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理律律师事务所口袋小说名字 两家爸爸争吵,对面门律师楼,男主角做律师,女主角自家律师楼做财务。从小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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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撒内尔致洛萨你一定已经很不安了,因为我这么久以来都没有给你写信。我肯定母亲一定生气了,而克拉拉会认为我在游手好闲,完全把我可爱的天使忘在了脑后――这位可爱的天使的形象已经那么深深地铭记在我的心中。然而这不是事实。我每天每刻都在想念你们,还有我的可爱的克拉琴,她出现在我的甜美的梦中,她的明亮的眼睛朝我笑得那么迷人,就像当初我和你在一起时那样。哎,在我思绪混乱、痛苦烦躁的时候,我又怎么给你写信呢!有一件可怕的事进入了我的生活!某些即将发生的黑色兆头整个地笼罩着我,它们就像乌云一样,挡住了我生活中的每一丝光明。我现在就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必须告诉你,只是一想到它我就情不自禁地笑得像一个疯子。噢,我亲爱的洛萨,我怎样才能让你相信――即使是半信半疑――就在几天前发生的事会对我的生活产生如此致命和破坏性的后果?但愿你能在这里,能亲眼看见,不过你现在一定认为我是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这个我所经历的可怕的事情,以及我努力摆脱却无法摆脱的致命后果,简单地说是这样的:几天前,在10月30日的中午12点30分,一个气压表的经销商来到我的房间,向我推销他的商品。我什么也没有买,还威胁要把他踢到楼梯下面去。他于是就自己离开了。你会推测只有我生活中那些最不可思议的经历或许会使得这件事情显得有意义,同时这个可怜的经销商的性格必定对我有一种坏的影响。事实上,这是真的。我将鼓起勇气,尽我所能,平静地、耐心地讲述有关我的青年时代,这样对于你的敏锐的思维来说,一切就会变得清楚和明白。不过正在我要开始讲述时,我可以听见你的笑声,可以听见克拉拉在说:“这全是三尺小儿的胡说八道!”笑吧!我恳求你们,痛痛快快地笑吧!不过,我的上帝,我的头发正一根根竖了起来。正是在一种疯狂的绝望中我恳求你们来嘲笑我――正如当初法朗兹?穆尔要求丹尼尔做的。不过还是回到我的故事来吧。除了在吃午饭的时候,我的兄弟姐妹和我在一天中很少看见我们的父亲。他的工作一定使他忙得很少有空闲的时间。在晚饭后――按老传统,晚饭是在七点钟吃的――我们都到父亲的工作室里围坐在一张圆桌上。父亲抽着烟斗,还喝了一大杯啤酒。他常常给我们讲精彩的故事,而且他会聚精会神,完全忘记了手中的烟斗已经熄灭了。我常常就点燃一张纸为他重新点上火,对此我觉得是很大的乐趣。不过有时候他会把画有插图的书放在我们的手中,静静地坐在他的靠椅上吞云吐雾,直到我们都好像在云雾中游泳。在这样的晚上母亲是很伤心的。挂钟还没有敲九点她就会说:“孩子们,现在都上床去睡觉吧!沙人就要来了,我已经可以听见他的声音了。”在这样的时候我常常真的听见有什么东西正在以沉重的、缓慢的脚步走上楼梯――他一定就是那个沙人。有一次,这种沉重的步伐特别地吓人。当母亲把我们领走的时候,我问她:“噢,妈妈,这个每次把我们从爸爸身边赶走的可恨的沙人是谁呢?他长得什么样子呢?”“我的乖孩子,根本没有沙人,”母亲回答道,“当我告诉你们沙人来的时候,这话的意思是你们已经困了,不能再睁开眼睛了,就像有人把沙子撒进了你们的眼睛里。”母亲的回答并没有使我满意,因为在我童稚的思想中,我相信她说不存在沙人只是不让我们听了害怕――我肯定自己常常听见沙人上楼的声音。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好奇心,想更多地了解这个沙人以及他与我们这些孩子有什么关系。我最后问照看我小妹妹的保姆,沙人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噢,亲爱的纳撒内尔,”她回答道,“你还不知道吗?他是一个专找不肯上床睡觉的孩子的坏家伙。他往孩子的眼睛里扔进沙子,直到眼睛流血,从脑袋上突了出来。然后他把这些眼睛丢进一个口袋,拿到半空的月球上给他的孩子当食物。他的孩子们坐在一个巢里,长着猫头鹰一般的尖嘴。他们就用尖嘴啄食地球上顽皮儿童的眼睛。”于是在我的脑子里就形成了残酷的沙人的一幅可怕的图画。到了晚上,当我听见楼梯上沉重的脚步声时,我就害怕得发抖。除了听见我的断断续续的哭叫“沙人!沙人!”外,母亲从我这里什么也问不出来。然后我冲进卧室,整个晚上都被沙人的可怕幻觉所折磨。我已经不小了,知道保姆的沙人和他那个造在半空月球上的孩子的巢的故事不会都是真的;然而,沙人继续成为一个恐怖的幽灵。当我听见沙人不但上了楼,而且砸开并闯进了我父亲的房间时,我已经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他有时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来光顾,接着一段时间就天天都来。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好几年,我也从来没有能够适应这个恐怖幻象。可怕的沙人的形象在我的思想里反而越来越鲜明。他与我父亲之间的密切关联越来越多地占据了我的想象。一种无法克服的情绪使我不愿意从父亲那里问起他。但愿我能够――但愿我能够解开这个谜团,亲眼见一见这个不可思议的沙人。这个愿望在我的心目中一年比一年更强烈。沙人将我的整个思想导向扑朔迷离之中,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有比这轻而易举的了。我喜欢听和阅读有关鬼怪、精灵、巫婆之类的故事胜过了一切;不过在它们中首先还是沙人。我常常用木炭和粉笔在桌上、柜子上和墙上描画沙人的可怕面目。当我十岁时母亲把我从育儿室搬到一个小房间里住。这个房间开门就是走廊,而且离父亲的房间很近。与往常一样,每当挂钟敲九点时,当房屋里可以听见神秘的脚步声时,我们必须马上离去。从我的房间我可以听见他走进父亲的房间,此后不久我似乎觉察到整个房屋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奇怪的气息。随着我对沙人的好奇心的增加,我的勇气也增加了。当母亲不在时,我会偷偷地从房间溜到走廊上;不过我什么也没有发现,因为我走到可以看见他的地方时,沙人早已出了大门。最后,在一种无法控制的冲动的驱动下,我决心躲在父亲的房间里等待沙人。一天晚上我从父亲的沉默和母亲的悲伤里明白沙人就要来了。于是我装作非常疲倦,在九点钟前就离开了房间,躲在离房门很近的一个黑暗角落里。大门吱嘎地响起。沉重而带回响的脚步缓慢地从大厅走向楼梯。我轻轻地打开父亲的房门。他像往常那样背朝着门坐着,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发。他没有注意到我。我蹑手蹑脚地很快躲到一个帘子后面。帘子是用来遮挡父亲挂衣服的柜子的。脚步声响得更近了,而且越来越近――外面还有奇怪的笑声、刮擦声和低语声。我的心脏由于害怕和紧张而剧烈地跳动着。接近门口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响亮的脚步声,门闩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我鼓起所有的勇气,小心地向外偷看。沙人站在父亲房间的中央,他的脸上被明亮的烛光照亮着。沙人,这个可怕的沙人,原来是科佩留斯,那个经常和我们一起吃晚饭的老律师!