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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保密
单兵爆破、土工作业、排连进攻、刺杀对抗、周末会操……团司令部下连按
“操典”逐一进行验收,指导员竟毫无例外地要做一名战斗员接受考核。
文部建设、季度总结、“双学”评比、党团发展、谈心次数……团政治处要求
政治工作渗透在练兵场,指导员的工作包罗万象,很难胜任。
最令我望而生畏的是每星期二早晨那“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尽管我几次都
没跑到过目的地,但每遭下来,小腿肚儿准转筋,有一次还差点虚脱过去。另外,
可供转化为热量的一日三餐,也常使我感到度日如年。馒头、大米、玉米面倒可放
开肚皮吃,就是副食太差。我真不晓得造物主赐给人的胃都一样,为啥梁三喜他们
竟吃得那般香甜。我几次试图让炊事班长改善一下生活,炊事班长叫苦不迭。说伙
食标准没增加,物价日见涨。要改善也只能做些“金银卷” ( 白面、玉米面合制) ,
把碗中菜用皮儿包起来( 大包子) 。
连队驻在深山沟,我有钱也没处下馆子。一次,我到团部开会时从服务社买回
两包点心。人面前不敢吃,每次都是趁人不在时慌忙吞两块,那滋味就跟偷了人似
掰着指头数日子,我下连差两天还不到一个月。照照镜子:脸黑了! 摸摸腮帮:
每次冲澡时我都发现,身上的皮一层一层朝下蜕……
我已两次给妈妈写信,让她尽快展开“外交攻势”。妈妈来信说,她那头好说,
准备安排我到军区新闻科当摄影记者,只是我这头还不行。她已给师里有关领导同
志写过信打过长途电话,得到的回音是:眼下不是前几年,调动之事切不可操之过
急,过急了太显眼,太显眼容易出漏子。让我在连队干半年再调不迟……
天,半年?那我就熬成“瘦骆驼”了!
这天中午,我到营部开会回连,全连已吃过午饭。我到饭堂把炊事班留给我的
饭菜胡乱吃了些,便回到宿舍倚在铺上想心事。
猛然间,紧急集合号响了。我忙扎好腰带,走出连部。
只见全连列队站在饭堂门前。梁三喜面对全连,脸上“乌云翻滚”:“……不
象话! 简直是不象话!”
想不到他的脾气竟是这样大,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怒。我不知连里出了啥不象
话的事,便悄悄站在队列里洗耳恭听。
“馒头,有人把雪白的一个半馒头扔进了猪食缸! ”他用手拍了拍心口窝,
“同志们,扪心问一问,感情,我们还有没有劳动人民的感情?  还有没有? !”
我呆了!适才我吃午饭时,炊事班给我留了三个馒头在碗里,我只吃了一个半,
便把剩下的扔进了猪食缸……
“解散! ”梁三喜怒吼着,把手一挥:“现场参观!”
战士们围著饭堂旁边的猪食缸,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靳开来把目标对上了段雨国:“段雨国,你这花花公子,说,这是不是又是你
段雨国大眼一瞪:“吃柿子单拣软的捏,你就看我好欺侮!面对上帝起誓,谁
扔的谁是乌龟蛋!”
三班长出面证实,说中午吃饭时没见段雨国扔馒头。靳开来才不吱声了。
梁三喜余怒未息:“谁扔的,可个别找班长、排长讲一下。今晚各班都要召开
班务会,好好议一下这种少爷作风!”
也许我对“公子”、“少爷”这样的字眼尤为敏感,我当下便认定是梁三喜借
一个半馒头整我,是想转着圈子丢我的丑。我心中拱着一团火,扭头急步回到连部,
气鼓鼓地倒在铺上。过了会,梁三喜进来了。我怒气冲冲地对他说:“连长同志,
要整我,明着来!不必效仿‘文化大革命’来个发动群众!一个半馒头,是我扔的!”
“指导员,我……不知你去营部开会已回来了。我确实不知那馒头是你扔的。
要知道是你,我会同你个别交换意见的。”梁三喜尴尬地解释。
我“腾”一下转过身去,把脸对着墙壁,又听他叹口气说:“指导员,千万别
为这事影响团结。我不是表白自己,我这个人……还没搞过那种背后插绊子的事。
我和原来的王指导员共事三年多,俺俩争也争过,吵也吵过,有时也脸红脖子粗。
但俺俩始终如同亲兄弟,团结得象- 个人。”
我仍不吱声。停了阵,他讷讷地说:“我这就让司号员小金去通知各班,晚上
的班务会,不……不开了。”
为这事我三天没理梁三喜。
这事发生后的一天中午,三班战士段雨国趁梁三喜不在时溜进了连部。
“指导员,别理那‘七撮毛’! ”段雨图察颜观色地望着我,“大上个月我把
吃剩的一块馒头扔进了猪食缸,也是挨了‘七撮毛’一顿好整!”
“什么‘七撮毛’!”
“嘿嘿……是我用艺术手法给连长起的绰号。”段雨国得意的笑着。他从梁三
喜那破旧的绿色军用牙缸里取出一支牙刷,“指导员,你瞧瞧,他用的这支牙刷象
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撮,两撮,三撮……哟,不是七撮,是九撮……这不,又掉
下一撮来,那么,就叫他‘八撮毛’吧! ”
我没搭腔。和梁三喜一个月的相处,我虽没数过他用的牙刷还剩几撮毛,但我
早已觉得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连一分钱也舍不得乱花。
“每月六十元钱的军官,他连支新牙刷都舍不得买!”段雨国把那“八摄毛”
的牙刷扔进牙缸里,“攒钱,就知道攒钱,典型的小农民意识! 世界已进入高消费
的时代,听说日本人衣服穿脏了连洗都不洗,扔进垃圾堆里就换新的。可咱这里,
‘八撮毛’竟然借一个半馒头整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
看来段雨国是来寻找“同盟军”,跟我搞“统一战线”来了。尽管我对梁三喜
已怀有成见,但指导员这职务的最起码的约束,我也不会跟段雨国这样的战士搞在
见我不吭气,他又搭讪道:“指导员,你还不赶快调走呀!”
我一惊:“你听谁说我要调走?”
他笑笑:“这还用谁说,我自己估计呗!”
我沉下脸来:“你……”
“这怕啥哟。”少停,他问我,“指导员,听说你爸爸的官挺大,是六级,还
是七级? ”
“你瞎说些啥!”我有些火了。
“嘿嘿……你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呢。”他仍嬉皮笑脸,“事情明摆着,咱们
跟‘八撮毛’这些乡下佬在一起,哪有共同语言?哪有共同向往?年底,我就打报
告要求复员! ”他说罢,又跟我套近乎道,“指导员,你要买大彩电和收录机啥的,
给我说一声就行。我爸妈都在外事口工作,买进口货对我段雨国来说,是小菜一碟!
价格嘛,保准比市面上便宜一半……”
“我啥也不会托你买!请回吧。”
见我冷冰冰的样子,段雨国才怏怏而去。
十月中旬,梁三喜的休假报告批下来了。他几次打点行装要动身回沂蒙山,但
几次又搁下了。
想走又觉得不能走,我看出他的心情是极为复杂和矛盾的。显然,他早已觉出
我是个十二分不称职的指导员,他担心他走后我会把连队搞得一团糟……
这天,他去团部参加为期一天的军训会议返回连里,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灯下,他把军训会议的精神简要对我讲了一下,说转眼就是年终考核,劲可鼓
不可泄。说罢,他望着我:“指导员,我想明天就动身休假。这样,回来还误不了
年终考核。你看呢?”
“那就走呗!”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他把黑乎乎的旱烟末卷起一支,吸了两口,很难为情地对我说:“指导员,我
这个人有话憋在心里怪难熬的。前些日子我就听说过,这次去团部开会,我又听到
关于你要调走的风言风语。”
我打了个愣。   他接上道:“我想,这也可能是有人瞎传。不过,你真要
调走的话,这假我暂时不休了。如果没有那回事,那我明天就动身。”
事情既已点破,我也就不在乎了。我没好气地对他说:“休不休假,你自己看
着办!至于有人议论我,舌头长在他们嘴里,我任凭他们说长道短!反正组织上还
没通知我,让我调走!”
他没有再说啥。第二天,他没有动身。以后,他再也不跟我提休假的事了。
我和梁三喜以及连里其他干部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明显了。每逢星期六晚上,
连部里空荡荡的,他们早就不愿和我凑到一块甩老K 、谈老婆,逗笑取乐了。
一天,这里进行正常性的战备教育。按团政治处拟定的教育内容是:把越寇近
年来在我广西和云南边境多次进行的武装挑衅,综合起来给战土们讲一次,以激发
大家的练兵热锗。我便找来一些报纸,念了几篇有关这方面内容的消息、通讯、以
及我外交部对越南当局的照会等等。我毫无个人发挥,完全是照本宣读……
下课后,炮排长靳开来竟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指导员,你讲得不错!飞机上
挂暖瓶,你水平高得很唻! 放心,啥时打起仗来,我们保证跟着你这当指导员的屁
股后头,一个劲地往前冲!”
面对他的讥讽挖苦,我扭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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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水,恩泽于民!
...50楼...
来自:保密
我调动的事,妈妈抓得越来越紧了。每隔几天,我总会收到她的信。她在信中
不断向我说明调动一事的进展,叹息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办的事……
我本想“曲线调动”的事连里是不会知道的。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时,
尽管这里还没谁了解其全部内幕,但我来九连是为了调走这一点,不仅连里干部全
知道,连消息灵通的部分战士也挤眉眨眼地晓得了。
我苦熬硬撑到十一月底。这天,我又收到妈妈一封信。她在信中告诉我,调动
的事总算有眉目了。她让我一旦接到调令,务必尽快离开连队。她在信的结尾部分,
煞是神秘地告诉我,说她听说我们这支部队可能有行动。但告诫我:切莫声张!切
面对两个带叹号的“切莫”,我琢磨不透我们这支部队能有啥行动。不错,南
边的形势是够紧张的,但那是小打小闹,枪声离我们这里还远着呢!我竟违背了妈
妈的叮嘱,趁没人时悄悄把电话挂到师里那位帮我办调动的领导家里,当我把意思
拐弯抹角地说明后,对方哈哈笑了起来,说他压根还没听到啥,说我妈妈的神经太
过敏了……
我放心了。但我却一天也不愿在连队里熬了。我天天盼着调令来!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心烦意乱地到山溪边散了会步返回营房。当我走到
连部窗前时,听屋内梁三喜和靳开来在高声谈论,我便悄悄停下来。
靳开来:“连长,除了那件大衣是新的,你总共就那么点破家当,又穷鼓捣啥!”
梁三喜:“伙计,你也抽空拾掇拾掇吧,看来是快开拔了。”
靳开来:“开拔?见鬼,往哪开拔? ”
梁三喜:“往南边!你不觉得该打一仗了? ”
靳开来:“仗看来是要打的。可全国这么多军队,你咋知我们这支部队要往前
梁三喜:“你别问了。等着瞧就行了。”
靳开来:“连长,是不是上面已给你透风了? ……怎么,对咱还保密呀! ”
梁三喜:“上面没谁给我透风。该咱连级干部知道的事,老百姓也差不多知道
靳开来:“那,你是……”
梁三喜:“我是从指导员他母亲那里得来的消息。”
靳开来:“活见鬼,那老娘们能给你啥消息! ”
梁三喜:“你真是个直肠子。你就没想想,为啥她对指导员的调动抓得那么急?
