。  苹果你倒是出现啊。  我在人群中看你一眼我就走了。  这儿怎么连个公共厕所都没有呢!  当然,我可以下车,走到旁边的人行道上,对着行道树解决。可是,万一这时候,苹果和她的富二代男友恰巧回来呢?我估计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理我了。而且,这是闹市区啊,人来人往的……  这时,我发现了,副驾驶座上,一个1.25升的大瓶子。那个大可乐瓶,现在里面还剩下一点儿棕色的液体。  我赶紧把车门打开一条缝,把瓶子里的液体倒掉,然后,以下删掉120字……  不行,还是不行,驾驶座的空间太狭窄,而且,角度也不对啊。但是,现在我没有其他选择了,我尽量把座椅往后调,然后半蹲下来,集中意念,集中意念,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了那辆白色的宝马5系,稳稳地停在小区门口。苹果坐在车里,手里抱着一只大纸袋,和开车的杨sir说笑着。她的视线似乎朝这儿看了一眼。我本能地想低下身子,没成想一哆嗦,就那么偏离了瓶口。我Shit!  贝雷帽人模狗样地敬了个礼,苹果就和她的宝马消失在了横杆后。好了,现在他们回家过小日子去,苹果手里的大纸袋八成是他们的夜宵,也许是明天的早饭,管他呢,现在他们可以吃一点,喝一点,过一会儿去泡个澡,舒舒服服地看看电视,聊聊天,同床共衾。而我呢,我却在这里,露出大半个屁股,手里湿滑滑地抱着一个温热的瓶子。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我旋紧瓶盖,拉上裤子,无端地感到一身轻松。幸好这段时间,没有任何行人走过。否则看到我这怪状……我探身过去打开右边的车门,看四下无人,把手中的“炸弹”扔了出去,然后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有人敲了敲左边的车窗。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去,苹果正亭亭玉立着,对我怒目而视!  “为什么乱扔垃圾?”  “什么?”  “那边,那个可乐瓶,我看你扔出来的。”  “喔,你说那个啊,没气了,然后,就扔了呗。”  “那你也不能随手乱扔啊,真服了你了。”  “别生气啊,我去捡起来还不行吗。”  我下车,绕到另一边,把瓶子捡起来。四处张望,连个垃圾筒也没有。我只好把它抱在胸前。  “你在这儿干什么!”  “没事啊,正好停在这儿,我想休息一下……”  “你一定盯我梢吧。”  “哪有,怎么可能,对了,你们不是进去了么,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还说没有。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苹果转身就走。我怎么能放她走,我赶到她面前,伸开双臂拦住她,一手还举着瓶子。这次,她注意到了。  “你那,你瓶子里装的什么?”  我看看瓶子。  “可乐吧,我想。”  “不太像。”  “就是可乐。”  “可乐哪有这个颜色的。”  “我说没气了嘛。可乐没气了还不就这样。”  “你喝一口。”  “没气了还怎么喝,不好喝了,不然我也……”  她一把把瓶子抢了过去。我Shit!  “这是,这是,哈哈哈哈,这是……你量也忒大了,你是怎么,哈哈哈哈哈……“她嫌弃地夸张地捏着鼻子,把瓶子扔还给我。  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还能说什么!  你说,人怎么可以这样倒霉的,怎么可以这样!  “老实讲,你怎么找到我的,”她不再怒气冲冲了,“你在这儿等了一整夜吗?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还有,我得进去了,我说忘了东西在门卫,出来拿一下的,再不进去,他要疑心了。”  “你别进去。”  她站在那里,左右为难。  “别进去好吗,求你了,我想清楚了,我没有你不行的,真的,好不好?”  “这样吧,”她飞快地朝身后看了看,“我先进去,明天我们找个地方,明天再说。”  说完,苹果风一样的跑了。  苹果再次消失在那个大门里。  我知道,我无法阻止她,我没有资格,我也阻止不了。但是,至少我没有白来。苹果说了,明天,我们还有明天。明天,我就有办法了,我一定会想到办法,把我的大苹果夺回来,我一定有能力让她回心转意。我看着手中的瓶子,现在,它已经有点凉了。
