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喇叭APP里面有好多紫喇叭紫微斗数看会不会结婚在月底清了?

正在初始化报价器电脑上的红喇叭怎么调出来谁知道?甘井子小红旗我的电脑 > C盘 > WINDOWS > 双击RTHDCPL
就出现在了右边任务栏的下方
控制面板面板里面的相当于是一种快捷方式,你在system32文件夹下会发现一些cpl类型的文件,那个就是快捷方式,因此你可以到别的电脑拷个RTSndMgr.CPL直接复制到你的C:WINDOWSsystem32,这样控制面板里面就会有音频管理器的图标了,另外一个办法就是重新装下驱动。
更多回答牁鉙耗綢薡斍电脑右下角显示声音图标的方法如下: 1点击电脑桌面右下角任务栏向上小三角形后,点击自定义选项。 2找到音量后选择 显示图标和通知。 3在任务栏就可以看到音量控制图标。
newhouse1.进入控制面板,点击通知区域图标。
2.点击打开或关闭系统图标。
3.选择音量-打开。
4.点击确定完成设置。希望我的回答能帮助到您
热门问答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红喇叭里面是买多少就会有紫喇叭吗?_百度知道
红喇叭里面是买多少就会有紫喇叭吗?
我有更好的答案
对呀!我老多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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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我低音炮线断了,里面有红,黄,绿三条线请问怎么接到喇叭上???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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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房经纪人
华阳的考虑么我这里有代理的一手新盘
房天下知识为您分享了一条干货
二手房经纪人
个人好像是不可以购买的吧,一定要由单位统一购买,然后你出一半钱单位出一半钱的吧
二手房经纪人
光纤的话就只好找专业的人员了,需要热熔器把线接起,加长到所需房间,不是什么大工程,很容易的。
二手房经纪人
当然需要你提供房产证,只有是你自己的房子你才有处置权,签订的租赁合同才有效。不过房产证不需要给他。
二手房经纪人
卖是可以的,不过要一次性付款.
红色是公共线,就是把红线分开接到两个喇叭的正极上,另外黄和绿分别接到两个喇叭负极上,一个牌子一个样,颜色有可能有区别。你按照我的方法试试吧,如果不行就把绿或黄当作公共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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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个喇叭 史上最牛音乐手机亮相
日07:13  
 胡豆豆 
关键字:25个喇叭 音乐 手机 亮相
腾讯手机讯 假如你想了解中国人的想象力,那么不妨看看市场上各种千奇百怪“山寨机”吧。除了为装上光学变焦镜头或是上万毫安时的超大容量电池以外,拥有无与伦比的超大外放音量更是国产“山寨机”的拿手绝技。如果你还在以为自己的手机拥有双扬声器而得意洋洋的话,如今在网络上出现的一款超强山寨手机便足以让你无地自容。据悉,型号为金鹏S108的山寨手机不仅融合了音乐手机Xpress Music标记和雅马哈的名号,而且更是凭借在手机上装载的25个喇叭让人目瞪口呆。
实际上,从这款山寨手机的外形来看可以说集各大厂家的流行设计于一身。除了前面提到的诺基亚音乐手机Xpress Music标记和雅马哈的LOGO,该机的外形还模仿了索尼爱立信W630i设计,加上机身背面的25个喇叭给人的感觉只能用不同凡响来形容。而作为该机的杀手锏,这款山寨手机的25个喇叭在同时发出声音时究竟会具备怎样的震撼效果或许难以想象,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这款山寨机在音量上绝对会让号称 “世界上外放音量最大”的诺基亚5800XM无地自容。或者换句话来说,如果你某天在街头听到如摩托车音响般响亮的手机铃声时,那么你应该可以确定的是这位老兄一定使用的是金鹏S108手机。
而除了震天响的音乐效果以外,这部山寨机的功能其实也不弱。不仅拥有2.4英寸26万色的QVGA触摸屏,支持手写和键盘双输入,而且诸如双卡双待、MP3、MP4、短信群发、录音、WAP、FM收音机、蓝牙、GPRS下载、MMS彩信、电子书、来电防火墙、双蓝牙、存储卡扩展、归属地查询、IP通话、日历、待办事项、闹钟、计算器、汇率计算、秒表、世界时间、6个游戏、自动开关机、区号查询等等山寨机常见的功能都一应俱全。
或许是手机上喇叭装得太多了的缘故,这款山寨手机的重量达到了120克,并且手机的待机时间也没有其他山寨手机那样动辄可以待机一个月以上。尽管如此,在价格方面该机还是发扬了山寨机的优点,不足600元的价格即可让你拥有一部真正的移动音响实在是物超所值。不过,在这里最后还是要提醒一下对该机感兴趣的朋友,假如在公众场合使用该机切记要考虑到他人的感受,像在公车上、地铁上用山寨机放着“月亮之上”的行为,已经被证明是很危险的举动,甚至可能会招致暴力伤害哟。
金鹏S108山寨手机主要功能:
【支持语言】简体中文、英文、量大可刷多国语言
【屏幕参数】2.4吋26万色; 240×320像素
【来电铃声】72和弦;支持格式:mp3、mp4
【音乐播放】支持MP3后台播放
【影片播放】3GP,MP4,AVI