即使是最丑恶的人也不会像这个科佩留斯的长相使我充满了如此的恐惧。想象一个肩膀奇宽、头戴帽子的大块头,长着古怪的脑袋和一张褐黄色的脸,浓密的灰眉毛下猫一般的绿眼睛发出刺人的光芒,还有一个垂到上嘴唇上的大鼻子。他的弯扭的嘴巴经常带着一种居心叵测的笑,这时候他的面颊上会出现两个深红色的斑,同时他紧闭的牙缝里会发出一种奇怪的咝声。科佩留斯出现的时候无例外地穿一件烟灰色的旧式大衣,裤子和背心的颜色也同样,不过袜子是黑色的,鞋上有小的玛瑙扣子。他的假发太小,几乎没能够盖住他的前额。他的用香脂涂抹的发卷高耸在他的大耳朵上,同时一只大发袋直挺挺地插在他的颈部,以至于能看见固定他的围巾的银夹子。他的整个外表是狰狞和令人厌恶的,但我们这些孩子最害怕的是他的多瘤的、长满黑毛的大手。只要是他的手碰过的东西,我们就再也不敢吃了。他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利用各种借口,东碰一下西碰一下母亲放在我们碟子里的糕点或水果,以此为乐。于是眼泪就从我们的眼眶里流了出来。由于厌恶和嫌弃,我们根本无法享受这些特意为我们准备的好吃东西。到了假期,我们每人会从父亲那里收到一杯甜酒,他于是如法炮制,用手挨个从酒杯上摸过去,甚至把酒杯举到他的蓝嘴唇上,然后像恶魔似的狂笑起来。我们只能以轻声哭泣来表达我们的愤怒。他经常管我们叫“小畜牲”,每次当他在的时候,我们一个个都不敢出声。我们是多么诅咒这个可恨的人,是他故意地、幸灾乐祸地破坏了我们仅有的一点欢乐!母亲看来也和我们同样憎恨这个可恶的科佩留斯。任何时候只要他一出现,她的欢乐,她的轻松和自然的态度便一变而成愁云密布、闷闷不乐的样子。父亲对他的态度就像他是一个高人一等的人,对于他的坏脾气只能逆来顺受,而且还必须不惜代价地来取悦他。科佩留斯只需要暗示一下,他喜欢吃的菜就被烧好,和好酒一起被端了上来。那时候,当我看见这个科佩留斯的时候,一种他就是沙人的可怕信念就会牢牢控制着我。不过这个沙人不再是保姆故事中把孩子的眼珠拿去喂半空中月球上猫头鹰巢的那个妖怪了。不!他是一个可怕的、神秘的魔鬼――只要他出现在哪里,他就把悲哀、痛苦和毁灭暂时地或永久地带到哪里。我像中了邪一样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冒着被发觉的危险(我可以料到等待我的是严厉的惩罚),我继续把头探出门帘偷看着。父亲客套地迎候着科佩留斯。“去工作!”科佩留斯用沙哑而刺耳的声音叫道,一边脱下大衣。父亲默默地、一声不响地脱下了外衣,他们两人都穿着黑色的袜子。我不知道这些袜子是从哪里来的。父亲拉开了一只大柜子的合页门,原来我一直以为的衣柜却并不是衣柜。它是一个黑色的壁凹,里面是一只小炉床。科佩留斯走到炉床旁边,炉床噼啪地腾起一股青色的火焰。周围尽是些奇怪的器皿。上帝!当我的老父亲躬身俯在火焰上时,他看上去完全变了。他的温和诚实的面部似乎被某种恐怖的、痉挛性的痛苦扭曲成一个讨厌和凶恶的面罩。他看起来真像科佩留斯,后者正用火红的钳子从浓烟中取出迸着火星的小块,然后猛烈地捶打着煤块。我仿佛从各个方向都看见了人的脸――但那些是没有眼睛的脸,眼睛的位置上只有形状可怕的很深的黑洞。“给我眼睛!给我眼睛!”科佩留斯用一种空洞的、带回声的声音喝道。我恐怖到了极点,尖叫起来,摔倒在我躲藏的地方。科佩留斯抓住了我。“小畜牲!小畜牲!”他咬牙切齿地说。他抓住我的双脚,把我扔在炉床上,火焰开始烧焦我的头发。“现在我们有眼睛了,一对孩子的漂亮眼睛!”他喃喃地说道。他用不戴手套的手伸进火里,扒出火红的颗粒,正要把它们撒在我的眼睛上的时候,父亲举起手恳求地说:“老爷!老爷!”他叫道,“让我的纳撒内尔留下他的眼睛吧!”“让这孩子留着他的眼睛吧,让他也加入到这悲惨世界的哭泣中吧。”科佩留斯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不过我们现在必须好好看一看这双手和脚的功能。”他于是粗暴地抓住我,用力如此之猛,把我的关节扭得嘎嘎作响。他把我的手和脚都拧了起来,然后来回地扭动。“这里一定出毛病了!最好是把它们这么放!要知道姜到底是老的辣!”科佩留斯嘶叫着说个不停。我周围的一切变得漆黑一团;一阵突然的痉挛性的疼痛使我撕心裂肺――我失去了知觉。一阵温暖、亲热的呼吸贴近我的脸,当我从死亡的睡眠中醒来时,母亲正俯坐在我的身边。“沙人还在这里吗?”我结结巴巴地说。“不,我的宝贝,他早就走了,再也不会伤害你了。”母亲说着亲吻和搂抱着她的从死神身边回来的心肝。我为什么要来烦你呢,我亲爱的洛萨?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说,我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说这些东西呢?只要说我在偷看时被抓住、被科佩留斯折磨得要死不就够了吗?我的害怕和恐惧引发我得了一场高烧,使我病了好几个星期。“沙人还在这里吗?”成了我恢复知觉后和病愈后的第一句话。我只要告诉你那是我年轻时代最可怕的日子,那么你就可以相信,使我对一切都失去兴趣的并不是一种幻觉,而是一种冷酷的命运在我的生活中笼罩着一层阴郁的面纱,这层面纱也许我要到死的时候才能把它撕开。人们不再见到科佩留斯了,据说他离开了这个城镇。大约一年以后,我们再一次像我们以往那样围坐在圆桌上。父亲非常开心,正在给我们讲有关他年轻时旅行中的有趣故事。当挂钟敲响九点时,我们突然听见房屋的前门吱嘎地打开了,缓慢、沉重的脚步重重地走过大厅,然后上了楼梯。“是科佩留斯。”母亲说话的时候脸一下变白了。“是他,是科佩留斯。”父亲用微弱而沙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眼泪从母亲的眼眶中流了出来。“可是孩子他爸爸!”她哭叫着,“事情一定要像这样吗?”“这是最后一次!”他回答,“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他来这里了。现在走吧,带着孩子们离开吧。走吧,上床睡觉去吧!晚安!”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冰冷沉重的石头――我几乎透不过气来!不过当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时,母亲抓住我的胳膊。“来吧,纳撒内尔,来吧!”我顺从地跟她去了自己的房间。
“安静下来,不要紧张,睡觉吧!”母亲对我叫着。“上床睡觉吧。睡觉!”可是我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害怕所折磨,根本无法闭上眼睛。这个可恶而讨厌的科佩留斯站就像站在我的前面,用凶恶的眼光看着我,幸灾乐祸地狞笑着。我试图把他的形象从我的脑子里抹去,却怎么也抹不去。到了午夜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可怕的爆炸――像大炮开火的声音。整个房子在爆炸声中轰隆作响,我的房门前传来了闹哄哄的嘈杂声。房子的前门被“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是科佩留斯!”我恐惧地叫喊起来,从床上跑了出来。接着传来了一声尖叫声和令人哀痛的悲叹声。我冲进父亲的房间。房门是打开的,令人窒息的浓烟朝我扑面而来。女佣人尖叫着:“啊,老爷!啊,老爷!”我父亲躺在冒着烟的炉床前,已经死了。他的脸被烧焦了,身体可怕地扭曲着。我的兄弟姐妹正围着他的尸体哭泣――我母亲毫无知觉地躺在他的旁边!“科佩留斯,你这个恶毒的魔鬼,你杀害了我的父亲!”我叫着喊着便失去了知觉。当两天后父亲被放进棺材的时候,他的面貌重新显得庄重而温和,就像他平时那样。想到他和科佩留斯这个魔鬼搅在一起没有被打入万劫不复的沉沦,这一点多少给了我一些安慰。爆炸惊醒了邻居。惨剧在人们中间传开了,而且传到了当局的耳朵里。