  回去的路上,我不断地在问自己一个问题。  苹果她爱我吗?  万一这只是我单方面的错觉呢!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猴子。笼中之猴。了无生趣地活着。突然有一天,天上掉下来一只盒子。盒子很精美,沉甸甸的,给人其中有很多内容的感觉。于是,猴子爱上了盒子,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喜欢到了痴迷的程度。可是,这盒子严丝合缝,万难打开的样子。猴子心急如焚,香蕉也不吃了,太阳也不晒了,整天都在抓耳挠腮,想着怎样才能打开盒子,看看老天给了自己什么样的礼物。假设结果有三个。A、盒子里装的是糖果。猴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B、盒子里装的是毒药。猴子无可救药,毒发身亡。C、盒子里什么都没有。猴子空手而归,从此抑郁而终。  我止不住地胡思乱想,想到头都炸了,也没理出个头绪。  回到家,差不多已经凌晨一点了。我轻轻地转动钥匙,轻轻地关门,尽量不发出声响,安静得像偷偷出去寻欢的猫。  餐桌上放着一支玫瑰,一条三颗装的费列罗。下面压着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生日快乐!妻”五个字。今天竟然是我的生日!我不记得,苹果也不记得。我盯着卡片上“妻”这个字。这是妻子用她的方式在向我提示。这一阶段我晚归,我猜她应该是有感觉的。但妻子是那种非常非常坚韧的女人,稳如磐石,韧如蒲丝,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这是大智慧啊!因此,恋爱5年,结婚3年,分分合合,妻子从未走进我心里,我却始终如困在五指山的孙猴子一样,逃不出她的掌心。  我合衣躺到床上。妻子熟睡着,发出轻微的鼾声。卡卡也熟睡着,他双手伸向天空,有时候冷不防会蹬一下腿,据说这是因为孩子的神经元还没有发育成熟。真实的、香喷喷、沉甸甸的,有确定未来的卡卡,和具有致命吸引力,但虚无飘渺的,难以把握的苹果,我该怎么选择?我一边想着,一边朦朦胧胧地睡了。在梦之迷雾里,有一只猫,时有时无地,影影绰绰地,沿着墙根走着。我追寻着她的脚步,往迷雾深处走去。猫走走停停,时而感觉相当接近,近得就像在我鼻子跟前磨爪子,但等我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她时,她和我的距离又拉得遥远了。这只猫究竟存不存在呢?  会不会有第四种答案呢?我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背心上湿了一大片。第四种答案就是:D、这是一个藏着薛定谔的猫的盒子,礼物有或没有,全靠命运的安排。你希望她在,她就在,你怀疑她,她就不在。想到这里,我翻了一个身,把我和苹果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放电影一样在心里过了一遍。我越想,就越发觉,苹果就和那只该死的猫一样,是万难把握的。  我再无法入眠,索性走到阳台上去。这是一个半新不旧的居民小区,我家楼下是一条小河,河对面有大片未开发的土地。河水死寂地流向不知名的未来。我就坐在阳台上,看东方渐渐出现了鱼肚白。  等我再醒来时,时间已经不早,妻子正准备离开。  “我先走了。”她说,递给我一只冲好的奶瓶。“你摇一下,喂喂卡卡。喂完了别忘了拍他。”  我接过奶瓶。妻子就是这样,她绝口不提我生日晚归的事,仿佛我所有的示威,我的挣扎,我的情绪,我的困扰,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完全不值一提。有一种东西你是无法对抗的,那就是“忽视”。她不是不关心你,她是不“承认”你。我这个人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既然在笼子里,就得安心扮演好猴子角色,该晒太阳晒太阳,该吃香蕉吃香蕉,别去幻想天上掉下什么盒子,盒子根本就是一个玩笑!我用力地摇晃着奶瓶,愤世疾俗,心意难平。而昨晚想了一夜都没想清楚的问题,答案突然变得显而易见起来。  卡卡躺在我怀里,一边玩着手指,一边咕嘟咕嘟喝奶。奶水在他嘴角时隐时现。我搁下空奶瓶,让卡卡趴在我肩上,轻轻地拍他的背心。“卡卡,今天爸爸送你去幼儿园喔。”我说。卡卡突然大嗝了一声,回出一大口奶来。他呛得一边咳嗽,一边大哭起来。现在,我们两个都被浸在泛着刺鼻酸味的奶渣中,到处都是,无人幸免。真是一团糟。我手忙脚乱地拍他,安慰他,冲到卫生间,找来纱布,单手放水浸湿绞干,擦拭他的脸和脖子,然后帮他把里里外外的衣服全部脱掉,重找新的换上。等卡卡安静下来,我把他放进玩具堆里,然后换掉自己的衣服,再把用过的奶瓶刷干净,扔到消毒锅里,把地上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倒上洗衣粉,选择一个我自认为对的模式,摁下启动键。等我忙完这一切,卡卡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坐在地上,没事人一样啃着他的塑胶磨牙玩具。“爸爸,抱。”他给了我一个明媚的笑容,伸出手来,仿佛之前的混乱从未发生过。我给卡卡背上小书包,带他下楼,放进汽车,扣在宝宝座椅上,开车去幼儿园。这一切我都很熟练。