我听团里的干部干事说,这些天指导员的母亲几乎天天往师里打电话……”
靳开来:“嗯。有道理! 听说那老娘们神通广大,她知道消息要比师长、军长
还早呢! ”
梁三喜:“这不就得啦。我看部队在十天、八天之后要上前线!这事你千万要
保密,决不能瞎嚷嚷。”
靳开来:“奶奶的!只要是共产党坐天下,那老娘们胆敢在部队上前线时把她
儿子调回去,看我靳开来不自费告状到北京! ”
十天天之后我终于拿到了调令!
然而,想不到梁三喜竟能料事如神!当我就要离开连队时,一声令下,我们这
支部队果真要上前线,要开拔!
当天,炊事班一下便宰了四头猪,但却来不及吃了!
进亦难,退更难。我处在万分矛盾当中!
滚蛋,你给我赶快滚蛋!”忠厚人梁三喜一下变成靳开来,他面对我劈头盖脸
地痛骂,“奶奶娘!你可以拿着盖有红印章的调令滚蛋,我可以再请求组织另派一
位指导员来!但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军人,你不会不知道你穿着军装!现在,
你正处在一道坎上,上前一步还好说,后退一步你是啥? 有的是词儿,你自己去想!
你自己去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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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水,恩泽于民!
...5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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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长龙般的专列闷罐车载着武器和土兵,昼夜兼程。在九连坐的两节闷罐子里,
有我这拿到调令没敢退却的指导员。
不用梁三喜直着骂,我当然也晓得,军人效命沙场,当应义无反顾。倘若我在
这种时候离开这支部队,那将是对军人称号的最大玷污!众口啐我是“逃兵”算是
遣词准确,破口骂我是“叛徒”也毫不过分……
部队开到云南边防线,大家才知道这所谓边防实际上是有边无防。可红河彼岸,
我们用肉眼便可看到一个挨着一个的永备性、半永备性的碉堡工事。如果拿起望远
镜,既能清晰地看见那瞄准我们胸膛的黑洞洞的射击孔。而我们这边,多年来却一
直高喊把自己的国土,当作对方“最辽阔的大后方”……
如今,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进行还击,一切都显得紧迫而仓促。一下拥来这么
多部队,安营首先成了大问题。团以上指挥机关挤进了地方机关的办公室。连队则
分散在深山沟里,用青竹、茅草、芭蕉叶和防雨布,搭成了各式各样的“营房”。
为防空防炮,还常常住进那刚挖的又潮又湿的猫耳洞……
当我们九连听了边民有家不能归的控诉,现场参观了河口县托儿所被越寇用机
枪横扫后的惨状后,求战书象雪片一样飞到连部。尽管上级不提倡写血书,连里还
是有几位战士咬破了中指……可我这个当指导员的,人虽跟着九连来了,心里却仍
在打小鼓。我懊丧自己自作自受,我后悔当初不该放着摄影干事的美差不干,来到
这九连搞啥“曲线调动”!眼下,我唯一的希望是离开这战斗连队,回到军机关…
于是,我便悄悄找军里和我要好的同志,让他们侧面反映一下,以工作需要为
名,把我重新调回军机关。恰在这时,军党委做出一个十分严厉的决定:凡在连队
和基层单位的高干子女,一律不准调到机关里来。已经调的要坚决送回基层,个别
因有利于打仗确实需要调的,不管他是干部还是战士,均需军党委审批才能调动。
否则,按战时纪律予以追究。
我听后,心里凉了半截。
梁三喜对我的态度倒还够意思。在他骂我滚蛋时我没还嘴,见我跟着连队来了
又没离开连队,他不仅没再向我投来鄙视的目光,反而象我刚下连时那样主动找我
商量工作。我还觉察到,他已给连里的其他干部做过工作了;当我们坐着闷罐车朝
前线开时,一路上靳开来曾不时地说些风凉话给我听。扬言说战场上他将摽着我,
一旦发现我有叛变的苗头,他会给我一粒“花生米”尝尝……而眼下,他见到我尽
管脸还放不开,但大面上也总算说得过去了。
连队进入了临战前的突击性训练。为适应在亚热带山地丛林中作战,团里让我
们九连练爬山,练穿林。这比那“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更够人喝一壶的。梁三
喜累得嗓音嘶哑,眼球充血,嘴唇龟裂,那瘦削的脸膛更见消瘦了。就连被誉为
“轻型组克”的靳开来,脸颊也凹陷了。至于我,那就更不用提了。我累得晚上睡
觉连衣服都懒得脱,常产生那种“还不如一颗流弹打来,便啥也不知道才好”的念
我和妈妈已有二十多天中断了联系。来到前线后,料她也无神通可施展了,我
也就懒得再给她去信。这天,从后方留守处转来连队一批信件,其中有我三封。一
封是柳岚从军医大学写来的,她在信中质问我为啥接到调令后还不回去,讥笑我是
不是想当什么英雄了。她毫不掩饰地写道:现在的大学生宁肯信奉纽约伯德罗埃岛
上的铜像( 自由女神) ,也决不崇拜斯巴达克斯……另外两封信是妈妈写来的。头
一封信她让我离开连队动身时给她拍个电报,她好派车到车站接我回家。第二封信
她已觉出事情不妙,似乎也深知在这种时刻调我回去的利害关系。她问我是否因周
围有不良反应才没走成,如果觉得实在不能调走,那就无论如何也得离开连队,重
回军机关工作方为上策。
妈妈的“上策”和我的心思吻合了”
此时,我多么想赶快离开九连回军部啊! 而重回军部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雷军
长身上。这时,我想起了妈妈多次给我讲过的她救过“雷神爷”一命的往事:一九
四三年秋。近三万名日寇纠合吴化文、刘桂堂( 即刘黑七) 等部的皇协军,对山东
沂蒙山区进行大规模的拉网扫荡。当时,雷军长是山东军区独立团的一营营长,妈
妈是团所属“地下医院”的指导员( 因医院的所谓床位不过是一些堡垒户的炕头,
故称地下医院) 。一营在掩护山东分局机关和渤海银行机关转移时,被敌包围了。
人称“雷神爷”的雷营长,率全营四百余众与敌展开血战。战斗从上午十时许打响
直到黄昏,机关安全转移了。这时,“雷神爷”所率的四百余众尚存不足百人,而
且大部挂了彩。“雷神爷”也多处负伤,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担负救护伤员的妈
妈,借着暮色的掩护,冒着纷飞的弹雨,在一片死尸堆里寻找还未死去的伤号。当
妈妈用手一捂“雷神爷”的嘴,觉出“雷神爷”还有一丝呼吸,使将他背在身上,
从死尸堆里一步一步爬了出来……
为躲过敌人的清剿,妈妈把“雷神爷”安置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山洞里。妈妈把
一头乌发推成光头,从乡亲们那里借得一项瓜皮式旧毡帽戴在头上,腰缠一根猪鬃
绳腰带,扮成一个看山林的穷小子,日夜守护着“雷神爷”。妈妈千方百计地为
“雷神爷”寻找药物。没有绷带,她把自己唯一的一床被面用开水消毒后,撕成了
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妈妈听到洞外有声声怪叫。出得洞来,借着一道闪电,
妈妈发现有四、五只狼睁着绿森森的眼睛,嗥叫着向洞口涌来。显然,是“雷神爷”
的伤口腐烂,让野狼嗅到了味儿。妈妈将驳壳枪上了顶门火,但怕暴露目标又不敢
鸣枪。她便抓过一把镐头立在洞口,与饿狼对峙,到天色破晓……
妈妈承受了一个女同胞极难承受的艰险,精心护理“雷神爷”,终于使“雷神
爷”死而复生。
在“雷神爷”康复归队那天,他紧紧攥着我妈妈的手说:“有恩不报非君子,
我雷神爷走遍天涯诲角,也忘不了你这女中豪杰!”
这真是生死之交!没有妈妈,你“雷神爷”能活到今天当军长吗?!要知道,
我是妈妈唯一的儿子,尽管你“雷神爷”摆出副“铁面包公”的架势,可妈妈在最
关键的时刻求你点事,难道你真会不帮忙吗?再说,我本来就是军机关里的人,军
机关也要参战,调我回去并不是啥出大格的事吆!只要你“雷神爷”说一句“这是
工作需要”,那就名正言顺了!
想到这些,我忙给妈妈写了封倍,火速发出。
我们在阵地上度过了春节。这时,各连的干部配备进行了较大的调整。我们九
连的副连长调到团司令部侦察股任参谋去了。曾发牢骚说自己是“鸡肋”的炮排长
靳开来,被任命为副连长……
一个星期又熬过去了。我估计妈妈已收到我的信,我盼着妈妈快写信给“雷神
战前的训练已停止,各连都在反复检查携带的装备,开始养精蓄锐了。
迟了!我调回军部的事看来是办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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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水,恩泽于民!
...52楼...
来自:保密
二月十四晚上( 后来才知道,此时距十七日凌晨发起进攻,只有五十小时) ,
师里组织排以上干部看内参电影《巴顿》。
看完电影,已是夜里十一点了。师参谋长通过扩音器大声宣布,说军长正忙着
最后审定我们师的作战方案,让大家**等待,一会军长要来讲话。
“嗬,我们的巴顿要来讲话了!”不知是谁这样小声喊了一句。
我知道,在坐的好多人看完《巴顿》后,是很容易把军长跟巴顿将军联想在一
少顷,人们探头探脑地说军长来了。我一瞧,正是“雷神爷”驾到!
雷军长身高顶多有一米七○出头,是个干练的瘦老头儿,绝没有巴顿将军的块
头。但他却比巴顿更令他的同僚和部属敬畏。他平时走路也按“每步七十五公分”
的“操典”进行,腰板笔直,目光平视,一举一动都显出军人的英武和豪迈,将军
的自信和威严。
他捷步登上土台子,师参谋长忙把麦克风给他左右矫正了一下。
军长用目光环视了一下这设在山间的露天会场,那俯瞰尘寰的架势告诉人们,
他,他统帅的这个军,永远是天下无敌的!
这时,只见他脱下军帽,“砰”地朝桌子上一甩,震得麦克风动了一下。
仅此一甩帽,会场便骤然沉寂。静得象无波的湖水,连片树叶儿落下也会听得
在我们军里,谁没听说过雷军长“甩帽”的轶事啊!
那是一九六七年“一月风暴”席卷神州之后,军机关所在地C 市的左派要夺市
委的大权,中央文革小组顾问康生亲自打电话给军里,让军方支持C 市左派夺权,
并指出军里可派一名主管干部,任C 市“三结合”红色新政权的第一把手。在此之
前,军里派出的支左观察小组已把得来的情况报告过军长,军长已知道参加夺权的
那位造反派头头,是个偷鸡摸狗的人物;而准备参加‘三结合”的那位革命老干部,
则是军长早就一见就烦的“滑头派”……
军长主持召开军党委会,把军帽猛地朝桌上—甩:“不怕罢官者,跟我坐在这
里开会!对那帮乌合之众要夺市委的大权,我雷某决不支持!怕丢乌纱帽者,请出
去!请到红色新政权中去坐第一把交椅!”……
甩帽的后果:他丢了军长的职位,被押进了学习班。
C 市左派夺权后搞得实在太不象话。一年之后,连“中央文革”也不喜欢他们
了。军长这才从禁闭式的学习班回到军里。但是,军长的职位早有人占了,他便成
了个无行政职务的军党委常委。接着,林彪抓什么“华野山头”,他又一次在军党
委会上甩帽,为陈老总评功摆好……
根据军党委会议记录,十年中军长曾四次甩过军帽。对于甩帽的后果,有几句
顺口溜作了描述:“军长甩军帽,每甩必不妙,不是蹲班房,就是进干校。”
眼前,这“雷神爷”为何又甩帽?人们目瞪口呆!