【收 音 机】FM调频立体声,外放需要耳机
【摄像功能】高清摄像;支持有声摄象,时间根据内存大小而定
【内存大小】256MB 最大支持2G TF卡扩展,支持扩展
【数据传输】数据线直连、读卡器、蓝牙文件传送 、蓝牙耳机(语音)、蓝牙音乐(立体声)
【机身通讯录】300组电话,支持来电群组、来电铃声、来电图片、来电视频
【短信/彩信】200条短信,支持彩信
【开 关 机】支持定时开关机
【闹 钟】5组闹钟,可自定义周日至周一闹铃,可设置贪睡时间
【其它功能】MP3功能、MP4功能、短信群发、录音功能、WAP功能、手写+键盘输入、收音机功能、蓝牙功能、GPRS下载、MMS彩信、内存扩展、电子书、来电防火墙、双卡双待双蓝牙、归属地查询、IP通话、跑马灯、日历、待办事项、闹钟、计算器、汇率计算、秒表、世界时间、区号查询
【参考价格】599元
[责任编辑:miya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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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海盗,周日,下午14点正,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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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包包过生日
笑面杀手第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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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楼上的几位老兄,你要贴小说为什么不重开一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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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一群无聊的小p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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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好文共赏之:天堂向左,深圳往右 (作者:慕容雪村) (
16:43:42)
  从长天大厦到太子山庄,开车五十分钟,坐公车一个小时,走路要走半天,肖然喝了半
斤五粮液后,在这条路上走完了一生。
  开加长货车的香港司机蹲在路边瑟瑟发抖,交警询问时,他指着肖然的防弹奔驰口吐白
沫,下巴咯咯抖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几个记者围着那堆豪华的废铁咔嚓咔嚓地拍照,闪
光灯下,肖然满身鲜血,双眼圆睁,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奇异地勾在胸前,胳膊上
有一排殷红如血的牙印。
  天亮时现场清理得干干净净,车被拖走,血迹洗净,肖然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太平间里,
死灰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清晨的阳光下,人们步履匆匆地走过一条条街道,一面低头看
表,一面大口咬嚼刚买来的包子。
  这就是深圳,八点钟的深圳,危险而华美的城市,一只倒覆之碗,一朵毒蛇缠身的
  没有人知道肖然死去,这个时候,刘元还在睡觉,陈启明穿着围裙在厨房里煎鸡蛋,陆
可儿蓬头垢面地往脚上涂兰蔻指甲油,卫媛拉开紫色的窗帘,对着后海伸了个懒腰,然后开
始随着音乐跳健美操。在千里之外的鞍山,韩灵犹犹豫豫地走出家门,总感觉自己忘了点什
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死者的容颜即将被遗忘,活着的人笑逐颜开,大步向前。而无论你行善还是为恶,富有
还是贫穷,你都将走向那个终点:鲜血涂地、尸骨无存,或为脓血,或为飞灰。
  那个死者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
  肖然赚的第一个五千元充满了罪恶感。他那时在雅诗轻兰公司做采购员,雅诗轻兰是一
家肥皂公司,生产一些号称能减肥、能丰乳、还能治痔疮的神奇香皂,每天都在电视上神吹
一气,广泛地欺骗全国劳动人民。他们老板叫牛乔,体重足有三百斤,人送外号叫作肉牛。
每次去夜总会玩,肉牛总要关照妈咪:“要个波霸要个波霸。”然后再咂咂两片紫黑色的牛
唇,口水都似要滴下来。波霸的需求缘于供应不足,肉牛不止一次向朋友诉苦,说他老婆既
没前又没后,简直就是条人干,刷上层亮漆就能当镜子用。所以肖然对他们的丰乳产品满怀
忧虑。那是1992年,邓小平刚刚南巡完,深圳就象一个迅速膨胀的大面包,每天都有数不清
的公司成立,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怀揣梦想、拿着边防证涌进这个南海边的小渔村。一夜暴
富的传奇随风飘扬,公车上经常能听到这样的对话,一个破衣烂衫的家伙说:“我明天有一
船货到蛇口码头,你要多少?”另一个同样破衣烂衫的家伙一脸不屑:“作贸易?那不是糟
蹋钱吗,我刚在宝安圈了十几亩地,作房地产才能赚大钱,兄弟!”