其实,我可以算是一个好爸爸。  “卡卡,昨天有没有哭啊?”  卡卡专心地把玩着手排档。  “卡卡,想嘘嘘的话,一定要叫老师噢。“  ”嘘嘘。“  ”对了。“  ”嘘嘘。“  ”真棒!“  ”嘘嘘。“  我突然明白了。我冒险把车从拥挤的车道上打到路边,把他从婴儿座上解下来,让他在路边方便。时间正正好,万幸!  幼儿园离家不远,是一家私立的双语幼儿园。我锁上车,带卡卡进去,和老师聊了两句,和他告别,然后回到门口,从监视器里看了一会儿。卡卡刚满入托的最低年龄。他懵懂地坐在小小的座位上,显得很无助。我看了一会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我妈和妻子的关系好一点,我想,卡卡也不至于受这个罪。  等我回到台里,副制片人刚开完选题会。  “你怎么刚来,王总到处找你。”她说。  “出了点状况。什么事?”  “好像挺着急。让你来了就去找他。嗯,你身上是什么味?”她在空气中嗅着。  我扭头闻闻自己,一股陈年奶酪味,可能是脖子或者头发上的呕吐物。  在前往总监办公室的路上,我心里七上八下的。直觉告诉我,他找我可能跟苹果有关。但是,具体怎么有关,却是打死我也猜不到的。
  王总坐在他宽敞的仿胡桃木办公桌后面,满脸深沉。他的面前左面和右面各堆着一大堆书报杂志,桌子中央摊着各种各样待审批的报告,用五颜六色的曲别针别着。我猜想他故意拖着不批,这样可以显示自己工作的艰难繁杂。我费力地透过杂志和电脑显示屏的缝隙瞄着他。  他先和我聊了些节目导向和收视之类有的没的。  “你觉得苹果怎么样?”他突然抬起下巴看着我。“我记得她曾跟你实习过。”  “挺好啊。”我舔舔嘴唇。  “挺好的,聪明,挺能干。还很健壮。”我补充道。健壮?这算什么评语!“我是说,她曾是省花样游泳队的。”  “是吧。”他恍然大悟似地说道。  见鬼!我想,他想打听什么?  “你和她个人关系怎么样?”他朝门口张望了一眼,下定决心似地说道。  “还好吧。”  “她算是那种懂事的女孩吗?”  懂事?我咀嚼着这个词的意味。  “听说,最近苹果交了一个男朋友,很有一些来头……”他压低声音,从杂志缝隙里探过头来,”你看,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我想请他们俩吃个饭。频道里有些,呃,有些理财业务可能需要咨询一下。”  他看着我,期待我做出某种反应。  空气当中的某种东西快崩断了。  “不行。”我说。  “不行?”他大为震惊。  “这怎么行!怎么说我都是苹果的师傅,您更是德高望重的领导。现在的王总,未来的王台。怎么能让您请他们小屁孩吃饭。这样吧,您定个时间,我把他们约出来,让她请您吃个饭,就算谢师宴好了。”  “你小子。”他狐疑地笑道,“那择日不如撞日,你看看今天行不行?”  “您别费心了,这事我来安排。”  “哈哈哈,那我就交给你了。”他如释重负般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  “还有一点,这事别外传,”他很艰难地说,好像被抓到老婆偷人一样,“频道内外形势复杂,咱们别给别人留口舌。”  咱们?我想,你中饱私囊时就不会记得“咱们”了。  他亲热地搂着我,慈父般地把我送到门口。这场景我有点印像,《教父》里面,老大也这么慈爱,接下来手下就准备挨机关枪了。  “你刚说的那个,花样游泳的事,是真的吗?”  “我就听别人这么一说。”我有点后悔了。  “嗯嗯,年轻人,有点兴趣爱好好啊。我这把老骨头,也该锻炼锻炼。”王总左右扭动着,拍拍自己的肚皮。  “对了,”他皱了皱眉头,“你也该洗洗澡了。”
  人们对于自己所拥有的大多无感,对于所欠缺的却总是渴望不及。  话说如果不是胃疼,谁会去感恩每一天的好胃口呢?  正如现在的我,端坐在苹果对面,咧开嘴笑着,但对席间发生的一切却充耳不闻。苹果就像我的专有麻醉气体,只要她在这里,室内就被充盈着,我没有选择,也无处可逃,我只有吸气,呼气,吸气,呼气,缓慢地,然而却是无可救药地把致命的气体吸进骨髓里去。我的眼睛就像高速摄影机,捕捉着苹果的一颦一笑,她撩动卷发的风姿,她明眸善睐时转过脖颈的弧度,她说话时舌尖与上颚的轻轻磨擦。除了她的世界,不存在别的世界,除了待在她的世界里,我无处可去。  啊!好痛。  我被迫转头,看看身旁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叉子,正叉在我的左手上。  叉子的主人是我们的美女主播向小姐,她正娇嗔地瞪着我。  “什么,怎么啦?”我小心翼翼地,不想露出破绽。  “你整晚都不理人家,咱们向大主播可要生气了哦。”坐在主宾席的王总监笑着,朝我眨眨眼。  “余大制片眼里怎么会有我这个小主播。”向主播嘟起了嘴。  “怎么会,我的眼里只有你,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没诚意。”  苹果无动于衷,自顾自吃菜。  她身旁的杨sir一脸和气地笑着。  