只见他在台上来回踱了两步又站定,双手拤腰,怒气难抑。
终于,炸雷般的喊声从麦克风里传出:“骂娘!我雷某今晚要骂娘!!”
谁也不晓得军长为啥这般狂怒,谁也不知道军长要骂谁的娘!
他狂吼起来:“奶奶娘!知道吗?我的大炮就要万炮轰鸣,我的装甲车就要隆
隆开进!我的千军万马就要去杀敌!就要去拼命!就要去流血!!可刚才,有那么
个神通广大的贵妇人,她竟有本事从几千里之外,把电话要到我这前沿指挥所!此
刻,我指挥所的电话,分分秒秒,千金难买!可那贵妇人来电话干哈?她来电话是
让我给她儿子开后门,让我关照关照她儿子!奶奶娘,什么贵妇人,一个贱骨头!
她真是狗胆包天!她儿子何许人也?此人原是我们军机关宣传处的干事,眼下就在
你们师某连当指导员!……”
顿时,我脑袋“嗡”地象炸开一样!军长开口骂的是我妈妈,没点名痛斥的就
骂声不绝于耳:“……奶奶娘!走后门,她竟敢走到我这流血牺牲的战场上!
我在电话上把她臭骂了一顿!我雷某不管她是天老爷的夫人,还是地老爷的太太,
走后门,谁敢把后门走到我这流血牺牲的战场上,没二话,我雷某要让她儿子第—
个扛上炸药包,去炸碉堡!去炸碉堡!!……”
排山倒海的掌声掩没了“雷神爷”的痛骂,撼天动地的掌声长达数分钟不息…
军长又讲了些啥,我一句也听不清了。
那一阵更比一阵狂热的掌声,送给我的是嘲笑!是耻辱!!是鞭笞!!!
我差点晕了过去。我不知是梁三喜还是谁把我扶上了卡车,我也不知下车后是
怎样躺进连部的帐篷的。
当我从痴呆中渐渐缓过来,我放声大哭。
“哭啥,哭顶个屁用!”梁三喜愤慨地说,“不象话,你母亲实在太不象话!
她走后门的胆子太大了!”
我仍不停地哭。梁三喜劝慰我说:“谁都会犯错误,只要你能认识到不对,就
好。仗还没打,战场上有改正错误的机会。”
眼泪哭干了,我又处于痴呆的状态中。
天将破晓了,一片议论声又传进帐篷:“军长骂得好,那娘们死不要脸!”
“战场上谁敢后退,就一枪先嘣了他! ”
是谁们在这样说呵,声音嘈杂我听不真。
“奶奶的!说一千,道—万,打起仗来还得靠咱这些庄户孙!”是靳开来在大
声咋呼,“小伙子们,到时候我这乡下佬给你们头前开路,你们尽管跟在我屁股后
头冲!死怕啥,咱死也死个痛快! ”
“哼,连里出了个王连举,咱都跟着丢人! ”啊,那又尖又嫩的童音告诉我,
说这话的是不满十七岁的司号员金小柱!我下连后,小金敬我这指导员曾象敬神一
般!可自打我拿到调令那天起,他常撅着小嘴儿朝我翻白眼啊……
“别看咱段雨国不咋的,报效祖国也愿流点血!咱决不当可耻的逃兵!”啊,
连“艺术细胞”段雨国也神气起来了……
我麻木的神经在清醒,我滚滚的热血在沸腾!奇耻大辱,大辱奇耻,如毒蛇之
齿,撕咬着我的心!
我乃七尺汉子,我乃堂堂男儿!我乃父母所生,我乃血肉之躯!我出生在炮火
连天的沂蒙战场上,我赵蒙生身上不乏有勇土的基因!我晓得脸皮非地皮,我知道
人间有廉耻!我,我要捍卫人的起码尊严!我要捍卫将军后代的起码尊严!!
我取出一张洁白的纸,一骨碌爬起来冲出帐篷。
我面对司号员小金:“给我吹紧急集合号!”
小金惊呆了,不知所措。
“给我紧急集合!”
梁三喜跟过来轻声对小金说:“吹号。”
面对全连百余之众,我狂呼:“从现在起,谁敢再说我赵蒙生贪生怕死,我和
他刺刀见红! 是英雄还是狗熊,战场上见!”
说罢,我猛一口咬破中指,在洁白的纸上,蹭!蹭!蹭!用鲜血写下了三个惊
叹号--- “!!!”
说到这,赵蒙生两手捂着险,把头伏在腿上,双肩在颤动。我知道,他己陷进
万分自责的痛苦中。
“咔”地一声响,又一盘磁带转完了。过了会,我才轻轻取出录好的磁带,又
装进一盘。
良久,赵蒙生才抬起头来,放缓了声调,继续对我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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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水,恩泽于民!
...5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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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我们团受领的任务是打穿插。即:在战幕拉开之后,全团在师进攻的正面上,
兵分数路从敌前沿防线的空隙间猛插过去,楔入纵深断敌退路,在保证大部队全歼
第一道防线之敌的同时,为后续部队进逼敌第二退防线取得支撑点。
放们三营任团尖刀营,九连受命为营尖刀连。这就使我们九连一下在全团乃至
全师--- 居于钢刀之刃,匕首之尖的位置上!
上级交给我们九连的具体任务是:在战幕拉开的当天,火速急插,务必于当天
下午六时抵达敌364 高地前沿,于次日攻占敌364 高地,并死死扼守该高地。
从地图上看:由无名高地和主峰两个山包组成的364 高地,距我边境线直线距
离有四十余华里。位于通往越南重镇A 市的公路左侧,是敌阻击我南取A 市的重要
据情报得知:364 高地上有敌一个加强连扼守,阵地前设有竹签、铁丝网、布
有地雷,高地上有敌炮阵地,多梯次的堑壕和明碉暗堡……
是军长要实践他第一个让我炸碉堡的诺言,还是因九连是全团军事训练的先行
连,才使这最艰巨的任务一下便落到我们九连的头上?( 全营各连曾为争当尖刀连
纷纷求战,而营、团两级几乎是毫无争议地便拍板定了我们九造,并说是军长点头
让九连先上。) 对于这些,我不愿去琢磨了。
全连上下部为当上了尖刀连而自豪。但大家更明白:摆在我们九连面前的,将
是一场很难想象的恶仗! 按照步兵打仗前的惯例:全连一律推成了锃亮的光头,一
是为肉搏时不至被敌揪住头发,二是为头部负伤时便于救治。
炊事班竭尽全力为全连改善生活,并宣布在国内吃的最后一顿饭将是海米、猪
内、韭菜馅的三鲜水饺。我发现,即使每月拿六元津贴的战土,会抽烟的也大都夹
起了带过滤嘴的高级香烟。连从来都抽劣等旱烟末的梁三喜,竟也破例买了两盒
“红塔山”。靳开来对我已明显表示友好,他不知从哪里买来两瓶精装的“五粮液”,
硬拉我和其他连、排干部一起醺一口……
人之常情呵,这一切都在告诉我,大家都想到将去决一死战,都想到这次将会
流血牺牲。而在告别人生之前,要最后体味一下生活赐与人的芳香! 这里已决定一
排为尖刀排。党支部再次开会,商定连干谁带尖刀排。
团里搞新闻报道的高干事列席了我们的支委会。当上级把尖刀连的重任交给我
们连之后,他便来到连里搜集求战书和豪言壮语。显然,一旦我们九连打出威风,
那将是他重点报道的对象。
支委们刚刚坐下,靳开来便站起来说:“这个会根本不需要再开吆! 查查我军
历史上的战例,副连长带尖刀排,已是不成条文的章程!既然战前上级开恩提我为
副连长,给了我个首先去死的官衔,那我靳开来就得知恩必报! 放心,我会在副连
长的位置上死出个样子来!”
高干事没有往他的小本上记,这些牢骚话显然毫无闪光之处。
我沉痛表示:“执行军长让我第一个炸碉堡的指示吧!这尖刀排,我来带!”
“指导员,你……”梁三喜严肃地望着我,“咋又提起那件事?尖刀排,哪能
让你带!”
靳开来接上道:“指导员,我靳开来已觉出你是个有种的人!已过去的事我不
提了,也不准你再提起!从现在起,我们将患难相依,生死与共!指导员是连队的
中枢神经,要死,第一个也轮不到你!”
他的话充满真诚的感情,我眼里一阵发热。
粱三喜刚提出要带尖刀排,就被靳开来大声喝住:“连长,少啰唆,要带尖刀
排,比起我靳开来,你绝对没有资格!”
我和高干事都一愣。
靳开来接上对梁三喜道:“当然,讲指挥能力,我靳开来从心里服你;论军事
素质,你也比我靳开来高一筹!我说的资格是:我靳开来兄弟四个,死我一个,我
老父老母还有仨儿子去养老送终,祖坟上断不了烟火。可你梁三喜,你家大哥为革
命死得早,二哥为他人死得惨,惨啊!就凭这,不到万不得已,你粱三喜得活下来!”
他转脸对我和高干事,“你们不知道连长家的事……咳!我这个人,就愿意把话说
得白一些,尽管说白了的话怪难听。”
我心里沉甸甸的。下连这么久了,我竟对连长的身世一无所知!看来,连长家
中不知遇到过啥样的不幸。而眼下我们已来不及去聊那些事了。
靳开来擦了擦发湿的眼睛:“连长,我说句掏心话,全连谁‘光荣’(前线战
士把“光荣”作为牺牲的代名词)了,我都不会过分伤心,为国捐躯,打仗死的吆!
唯独你,如果有个万一……你那白发老母亲,还有韩玉秀怎么办……咳!小韩该是
早已经生了,可你还不如她生的是男是女啊! ”
梁三喜摆了摆手,声音有些颤抖:“副连长,别说那些了! ”
我眼里阵阵发潮。怪我,都怪我这不称职的指导员,使连长早该休假却没休成!
“行了。别开马拉松会了。顺里成章,带尖刀排的事,听我的。”靳开来拍板
接着,我们又进一步设想行动后可能遇到的难题,议论着对付困难的办法。
散会时,靳开来对高干事笑了笑:“喂,笔杆子!一旦我靳开来‘光荣“了,
你可得在报纸上吹吹咱呀!”说着,他拍了拍左胸的口袋,“瞧,我写了一小本豪
言壮语,就在这口袋里,字字句句闪金光!伙计,怕就怕到时候我踏上地雷,把小
本本也炸飞了,那可就……”
粱三喜:“副连长!你……”
靳开来:“开个玩笑吆! 高干事又不是外人,怕啥?”……
一切都准备好了,但一切又是何等仓促。
二月十六日下午,从济南部队和北京部队调到我们团一大批战斗骨干,都是班
长以下的士兵。团里照顾我们这尖刀连,一下分给我们十五名。显然,他们是从各
兄弟部队风尘仆仆刚刚赶到前线。抱歉的是,我们既没有时间组织全连欢迎他们,
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来不及登记,就仨仨俩俩地把他们分到各班,让他们和大家一
起去吃“三鲜水饺”去了!
夜幕降临,我们全连伏在红河岸边待命。
战斗打响前,最大权威者莫过于表的指针。人们越是对它迟缓的步伐感到焦急,
它越是不肯改变它那不慌不忙的节奏。当它的时、分、秒针一起叠在十二点上时,
正是十七日凌晨。
骤然,一声炮响,牵来万声惊雷,千百门大炮昂首齐吼!顿时,天在摇,地在
颤,如同八级地震一般! 长空赤丸如流星,远处烈焰在升腾,整个暗夜变成了一片
深红色。瑰丽的夜幕下,数不清的橡皮舟和冲锋舟载着千军万马,穿梭往返,飞越
此时,一种中华民族神圣不可侮的情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我更感到自己愧为
炎黄子孙! 全连在焦急的等待中迎来了破晓。早晨七时半,冲锋舟把我们送到红河
刚过河,就看到从前沿抬下来的烈士和伤员,连里几个感情脆弱的战士掉泪了。
靳开来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把傣家大刀。他把银灼灼的大刀当空一抡:“掉啥泪?