  和所有无根无底的打工仔一样,肖然眼看着钞票哗哗地从身边淌过,却只能靠一点可怜
的薪水勒腰扎脖地过日子,雅诗轻兰是出了名的鸡贼公司,每月只给他1300元,这在当时的
深圳也就是刚刚够花。肖然每月往家里寄200,给正在读大学的女朋友寄100,房租350,吃
饭400,公交车100,买牙膏香皂什么的再用去100多,一到月底就开始心慌,就怕老板趁夜
跳墙而去,那就要挨饿了。
  那时的深圳象一个巨大的施工现场,砖瓦满地,泥灰飞扬,天气热得象发酵的烂草,随
便嗅一鼻子都是臭哄哄的味道。肖然住在蛇口蓝园,一个喧嚣杂乱、拥挤而闷热的家,楼道
里挂着各种颜色的裤衩胸罩,耳边响着全国各地的土语方言,一到晚上,烟尘四起,人声鼎
沸,整栋楼都好象要飘起来。肖然的左侧住着四个湖南来的小伙子,有一天晚上不知因为什
么起了内哄,先是互相问候对方的母系祖先,接着就是噼噼啪啪的武斗,武斗过后,其中一
名选手轰然撞开房门,穿着内裤绝尘而去,另一个头顶门框,鼻血淋漓,望着那个白花花的
裸体大骂湖南三字经。右侧的房间里住着两个身份可疑的年轻女郎,每天晚上都把脸涂得万
紫千红,穿得破绽百出,扭腰摆臀地走过肖然门前,然后消失在深圳繁华的夜色中。
   肖然后来一度很怀念蓝园的生活,那种喧嚣混乱、充满了动荡与不安的生涯,什么事
都有可能发生,什么人物都可能出现,就象一出自发上演的、没有编剧、没有导演的电影。
你是旁观者,但你随时有可能成为主角。
   1992年的肖然还是个童男子。他女朋友叫韩灵,比他低两届,九十代初的大学爱情比
后来要纯真得多,避孕套基本派不上用场,肖然对韩灵的违法行为也仅限于拉手、拥抱和亲
嘴,毕业前夜他奋起色胆,一把将她的白色T恤衫从牛仔裤中拽出来,手野蛮地伸进去,击
退了韩灵的挣扎和推拒,顽强地向上爬行,两分钟后,那只不安份的手又试图向下做更深入
的探索,正闭着眼哼哼的韩灵一下子清醒过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樱桃小嘴大张,在他
胳膊上重重地啃了一口。两个月后,肖然向韩灵抱怨道:“我身上只有三个伤疤,其中一个
就是你的功劳。”另外两个,一是肚脐,一是手上的割伤,那是他小时打架留下的,缝了三
针。韩灵听完这话后,在电话里响亮地亲了他一下,然后笑着说:“你活该!强奸犯。”
   深圳是一个激情充溢的城市,同时也充满了失落感。一个人的时候,强奸犯肖然经常
会想起那年的午夜游行。那事是他们宿舍的范越惹出来的,他踢球时打碎了保安室的玻璃,
几个保安蹿出来骂娘,范越也是个文学青年,用莎士比亚式的语言回了两句嘴,大意是“令
尊的衣柜里藏着一匹母马,你奶奶的靴子里开满了鲜花”之类,保安们骂之不过,转而诉诸
武力,满校园追杀坏分子,范越速度快,东拐西绕地逃回了宿舍,气还没喘匀,五六个家伙
踹门而入,一句话不说就开始动手,砸碎了镜子,踢翻了桌子,打得范越满头是血。为这事
学校几乎翻了个底朝天,肖然他们贴了大字报,组织了示威游行,举着火把在校园里唱了一
夜《国际歌》,就在礼堂门前,肖然发表了他一生中最著名的演讲,他头缠白布,声嘶力竭
地喝问:“谁捍卫我们的尊严?谁保卫我们的自由?”模样象个要剖腹自杀的日本浪人。现