杨sir今晚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藏青色三件套西装,一副青年才俊的倦怠模样,他的左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苹果的椅背上。苹果一袭藕色连衫裙,上身披着一件浅绿色的羊毛开衫。她话不多,乖巧地帮身旁的王总斟酒。说实话,这两人怎么看都是一对神仙眷侣。我不禁黯然神伤。  “恕我冒昧。我听说,在你们娱乐圈,主播都是制片人的女朋友,对吗?”杨sir假装询问王总。  “不至于不至于,咱们都是王总的人。”我心说这样下去可要坏事。  “你怕什么啊?”向主播半真不假地举起红酒杯,“我是你的人怎么啦?来,咱们交个杯。”  “这,不太好吧。杨先生是外人,人家真要误会的。”  “小余,喝就喝嘛,男人何必拘泥这些小节。我准了!”王总拍着桌子说。  “今晚我就在这儿,要不要,就看你了。”向主播索性偎上我,举杯的胳膊环过我的脖子。我闻到她耳后的香水味,混着嘴里的酒精味,心想今天这算哪一出。  “这个好,这个好!”杨sir拍起手来。  交过杯,向主播并没有撤手的意思,她环着我的脖子,在我背向众人的耳朵边说,“酒喝了,今晚我归你了。”说完,轻轻咬了下我的耳垂,这才大咧咧地坐下。我偷眼旁观,王总似乎并无愠色。  “小余,你也算苹果娘家人了,要不要敬敬杨总,恭喜苹果找到好婆家。”王总半真不假地开玩笑。  “这可不合适,”杨sir拉着苹果站起来,“余制片怎么说都是我家苹果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应该我们敬余制片才对。”  说着,杨sir真拉开座椅走过来,苹果款款地跟在他身后。  “苹果,是不是也该给师傅满上?”  “当然,没问题。”我大度地摊摊手。  苹果看了我一眼,默默地给我斟满酒。  杨sir主动叮了一下我的杯子,说了些诸如“喝完这杯,您老人家就把苹果放心交给我吧”之类的,我没注意听,我只是看着苹果美丽的面容,心中感到无比悲戚。我和苹果那么近,近到麻醉气体的剂量,足以让人窒息,近到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揽进怀中,带她远走高飞。但我和苹果之间,却像隔着万水千山,一步都难以逾越。  我无话可说。  我一定笑得很牵强。  为了掩饰难堪,我只能把杯中物一干而尽,却没想刚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我竟然被酒呛到了。红酒从我的嘴里和鼻子里喷射而出,正好喷在杨sir熨烫得雪白笔挺的衬衫和铅笔领带上。我是有多low啊!这一夜的伪装都在此时暴露无疑。我挣扎着想道歉,一开口却仍旧咳个不停,又把杯中剩余的红酒倒翻在他的皮鞋上。杨sir的眉宇间闪过刹那的愠怒,但他很快克制住了。站在一旁的苹果却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仿佛费很大劲才能忍住不笑出声来。她取过我桌上的湿巾,帮杨sir擦拭。  “没事没事。”杨懊恼地说。  “真太不好意思了,”等我终于能喘气时我说,“这个不算,再来再来。”  我抓过酒瓶,给杨的杯中加满,又给自己重新加满。  “来来来,我敬你们两,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好。我和你喝。”苹果的眸子闪闪发亮,她一把抢过杨sir手中的杯子,也不和我碰,仰脖喝完。我也默默地喝完。眼泪从我的右面眼眶迅速地流了下来。  “看我,都呛出眼泪来了,哈哈哈。”  杨sir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两个。  “好感人哪!”向主播拍着手说,“要说,王总哪,您也是我的师傅,我也要敬您一杯。”  “今天的局是请杨总和苹果,你别偏离主题,我们有的是时间喝。”  王总似乎有所不悦。向主播却不理会,她拿起瓶子,摇摇晃晃地向王总走去。她醉了,我想,她什么时候醉的?向主播走到半途,撞翻了两张椅子,摔倒在地上。我赶紧上前把她扶起来。向主播伏在我胸前,“带我回家,”她说,“我要回家。”  散席后,杨sir忙着去签单。  王总夹着包,看了看偎在我怀中,人事不省的向主播,皱着眉头关照我送她回去,然后他挥挥手,先上车走了。现在就剩下我、向主播,还有苹果,我们三个人,站在饭店门口。  一阵夜风吹来,苹果裙裾飘飘。  “怎么说?”我飞快地说。杨sir正朝大门大步走来。  “你送人家回去吧。“苹果咬着下唇,叹了口气。  “那我们等会儿联系。”我挥了挥手机。苹果为难地看看我。杨sir走过来,勾住她的腰,淡淡地看着我们两个。  苹果僵直地站着。  我的胃生疼起来。  夜色暧昧。  咫尺天涯。  我把向主播安置在副驾驶上。  “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她呢喃着,声音微弱而飘忽。  “什么?”  “知不知道,你是我的蒙汗药。”向主播睁开眼睛,笑得似苦又甜,然后又沉入昏睡中。我知道,她眼中看见的绝不是我。  我启动了车子,打开前灯。白色宝马已绝尘而去,红色的尾灯消失在浅蓝色的薄雾中。我看看副驾驶上沉睡的女孩,突然觉得,我和她是那么同病相怜。我们都是爱情中的弃子。  是啊,亲爱的苹果,你就是我的蒙汗药。  我悲怆地开着车,不知所往。  为什么这些人总能得到一切!我愤愤不平,心想着席间王总监和杨sir的谈话。我没有刻意去听,但通过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我略微明白,他们应该是在谈一项关于不良资产投资的生意。具体的做法是,由杨所在的银行对不良资产进行估值,然后交给资产公司打包出售。只要故意把估值压低,投资这种资产包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奥妙就在于,在整个这条利益链上,都是他们“自己人”在打理。说白了就是,王总监希望通过投资这种资产包,把部门的灰色收入洗白。  “去哪?”向主播突然竖起身子,迷茫地看着前路。  “送你回家。”  “我不要回家。”  “乖,你喝醉了。“  “我不要回家。”  “别任性。”  向主播突然抢过汽车排档,向前猛推到倒车档的位置。汽车瞬间熄了火,在路中间打横停住。后面的汽车愤怒地摁喇叭,打弯超过我们,里面的人伸出脑袋大声咒骂着。  “你疯啦!瞧你干了什么!”  “我不要回家不要回家不要回家。”向主播甩着头发大声嚷嚷。  “你不要回家,我也不要回家。可是不回家又能怎么样!又能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朝她吼道。  “带我走吧。”她委屈地哭了起来。  我踩下刹车,试图重新发动。  幸好车没有坏。  我把车停到路边。  “抱抱我。”她哭着,向我伸出双臂。
  我侧过身去,搂住向主播。她趁势靠过来,像久未见主人的猫一样在我身上蹭着。  我坚持了一会儿,这个姿势很不舒服。  “醒了吗?”我问。  “醒了。”  “要喝水吗?”  “要喝酒。”  “你确定?”  “确定。”她笑了。我发现她笑起来还是很迷人的。  我看着她的嘴唇,心里很挣扎。她的嘴唇和苹果的不同,稍稍厚一点,有一个天然上翘的弧度。这样的嘴唇像一张邀请函。我挣扎了好一会儿,心中的两个小人在打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新龙门客栈》里往空气中洒水的张曼玉。“等我一下,”我说,“给你个惊喜。”我打开门,走到车后,打开后备箱,取出半打科罗那。我回到车里,关上门。  向主播看到酒,她笑出了声。  “你知道我以为你会拿出什么来吗?”  “拿出什么?”  “算了太黄了。”  “什么啊?”  “对了,你车后怎么会有啤酒?”  “制片人嘛,你懂的,制片人就是赴各种局,见各种人,喝各种酒,说各种话。所以,酒是一定要备一点的喽。比如说今天,你兴致那么高,如果我没有酒,那该多没劲。”  “没想到你还挺有意思的。”  “谢谢夸奖。”  我打开一瓶,递给她,再打开一瓶,和她手上的瓶轻轻地碰了一下。  “嗯,为了什么呢?就为我俩吧。”  “好,为我俩。”她举起瓶,辛酸地一笑。  向主播是那种大众意义上的美女,脸和五官无可挑剔。即使卸完妆,也绝不会吓你一跳。这在电视女主播里就很少见了。不过,我对她始终无感。就譬如林志玲,很多女孩都以她为美,有女孩就曾问我,你喜欢林志玲吗?我说不喜欢。我说不好,但我可能在媒体里混久了,我对一切政治正确的东西都冷感,无论是价值观,还是美女,只要是正确的东西,我都不来电。回想我从幼儿园到如今喜欢过的女孩,似乎没有一个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但这些女孩仿佛带着某种标记,我呢,类似于神盾局或者黑衣人什么的,能把这些特异人类从人群中挑出来。是的,我的口味确实独特。譬如苹果,要认真想想,她真的不能算美女,她脸大、胸平、没屁股,做事冒冒失失,智商捉急,可是,我爱她,我爱她爱到发疯。  “干嘛那么沉默,在想什么?”向主播轻轻地和我碰碰瓶子。  “想今天真有意思,这个时间,我们竟然会在一起。”  “真对不起。”  “没事,明天我会开张维修发票过来。”我拍拍方向盘。  “小气。”  “就是小气,小气惯了。”  “男人都小气?”  “可小气了,比女人小气多了。”  “对,只许你们小气,不许你们的女人小气。”  “是吗?你这么想。”  “喝一个?”  “喝一个。”  我们默默地喝完。我打开门,我说你别看,我风一样跑到车后,对着路边小便。  风把尿吹得东倒西歪,我觉得很畅快,直想笑。  “不行,我也憋不住了。刚才我喝了多少红酒?”我回到车上,向主播笑着说。  “我说呢,干嘛要这样?”  “不行了不行了,我也去一下,你帮我看着。”  向主播说着跑下车,跑到路边黑暗的草丛里,在一块广告牌后面蹲了下来。  “你帮我看着,有人来就喊。”