当局试图把科佩留斯抓起来询问,但科佩留斯早已从镇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所以,我亲爱的朋友,当我现在告诉你这个来到我房间的气压表经销商就是这个恶魔科佩留斯的时候,你不会责怪我把它视作大祸临头了吧。这回他穿着不同的衣服,但科佩留斯的人和脸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我绝不会搞错。另外,科佩留斯并没有完全更改他的名字。我听说他自称是个意大利籍的熟练工匠,叫吉斯伯?科佩拉。我决心不管会发生什么,我要对付他,为父亲的死报仇。不要把这个魔鬼的出现告诉我母亲。向可爱的克拉拉问好。我平静下来以后会给她写信的。再见。克拉拉致纳撒内尔尽管你确实很长时间没有给我写信了,我还是相信你心里在想念着我。当你把上一封信寄给洛萨时,你一定牢牢地惦记着我,因为你信封上的地址写的是我收。我兴高采烈地拆开信,直到读到“亲爱的洛萨”时才发现了这个错误。我本不应该继续看下去,而应该把信交给哥哥。尽管你常常善意地、半开玩笑地责备我超然脱俗得离了谱,又是个“慢性子”。如果房屋就要倒塌了,我会在逃出来前把皱起的窗帘弄弄平整――就像小说里的那个女人。然而,我几乎无法形容看了你这封信的头几行是让我多么吃惊。我几乎透不过气来,周围的一切在我眼前摇晃起来。噢,我亲爱的纳撒内尔,竟然有如此可怕的东西进入了你的生活?就此离开你,永远见不到你――这样的想法像一把烧红的匕首插入了我的胸膛。我接着读下去。你对可恶的科佩留斯的描述让我感到震惊。你父亲死得如此悲惨,如此可怕,我是第一次才知道。当我把信交给哥哥洛萨后,他尽量地安慰我,但效果不大。我每走一步,那个可怕的气压表经销商吉斯伯?科佩拉似乎都跟随着我。我几乎有点难为情地承认,他的各种可怕形象出现在我的梦中,甚至搅乱了我一向正常的睡眠。很快――事实上就在第二天――我所看见的一切都有一种异常的感觉了。亲爱的,请不要对我生气,如果洛萨告诉你,尽管你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认为科佩留斯会伤害你,我却一样地快活和平静。我坦白地说吧,在我看来,你所说的所有害怕和恐惧只存在于你的脑子里,与真实的、外面的世界并无多少实际的联系。老科佩留斯也许是一个令人厌恶的人,不过真正导致你们子女们对他的厌恶是源于他对孩子的仇恨。你的童稚的思想中把女佣所讲的可怕的沙人的故事与老科佩留斯联系在一起,这是很自然的――因为即使你并不相信沙人的故事,他毕竟是一个专门对儿童作恶的魔鬼。他在夜里与你父亲所做的勾当很可能是秘密炼金术一类的事,它使你母亲感到不快,因为这不光要浪费很多钱,而且,与通常这类炼金术士一样,你父亲的思维会沉迷于一种追求这方面知识的幻觉中,而对家庭变得漠不关心。你父亲无疑是由于自己的粗心大意或者诸如此类的原因而导致了自己的死亡,科佩留斯是没有责任的。让我告诉你吧,昨天我问了我们的邻居,一个很有经验的化学家,是否这类实验会导致这种突然的剧烈爆炸。“完全可能。”他回答道,接着详细告诉了我这类事故是怎样发生的,还提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名字,我现在根本想不起来了。看到这里,你一定会对你的克拉拉大为光火,你会说:“只有如此冷酷的本性才会对经常拥抱人类的神秘之光无动于衷。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拿着一个金光灿灿的苹果,尽管苹果里面有毒药却欢天喜地,因为她只看见这个世界光辉灿烂的表面。”噢,亲爱的纳撒内尔,你难道不相信,在我们中间,即使在最善良随和、无忧无虑的思想中,也会潜伏着导致我们自身毁灭的黑色力量的预兆?不过请原谅我,一个单纯的女孩子,因为我冒昧地告诉了你我对这类内心冲突的真实想法。我真的找不到合适的词;而你一定会笑我――并不是因为我说出的话十分愚蠢,而是因为我表达思想的方法太笨拙了。
如果有一种时隐时现的黑暗力量把我们的心不由自主地牵上一条危险和灾难的道路;如果存在这样一种力量,它必定来自我们内心,来自我们自身中的一部分,必定为我们所认同;只有这样我们才会相信它,给它所需的机会来完成它的神秘作用。如果我们的思想足够坚定并受过光明生活的洗礼,能够识别这类怪异和恶意的影响,坦然地走我们自己所选择和喜欢的道路,那么这种神秘的力量将会在毫无效果的进攻中消亡,因为它不过是我们自身的写照。“下面这种情况也是一个事实,”洛萨补充说,“如果我们一旦屈服于这种黑色的力量,它会经常地把我们带进我们所处的外部世界的迷茫中,于是我们自己产生了活灵活现的奇怪幻觉。正是这种我们自我的幻影――由于它对我们是那样熟悉,加上它对我们的精神的巨大影响力――不是把我们抛进地狱,就是把我们送进天堂。”你看,亲爱的纳撒内尔,我哥哥洛萨和我已经详细地讨论了有关这种黑色的力量――这个题目对我来说显得很深奥,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整理出来写给你看。我并不完全理解洛萨最后的那些话,我只是模模糊糊地懂得他的意思,不过他的话听起来像是正确的。我恳求你把可恨的科佩留斯律师和那个气压表经销商吉斯伯?科佩拉从你的脑子里抛掉。请相信这些稀奇古怪的形象是没有力量的,只是你相信他们的敌意才使得他们的敌意成为现实。如果不是你信的字里行间流露出极端的精神苦闷,如果不是你的精神状态如此挫伤了我的情绪,我甚至会对科佩留斯――那个律师和气压表经销商的沙人――开开玩笑的。请打起精神来!我决心成为你的保护天使,如果丑恶的科佩拉使你无法入睡,我会用响亮的笑声将它驱逐。无论是他或是他的恶狠狠的拳头都不会使我感到丝毫的害怕。作为一个律师,他无法动我的一根毫毛,作为沙人,他也伤害不了我的眼睛。亲爱的纳撒内尔,我永远与你在一起。纳撒内尔致洛萨由于我的疏忽而导致的一个错误,最近克拉拉拆开并读了我写给你的信。对此我感到抱歉。她写给了我一封非常体贴而且富有哲理的信,信中她详细论述了科佩留斯和科佩拉仅仅是存在于我思想中的人物,是我自我的一个幻影,而且只要我认识到这一点,他们就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实上,没有人会认为克拉拉这样一个长着明亮的、梦幻般眼睛的女孩会把问题分析得如此深刻细致、井井有条。她代表了你的看法。你们两个一起谈论了我的信。你无疑给她上了一堂逻辑课,于是她能够简明扼要地剖析问题。请务必不要这样做了!顺便说一句,吉斯伯?科佩拉,气压表经销商,不可能就是老律师科佩留斯。我正在听一位物理学教授的讲座,他是近期来到这里的。他是意大利人,名叫斯帕伦扎尼,听起来像那位著名的自然学家。他认识科佩拉有好几年了。此外,人们还可以从他的口音听出来他是皮特蒙德人。科佩留斯是德国人,不过在我看来,是一个不诚实的德国人。我仍然有点不安。你和克拉拉可能仍然认为我是个神经过敏的梦幻者;然而我无法摆脱科佩留斯那张脸的可憎的形象。我很高兴他离开了这个城镇,这是斯帕伦扎尼告诉我的。这位教授是个古怪的人。他是个矮胖子,颧骨很大,尖鼻子,有突出的嘴唇和一对锐利的小眼睛。如果你看一看任何一本有关柏林的袖珍年鉴里乔杜维奇画的卡格里欧斯特罗的像就知道他长的样子了。这是胜过任何描写的。斯帕伦扎尼就是这副尊容。不久前,当我走上楼的时候,我注意到平时玻璃门后面的帘子并没有完全拉严实。我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我会好奇地进行偷看。可是我确实朝里看了。一位高挑、苗条、衣着华丽而身段优美的女士坐在房间的一张小桌前。她的手臂放在桌上,双手握起。她的背对着房门,所以我看不见她典雅美丽的面孔。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事实上,她的眼睛似乎是固定不动的,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视觉的。我的感觉就像她正在张着眼睛入睡。