哭个球!把哭留给吃饱了中国大米的狗崽子们!看我们不揳得他们鬼哭狼嗥!”说
罢,他转脸对为我们九连带路的华侨说、“老哥,你在身后给我指路,一排,跟我
尖刀排沿两山间的峡谷朝前插去。粱三喜和我率领大家急速跟进。
刚插进不多远,便遇上一群被我正面攻击部队打散的敌兵。他们用平射的高肘
机枪、枪榴弹、冲锋枪,三面朝我连射击。
“卧倒! ”梁三喜一把将我摁倒,厉声下达命令:“三排,占领射击位置,打!”
梁三喜手中的冲锋枪打响了。少顷,三排的轻、重机枪一齐“咕咕咕”叫起来。
我刚端枪瞄准敌人,梁三喜转脸对我喊道:“我带排留下掩护,你带大家尽快
甩开敌人!”
“我留下!”说着,我射出一串子弹。
“执行预定方案,少废话,快!”
梁三喜的话是不容反驳的!我的指挥能力,怎能同他相比啊!
我带二排和炮排匍匐前进躲过放射界,纵身跃起,紧紧尾随尖刀排上前急插…
十时许,梁三喜才率三排跟了上来。他用袖子抹了抹满脸硝烟和汗水,沉痛地
告诉我,有两名战土牺牲了,一名战土负了重伤。烈士遗体和伤号已交给担任收容
任务的副指导员……
越南北部山区,草深林密,路少坡陡。杯口粗的竹子紧紧挤在一块,砍不断,
推不倒,硬是象道道天然屏障。芭茅草、飞机草高达两米以上。草丛中夹着杂木,
杂水中盘着带刺的长藤。节今刚过“雨水”,这里的气温竟高达三十四、五度。这
一切,都给我们急速穿插的尖刀连带来不可想象的困难。
我们心急火燎地沿无路可寻的山沟插进,只见尖刀排在前面停住了。跟上去一
看,面前是三米多宽、两米多高的木薯林,钻过去无空隙,爬上去又经受不住人。
靳开来手持傣家大刀,左右横飞,为全连砍通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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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水,恩泽于民!
...5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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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营长在报话机中呼叫,问我们九连的位置,梁三喜忙展开地图,现地对
照。一个扛着八二无后坐力炮的战士凑过来,瞧了几眼地图,一下用手在地图上指
点说:“在这儿,错不了,这就是我们九连的位置。”
梁三喜点了点头,看了看眼前这位昨天下午刚补进我连的战士,便对着报话机
向营长报告了九连所处的位置。
报话机中传来营长焦急的声音:“太慢!太慢!加快速度!要加快速度!”
“是!”梁三喜回答营长后,站定身对全连命令道:“把背包、多余的衣服,
统统扔掉!尖刀排继续头前开路,二、三排和连部的同志,协助炮排携带弹药!”
战土们立即照办了。粱三喜的决定无疑是十分正确的。步兵排每人负重六十多
斤,炮排每人负重九十多斤,要加快穿插速度,是得扔掉一些不急需的玩艺才行呵
! 当这一切办完之后,梁三喜问眼前那位识图能力极强的战士:“你,是从哪个部
队调来的?”
“北京部队。”
“叫啥名字?”
“嘿,说名字一时也记不准。我们刚补进来的十五名同志,就我自己是从北京
部队来的。干脆,就叫我‘北京’好了。”
这自称“北京”的战土,稍高的个头,长得挺秀气,浓眉下的眼睛一闪一眨,
热情,深邃,奔放。显得煞是机灵聪敏。
“那好。你就跟在我身边行军。”粱三喜说。显然,他已觉得身边极需这位很
有一套的战土。
我们加快了穿插速度。在通过一道山梁时,又两次遇到小股敌人的阻击。仍是
由梁三喜率三排断后掩护,我们很快就甩开了敌人,拼死拚活地往前插……
营长不时地在报话机中询问我们的位置,每次都嫌我们行动迟缓。
下午三时许,营长又一次呼叫我们。战土“北京”又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我们
梁三喜向营长报告后,报话机小的营长火了:“师、团首长对你们行动迟缓极
不满意!极不满意!如不按时抵达指定位置,事后要执行战场纪律!执行战场纪律!!
喊赵蒙生过来对话。”
梁三喜移动了一下,我蹲到报话机边。
“赵蒙生!赵蒙生!你战前的表现你清楚!刚才军长在报话机中向我询问过你
的表现!你要当心,要当心!政治鼓动要抓紧,要抓紧!不然,战后你跳进黄河洗
不清,洗不清!……”
我的头皮又嗖嗖发麻。梁三喜推开我。
“营长同志,政治鼓动很重要,很重要!但是我们没空多啰啰!有啥指示,你
“梁三喜,你别嘴硬!战场纪律,对谁都是无情的!”
营长的喊话停止了。从尖刀排位置折回身来的靳开来,牢骚开了:“娘的!让
他们执行战场纪律好了!枪毙,把我们全枪毙!他们就知道用尺子量地图,可我们
走的是直线距离吗?让他们来瞧瞧,这山,是人爬的吗?问问他们,路,哪里有人
走的路! ……”
“副连长,少牢骚!”梁三喜额角上的青筋一鼓一跳地蠕动着。
梁三喜厉声对战士们命令:“武器弹药携带好,每人留下两顿饭的干粮,另外
是水壶,水壶绝对不能丢! 其余的,统统扔掉!”
没有亲身经历这场战争的人,压根儿想象不出我们这尖刀连在穿插途中的窘迫
之状。为争取按时抵达指定地点,我们冒着热在亚热带高山密林中穿行,上山豁出
命去爬,下山干脆坐下连滑加滚,一个个衣服全扯碎了,身上青一块、紫—块……
太阳沉下去了,四周影影绰绰,我已辩不出东西南北。腿早已不打弯了,我跟
着大家死死地往的窜。当听见梁三喜说已到达指定位置时,我一头栽倒了。
梁三喜架起我做惯性运动。我定了下神,见全连绝大部分战士也都倒在了地下。
粱三喜边架扶着我边命令:“都起来,互相协助,活动一下。”他突然松开我,
轻声呼唤,“小--- 金,小金!”
我一看,只见司号员小金栽倒在面前的草丛中。
梁三喜晃动着小金:“小金!金小柱……”
听不见小金的声音。
我和梁三喜忙把小金身上的装备卸了下来:冲锋枪、子弹带、十二枚手榴弹、
飘着红缨穗的军号、两包压缩饼干、水壶。另外,还有沉重的四发八二无后坐力炮
弹--- 显然,这是他在穿插途中,遵照连长的指示,从炮排战友身上,背到了他的
梁三喜坐下把小金扶起,让小金倚在他怀中。他取过小金的水壶晃了下,听见
有点响声,便将水壶对上小金的嘴:“小金,醒醒,喝点水……。
小金嘴唇紧闭,毫无反应。
我忙给小金做人工呼吸,但无济于事。
我用手一模,小金的心脏巳停止了跳动!
梁三喜眼中涌出滴滴泪珠。他用毛巾擦拭着小金脸上的泥垢和汗渍。小金那长
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胖乎乎的两腮上,各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他还没来得及为全连进攻吹响冲锋号,他没能杀敌立功,就这样安详地睡去了,
永远地睡去了。
事后,我反复想过,如果小金不给炮排背那四发炮弹,他也许不会……也许因
为他太年轻,也许他的心脏或身体的某个部位本来有点小毛病,使他承受不了如此
剧烈的穿插。啊,这位不满十七岁的士兵是累死在战场上的!
此刻,我抚摸着他那圆鼓鼓的手,抽泣着。我下连后,就是这双手,曾天天早
晨给我打好洗脸水,把牙膏都给我挤在牙刷上;就是这双手,曾给我一次次的洗军
装;也是这双手,在那“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时,将摔倒的我扶了起来……我年
龄几乎比他大一倍,可我……小金呀,原谅我吧,我不会是个永远都不称职的指导
员,更不会成为“王连举”!
战争期间,时间是以分秒计算的。当我们到达364 高地前沿时,已是晚上八点
零二分。比上级指定的到达时间,误了122 分钟!
然而,我们九连是问心无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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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水,恩泽于民!
...55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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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梁三喜命令各班检查了装备,武器弹药没有丢损。只是大部分战土已把水壶和
干粮全仍在穿插途中了。他让各排把仅有的干粮和水集中起来分配。吃了一顿半饥
不饱的共产式的“大锅饭”之后,全连基本上粮尽水绝了。
我的水壶和干粮也在穿插途中扔掉了。梁三喜塞给我半包压缩饼干我没接,我
瞒他说自己还有吃的。他把小金留下的水壶硬是塞结了我。我怎忍心喝小金留下的
水啊!我把那半壶水连同小金为炮排背来的四发炮弹,一起交给了炮排……
夜,黑得象看不到边、窥不见底的深潭。
山崖下的灌木丛中,粱三喜召集各班、排长围拢在一起,研究下一步的行动。
他在暗夜中铺开地图,借着圆珠手电笔那圆圆的光点,用手点了点由无名高地和主
峰两个山包组成的364 高地。接着,他让那位带路的华侨,谈一谈364 高地敌人设
防的情况。
我们的向导,是位三十四、五岁的庄稼汉。穿插途中,我们派两位体格最棒的
战士空手拉扯着他,才使他和我们一起赶到目的地。他是在越南当局反华、排华时
蒙难回国的,他原来的家离这364 高地不远。但遗憾的是,他对敌军事方面的布防
所知甚少。他仅告诉我们,从七四年春开始,就看到有越南鬼子在前面的两个山包
上构筑碉堡和工事。别的,他啥也不知道了……
面对敌人苦心经营的364 高地,大家思忖着。
粱三喜已把战土“北京”视为连里的“高参”。此时,他对挨在他身边的“北
京”说:“‘北京’同志,先谈谈你的想法吧。”
“那好。我先谈点不成熟的设想,以便抛砖引玉。”战士“北京”说,“我连
现已脱离大部队,孤军楔入敌腹。在缺乏强有力炮火支援的情况下,要攻占面前的
两个山头,谈何容易!敌人居高临下,以逸待劳,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这就决定了我们的打法,切莫强攻,必须巧取。”
“说得很有道理。”梁三喜催促,“继续说下去。”
“现在我连已断粮缺水,一时又不能补充,行动必须迅速。趁敌尚未察觉我们,
我建议战斗不应在明日,而宜在今夜展开。先拉开一个小小的战斗序幕。”
“序幕?”梁三喜问。
战士“北京”按上说:“对。孙子云,‘知己知被,百战不殆。’这小小的序
幕是:一、先设法破坏敌阵地前沿的雷区,撕开一道豁口,以便全连接敌;二、以
步兵排实施火力佯攻,引敌暴露火力点的位置,三、我炮排和步兵排的爆破组,借
暗夜接近敌火力点。在隐蔽好自己的前提下,离敌火力点愈近愈佳。这样,待明晨
拂晓,便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无名高地,取得立足点。然后,才有可能考
虑下一步。”
想不到这年轻的战士“北京”,竟对兵家之事如此谙熟,我颇有些折服了。
大家小声议了一陈,一致认为战士“北京”的设想,切实可行。
这时,“北京”又说:“入伍后,我一直在步兵连八二无后坐力炮班当战士。
在北京部队时,我参加过几次师里组织的山地进攻实弹演习。要讲摧毁敌火力点,
‘八二无’堪称一绝。它最大射程一千米,绝就绝在进行肩炮直瞄发射时,我们可
以把炮口当刺刀!山地作战,每块岩石下都可隐蔽白己。我打过多次百米内肩炮射
击,根本不需瞄准,其准确程度如同把枪口直指敌人的肚皮,百发百中。眼下,我
们是山地攻坚,如果采用远射程射击,倘若一炮打不准,敌碉堡里的机枪饶不了冲
锋的步兵战友!我看,四○火箭筒也定要在百米、甚至是五十米、三十米的距离上
发射,做到弹无虚发。可别小瞧越南鬼子,他们打了多年的仗,拚起来是些亡命徒!