她在黑暗里叫我。  “没问题,我来望风。”我又打开一瓶科罗那。有酒真好。有酒,有她陪着我。  过了许久,她还没回来。  “小向?”  “我在。”  “睡着了?”  “哪有?憋到死,就是尿不出。”  “你这样不行,你得集中注意力,气沉丹田。”  “你别惹我笑。”  “好的,我闭嘴。”  过了很久很久,至少有15分钟,她才神清气爽地回到车上。  “这样好不好,”她调皮地说,“你还有酒吗?我们找个地方,继续喝。”  “好啊,没问题,你说到哪?”  “我们开个房吧。”  “好主意。”  “快走快走。”  也许我知道会发生什么。  也许我想发生点什么。  也许她也这样想。  在希尔顿酒店前台,向主播报了王总的名字。  她朝我吐吐舌头。  “他有协议价。”她说。  “协议价真棒。”我翘起大姆指。  “协议价很棒。”她笑着说。  “协议价真棒。”我对前台服务员说。  “是啊,欢迎入住。”前台服务员递给我房卡。  房间在21楼。电梯里,一名戴着船形帽的客房服务员微笑着帮我们按了楼层。  “Cheers!”我向他挥挥手中的一瓶尊尼沃克。见鬼,我手里怎么有一瓶酒?  “Enjoy/your/self!”客房服务员笑得很腼腆,在他看来,我们就是一对酒醉的情侣吧。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突然觉得,人生哪有那么沉重,哪有那么多难言的选择。  不过如此。  真的不过如此。  即使我们不在一起又如何!  我和向主播艰难地相互扶持着找到门牌。  插上门卡,关上门。我把向主播拉过来,吻她。  “你的嘴唇很软。”她说。  “你也是。”  “等我。”她说着闪进了卫生间。  我踢掉鞋,把自己摔到宽阔的大床上。  的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  凌晨2点24分。  没有消息。  没有她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我一定是睡着了,我突然觉得怀中多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苹果吗?  这时,电话像鬼一样嚎叫了起来。  “谁啊?你的。”  向主播跳了起来,从扔在地毯上的牛仔裤中找着电话。  “不认识,你接!”  “我接?”  “你接!”  “你好任性。”  “我不管。”  “好吧,我接就我接,”我摁下通话键,“喂,哪位?”我的声音听着还正常。向主播在一边笑得打滚。  “向主播在吗?”一个稚气的女声。  “哦,”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她的手机忘带了,你有什么事吗?”  “你是谁?”  “我?”  “你是她男朋友吗?”  “嗯。算是吧,朋友。”  电话那头没了声息。  “喂喂,你还在吗?”  “你好幸福。”女孩说。  “我好幸福?”  “是啊,你和向主播在一起,你们真幸福。祝福你们。”  “喂喂,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好不好,你是谁?”  电话里许久都没有声音。我小心翼翼地不敢挂。  “其实,我一直想和向主播谈谈的,如果她烦我了,我道歉。不想瞒你,我和你一样,我很爱她。”  “是吗?那很好啊,感谢你支持我们的节目。”我哈啦着。  “我爱她。”声音很沉着,应该是沉淀许久的情感。  “好吧。”  “这么晚了,请见谅。”  电话被挂断了。  向主播笑得在床上翻跟头。  我把电话扔还给她,眉毛打成了一个结。  “嘿!这种骚扰电话每天都有的,好不好。”她说,“完全没情绪了,怎么办?”  “是啊,很难办啊。”我扬扬枕边摸到的那瓶尊尼沃克。  “我来找杯子。”她说。
  苹果不在的日子平淡到不真实。就像是战场上刚打退了一次进攻之后的暂歇,炮火乍停,硝烟未散,耳膜仍在嗡嗡作响,对手却已消失不见。战士们收拾打散的残骸,****尚在流血的伤口,回到掩体中疗伤。天空中白云朵朵,幻牛画马,这时候免不了一阵空虚袭来,让人觉得活着的每一分钟都是苟活,即使剧情再精彩,歌声再嘹亮,也只是马戏中串场的小丑秀。日子过得行云流水、曲高和寡,战士们终于慢慢清醒过来,不会再有下一次进攻了。于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但心里面却总有那么一丝不甘。  前面两天,我试着说服自己,人生已经开启了新的篇章,必须把爱情郁积的荷尔蒙发泄在工作上。我像骡子一样勤快,早出晚归,大呼小叫,挥斥方遒,把记者编辑累得连轴转,大伙儿都叫苦不迭。  亢奋期过后,我又陷入了沮丧的沼泽中,整天自我怀疑、哀声叹气、顾影自怜,夜晚无法入眠,白天浑浑噩噩,开会呵欠连天,发言不着边际。幸好,对于编导记者而言,所有领导都是间歇性精神疾病患者,他们见多识广,对一切异端都见怪不怪,无论领导如何发痴,记者永远以平常心相对。正所谓精神病永远全对,关键在于领会。  