我开始非常不安起来,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的书房里。后来,我发现我看到的原来是斯帕伦扎尼的女儿奥琳琵雅。出于某种奇怪的理由,他总是把她锁在房间里,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够接近她。也许她有病;也许她是一个白痴,或者这一类的病人。可是我为什么把这些写给你看呢?我们见面后我可以更详细地告诉你的。顺便告诉你,我打算两周后来看你。我必须再见见我亲爱的宝贝克拉拉。我必须说,到那时候,收到这封从头到尾对我进行心理分析的不愉快的信后给我所带来的恼怒心情也会消失的。为这个理由我今天就不给她写信了。再次向你问好。---------------------亲爱的读者,即使发挥了最大的想象也不会有比纳撒内尔所遭遇的命运更奇特和不寻常了。这位我要向你们提到的年轻人是我的学生,是我的不幸的朋友。你们,亲爱的读者,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它完全而彻底地占据了你的心,你的思想和你的感觉?一切都在你的内心起伏翻腾着;滚烫的血液涌进你的血管,使你的面颊发烧。你的眼神十分奇怪,就像在不可见的空间里寻找物体,而你说的话化成了阴郁沉闷的叹息。于是你的朋友们问你:“你在说什么,亲爱的朋友?出了什么事?”你想要形象地描述你脑子里的离奇古怪的图画,于是竭力寻找合适的词汇,却无能为力。在你看来,你必须集合起所有发生的一切――精彩动人的,令人厌恶的,愉快的,可怕的――而且用你说出的第一个词就把它们形容出来,其效果就像闪电一样。然而,所有的词,语言中的所有一切,似乎都乏味了,僵化了,死亡了。你结结巴巴地一试再试,但是你朋友问的乏味的问题就像冰水一样浇在你炽热的情绪上,几乎使它熄灭。如果你像一个大手笔的画家,已经在内心用寥寥几笔大胆地勾勒出这个图画的轮廓,你就能够轻易地使它的色彩变得更深,更强烈,直到形形色色的生灵将你的朋友们全部扫荡,使他们像你一样,从自我灵魂的视角出发来看待自己。我必须承认,没有一个富有同情心的读者向我问起年轻的纳撒内尔的历史。然而,你们一定知道我属于那种出类拔萃的作者。当这些作者有所感悟的时候――如我刚才所描写的――会觉得任何人,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在问“它是什么?请一定告诉我们,亲爱的先生!”我感到有强烈的义务告诉你们有关纳撒内尔的不幸生活。他的奇妙的不寻常的生活经历完全地吸引了我的整个身心。可是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亲爱的读者,我想在讲述纳撒内尔的故事时从一开始就把你们带往一种神奇非凡的气氛中,其方式要既生动又富于独创。“从前……”这个套路来展开一个故事是很好的,不过显得平庸了一点。“在一个偏远的某某小镇上,曾经住着……”这样的开头稍微好一点,至少提供了一个向高潮发展的机会。或者直接从事件的中途开始,比如:“‘真见鬼!’学生纳撒内尔叫道,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恐惧,此时吉斯伯?科佩拉,气压表经销商――”事实上,当我注意到纳撒内尔的疯狂表情中有一丝幽默时我是这样写的,然而整个故事绝不好笑。我发现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我心目中色彩斑斓的画面,哪怕勉强地表达都做不到。于是我决定根本就没有一个开头。所以,亲爱的读者,请接受我的朋友洛萨寄来的这三封信作为整个图画的轮廓,当我继续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会努力在上面增加更多的颜色。作为一个优秀的肖像画家,我也许可以成功地使纳撒内尔变得清晰可辨,即使他的原型对你们是陌生的。而在许多的场合中,你们会感到自己仿佛亲眼看见了他。同样,你们将会慢慢地相信现实中的生活比任何一切都要来得蹊跷和神奇,而一个作家所能做的便是将它朴实地再现出来。为了给故事的开头提供必要的信息,除了这些信件外,需要补充的是纳撒内尔父亲死后不久,克拉拉和洛萨就被纳撒内尔的母亲收养了。他们是一个以类似的方式死去的远亲的孩子,现在成了孤儿。克拉拉和纳撒内尔很快就变得形影不离了,对此没有人会有异议。这样,当纳撒内尔离家到G镇继续他的学业时,他们订婚了。他的最后一封信就是从G镇寄来的。在那里他在听著名的物理学教授斯帕伦扎尼的课程。我现在可以满怀信心地继续我的故事,不过即使在这时候克拉拉的脸仍然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对此我无法避开我的眼睛,正像从前她看着我露出甜蜜的笑容时我无法避开自己的视线那样。克拉拉说不上美丽,所有具有审美眼光的人都会同意这一点。然而,建筑学家们夸奖她身材的完美无缺的比例,而画家们认为她的颈部、肩部和胸部简直堪与女神媲美。此外,他们为她的一头秀发赞叹不已,津津有味地谈论她飞扬的神采,说是使他们想起了巴托尼笔下的玛格达伦。他们中的一个,一位真正的浪漫主义者,详细地将她的眼睛和鲁斯代尔画的湖泊作了经典性的对比,湖中映射出万里晴空中无瑕的碧蓝,树林和花朵装点的田野,以及繁花景色中的丰富生活。诗人和音乐家们走得更远,他们说:“什么湖啊镜子啊都是胡说!我们能看着这个姑娘而不强烈地感觉到音乐吗?这种音乐从她眼睛的碧波中传向我们,渗透进我们的灵魂,直到内心的一切都活跃起来并激动地搏动着。此时如果我们唱不出美妙的曲调,我们简直成了一群不值一提的人。当我们冒昧地在她的跟前唱出某种我们称之为歌曲而实在只是一些拼凑起来的乐符时,从她嘴唇上展露的微笑会清楚地告诉我们这一点。”这一切并非虚构。克拉拉具有一个快乐浪漫、天真无邪的孩子所有的丰富想象力,一个女人所有的深刻同情心,和一种清晰而不偏不倚的理解力。梦想者和幻想家们只能从她那儿得到坏运气,因为尽管她的话不多――她一向就不健谈――她的清晰的眼光和偶尔出现的讽刺性的微笑在问:“亲爱的朋友,面对着活生生的事实,你怎么会认为我会接受这些飘忽不定的虚幻印象呢?”因为这个理由,许多人指责克拉拉冷淡、没有情感和缺乏想象。
不过其他人,那些具有清晰深沉的生活观念的人,都格外地倾心于这位温柔、聪明、天真的姑娘,虽然没有人比纳撒内尔对她更关怀备至了。纳撒内尔具有一种求学和艺术的气质。克拉拉也全身心地迷恋着她的情人。当他要离开她时,她的生活中出现了第一片乌云。而当他回到他的故乡时(正如他给洛萨的最后一封信中答应的),她怀着何等的激情扑进他的怀中和走进他母亲的房间。情况的进展正如纳撒内尔所相信的:在他重见克拉拉的那一刻,所有关于律师科佩留斯和克拉拉的说教口吻的信,所有他的烦恼,全部消失了。然而,纳撒内尔在写信给他的朋友洛萨时说过,可恨的气压表经销商科佩拉对他的生活有着毁灭性的影响,他是对的。每个人都看得出,即使在他到来后的头几天里,纳撒内尔似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他长时间地处在阴郁的沉思中,他的行为比人们以前所知道的他更加古怪。生活中的一切变成了仅仅是一场梦和一种预感。他不停地说,任何人,虽然自以为是自由的,事实上只是黑暗力量的一个可怕的玩物,要想抵抗是毫无用处的。人只能屈服于命运的安排。他甚至坚持认为,相信人类在艺术或科学上的创造性的成就是自由意志的表达是愚蠢的;恰恰相反,他宣称创造的灵感并非来源于我们自身,而是一种更高级的外部法则影响的结果。对于思维清晰的克拉拉来说,所有这一切神秘的胡说都是极端令人厌恶的,不过要进行任何驳斥似乎也无什么意义。纳撒内尔一口咬定说科佩留斯就是那个黑暗的法则,在他躲在门帘后面偷听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控制了他,而且这个恶魔会用某种恐怖的方法摧毁他们的幸福。