因此,我们非得冒风险,下绝法子治他们不可! ”
梁三喜说:“‘北京’同志说得十分有理。‘八二无’和四○火箭筒发射时要
近些,再近些!必须做到—炮摧毁一个敌碉堡!不然,后果大家都清楚。一排长,
行动还是从你们尖刀排开始,你们先用成捆的手榴弹,引爆敌人的地雷……”
靳开来急不可待:“娘的!说干就干!先来十捆手雷,每捆十枚!”
梁三喜按住要行动的靳开来,又周密地进行了具体分工。
末了,梁三喜对我说:“指导员,战斗要提前打响,按说应该报告营里。可在
敌人鼻子底下用报话机呼叫,那就等于把我们的行动报告给了敌人。你看怎样?”
我当即说:“不必报告了。两座山头反正得我们去攻,早攻下来总比晚拿下来
战士“北京”说:“指导员说得极是。将在外,君命可有所不受。”  行动
靳开来率尖刀排把一捆捆手榴弹甩往雷区。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引来阵阵地雷
的爆炸声……
迎着爆炸后呛人的梯恩梯味儿,全连在炸开的豁口上,迅速、安全地爬过了雷
这时,实施火力佯攻的三排,轻、重机枪早已一齐响起来。无名高地上敌各处
的火力点喷吐出火舌。刹时间,山上山下一片枪声……
我默数着敌火力点,对梁三喜说:“十二个,有十二个敌火力点。”
“不,还多,最少是十三个。”
按打响前的分工,梁三喜和我各带炮排的两个班和步兵排组成的爆破组,从无
名高地左右两侧朝前运动,去潜伏到敌人的碉堡下。
靳开来和我一起行动。有他在,我心里坦然多了。此时,他这炮排长出身的副
连长,手握着火箭筒,身背着火箭弹,跃跃欲试要去炸碉堡了。
三排的轻重机枪打打停停,各处的敌碉堡不时喷吐出火舌,为人们指引着行动
的目标……
我正向前爬着,靳开来扯扯我的衣服,悄声对我说:“别慌,你跟在我后面!”
近了,不时喷出火舌的碉堡,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午夜时分,无名高地上完全静了下来。
“啾儿,啾儿……”“唧唧,唧唧……”纺织娘,金钟儿,蛐蛐儿,还有—些
不知名的虫儿,轻轻奏起了小夜曲。
我和靳开来偎依在山岩下的茅草丛中。
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他贴着我的耳根问:“指导员,你,在想啥?”
“我……没想啥。”
他突然冒出一句:“你,没想你老婆吗?”
“这种时候,我可顾不上想她了。”
“你老婆肯定很漂亮吧?洋味的?”
“带点洋味。不过,还是土气点□□□。”
过了会,他又悄声自言自语:“我那小男孩四岁了,长得跟我—个熊样。下月
六号是他的生日。咳……真想能抱过他亲他几口。”
我们开始闭目养神。这时,我才觉出,被汗水多次浇透的军装已硬似铁甲,双
腿沉得象两根木椽一样不能打弯,周身热辣辣地胀痛。
“叮铃铃……”头顶上传来电话铃声。接着是咿哩哇啦的喊叫声。噢,是敌堡
里的敌人打电话。神经一收缩,身上的疲惫感顿然消失了。
置身于敌人的碉堡之下,我才深深地感到,这里已绝对没有啥将军后代和农民
儿子的区分了。我们将用同样的血肉之躯,去承受雷,去承受火,去扑向死神,去
战胜死神,一起去用热血为祖国写下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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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水,恩泽于民!
...56楼...
来自:保密
发帖:534+4637
中国版 越战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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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家伙很懒,什么也没留下......
...57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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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再流泪了。是的,当看惯了战友流血时,血不能动人了!当看惯了生命
突然离开战友时,活下来的人便没有悲伤了!只有一个念头,复仇!!
这时,梁三喜见三班战士段雨国倚在三班长怀中,便问:“怎么,小段也负伤
“没有。”三班长说,“他晕过去了,渴的。嗨,小段也算不简单,拂晓进攻
时,他只身炸了一个敌碉堡。”
“看不出这小子也算有种!”靳开来不无夸奖地说。
我们坐了下来。梁三喜把他的半壶水送给三班长:“快,全给他喝下去。”
三班长不接,梁三喜火了:“战场上,少给我婆婆妈妈的! ”
三班长把水壶里的水慢慢流进段雨国的嘴里。过了会,段雨国苏醒了。
三班长对小段说:“这是连长的水,全连就他这半壶水了!”
段雨国慢慢睁开眼,望着梁三喜。他的嘴蠕动着,泪水顺着脸上淌下来……
我们尝到了上甘岭上的那种滋味。
在敌人反扑的间隙,梁三喜已两次派出战土在这无名高地周围到处找水,找吃
的。别处均没发现有水,就敌人营房旁边有口并,但是,经过卫生员化验,井中已
放上毒了。敌人已撤离的营房里,大米倒不少,一麻袋一麻袋的,麻袋上全印着
“中国粮”的字样。可没有水,要大米有啥用啊!
时已中午,赤日当头,烤得我们连喘气都感到困难了。
三班长望了望我和梁三喜,嗫嚅地说:“山脚下……有一片甘蔗地……”
靳开来象是没听见三班长的话,朝我伸出手:“指导还有烟吗?娘的,我的烟
昨天穿插时跑丢了!”
我摇了摇头。出发前我带着两条烟,穿插时被我扔掉了。
梁三喜掏出他的“红塔山”,一看,还剩两支。他递给靳开来一支,将另一支
折一半给了我。
靳开来点起烟,贪婪地吸了两口:“指导员,是否让我去搞点‘战斗力’回来?”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战斗力”是什么,便站起来说:“让我带几个战土去吧,
搞它一大捆来!”
靳开来站起来把我按下:“还用你去!你当指导员的能有这个话,我就高兴!
这犯错误的事,我哪能让你们当正职的去干!反正我靳开来没有政治头脑已经出名
了,如果不死在这战场上,回国后宁愿背个处分回老家!”
战前,上级曾严厉地三令五申:进入越南后,要象在国内那样,坚决执行三大
纪律八项注意,不准动越南老乡的一针一线。违者,要加倍严肃处理。
靳开来又牢骚开了:“自己的老百姓勒紧了裤腰带,却白白送给人家二百个亿!
今天,奶奶的,我不信二百个亿就换不了一捆干蔗。”说罢,他转脸对三班长,
“带上三班,跟我走!”
靳开来跃出堑壕,带三班走了。
我和梁三喜有气无力地在堑壕里走着,察看各班、各排的情况。全连又有三个
伤号,因流血过多和缺水牺牲了。活下来的同志们个个口干舌燥,偎依在烈日下的
堑壕里,连说话的劲都没有了……
渴得要命。水,在这种情况下,不也可以说是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吗?!
梁三喜也坚持不住了,他和我坐下来。他倚在堑壕边上,长吁了口气。
猛然间,从高地右下方传来‘轰”的一声响,我和梁三喜认为是主峰上的敌人
又要进行炮击前的试射,忙一下站起来,让战士们进入射击位置,做好击退敌人反
扑的准备。可等了会,却不见一点动静。
这时,三班长扛着一大捆甘蔗,跑进堑壕:“不,不好了!我们回来的路上,
副连长踩响了地雷!他……他干啥事部非得他走在前头不行,他……”三班长放声
不大会,三班的战土们把靳开来抬到堑壕边沿,我和梁三喜忙上前把勒开来接
进堑壕里。
他躺在地上,左脚被炸掉了,浑身到处是伤。我们忙为他包扎。
他极度痛苦地翻了下身,把我们推开:“不,不用包扎了……我,不行了。让
……让大家吃……甘蔗吧……”
“副连长,你……”梁三喜一头扑在靳开来身上,抽泣起来。
靳开来用手抓摸着粱三喜的肩:“连长,你……多保重!我……死了也没事,
还有他们弟兄三个……”
“副连长……”我呜咽着。
靳开来侧脸望着我:“指导员,我……是个粗人,说话冲,你……多原谅……”
“副连长……”我哭出声来了。
他吃力地用手指了指他左胸的上衣口袋:“指导员,帮我拿……拿出来,不是
什么豪言壮语,是……是全家福……”
我脑中倏地闪过他跟高干事说过的话,忙将手伸进他的口袋,拿出一看,是一
张照片。照片上有他、他的妻子和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
我含泪忙把照片拿到他眼前,他用颤抖的手接过照片:“我……要去了,让我
最后再……再看一眼……”
赵蒙生哽咽着,讲不下去了。
过了会,他擦了擦泪对我说:“副连长靳开来就是这样牺牲的。现在想起他来,
使我揪心难过的并不全在于他的死。”
段雨国插话:“回国后评功评模,指导员多次向团里为副连长请功。但是,副
连长连个三等功也没能立上! ”
赵蒙生接上说:“如果按个人取得的战果评的活,我们副连长绝对可以评为战
斗英雄!如果他口袋里果真有一小本豪言壮语,那就更能宣扬出去! 可当我们如实
把他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写成材料报到团里,团里有人说:‘靳开来此人,思想境
界一贯不高,是个牢骚大王。战前提他当副连长,他说让他去送死!再说,他是为
一捆甘蔗死的,严重地破坏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且不说,死得不值得吆!’”
“值得,他死得完全值得!”段雨国嚷起来,“是人都会有缺点,他发牢骚也
不是没缘由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副连长在我们九连的心目中,永远是大义凛然的
英雄!没有他搞来的那捆甘蔗,我们当时都渴晕了,我们能攻上364 高地主峰吗?!”
  我们仨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大阵子,赵蒙生长叹了口气,接下去讲述这场未完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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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水,恩泽于民!
...58楼...
来自:保密
                第九章
战斗愈来愈残酷了。
当我们每人分到的两根甘蔗刚刚嚼完,主峰上的敌人居高临下,又一次向我们
实施炮击。这次炮击比前几次更疯狂,更凶狠,炮击持续了长达半小时之久。无名
高地上,我们作为依托和立足点的堑壕,前后左右,到处弹坑累累。扑面的硝烟使
我们睁不开眼,浓重的梯恩梯味儿呛得我们喘不出气。
炮击刚停,主峰山半腰的两个敌堡,用平射的高射机枪、轻重机枪,向我们这
无名高地扫射……
显然,敌人是要从南面反扑了!
“三排,压制敌火力! ”梁三喜大声喊道。
我们刚从堑壕里探出头,便见一群敌人已爬上堑壕前的陡崖,离我们只有十几
米了! “打!”梁三喜边喊边端起轻机枪,对着敌群猛扫!全速奋起向偷袭过来的
敌群开火,瞬间,阵地前的敌人便被我们打得如同王八偷西瓜,滚的滚,爬的爬…
这群敌人是从主峰上下来的。他们趁炮击时我们无法观察,便越过主峰和无名
高地间的凹部,偷袭到我们的阵地前沿。真险啊,如果我们稍迟几秒钟发现他们,
他们就扑进我们的堑壕里来了!