责任编辑、记者编导们确实具备这样一种能力,那就是表面上言听计从,转身就偷梁换柱。他们嘴里说着是的,好的,没问题,手里却忙着调整串联单编排次序,增删稿件的长度,还有利用一些看上去相似但意思却大相径庭的词汇,来修正我不靠谱的指令。然后他们会假装请示我,说领导,你看是不是这个意思?当然。这时候我除了顺坡下驴,还能有什么脾气。因此,尽管我荷尔蒙错乱,几天下来,节目不仅没有塌方,收视率还创了新高。要不是这样,任由我疯癫的话,早不知闯下什么祸端了。  有时候我想,假如我是一个真正的精神病呢?因为无论我下什么指令,提什么要求,团队都会自行其事地执行他们自己的那一套。他们就像某种记忆棉,你按它,揉捏它,等你一放手,它就笃悠悠地回到原先的形状。是啊,万一我就是精神病呢?我脚翘在桌上,看着一屋子人不停奔忙,不着边际地幻想着:我本是个精神病,却幻想自己是一个新闻制片人。结果治疗团队的医生们为我设制了这样一个电视台的场景。其实这些家伙都是医生。每天晚上,他们给我打一针,给我穿上拘束服,让我睡觉。白天,假装对我言听计从,冷眼观察有没有治疗效果……很多年后,马丁·斯科塞斯执导了一部差不多想法的电影,叫《禁闭岛》。顺便提一下,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演了里面那个精神病。  其实苹果也就走了两周时间,连头带尾12天,但因为每分钟都处于一种无比渴望的状态,这12天对我来说特别漫长。在此期间,发生了几件小事,本来不值一提的,也可以说就是我生活的常态,但因为以这灰暗的12天为背景,这几件事在我的印像中倒是十分鲜明。  有一天正在直播,妻子突然打电话,叫我立刻到对面的公交站台和她见面。我说怎么可能,我直播呢。她说不行,你非得来。我说不行,她就呜呜地哭。我们在电话里僵持了很久,久到整个直播团队都劝我赶紧走。我只好按捺住脾气,和负责直播的责任编辑交接了一下,匆匆跑出电视台,远远地就看见妻子蹲在公交站旁边的路牙上,哭得两个肩膀一抽一抽的。  “又怎么了?”  “她把我赶了出来,当着我儿子的面。”妻子大把擤着鼻涕。鼻涕挂在她的鼻尖和手中间,拉出了一条特别长的丝,在夕阳下拉成一条虹彩。  妻子口中的“她”是个专有名词,特指我妈,她婆婆。原来,我妈坚持每天下午由她去幼儿园接卡卡,然后在她家吃晚饭。等妻子下班后,再把卡卡领回去。这听上去很合理。问题是,我妈只准备卡卡的晚饭,妻子是一粒米、一勺汤也喝不到的。妻子即使到得再早,也只能像奴婢一样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等老太太喂完卡卡,才饿着肚子带他领回家。我相信,我妈绝不是忙到忽略了,她是故意的,她就烧那么一小块鱼,七八只虾,一小盅炖鸽子汤,几根蔬菜,她就要明确无误地告诉她媳妇,我只是照顾孙子,这个家没你的地位。她就是要恶心她。我想,老太太在做这些事时,一定带着恶意的畅快。为这事,妻子和我报怨过不是一回两回了,但基于我对两位女士的了解,我劝她必须忍。因为,老太太这么干,早埋伏了一场腥风血雨在路上,就等着媳妇拉响雷管呢。今天,雷管果然拉响了,老太太十分利索地把她扫地出门。为了这一天,她一定在心中演练过好多次。这会儿,老太打了胜仗,心里不知多得瑟呢。她一定等着我去扫尾,可以当面再把我怎么瞎了眼,娶了这样一个不知孝顺的媳妇的千年老粥再给我炖上一回。  这时正值下班时分,树影婆娑,夕阳如血,妻子迎风而立,一边哭一边控诉。高亢的嗓音堪比孟姜女,震得我神经摧裂。我坚强地挺立不倒,心想当年孟姜女哭倒长城,破坏国家安全,秦始皇一定也是又恨又怕。妻子罗罗嗦嗦控诉了很久,我慢慢听懂了,她的中心思想是,士可杀不可辱,今后下班接儿子这事,她撂摊子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路过的行人向我们探头探脑。有几位闲得蛋疼的,索性把自行车歇到一边,围着我们一圈,摸着下巴,嗑着瓜子,打着毛线,边观赏边交头接耳。  妻子哭得真丑。我东张西望,真希望从哪跑出几个穿白大褂的,赶紧给我打上一针,穿上拘束衣,好让今天的戏码提前结束。说句良心话,在老太太和妻子积年累月的战争中,我一开始是偏坦妻子的,毕竟她没什么大错,父母嫌弃她,只是因为对我的不认可,连带着对我选择的人生的全盘否定。为此,结婚几年来,我也没少看父母的冷脸。不过对于妻子来说,但凡她只要受了气,是一定会反哺给我的。妻子的嗓音越来越高亢,她不再听我劝,她要把她受的怨气,压缩成发射子弹的爆破气体,把她被打的脸,加倍打还到我脸上……  这两年,因为卡卡的出生,妻子和婆婆的关系已经打了死结。为了谁带孩子,为了怎么带,为了吃什么,为了怎么吃,为了穿什么,为了穿多少,为了住哪儿,为了读哪家幼儿园,为了怎么接,怎么送,为了请不请阿姨,为了请哪个地方的阿姨……,卡卡成长过程中,每一件小事,每件原本应该是给父母带来小小惊喜的机会,都被活活掐灭,演变成两个同样刚烈的女人之间一场无休无止的战争。  今天这个,只是千百个死结中的一个。  