只是在这时候克拉拉会变得非常严肃,说:“是的,纳撒内尔,你是对的。科佩留斯是一个黑暗而邪恶的法则。他的影响可以更甚于地狱的力量,不过只是在你没有能够将他排除在你的脑子和思想之外时才是这样。是你的信念给了他力量。”纳撒内尔十分生气,因为克拉拉说魔鬼仅仅存在于他的思想中。他开始了一场关于魔鬼和恶势力的神秘法则的长篇说教,但克拉拉淡淡地说了一句就中止了这场对话。这使得纳撒内尔更加冒火。他认为那些冷淡麻木的心是接触不到真正的秘密的,但他并不肯定是否把克拉拉放在这种低劣的种类中,因此他并没有停止努力让她洞悉这些秘密。一大清早,当克拉拉在准备早餐时,他就站在她的身旁,把玄秘的书中的章节读给她听,直到她哀求道:“可是我亲爱的纳撒内尔,要是我控告你成为破坏我煮咖啡的恶势力,你又有什么说法?因为如果我让你高兴,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你的眼睛,听着你读,我的咖啡就会煮飞,也就没有人能吃上早餐。”于是纳撒内尔只好砰地把书合上,气愤地冲回他的房问。纳撒内尔以前有写轻松有趣故事的天赋,对此克拉拉会十分高兴地聆听着。而现在,他的故事是阴郁的,含混的和杂乱的,所以虽然克拉拉护着他,并不明说出来,他很可能也感到了这些故事对于她是多么乏味。克拉拉最厌恶的就是单调沉闷,她的眼神和言辞流露出她无法克服的困倦。事实上,纳撒内尔的故事的确十分枯燥乏味。他对克拉拉冷淡的、缺乏想象力的性格的憎恨在增加,而她无法克服她对他的阴暗昏朽的神秘注意的厌恶。于是他们两人变得越来越疏远,而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纳撒内尔不得不自己承认科佩留斯的丑恶形象已经开始在他的想象中消退了,在他写的故事中常常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把科佩留斯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在这个故事中他本人扮演了一个吓唬孩子的狰狞妖怪。后来他想到了写一首诗,诗的主题就是他对科佩留斯会摧毁他的幸福的阴郁的幻觉。他把自己和克拉拉描绘成真正相爱的情侣,但他们相爱的最初欢乐被一只偶尔插到他们中间的黑手所破坏。最后,当他们站在圣坛上的时候科佩留斯出现了。他碰了碰克拉拉可爱的眼睛,后者立即飞到纳撒内尔的胸膛上,像一只流着血的火球燃烧着。接着科佩留斯抓住了他,把他扔进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里。火焰像旋风一样在周围快速旋转着,刹那间把他们卷了起来。纳撒内尔觉得似乎一下子卸去了一个把他压趴在地上的重负,似乎通过反抗攫住他的黑色力量,他把自己的整个身心从彻底毁灭的威胁中解脱出来了。他在与亲爱的朋友们度过了极为快乐的三天后,他返回了G镇。他打算在那里再住一年,然后永远地回到他的家乡。有关科佩留斯的一切都是不让纳撒内尔的母亲知道的,因为他们明白对于她,一想起科佩留斯就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恐惧。像纳撒内尔一样,她相信科佩留斯是造成她丈夫死的罪人。一回到住所,纳撒内尔大吃一惊地发现整座房子已经被完全烧毁。除了光秃秃的围墙外,废墟中什么也没有留下。虽然火是从住在一楼的化学家的实验室里烧起来然后往楼上蔓延的,纳撒内尔的一些果敢的朋友还是想办法冲进他在楼上的房间,救出了他的书籍、手稿和仪器。他们把这些东西完好地运到另一座房子,在那里租了一个房间。纳撒内尔立即就搬了过去。现在他就住在斯帕伦扎尼教授的对面,对此他并不感到奇怪,另外当他发现打开窗户后他可以看见奥琳琵雅常常一人独坐的地方,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现在他可以清楚地认清她的身影,当然她的面容是模糊不清的。他后来想到当他第一次透过玻璃门看见她时,奥琳琵雅常常在同样的地方在一张小桌边坐上几个小时,什么也不做,只是不停地朝着他的方向看。他不得不承认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位比她更可爱的佳丽,既然有克拉拉在他的心中,他对于一动都不会动的奥琳琵雅是完全无动于衷的,他只是偶尔从书本抬头看看这个美丽的身影――如此而已。他正在给克拉拉写信时,突然有人轻轻敲了敲门。他招呼了一声,门开了,出现的是科佩拉令人厌恶的脸。纳撒内尔简直惊呆了。不过,他想起了斯帕伦扎尼对他说过的关于他的同胞科佩拉的事以及他曾经严肃地答应他心爱的爱人有关科佩留斯的话,他为他的孩子般地害怕鬼怪觉得很难为情。他迫使自己鼓起勇气,尽量平静地说,“我不需要气压表,伙计,马上滚开。”可是科佩拉却径自走进了房间,他的嘴角弯起露出一种阴险的笑容,他的小眼睛在他的长长的灰眉毛下闪着光亮。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噢,不要气压表吗?不要气压表!我还有眼睛呢。我有很好的眼睛!”纳撒内尔恐怖地叫道,“疯子,你怎么能拿到我的眼睛呢?眼睛?”然而科佩拉立即收起了他的气压表,把他的手插进宽大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些长柄望远镜和眼镜,把它们放在桌上。“瞧,眼镜――把它戴上,看!这些是我的眼睛,多好的眼睛!”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越来越多的眼镜,直到整个桌上开始一闪一闪地发着亮。无数颗眼睛对着纳撒内尔看着,盯着,眨着眼;纳撒内尔的眼睛无法从桌上移去,而科佩拉还继续在桌子上放下更多的眼镜。镜片中无数眼睛交错而视,而且越来越炽烈,把它们像血一般红的光线投向纳撒内尔的胸膛。在疯狂的恐惧中纳撒内尔叫道:“停下,停下,你这个恶魔!”当科佩拉再次把手伸进口袋去拿更多的眼镜时(尽管此时桌子上已经铺满了眼镜),他用力抓住了科佩拉的手。科佩拉爆发出一阵沙哑而难听的狞笑,不慌不忙地挣脱了他的手,说:“噢,你不要?可它们是很好的眼镜。”他把眼镜拢到一起,把它们重新装进口袋里,然后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许多各种大小的望远镜。当那些眼镜被收起来时纳撒内尔马上重新平静了下来。他努力想着克拉拉,他清楚地看到这一令人毛骨悚然的幻觉完全是他脑子里臆造出来的,而科佩拉是一个诚实的眼科医生和仪表商,决不是那个可恶的科佩留斯的鬼影和幽灵。此外,那些科佩拉放在桌上的望远镜现在竟然一点都不特别了,或者至少不像那些眼镜那样阴森可怖。为了弥补他的行为,纳撒内尔决定买下一件东西。他挑选了一副小巧的、非常雅致的袖珍望远镜。他举起望远镜往窗外看,以便试一试它的性能。在他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透过望远镜看过东西,镜片把物体如此清晰逼真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他无意识地看到了斯帕伦扎尼的房间。奥琳琵雅像往常一样坐在小桌前,她的胳膊放在桌上,双手微微握起。现在他第一次看见了她典雅的面容。只是她的眼睛有点特别,它们是一动不动的,没有生气的。不过当他透过镜片越来越仔细地看时,似乎湿润的月光也开始在奥琳琵雅的眼睛里闪动起来。仿佛幻觉的力量直到现在才开始被点燃,而她的眼光里也越来越充满了生命的光辉。纳撒内尔着魔似的靠在窗户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奥琳琵雅非凡的美丽。一阵清喉咙和翻动纸页的声音将他从迷茫中唤醒。科佩拉正站在他的后面。“三个达卡①。”他说。纳撒内尔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光学仪器商。他迅速支付了所说的数目。