当敌人的反扑又被我们打退后,敌戏双方又平静下来。
这时,报务员跑到粱三喜跟前,说营长在报话机中呼叫九连。
梁三喜极其简要地向营长报告了我们攻下无名高地的经过。营长在报话机中告
诉我们:营指挥所和营所属另外三个连队,离我们这无名高地直线距离还有十公里
左右。预定的穿插计划因战局发展被打乱,他们已不能按预定方案按时到达预定位
置了。眼下,三个连队正分头扼守山口要道,阻截从第一线溃逃下来的敌兵,保证
大部队全歼逃敌。因此,他们一时腾不出兵力来支援我们。营长还收回了他昨天对
我们的批评,并传达了师、团首长对我们九连的嘉奖今,说我们昨天的穿插速度是
相当惊人的!……
是的,当他们也在我们昨天的穿插路上走一走时,他们便会晓得我们九连为啥
误了122 分钟!
“困难,你们有啥困难吗?”营长问。
“伤亡已超过三分之一,断粮断水!”梁三喜喊道,“水,主要是缺水! ”
“坚持,你们想办法坚持!要坚持到明天头午,我们才能上去! ”少停,营长
减道,“团首长指示,如果攻下主峰有困难,你们就坚守在无名高地上,等我们上
去再说!”
“不行,我们不能在这无名高地上坚持!要死,也只有到主峰上去死!”
“怎么?你是梁三喜还是靳开来,牢骚不轻呀! ”
“报告营长,靳开来已经牺牲,我是梁三喜!”梁三喜脸色铁青,“主峰上有
敌人的追击炮炮阵地,一个点地朝我们头上打炮如果在这无名高地上坚持到明天头
午,九连必将全连覆没! ”
跟营长通罢电话,梁三喜对我说:“指导员,召开个党员会吧。”
我忙通知党员开会。这时,一些不是党员的战士,也纷纷把他们早写好的火线
入党申请书递到我手上,问我可不可以列席参加党员会。我眼里一热,忙说:“可
以,绝对可以!”
此时要求入党,绝不是去领取一张谋取私利的通行证,而是准备向党献出一腔
梁三喜对围拢过来的党员、非党员说:“我们不能再被动挨炮了,要主动出击!
我提议组成党员突击队,去拿下面前的主峰,去占领敌炮阵地!”
战士“北京”接上说:“连长的话极有道理。看来主峰上敌兵力并不多,他们
主要是靠炮来杀伤我们。只有我们站在敌炮阵地上,我们九连才能有点安全感。”
梁三喜望了望众人,宣布了两道命令,任命战前刚经升的炮排长为代理副连长,
任命战士“北京”为代理炮排长。
说罢、他问我:“来不及碰头商量了。指导员,你看怎样?”
我连连点头同意。眼下让谁升官,既不需升官者为自己“走后门”,更不需有
人为升官者当说客,说文了叫“受命于危难之际“,说白了便是靳开来的话,给你
个带头去死的差事!
战士“北京”对梁三喜说:“连长,这种时候我是不会说虚的。说实话,让我
指挥一个炮排,我还是颇能胜任的。不过,我用‘八二无’去炸敌碉堡还有点绝招,
因此,我觉得让我作为一名炮手去行动,更能见成效。”
梁三喜一听有理,点头同意了“北京”的要求。
以党、团员为主的突击队组成了。
梁三喜当即决定:由新任命的代理副连长和他带队,分头从主峰左右侧去攻占
主蜂。他让我和三排留下扼守无名高地,掩护他们出击……
“连长,你的胳臂已负过伤了!”我吼了起来,“如果你觉得我赵蒙生还有种,
这突击队由我来带!”
“少废话!你有没有种,战场上大家不都看见到了吗!”粱三喜的眼里射出不
容分说的光,“可讲指挥能力,你还不过关!行了,趁敌还未炮击,要分秒必争!”
他转脸对战士“北京”一挥手,“带足炮弹,你和弹药手们先是顺坡滑下去,速度
越快越好!”
无名高地和主峰间是个“U ”形,我阵地面前的坡崖坡陡七十多度,而坡崖又
完全暴露在主峰之敌的射界下。当战土“北京”抱着“八二无”炮身,和弹药手们
急速从坡崖上滑下去时,主峰山半腰的两个敌碉堡,便开始不停地封锁扫射……
“三排,压制吸引敌火力!”梁三喜命令。
三排对准敌碉堡开火,但狡猾的敌人并不理会,仍不时地朝我面前的坡崖实施
拦阻扫射……
要通过这完全暴露在敌射界之下的坡崖,谈何容易啊!
梁三喜皱起眉头。稍停,他对突击队员们大声减道:“看着点!都按我的样子
说罢,只见他把一挺轻机枪抱在怀中,趁敌射击间隙,飞身跃出堑壕,猛地朝
山下滚进,滚进……
我惊呆了!一个基层指挥员在战斗最紧要的关头,他把忠诚、勇敢和智慧所包
涵的全部内容变为沉着,继而从沉着中又产生出这果断而不惜赴汤蹈火的行动!
他成功了。
突击队员们学着他的样子,瞅准敌射击间隙,一个个先后“噌噌”跃出堑壕,
滚进,急速朝坡崖下滚进……
过了会,敌人停止扫射。无名高地上安静无事,我心中越发不安。我问自己:
“你不是立誓要血洗自己的耻辱吗?那你为啥不象梁三喜那样去冲锋?!”
敌人又开始拦阻扫射了。我抓过冲锋枪抱在怀中,对三排喊道:“你们坚守,
我过去! ”
我大步跨出堑壕,横身倒在坡崖上,拼命往山下滚进……
我当时想的是:都是爹娘生的,连长梁三喜是人,我也是人,他能去做的事,
我这当指导员的也应照着去做。才算称职!
也怪,滚到山间,除了感到周身麻木外,竟觉不得疼。
主峰上下全是一人多深的芭茅草,一接近它,便躲过了敌人的射界。我火速爬
着赶上了梁三喜他们。粱三喜见我来了,也没责怪我。
三排仍不时向敌人射击,敌人也不断还击。我们在草丛中攀援而上,去接近敌
爬了一大阵子,猫起腰便看见敌堡了。
战士“北京”对梁三喜说:“连长,距离最多有五十米。放心,绝对不用打第
二炮,干吧!”
粱三喜点头同意。
战士“北京”当即把炮弹装进炮膛。少许,他肩起“八二无”炮身,“噌”地
站起来,勾动了扳机!然而,没见炮口喷火!
战土“北京”一下卧倒在地。敌人的子弹“嗖嗖”从我们头顶上飞过……
“怎么?是臭弹?”梁三喜问。
“嗯。是发臭弹。”“北京”说着,忙把臭弹退出炮膛。弹药手赶忙又递给他
一发炮弹,他又将炮弹装进了炮膛。
稍停,他又肩起炮,猛地站起身,又一次勾响了扳机,却又一次没见炮口喷火!
“哒哒哒哒……”敌人一串子弹射来,战士“北京”一头栽倒在地上!
“‘北京’!‘北京’同志……”我和梁三喜同声呼唤着。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战士“北京”倒在血泊中,身上七处中弹。中的是平射过来的高射机枪子弹,
处处伤口大如酒盅,喷出股股热血……
呵,倒下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士兵又倒下了! 他连哼一声也没来得及,眨眼间
便告别了人生!他二十出头正年轻,芬芳的生活正向他招手!他是那样机敏果敢,
他是多么富有才华!昨天晚上,他还以将军般的运筹帷握,为我们攻打无名高地献
出了令人折服的战斗方案!可此刻,他竟这样倒下了! 他从北京部队奔赴前线补到
我们连,到限下才刚刚两天,我们还不知道他叫啥名字啊!五十米的距离上,他不
瞄准也绝对有把握—炮—个敌碉堡!可臭弹,该死的两发臭弹!!
梁三喜怒对爬到眼前的弹药手:“他的死,你要负责任!”
弹药手沉下头不吱声。我知道,梁三喜这是由极度悲恸产生的激怒,而激怒又
变为这无谓的埋怨!在同生共死的战场上,有哪位弹药手愿意出现臭弹啊!
“怎么两发都是臭弹?咳! ”
“早晨打无名高地时,就已出现过一发臭弹。”弹药手伤心地回答梁三喜,
“为啥是臭弹,你看看弹身上的标号就晓得……”
梁三喜从战士“北京”身下的血泊中,取过那发退出膛的臭弹看了一眼,递给
了我。我一看,只见弹身上印着:一九七四年四月出厂。
弹药手嘟囔说:“批林批孔的年月里出的东西,还能有好玩艺!那阵儿,到处
都停工停产搞大批判,军工的工人也都不上班……”
啊,我心里一阵冷飕飕!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动乱年月,不仅给人们造成了程度
不同的精神创伤,还生产出这样的臭弹!如今臭弹造成的恶果,竟让我们在这生死
攸关的战场上来吞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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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水,恩泽于民!
...59楼...
来自:保密
“奶奶的! ”梁三喜气得象靳开来那样骂娘了,“要是再为了争权夺利,今天
你搞他,明天他整你,甚至连死了两千多年的孔老二也拉出来批,我们就没个好!
不用敌人打咱们,自己就把自己搞垮了台!”
这时,山左侧传来一声令人振奋的巨响,不用问,那是新上任的代理副连长带
着战友们,把敌碉堡炸掉了! 我们上面敌堡中的枪又急骤地响起来,一串串子弹从
我们头顶上掠过……
梁三喜问弹药手:“还有几发炮弹?”
弹药手说:“还有九发。有六发是七四年四月出厂的。”
“真他娘的见鬼!扔了,把那六发全给我扔掉! ”梁三喜气极了,厉声对弹药
手,“你动作快点,给我拿发好弹来!”
梁三喜从战士“北京”身下双手摸过血染的炮身,把那发还在炮膛中的臭弹猛
一下退出来,忿然甩出老远!他接过弹药手递过来的炮弹,一下装进了炮膛。
梁三喜肩起炮身。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站起来,眨眼间便见炮口喷火! 炮
弹“轰”地炸开,敌碉堡被炸得粉碎……
碎石泥尘还在刷刷下落,我们便跃起身,迎着硝烟气浪上前扑去!
上来了!上来了!从左右两侧出击的突击队员,还有从主峰正面待机冲锋的步
兵一排,一齐呐喊着,冲上了山顶!
我们,终于站在了364 高地主峰上!
“注意搜索残敌!”梁三喜命令说。
我放眼望去,山顶上敌堑壕里一片狼藉,空无一人。位于山顶右侧的炮阵地上,
有十几门横倒竖歪的120 迫击炮,遍地是待发的炮弹,还有那一箱箱未开封的炮弹
箱摆在周围……这时,我才更觉出粱三喜判断的准确,决策的正确!如果不攻占这
炮阵地,我们坚守在无名高地上是会全连覆没的!
山顶上到处是巉岩怪石。我们沿着堑壕南边向西搜索。
段雨国兴冲冲地来到我和梁三喜身边:“连长,指导员,胜利啦,我们终于胜
利啦! 这次战斗,能写个很好的电影剧本!”
我望着段雨国那副乐样儿,真没想到他也攻上了主峰!
“隐--- 蔽!”只听身后的梁三喜大喊一声,接着我便被他猛踹了一脚,我一
头跌进堑壕里!跟着传来“哒哒哒”一阵枪响……
当我从堑壕里抬头看时,啊!梁三喜--- 我们的连长倒下了!