女人的厌恶会用尖叫和指甲来发泄,而男人的厌恶却只会深埋心间,让它腐烂、生蛆,烂成枯骨。我像疲惫地旅者,满怀信心地出发,却发现整个旅程只是一场阴谋,现在我泥潭深陷,浑身湿滑,满腹怨气。只要能离开这个泥潭,我宁愿付出一切。  因此,面对妻子的音波攻击,我身未动,心已远。我想到了身穿那件钉满了一排细碎的贝壳纽扣的,美丽的细条纹羊毛开衫的大苹果,她灿烂的笑脸,款款的话语,温柔的拥抱……我在头脑中奏响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尽力把自己塞进这幅虚构的画面中。我关掉视觉,锁上听觉,然后把钥匙扔掉,我要和这个精神病的世界一刀两断!  如果苹果在我身边,我不免这样想,如果苹果是我妻子,如果苹果来带卡卡……对苹果的思念,就像癌细胞一样疯长,它吞噬着一切。这种思念变成了一种念力,一种我执,一根绳索,好像我只要死命抓住这根绳索,它就能把我拉出不幸的囚笼,拉进洒满灿烂阳光的伊甸园。  想到这一幕,我不禁微笑起来。  因此,当晚路过电视台对面公交站台的行人,都见到了如此奇异的一幕,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和一个双目微颔,展露微笑的男人,一起构成的一幅画风迥异的画面。  “你笑什么?啊?你笑什么?你是笑我傻对吧!对,我是天底下最傻的大傻瓜,才会嫁到你们这种人家。你,和你家人,你们全是一丘之貉!“  嗑瓜子的观众们点头表示认同。  
  我学过一些情绪管理学。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你必须得有点独门秘笈,以防止自己过快疯掉。  17岁之前,我看了性格的弱点、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梦的解析、自我与本我、自控力、爱的艺术、自卑与超越、与内心的小孩对话、这一生为何而来、催眠术、萨提亚家庭治疗模式、爱的序位、儿童精神分析、一沙一世界、心灵的面具、积极情绪的力量、动机与人格、认识自己接纳自己……这些大师的教诲,把我武装成了一个较为理性的疑似精神病患者。  因此,在这12天中,我做了一个计划。  计划怎么来治疗对苹果的戒断症状。  我的治疗方案与戒毒差不多,就是,既不能把自己置身于对触不到的毒品的绝望中,又适量地给自己开一些******。  具体的做法是,我把每天对苹果的思念时间控制为两次,每次15分钟。第一次是在中午吃过饭后,这时候我的血糖水平较高,生理十分强大,不致于因为思念而晕倒,或者做出太出格的行为。我会爬到电视台的楼顶,在一排超大的碟形天线下,面朝东方,盘腿而坐——我假设苹果去了东方——这有点像练瑜珈,打开身心灵,倾听呼吸,在和煦的微风中接收苹果的讯息;第二次定在下午四点左右,这段时间我比较空,我会歪在转椅上,翻看手机里我和苹果的短信记录,温习我们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从字里行间找出苹果为什么离开我的端倪。  关于思念一个人的小贴士:  思念一个人,最经常发生的危险是窒息。  刷牙的时候,你可能会呛到;喝咖啡的时候,你可能会噎到;唱K的时候,唱到副歌部份,你会莫名其妙地“断气”;和人说笑,前一分钟还好好的,下一分钟就会像心绞痛发作,喘不上气来。所有这些症状,都是因为思念的病毒干扰了人的中枢神经,影响到了正常的呼吸功能。因此,常听人说爱情像一场重感冒,我私下以为,这种说法是有一定医学依据的。爱情确实应该划归内科来管。讳疾忌医,只会加重病症,延缓痊愈。所以,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关注呼吸。坐在我隔壁铝合板围出的工作小间的副制片人,常常会听到我的胸腔发出雄浑如蒸汽小火车锅炉般的哼哧声。那正是我每每感到快要窒息时,有意识地来上几口深呼吸。  深呼吸并没有减轻我对苹果的思念,就像喝白开水不能治愈感冒中的头痛症状一样,但至少能保证我的生命无虞。  这一天,正是下午四点,我一天中第二次补充******的时间。  我打开手机浏览苹果留下的印迹,一边把自己扔进甜蜜的忧伤中,一边记得保持腹式呼吸(这和学游泳差不多,多练练就自然了),因此完全没有留意到办公室一角的传真机正在嘶嘶地吐出一张纸来,这张纸在小茶几上留了几秒钟,然后窗外吹来一阵怪风,把纸扫到桌下,掉进了茶几与绿皮文件柜的缝隙里去了。  我补完******,神清气爽的回到工作中,丝毫没有发现办公室发生的这个小变化。  这个变化和已经上了当天晚上串联单的一条新闻有关。  既然讲到业务了,容我唠叨,我必须给您介绍一下制作这条新闻的记者,郑师傅。严格地说,郑师傅不算是一个记者,最多叫“外围记者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草丛简笔画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