“上好的望远镜,是不是?好东西吧?”科佩拉奸笑着用沙哑而难听的声音问。“是的,是的,是很好。”纳撒内尔不耐烦地回答。“那么再见,我的朋友。”不过只是在纳撒内尔给了他许多冷眼斜视后他才离开了房间。纳撒内尔听见他在楼梯上响亮的笑声。“啊,”纳撒内尔想,“他是在笑我,因为我为这副小望远镜付了太多的钱给他。”不过当他默默地说了这些话后他似乎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从房间传过来,就像临死的人那种叹息声。他恐惧得屏住了呼吸。无疑这是他自己在叹气――这非常明显不过了。“克拉拉说我是一个可笑的梦幻者,真是一点没错,”他对自己说,“不过我会因为多付了科佩拉望远镜的钱而如此沮丧,这倒真是可笑了――简直是荒唐了。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这样。”然后纳撒内尔就坐下来写完他给克拉拉的信,不过他朝窗外瞥了一眼,看见奥琳琵雅仍然像以往那样坐着。似乎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所驱使,他跳起来,抓住科佩拉的望远镜看着,完全沉迷在奥琳琵雅迷人的身影里,直到他的朋友西格蒙德来叫他去上斯帕伦扎尼教授的课时才作罢。门帘紧紧地遮住了那扇至关重要的门,所以从他的房间里他看不见奥琳琵雅,在以后的两天里也是如此,尽管他很少离开他的窗户,而且几乎不间断地用科佩拉的望远镜观看她的房间。此外,在第三天,连窗户都拉上了窗帘,纳撒内尔在失望中被一种火热的激情所驱使,冲到了大门之外。奥琳琵雅的身影时刻萦绕着他,出现在空中,在树丛里,从波光粼粼的溪流里用明亮的大眼睛偷看着他。克拉拉的形象完全从他的灵魂中消退了。他的脑子里除了奥琳琵雅之外没有别的。他声泪俱下地大声悲叹,“啊!我的崇高的爱情之星,难道你升起来就是为了重新消失,把我抛在黑暗的绝望中吗?”正当他准备回家的时候,他发觉斯帕伦扎尼的家里人声嘈杂。门全都开着,大大小小的设备正被搬运进去。一层楼房的窗户都被从折叶处卸了下来,女佣们拿着大拖把,忙碌地进进出出和清理打扫,而房屋里面木匠和装修匠们也在乒乒乓乓地忙着。纳撒内尔呆若木鸡地站在大街中央,完全不知所措。后来西格蒙德找到他,笑着问道:“那么你现在怎么想我们的老斯帕伦扎尼?”纳撒内尔告诉他说自己没有什么想法,因为他根本不了解这位教授,不过,使他感到惊奇的是,他注意到这个安静而阴沉的房屋里现在却是一片忙乱。西格蒙德告诉他,斯帕伦扎尼准备开一个大型晚会、一个音乐会和一个舞会,时间就在第二天,半个大学的人都被邀请了。据说斯帕伦扎尼在像守护神一样让他女儿奥琳琵雅与世隔绝这么久之后,打算第一次将她介绍给公众。纳撒内尔收到了邀请,在指定的时问各种车辆纷纷来到。经过装饰的房间里灯火辉煌,他怀着一颗颤动的心来到了教授的家。晚会规模宏大,十分气派。奥琳琵雅出现了,打扮得既典雅又得体。人人都情不自禁地为她美丽的脸和身段而倾倒。在另一方面,她的背部却弯得有点反常,还有她的蜂状细腰看来是腰带收束过紧的结果。此外,她的步态和姿势也显得僵硬和做作,这给许多来宾多少造成不良的印象,不过这只能认为是她在公众场合的拘束。音乐会开始了。奥琳琵雅极有天赋地演奏了钢琴,还熟练地唱了一首气势磅礴的咏叹调,她的声音显得高亢、清丽,尖锐得有些颤抖。纳撒内尔完全被迷住了。他站在后排,在耀眼的烛光里几乎看不清楚奥琳琵雅的身影。他偷偷地从口袋里拿出科佩拉的望远镜来观看她。噢!他看见了她望着他的含情脉脉的眼光,他看见了她爱恋的目光的每一瞥都是绝对的纯真,这简直令他情火中烧。她那抑扬顿挫的华彩乐段在他听来简直是来自天国的爱的化身。最后,当华彩乐段中止时,悠长尖锐的颤音在整个大厅中久久回响。他的感觉是仿佛突然被灼热的手臂紧紧地拥抱着。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他的内心交织着狂喜与痛苦,他叫起来:“奥琳琵雅!”每个人都回头看着他,许多人哄笑起来。教堂风琴手拉下了一个长脸,比先前更加难看,一个劲地说,“安静,安静!”音乐会结束了。舞会开始了。噢,和她跳舞!那是他唯一的愿望。不过他怎么才能鼓起勇气来邀请她呢。她是舞会的皇后,会屈尊和他跳舞吗?不过,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反正舞会开始后他不知不觉地就靠近了她,而她还没有被邀请去跳舞。他抓住她的手,结结巴巴地只说出了几个不成句的词。她的手像冰一样冷。他浑身打了一个死一般的冷颤。他看着奥琳琵雅的眼睛,他看见她的充满爱和渴望的眼睛正看着他。在这一刻,脉搏似乎又开始在她冰冷的手上跳动了,同时她的血管里开始涌人富有朝气的热血。
在纳撒内尔的心中,爱情之火更是如同烈火干柴。他伸开双手拥抱着可爱的奥琳琵雅,边跳边打着转。以往他一直为他能够很好地配合舞曲的节拍而颇感得意,不过她跳舞时那种独特的充满韵律的平衡感却不时让他手忙脚乱,这时他才明白他对音乐的时间感是多么糟。然而他觉得他决不和其他人跳舞,而且他感到任何人如果走过来邀请奥琳琵雅跳舞的话,他会杀死他。不过这种情况仅仅发生了两次。令他吃惊的是,奥琳琵雅在每次舞毕之后都回到座位上坐着,直到下一场舞开始时他把她领下舞池。如果纳撒内尔除了奥琳琵雅之外也注意到了别的东西,那么发生多次不愉快的争吵一定会不可避免,因为在这一群或那一群的年轻人中爆发出来的窃笑声显然是对着奥琳琵雅的――为着某种尚不知道的原因,人们都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奥琳琵雅。喝了不少酒和跳了好几场舞的纳撒内尔这时浑身发热,所以也摆脱了他那羞怯的性情。他手拉着手坐在奥琳琵雅旁边,用炽热的激情诉说他的爱慕之情,只是他的话没有人能够听懂,包括他和奥琳琵雅。不过或许她能够听懂,因为她端坐在那里,眼睛看着他,嘴里不住地发出“哦,哦,哦”的叹息声;而纳撒内尔则回答“啊,你是无与伦比的天使!你散发着来自福地的爱的光芒!你的精神和灵魂映照着我的整个身心”以及诸如此类的话。不过奥琳琵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连续地叹息着,“哦,哦!”斯帕伦扎尼教授好几次走过这对幸福的情人身边,他用一种奇怪的满意的神情对他们微笑着。虽然他处在一个不同的、高层的社会里,对于纳撒内尔,在这里,在斯帕伦扎尼教授的家里,四周似乎一下子黑暗了许多。当他环顾周围时,他万分惊愕地发现在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两烛灯光在点燃,而且也行将灭去。音乐和舞蹈早就停止了。“我们必须分开了,我们必须分开了!”他绝望地叫喊着吻着奥琳琵雅的手。他弯下腰来亲吻她的嘴――冰冷的嘴唇与他灼热的嘴唇贴在一起。正在这时,当他接触到她冰冷的手时,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关于死亡新娘的传说在他的脑子里闪过。可是奥琳琵雅让他挨近自己,而接吻似乎使她的嘴唇有了生气。斯帕伦扎尼教授慢慢地走过空空的大厅,他的脚步在空中发出回响。摇曳的烛光下将他的身体投射出一个令人生畏的鬼影。“你爱我吗?你爱我吗,奥琳琵雅?只要你说一个词!你爱我吗?”纳撒内尔喃喃地说。不过当她站起来时,奥琳琵雅只是叹息着,“哦,哦!”“是的,亲爱的,你是我的启明星,”纳撒内尔说,“你是为我升起的,你将永远照亮和改变我的灵魂。”“哦,哦!”她边走边回答。纳撒内尔跟在她后面。他们站在教授的面前。“你和我的女儿进行了一次非常生动的谈话,”教授微笑着说,“如果你喜欢和这个傻姑娘交谈的话,欢迎你常来坐坐。”纳撒内尔心花怒放地离去了。斯帕伦扎尼的舞会成了全城在随后几天里的话题。尽管教授把一切都做得十分周到来展现一个辉煌的场面,爱嚼舌头的人还是找到了许多想象的和古怪的题目来谈论。他们的谈论焦点是始终呆板不语的奥琳琵雅。她美丽的外表是毋庸置疑的,但被认为是极端地愚笨。人们认为其原因是斯帕伦扎尼将她禁闭幽居得太久了。