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连长!连长!”我一腚坐在地下,把他扶在我怀中……
他微微睁开眼,右手紧紧攥着左胸上的口袋,有气无力地对我说:“这里……
有我……一张欠帐单……”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头便歪倒在我的胳臂弯上,身子慢慢地沉了下去,他攥在
左胸上的手也松开了……
我一看,子弹打在他左胸上,打在了人体最要害的部位,打在了他的心脏旁!
他的脸转眼间就变得腊黄腊黄……
“连长!连长!”战土们围过来,哭喊着。
“连--- 长!”殴雨国扑到梁三喜身上嚎啕起来,“连长!怪我……都怪我呀
梦,这该是场梦吧?战斗就要结束了,梁三喜怎么会这样离开我们!当理智告
诉我,这一切已在瞬息间千真万确地发生了时,我紧紧抱着梁三喜,疯了似地哭喊
讲到这,赵蒙生两手攥成拳捶打着头,泪涌如注。他已完全置身于当时的场景
我用手擦着不知啥时流下的泪,为梁三喜的死感到极为惋惜和沉痛。
过了良久,赵蒙生才抬起泪脸,喃喃地对我说:“子弹,是一个躲在岩石后面
的敌人射过来的。显然,梁三喜最先发现了敌人,如果他不踹我那一脚的话,他完
全来得及躲开敌人,可为了我,他……”  段雨国内疚地哽咽说:“怪我,都怪
我啊!怪我当时让胜利冲昏了头脑,才使指导员先顾了跟我说话,才使连长他……”
停了会,赵蒙生接上说:“痛哭过后,我想起梁三喜临终前没说完的那句话,
我从那热血喷涌的弹洞旁边,从他那左胸的口袋里,发现了这……”赵蒙生说着,
从一本硬皮日记本里,拿出一片纸,用瑟瑟发抖的手递给我,“你……你看看……”
我接过一看,这是一张血染的纸条。这纸条是三十二开笔记本纸的小半页,四
指见方。烈士的笔锋刚劲,字迹虽被血浸染过,但依然清晰可辩。只见上面写着:
我的欠帐单
借:本连司务长120元
借:本团刘参谋70元
借:团后勤王处长40元
借:营孙副政教50元
梁三喜烈土留下的这张欠帐单上,密密麻麻写着十七位同志的名字,欠账总额
是六百二十元。
我顿感头皮麻嗖嗖的!眼下,我虽还不知梁三喜为啥欠了这么多的帐,但我已
悟出,为啥赵蒙生在前面的讲述中,一再讲到梁三喜抽的是黑乎乎的旱烟末,连块
手表也没有,用的牙刷只剩“八撮毛”……
赵蒙生叹息了一声,对我说:“三年多来,这血染的欠帐单一直象沂蒙山中那
古老的碾盘一样,重压在我的心上。每每看到它,我便百感交集。我常常这样想,
梁三喜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话是:‘这里有我一张欠帐单,我欠的帐还没偿还,还
没偿还啊……”
我们又陷入沉默中。
过了会,我问:“那么,最后战斗是怎样结束的?”
赵蒙生仍在擦泪,没有回答我。
段雨国说:“当时,一串子弹射来之后,我见连长倒在地上,我误认为连长是
就地卧倒隐蔽。我抬头一望,见前面岩石上有个黑影,一晃便不见了。我跑过去一
看,也没见敌人在哪里。这时,又过来几位战士,我们一齐搜索,才发现岩石右下
侧有个洞口。我返回身来想报告连长时,见连长已牺牲在指导员的怀中。我扑上去
就哭起来……当我含泪告诉指导员敌人已钻洞,指导员疯了般地站起来,喊着要手
榴弹……”
赵蒙生摆手制止段雨国:“算了,算了!不必讲那些了!”
“实事求是吆!总得让如实记录这个故事的作者同志,对这场战斗有个大概的
了解。”段雨国接上对我说,“……指导员把十几枚手榴弹捆在一起,谁也拽不住
他,他象疯了一样跑到洞口边,一下就钻进洞去。过了会,我们先是听到一阵枪声,
接着是闷雷股的巨响。当时大家心想,指导员肯定牺牲了。我们打着手电,一个个
钻进洞中,先把指导员抬了出来,见他额角上流着血,臀部也负了伤,他人事不醒
了。接着,我们呼拉拉拖出九具敌尸,洞中的九名敌人,全让指导员那捆手榴弹给
报销了!……”
“行了,别塑造我的形象了!”赵蒙生内疚地说,“比比梁三喜、靳开来、战
士‘北京’、司号员小金,我算个啥!我不过是让军长和战友们骂上战场的懦夫而
已!如果说我还没有愧为炎黄子孙,那是烈士们用热血净化了我的灵魂。”停了停,
他望着我,“不过,使我的心灵受到更大更剧烈震动的事情,还不是在战场上,而
是在打完仗之后发生的。那石头人听了也会为之动情的故事,我当时万万没有想到,
你现在也绝对猜不到。那么,让我给您继续讲下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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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水,恩泽于民!
...60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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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静好 现世安康
...6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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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我们九连就打了这一仗。
当我抱着手榴弹闯进敌洞时,洞内漆黑啥也看不见。我贴着洞壁朝前摸,摸进
十几米,才听见里面有动静。敌人显然也听到我进来了,射来一串子弹,却没有打
中我。我便将一捆手榴弹拉了弦,扔了过去。之后,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后来,是代理副连长带领大家,象掏老鼠洞一样又掏了两个敌洞,又炸死了十
三个敌人,战斗便胜利结束了。
我是被自己甩出去的那捆手榴弹炸晕的,伤得并不重。这时,我们营的七连奉
命赶到364 高地,接替了我们九连。
我先是被送到师战地医院,接着又转到国内。十几天后,我的伤就痊愈了。
整个部队班师回国,凯旋门前是人海鲜花,颂歌盈耳;庆功宴上是玉液琼浆,
醇香扑鼻。当活下来的我重新体味生活的美好和芳香时,—想起连里殉国的英烈们,
我的心情分外沉重。
部队展开了评功活动。军里决定报请军区,授于我们九连为“能攻善守穿插连”
的荣誉称号。经过群众评议,我们九连党支部决定报请上级党委,分别授于梁三喜、
靳开来、还有不知姓名的战土“北京”为战斗英雄称号……
对梁三喜和“北京”同志,团里没有争议。对靳开来,不管我们党支部怎样坚
持,却连个三等功也不批!这时,有人竟提议授予我英雄称号,说我在战斗最困难
的时刻,第一个只身闯进敌洞炸死九个敌人,称得上什么“模范指导员”!
我被刺眼的镁光灯和接踵来访的记者包围了。
记者们对我好象尤其感兴趣,连我的名字也具有特别的诱惑力。有位记者说我
当年出生在沂蒙战场上,现在又在战场上立了功,很值得宣传。他以抢新闻的架势
找到我,对我进行单独采访。并说他已想好了一篇通讯的题目:正题是《将门生虎
子》,副题--- 记革命家庭熏陶下成长起来的英雄赵蒙生。他让我围绕着这个题目
提供材料。我当即把我参战前后的情况如实给他说了一遍,一下打乱了他的构思。
但他仍坚持要宣扬我,并说了一大套理由:什么报道要有针对性啦,用材料要去芜
取精啦,因此不需面面俱到,要以正面表扬为主……
我坚决拒绝了他:“要写,就真真实实地写,别做‘客里空’式的文章!”
是的,战争刚刚打罢,烈士尸骨末寒,我怎敢用烈士的鲜血来粉饰打扮自己!
评功活动完结后,接着进行烈士善后工作。我们连在全团是伤亡最大的连队。
团里派出专门的工作组,来帮助我们做这项工作。
烈土善后工作进行极为顺利。烈士的亲属们深知亲人是为国捐躯,个个深明大
义,没有谁向我们提出过任何超出规定的要求。他们最关心的是亲人怎样牺牲的。
我向他们一一讲述烈士的功绩,并把授结烈土的军功章捧献给他们……
但是,当我面对靳开来的妻子和那四岁的小男孩时,我为难了。我向烈士的遗
妻和幼子,讲述了副连长怎样带尖刀排为全连开路,怎样炸毁了两个敌碉堡,又怎
样坚守无名高地消灭敌人。当然,我省去了副连长带人去搞甘蔗曲事,我只说副连
长在阵地前找水踩响了地雷……
当靳开来的遗妻抬起泪眼望着我,对这位来自河南禹县一个公社社办棉油厂的
合同工,我已无言安慰。所有烈士亲人都有一枚授于烈土的军功章( 大部分是三等
功) 。唯独她没有……
我拭泪把我的一等功军功章双手捧给她:“收下吧,这是我们九连授给一等功
臣靳开来烈土的勋章! ”
这位憨厚纯朴的女合同工,双手按过军功章捧在胸前凝望着。过了会,她才把
这军功章连同靳开来烈土留下的那张全家幅一起包进手帕,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她带着那四岁的小男孩,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连队。
谢天谢地,她并不晓得连队是无权决定给谁立功的( 哪怕是记三等功) !我默
默祝愿,祝愿那枚军功章能使她在巨恸中获得一丝慰藉,也企望那四岁的孩童在晓
明世事之后,能为父辈留给他的军功章而感到自豪!
烈士亲属们都一一返回了。唯独不见梁三喜和“北京”同志的亲属来队。团政
治处已给山东省民政部门发了电报和函件,请他们尽快通知梁三喜烈士的亲属来队。
战士“北京”的真实姓名,在部队回国后我们通过查找对号,得知他叫薛凯华。参
战前一天从兄弟军区火速赶来的那批战斗骨干,团军务股存有一份花名册。当时把
他们急匆匆分到各连后,几乎所有的连队都没有来得及登记他们的姓名。因此,全
团有好几个连队都出现了烈土牺牲时不知其姓名的事情……
团、师、军三级党委,决定重点宣传粱三喜的英雄事迹。让我们连多方搜集粱
三喜烈土的遗物、照片、豪言壮语以及有宣传价值的家信等等,以便送到军区举办
的英雄事迹展览会上展出。
当我着手组织搞这项工作时,确实作难了。
梁三喜的遗物,除了一件一次没穿过的军大衣外,就是两套破旧的军装。团里
派人把两套旧军装取走了,因那打着补丁的军装,足能说明烈士生前身先士卒,带
领全连摸爬滚打练硬功。团里听说粱三喜有支“八撮毛”的牙刷,又派人来连寻找,
因那“八撮毛”的牙刷,足能说明烈士生前崇尚俭朴。然而,很可惜,在那拚死拚
活的穿插途中,梁三喜已把牙刷、牙缸全扔在异国的土地上了……
至于照片,我们到处搜集,也没能找到梁三喜生前的留影。最后,我们从师干
部科那里,从干部履历表中,才找到一张梁三喜的二吋免冠照。这为画家给烈士画
像,提供了唯一的依据……
我是多么悔恨自己啊!我曾身为摄影干事,下连后还带着一架我私人所有的
“YASHIKA ”照像机,却未能为梁三喜摄下一张照片!
至于梁三喜写下的豪言壮语和信件,我们也一无所获。梁三喜是高中二年级肄
业入伍的,按说他应该写下很闪光的文字。但是,我们只找到一本他平时训练用的
备课笔记本,全是些军事术语,毫不能展现烈士的思想境界……
参战前后,他在戎马倥偬中为我们留下的,就是那张血染的欠帐单!