这些流言纳撒内尔都听到了,虽然内心万分窝火,却什么也没说。他想:“向这些家伙证明,是他们自己的愚蠢导致了他们看不到奥琳琵雅内心深处的美丽,但这是没有用处的。”“行行好,老兄,”西格蒙德一天对他说,“告诉我,像你这样一个聪明人怎么会随便地爱上了一个呆板的木头玩偶呢?”纳撒内尔正要发作,不过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回答道:“告诉我,西格蒙德,如果一个颇有美学眼光的人却对奥琳琵雅的深远魅力视而不见,你会怎样看他?感谢上帝,你不是我的情敌,因为如果你是我的情敌的话,我们中间的一个人就要热血流地了。”西格蒙德看到他的朋友是如此痴情和顶真,也就改变了他的策略。他说了一通不应对他人之所爱妄加评论的话后,补充道:“只是奇怪的是,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对奥琳琵雅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在我们看来,她――不过请别介意,兄弟――她显得异乎寻常地呆板和缺乏情感。她的身材端庄匀称,她的脸也很美丽,这些都十分确实,如果不是她的眼睛如此缺少朝气――我说的是眼睛里的那种生气勃勃的力量――她也许可以被称为美丽。她的步态也很不自然,所有她的行动似乎都源于某种发条一类装置的工作。她的演奏和歌唱十分完美,却令人不快,因为就像八音盒的音乐那样没有生命的活力。而她的舞蹈也同样。我们发现奥琳琵雅奇怪得令人很不舒服,而且我们也不想和她有什么交往。她似乎在扮演一个人类的角色,而且似乎这一切的后面还隐藏着什么。”纳撒内尔并没有发脾气,尽管西格蒙德的话引起他很大的痛苦。他控制住了自己,只是态度严肃地说:“奥琳琵雅也许的确给你们古怪、冷淡和缺乏想象的印象。高雅的灵魂只对具有高雅气质的人而开放。她的爱慕的眼光只看着我,同时激发我的感情和思想。我发现自己成了奥琳琵雅情有独钟的目标。她不像那些浅薄的女人沉迷于那些庸俗的东西,于是你们就看不惯了。她话说得很少,这不假;不过她所说的不多的几句话是一种神圣的语言,表现了一个充满爱、充满高尚情操和来自浩瀚宇宙的知识的内心世界。
不过你对这一切是感觉不到的,我不过是在浪费时间。”“上帝保佑你,兄弟,”西格蒙德和缓地、几乎是悲伤地说,“在我看来,你正在沿着错误的方向滑下去。你可以指望我的帮助,如果――不,我不再多说了。”纳撒内尔顿时明白,他的表面冷淡、缺乏想象的朋友的确是真心为了他好,于是他热情地握住他伸出的手。纳撒内尔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他曾经爱过的克拉拉,还有他的母亲以及洛萨――这一切都从他的脑子里消失了。他只爱着奥琳琵雅,他每天坐在她的身边,一小时又一小时,诉说他的爱,他们情谊和他们的心心相印。对此奥琳琵雅以极大的敬意倾听着这一切。纳撒内尔从他书桌里面翻出了所有他过去写的作品――诗、幻想作品、小说和故事――其数目每天在增加,包括大批的用夸张手法写的十四行诗、韵文和短歌。每次他都一连几小时不知疲倦地把这一切读给奥琳琵雅听。他还从来没有过一个如此出色的听众。她既不挑花边也不打毛线;既不朝窗外看也不喂喂小鸟或者逗一下小猫小狗的;她的手上也没有拿着纸团什么的来搓着;她更没有必要用咳嗽来掩饰她的哈欠。总之,她连续几小时一动不动地坐着,两眼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而且她的眼睛会越来越热情和明亮。只有当纳撒内尔最终站了起来,亲吻她的手和嘴唇时,她才说,“哦,哦!”接着补充道,“晚安,我最亲爱的人。”当纳撒内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时,他叫道,“噢,她的思想是多么美丽,多么深远!只有你,只有你才真正理解我。”想到他和奥琳琵雅之间与日俱增的绵绵情谊,他狂喜得全身颤抖。对他来说,似乎她表现了他的工作的意义,表现了他灵魂深处所有的诗的天赋,仿佛她就是他本人的表征。这一点无疑是一个事实,因为奥琳琵雅除了上面提到过的那几句话外从来没有说过别的话。不过即使在清醒的时候,比如在清早起来后,纳撒内尔意识到奥琳琵雅的极端消极被动和少言寡语的状态,他也只是说:“什么是言谈?不过是些词组而已!她无与伦比的眼睛看着你时所表达的比那些平庸的言谈要多得多。此外,一个来自天国的金枝玉叶怎么可能把她自己局限在低贱的、世俗的生活所要求的狭隘圈子里呢?”斯帕伦扎尼教授对于他女儿和纳撒内尔之间日益发展的关系表现出万分地满意,而且他也多次明确无误地向纳撒内尔表达了他的满意。最后,当纳撒内尔大着胆子转弯抹角地提出与奥琳琵雅结婚的可能性时,教授的脸露出了笑容。他说他允许他的女儿完全自由地作出选择。受到这些话的鼓舞以及被心中爱情的火焰所驱使,纳撒内尔决心第二天就去恳求奥琳琵雅,要求她将她长久以来给予他的甜美和爱慕的眼光用明白的语言说出来――也就是她将永远属于他。他要把在他离开时母亲给他的戒指找出来。他打算把戒指送给奥琳琵雅,作为他对她的爱情和他们俩幸福生活的象征。当他寻找戒指时他偶然发现了克拉拉和洛萨给他写的信件。他冷淡地把它们丢在一边,找出戒指后将它放在口袋里,带着它急匆匆地去看奥琳琵雅。正当他在楼梯上时,他听见一种奇怪的喧哗声,好像是从斯帕伦扎尼的书房里传出来的。房间门上出现连续的推打、碰撞和撞击声,同时掺杂着咒骂声:“滚!滚开!魔鬼!无赖!脆弱的肉体和灵魂?哈!哈!哈!哈!这可不是我们的安排!我,是我制造的眼睛!是我制造的发条!该死的白痴,你和你那该死的发条!死狗一般的钟表匠!滚开!让我走!”造成这场大吵大闹的是斯帕伦扎尼和可恶的科佩留斯。纳撒内尔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担心所驱动,冲了进去。教授正抓住一个女人身体的肩膀,而科佩留斯,这个意大利人,正抓住那女人身体的脚。他们两人一会儿将她扭到这边,一会儿又拧到那边,双方都发疯狂似的想把她夺过来。当纳撒内尔意识到这个女人体竟是奥琳琵雅时,他惊骇得连连倒退。接着在狂怒之中,当他奋力试图把他所爱的人从这些疯子的手里抢过来时,科佩拉以魔鬼般的力气把女人体从教授的手中夺了过去,并且使得教授身上受到了可怕的一击。他摇晃着后退到桌子上,桌上摆着的玻璃瓶、干馏皿、烧杯和试管等――一切都被砸成成百上千块碎片。接着科佩拉将女人体拖在肩上,爆发出一阵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并迅速冲下了楼梯。女人体的双腿样子十分难看地悬挂着,每下一级楼梯都发出一阵木头的碰撞声。纳撒内尔呆若木鸡地站着――他看得非常清楚,在奥琳琵雅死一般苍白而无表情的脸上并没有眼睛,只剩下两只黑窟窿。她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斯帕伦扎尼还在地板上痛苦地抽动,他的头部、胸部和手臂都被碎玻璃划破了,鲜血像泉水般涌了出来。不过他仍然鼓起全部的气力说:“追上他,追上他!你还在等什么!科佩留斯――科佩留斯把我最好的自动人偷走了。我为它研究了20年――我把我的一切心血都放在了里面:机械,语音,动作――我的全部心血。它的眼睛――它的眼睛是从你这里偷来的!这个该死的畜牲!该死的东西!追上他!把奥琳琵雅给我夺回来!把奥琳琵雅还给我!还有眼睛!”此时纳撒内尔看见一对像鲜血淋淋的眼睛的东西正从地板上盯着他看。斯帕伦扎尼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抓起它们扔向纳撒内尔。眼睛正打在纳撒内尔的胸上。纳撒内尔顿觉心神迷乱,就像被灼热的爪子在疯狂地抓着撕着,撕裂了他的思想和感觉。“转呀,转呀,转!火圈!火圈!转起来,火圈!好玩,真好玩!啊啊,可爱的木头娃娃,转起来呀!”纳撒内尔嘴里这样说着同时以整个身体扑向教授并卡住他的喉咙。要不是有几个听见吵闹声的人冲进来把发疯的纳撒内尔拉开的话,教授大概就会被他活活卡死。