这天,我把欠帐单拿到团政治处,想让团领导们看一下。然而,无独有偶。团
政治处的同志告诉我。这样的欠帐单并不罕见。在全团牺牲的排、连干部中,有不
少烈士欠着帐。五连牺牲了四个干部,竟有三个欠帐的。这些欠帐的烈土,全是清
一色从农村入伍的。他们欠帐的数额不等,其中,梁三喜欠的帐数额最多。
看来,我对从农村入伍的排、连干部、以及那些土里土气的士兵们的喜怒哀乐,
还是多么不知内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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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水,恩泽于民!
...62楼...
来自:保密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仍不见粱三喜烈士的母亲及妻子来队。我多次催团政治处
打听联系。这天,政治处来电话告诉我,他们已数次给山东省民政部门去过长途电
话,查问的结果是:粱三喜烈士的母亲梁大娘、妻子韩玉秀,她们抱着个刚出生三
个多月的女孩,起程离家己十多天了。
呵,十多天了?乘汽车、坐火车,再乘汽车……我掰着指头算行程,她们祖孙
三代早该赶到连队来了呀!莫不是路上出了啥事?那可就……
我后悔自己工作不细,恨当初为啥不建议团政治处,让连里派人赶往山东沂蒙
山,去接她们祖孙三代来连队……
我们连驻地不远有公共汽车停车点,我派人到停车点按了几次没接到,我更是
忧心忡忡,日夜不安……
这天中午,师里的丰田牌轿车开进连里。我一看,是妈妈来了!
我忙把妈妈迎进宿舍里,给她倒了杯水:“妈……今天刚赶来?”我不知说啥
“咳!坐飞机,乘火车,师里派车在车站接到我,我到师里坐了一会,就来了。”
我与妈妈相对而视,沉默无语。
妈妈比我临下九连回家休假见她时,明显消瘦了。她脸上失去了往常那乐悠悠
的神采,眼圈周围有些发乌。
“你……怎么不给妈写信?”
“回国后事情太多。”
“你……你知道妈这些日子是怎样熬过来的呀! ”妈妈眼泪汪汪,“妈是从报
纸上……看到你们九连……妈才知道你没……”
我无言对答。
“那天晚上,妈要了三个多小时的电话,才……才好不容易要到‘雷神爷’。
谁知,竟挨了他一顿……臭骂,打那,妈就夜夜做恶梦,一会梦见‘雷神爷’用手
枪指着你,让你去……去炸碉堡,一会又梦见你满脸是血,呼唤着妈妈……”妈妈
抹着泪,“妈知道在那种时候打电话也不应该,可‘雷神爷’他……他也太不讲情
面了! 妈是快往六十岁上数的人了,生来也不是怕死鬼!可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呀,
要死,妈宁愿替你去死!”妈妈伤心地抽泣起来。
我该说啥呀?我没有资格责怪亲爱的妈妈!
妈妈的老家在皖北。早年间外祖父一家一贫如洗,妈妈八岁上就卖给了地主当
丫头。一九三八年,国民党政府为躲过日寇南逃,炸开了花园口黄河大堤,造成了
豫东、皖北骇人听闻的黄泛。咆哮的洪水使外祖父一家全部丧生。妈妈当时十六岁,
她是抱着地主家一只洗衣的木盆,才大难未死!当年秋,她只身流浪到沂蒙山投身
革命,后来当过团卫生队的卫生员、护土长、“地下医院”的指导员,师卫生科长
……再后来她随大军打济南,战淮海,长驱南下……妈妈参加过上百次战斗,满满
一手帕勋章闪耀着她光挥的历程。她那九死一生的传奇经历,能写一部比砖头还厚
的书啊!……
而我,只不过刚刚参加了一次战斗!
我感到心中燥热难挨,便摘下了军帽。
“天!这……这是怎的?”妈妈发现了我额角上的伤疤,“是……是枪伤?”
“不是。是被手榴弹片儿划了一下。”
“天呀!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妈妈的声音在打抖,“疼,还疼
我摇了摇头。
望着不时拭泪的妈妈,我心中象打翻了个五味瓶。妈妈是那样宠我,疼我,爱
我,到眼下还把我当成小伢儿一般!我也曾为有这样的妈妈,感到无比自豪、幸福、
温暖! 可眼下,妈妈的一举一动,竟使我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就连戴在妈妈手腕上
那块“欧米格”坤表,和那熠熠生辉的表链,过去我觉得那样受看,眼下却觉得有
些刺眼了。
“蒙生呀,咱不穿军装往回调啦,省得央这个,求那个!”妈妈擦干泪说,
“血,你也为祖国流了,问心,咱也无愧了!边境线上看来还安稳不了,干脆就脱
了军装转业吧!”
我摇了摇头。
妈妈吃惊地望着我:“怎么?你……”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妈妈。
此时,我只是觉得:母爱是神圣的,也是自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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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水,恩泽于民!
...6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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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我妈妈来队的第二天傍晚。
我正和妈妈一起在宿舍里吃晚饭,段雨国急匆匆地闯进来:“指导员,快,连
长的一家来队了!”
我扔下碗筷,赶忙跟着段雨国来到接待烈士亲属住的房子里。
战上们正你出他进地忙乎着。见我进来,梁大娘和韩玉秀站了起来。床上睡着
那刚出生三个多月的女娃。
段雨国对梁大娘说:“大娘,这是我们指导员!”
老人直朝我点头:“唔,唔。让你们操心了……”
梁大娘看上去年近七十岁了。穿一身自织自染的土布衣裳,褂子上几处打着补
丁。老人高高的个,背驼了,鬓发完全苍白,面孔干瘦瘦的,前额、眼角、鼻翼,
全镶满了密麻麻的皱纹。象是曾患过眼疾,老人的眼角红红的,眼窝深深塌陷,流
露出善良、衰弱、接近迟钝的柔光,里面象藏着许多苦涩的东西。如果是在别的地
方偶然遇上,我怎会相信这就是连长的母亲啊!
我连忙双手扶着老人:“大娘,您快坐下吧。”
我把大娘扶到床沿坐下,转脸对韩玉秀:“小韩,您也坐下。”
玉秀刚坐下,床上的孩子醒了,哇哇直哭。玉秀忙转过身去给孩子喂奶,轻声
哄着啥事还不知的孩子:“盼盼,好闺女,莫哭,莫哭……”
“大娘,听说你们上路十几天了。怎么才到……”
没待我说完,段雨国贴着我的耳报告诉我,大娘她们下了火车,是步行赶来连
“啥?!”我心里打了个寒悸。
从火车站到连队驻地一百六十多华里,难道这祖孙三代是翻山越岭,一步一步
挪来的? 这时,我发现大娘和玉秀的鞋上、裤角上全沾满了南国殷红色的泥巴。昨
天刚落过一场雨,路该是多难走哇! 段雨国对梁大娘说:“大娘,下了火车站不远
就是汽车站,汽车能直接开到我们连的山脚下。怎么?你们没打听着有长途汽车站!”
玉秀小声说:“打听着了。”
大娘接过话:“庄稼人走点路,不碍事。”
“你们在路上走了几天呀?”段雨国又问。
“四天带一过晌。”玉秀边给孩子喂奶边说,“要不是老打听路,走得兴许还
我忙结段雨国递个眼色,不让他再问了。
在邀请烈士亲属来队时,团里已寄去了足够用的路费。这祖孙三代下了火车步
行而来,是将路费用在别的事上了,还是为了省出几块钱?!粱三喜留下的那六百
二十元的欠帐单,足以使我晓得梁大娘一家的日子过得该是有多难……
炊事班长带着几个战土,端着刚出锅的面条和四碟儿菜走进来。他们把面条盛
进婉里,让大娘和玉秀坐到桌前吃饭。
这时,大娘从床上摸过一个包干粮的包袱。包袱是用做蚊帐用的那种纱布缝的,
沾满了旅途上的尘埃。大娘解开快空了的包袱,我一看,里面包着的是些黑乎乎的
碎片儿,还有几个咸萝卜头。大娘用手抓着那些碎片儿,朝面条碗里放……
炊事班长上前抓住大娘的手:“大娘!别吃这烂瓜干做的煎饼了!瞧,都挤成
碎碴碴了……”
“带在路上吃没吃完。孩子,吃了不疼撒了疼,用汤泡泡还能吃。”大娘说着,
又把那煎饼碴儿往碗里捧……
我眼里湿了。此时,只有此时,我才真正明白,粱三喜生前为啥因我扔掉那一
个半馒头而大动肝火啊!
大娘和玉秀安歇后,我打电话报告团政治处值班室,说梁三喜烈士一家已来到
接电话的是搞报道的高干事。他告诉我,一个月前,团政治处已给梁大娘和韩
玉秀去过两次信,让她们来队时一定带上梁三喜生前的照片和写的家信。高干事让
我务必抓紧时间问一向照片和家信带来了没有。因为军区举办的“英雄事迹展览会”
即将开馆展出,梁三喜烈士的照片和遗物都太少,军、师政治部已多次来电话催问
次日早饭后,我又去看望大娘和玉秀。
屋内已坐着几位战士和几位班、排长。玉秀去年( 七八年) 三月间曾来过连队,
他们跟她早就认识。
玉秀显得很是年轻,中上等的个儿,身段很匀称。脸面的确跟靳开来生前说的
一样,酷似在《霓虹灯下的哨兵》中扮演春妮的陶玉玲。秀长的眉眼,细白的面皮,
要不是挂着哀思和泪痕的话,她一定会给人留下一种特别温柔和恬静的印象。她上
身穿件月白布褂,下身是青黑色的布裤,褂边和裤角都用白线镶起边儿,鞋上还裱
了两绺白布(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按古老的沂蒙风俗,为丈夫服重孝) ……
见我进屋,她站起来点了点头,脸上闪出一丝笑容,算是打招呼。然而,那丝
笑就象在暴风雨中开放的鲜花一样,转眼便枯萎了,凋谢了,令人格外伤感。
大家都默默地抽烟,好象都不知该对烈土的老母和遗妻说啥才好。
昨天晚上,我已对全连讲过,关于粱三喜留下‘欠帐单”的事,谁要是有意无
意地透露给烈士亲属知道,没二话都要受处分!大家含泪拥护我定的“干法令”…
此时,我琢磨着该怎样把话题引出来。我想应该先向大娘和玉秀介绍连长在战
场上的英维壮举,然后再问及照片和家信的事。但一看见床上躺着的那才三个多月
的女娃和低头不语的玉秀,我的心就隐隐绞痛。
如果不是我下到九连搞“曲线调动”,上级派别的指导员来九连的话,粱三喜
怎会休不成假啊!那样即使他在战场上牺牲了,他与妻子不也能最后见一面吗?再
说,战场上粱三喜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
“秀哪,队伍上不是打信说要三喜的照片啥的。”大娘对玉秀说,“你还不赶
紧找出来。”
玉秀忙站起身,从床上拿过个蓝底上印着白点点的布包袱,从衣服里面找出半
截旧信封递给我:“指导员,别的没有啥。他就留下过这两张照片。一张是他五岁
那年照的,一张是他参军后照的。”
我接过半截信封,先摸出一张照片,一看是梁三喜的二吋免冠照,这和从他的
干部履历表中找到的照片,无疑是一个底版。
当我取出第二张照片看时,那变得发黄的照片使我一怔:照片上有位三十五、
六岁的农家妇女,墨黑的头发,绾着发髻,慈祥的笑脸,健康丰满。在她的怀前,
偎依着两个一般大的小男孩。照片上方有行字:大猫小猫和母亲合影留念 1953 年
5 月于上海“啊!”我象触了电一样惊叫一声。这照片我不也有一张吗?就夹在我
上高小时用的那本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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