他们救下了教授,把他的伤口包扎了一下。西格蒙德虽然十分强壮,但也制服不了这个发了疯的人。他继续用可怕的声调喊叫着,“木头娃娃,转起来!”同时用拳头到处挥舞。最后,好几个人联合起来硬是把纳撒内尔压在地上捆了起来。纳撒内尔嘴里的话变成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嘶叫。人们将处于疯狂状态的他送进了疯人院。亲爱的读者,在我继续我的故事,讲述不幸的纳撒内尔后来的命运之前,我可以让你们放心,如果你们对斯帕伦扎尼,这个技术高超的发明家和自动装置专家感兴趣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们,他的伤后来完全愈合了。不过,他不得不离开了大学,因为纳撒内尔的遭遇被看做是一个大丑闻,因为人们普遍认为把一个木头娃娃蒙混进高雅的晚会中是一种不可原谅的欺骗行为。在那里奥琳琵雅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以至于人人都以为她是一个真人。事实上,律师们将此视作严重的诈骗,并认为这是一种重罪,因为它是精心设计、以公众为欺骗对象并成功地进行了蒙骗(有几个机灵的大学生是例外),虽然现在每个人都宣称他们早已看出了破绽,并指出他们认为可疑的各种细节,而他们只是没有将疑点联系起来而已。举例来说,作为一个参加晚会的淑女,为什么奥琳琵雅打喷嚏的次数比打哈欠的次数还要多?难道这不应该让人顿生疑窦吗?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的看法是,打喷嚏实际上乃是隐蔽的内部机械上发条的声音――那东西总是要发出一些机械声的――等等。那位诗歌和修辞学教授拿出一撮鼻烟闻了闻,把鼻烟壶啪地盖上后清了清嗓子,庄严地宣布:“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还没有看出里面的门道吗?这从头到尾是一个比喻,一个延伸的隐喻。你们明白吗?这叫做拟人。”不过许多尊敬的绅士并没有因此而放心。自动人的故事给他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同时在居民中引发了一场对哪些是真人假人的普遍的和可怕的猜疑。以至于许多情侣坚持要他们的女朋友在歌唱和舞蹈时不要有任何节拍和韵律,同时在听故事时手里一定要绣花、打毛线,或是逗个小猫小狗什么的,这样他们才可以放心自己不是在和一个木头娃娃谈情说爱。最重要的是,他们要求女朋友不但在听,而且要不断地说话,以此来证明自己具备思想和感觉的能力。结果许多对恋人比以往更加如胶似漆了,但也有一些逐渐疏远而分手了。“个中的原因就说不清楚了。”有人这样说。在晚会上,人们以难以置信的频率打哈欠,但从不打喷嚏,目的是避免惹人猜疑。如前所述,斯帕伦扎尼不得不离开了大学的位置以逃避刑事诉讼,其罪名将是以欺诈的目的将自动人引入人类社会。科佩拉也消失了。纳撒内尔像是从一场可怕的噩梦中醒来,张开眼睛后感觉到一种无法描述的幸福感温暖着他的全身。他躺在家里自己房间自己的床上,克拉拉就坐在他的床边,他的母亲和洛萨也站在边上。“谢天谢地,亲爱的纳撒内尔,你终于从可怕的病魇中恢复过来了!你又是我的了!”克拉拉激动地叫道,把他揽在自己的怀中。明亮的滚烫的泪珠从他的眼睛里流了下来,交织着悔恨与幸福的感情,他气喘吁吁地叫着,“克拉拉,我的克拉拉!”西格蒙德走进了房间,在纳撒内尔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忠诚地站在他朋友的一边。纳撤内尔握着他的手。“我的诚实的好兄弟,你没有抛弃我。”在母亲、爱人和朋友们无微不至的关心下,纳撒内尔所有精神错乱的症状都消失了,而且很快恢复了体力。同时,好运也开始造访这个家庭――一个以前他们根本不期望从他那里得到任何东西的守财奴的老叔叔死了,不但留下一笔可观的财富,而且在宜人的近郊留下一座小洋房。于是纳撒内尔和克拉拉(他正准备娶她),以及母亲和洛萨,便决定搬到那里去居住。纳撒内尔变得比以前更加温存和孩子气了。他生平第一次能够充分感受克拉拉那高尚的情操和纯洁的灵魂。没有人向他提起过(哪怕是十分间接地)过去发生的事情。不过当西格蒙德向他告别时,他说,“感谢上苍,兄弟,我过去是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不过一位天使及时引导我走上了光明之路。这位天使就是克拉拉。”西格蒙德马上让他别再多说了,他担心的是过去的痛苦的记忆说不定会使他旧病复发。四个幸运的人搬迁新居的时候就要到了。中午,当他们买了许多东西后走在街道上时,市政厅高高的塔楼将它的巨大的阴影投在集市上。“哦?”克拉拉说道,“让我们再一次爬上塔楼,看一眼远处的山峰吧!”说做就做。纳撒内尔和克拉拉爬上了高高的塔楼,他的母亲和佣人则回家去了。洛萨没有劲头爬那么多的台阶,就留在了塔楼下。两个情人手拉着手站在塔楼的顶层,眺望着下方香气浓郁的树林,树林的后方蓝色的山峰耸立着,像一座巨大的城市。“看那个奇怪的灰色小树丛,”克拉拉叫道,“它真像是在朝我们走来。”纳撒内尔下意识地去摸他的衣袋。他在口袋里找到了科佩拉的望远镜,就朝一侧观看起来。克拉拉正站在望远镜的前面。突然他的脉搏中出现了一种痉挛性的搏动。他脸色苍白地看着克拉拉,但一股火流很快从他摇晃的眼睛里闪动和喷射出来。他像一只被猎杀的野兽一样毛骨悚然地咆哮起来,高高地跳了起来,爆发出可怕的狂笑。他用尖锐的声音叫道,“木头娃娃转起来!木头娃娃转起来!”同时用超乎常人的力气抓住克拉拉,企图把她从塔楼上摔下去。不过克拉拉出于一种绝望的痛苦,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死死地抓住塔楼上的栏杆。洛萨听见了疯子的叫嚣,也听见了克拉拉可怕的叫声。他立即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冲上了楼梯。通向第二层楼梯的门关闭着。克拉拉的叫声变得越来越模糊。由于愤怒和害怕变得疯狂的他用整个身体冲向楼门。门终于撞开了。“救命!救救我,救救我!”她的声音消失在空中。“她死了,被那个疯子杀死了。”洛萨叫道。通向顶楼的门也是锁上的,不过他的不顾一切竟使他有了巨人般的力气。他竟然把门的堞铰都拉断闯了进去。我的天!克拉拉正被纳撒内尔这个疯子抓住,悬在塔楼栏杆外的半空中。她只有一只手死抓住栏杆。洛萨快得像闪电一般,抓住他的妹妹,把她拉了回来,同时狠狠地朝疯子的脸上猛击一拳。他的用力是如此的大,他自己都摇晃着后退了一步,而松开了对方。洛萨抱着失去知觉的妹妹冲下楼梯。她得救了。纳撒内尔在塔楼上到处冲来冲去,高高地跳起叫嚷道,“火圈!转起来,火圈!转起来!”听见疯狂的叫喊声,人群很快就聚集起来,人群中就有律师科佩留斯庞大的身躯,他刚来到这个城镇,就直接到中心市场来了。一些人想爬上塔楼制服这个疯子,但是科佩留斯奸笑着说,“哈,哈!别着急。他会自己下来的。”于是他和其他人一起抬头观看。纳撒内尔突然停了下来,身体朝前倾着,看见了科佩留斯。他口里喊着“啊,多好的眼睛,多好的眼睛!”一边纵身跳下了护栏。纳撒内尔脑浆迸裂地躺在人行道上。科佩留斯在人群中消失了。许多年以后,据说有人看见克拉拉居住在一个十分偏远的地区。她与一个模样英俊的男子手拉手坐在一所豪华乡村住宅的大门前,两个快活的男孩在她的身边玩耍。这样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克拉拉终于找到了她快活的性格所需要的平静的家庭幸福,而在这一点上,纳撒内尔以他深受创伤的灵魂,是永远无法给予她的。①达卡是中世纪流通欧洲各国的金银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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