在想想真是可笑,是啊,白衣如雪,激情万丈,但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当饭吃。生存的经验
足以证明:尊严和自由并不是最重要的,每月能不能按时领到1300块,这才是生活的关键。
韩灵上个月打电话来,含蓄地表达了对一件风衣的爱慕之情,那风衣价值278元,“小米买
了一件,可好看啦。”韩灵是东北人,从小就会发嗔耍嗲扮娇娇。肖然捏着干瘪的钱包,嘴
里一个劲地发苦,象咬破了自己的苦胆,还得硬起头皮假装温柔:“那就去买吧,我马上给
你寄钱。”韩灵奸计得逞,心情大快,跟他投诉了半天伙食质量和公寓科的变态大爷,直投
诉到华灯齐绽放,月上柳稍头。
  每次给韩灵打电话,他都会不顾羞耻地吹上一通,“我又加薪啦”,或者“昨天跟我们
老板一起吃海鲜,他亲口说要提拔我”,事实上他进雅诗轻兰一年了,薪水没涨过一分钱,
公司的采购部经理是老板的亲侄儿,就算肖然长俩脑袋,也断然爬不到这个位置。有什么办
法呢,这是深圳,你有钱,可以为钱自豪;没有钱但有未来,可以为未来自豪;又没钱又没
未来,只能假装自豪。
   上周六陪牛侄儿到宝安看了几家纸品厂,这周刚上班,他就收到了十四页传真,光信
达印刷厂一家就发了十页,这个猪窝一样的破作坊把自己吹得地下绝无、天上仅有,悠久的
历史能一直追溯到宣统年间,财力雄厚得连李嘉诚都自叹命苦。此猪窝的老板姓卫,一个獐
头鼠目的潮州人,送肖然和牛云峰出门时,他故意落在后面,趁牛云峰不注意,轻轻拉了拉
肖然的衣角,飞快地比了个“6”的手势,肖然笑笑,望着牛侄儿肥硕的屁股,面不改色地
大步前行。虽然做采购工作的时间不长,他也明白卫老板的意思:从他这里进的货,有6%
  任何时候采购工作都是一件肥差,那时候流传着一个段子,把各种职业分了三流九等,
其中有一句说的就是采购员:三等人,干采购,白吃白喝拿回扣,地位仅次于人民公仆和
“扭扭屁股就赚钱”的明星。前些日子公司辞退了一个叫张志刚的采购员,此人前脚刚迈出
大门,牛云峰就召集会议声讨他的罪行,声色俱厉地号召大家敬业爱岗,多奉献,少索取,
万万不可偷鸡摸狗,“吃回扣的,一律开除!”说得唾沫横飞,脸瘪得象被谁揍了一拳。下
班后肖然跟公司的刘会计聊起这事,说张志刚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这么大胆。刘会计长叹
一声,说这家伙才精呢,这三年他至少捞了十五六万,还没落下什么把柄。说得肖然一楞,
想起自己每月干巴巴的1300大元,心里一阵失落,感觉象丢了个钱包。
  从那以后他就多了个心眼,谁的单他都要瞄上一眼,只要觉着价格有问题,就偷偷记下
来,再一一打电话到厂里去核实。这么干了一个月,他就发现采购部的七个员工,除了他自
己,没有一个屁股上是干净的,连牛云峰都算上。牛侄儿半个月前买了两台压膜机,一台
19800元,根据肖然的估算,他至少从中黑了一万块———人家厂里的标价才一万六,而根
据采购的惯例,这价格至少可以压下来20%。
  这种发现让他豁然开朗。这周一上班,牛侄儿就催着他要包装盒的订单,按照公司规
定,一份采购定单至少要有三家供应商的比价,他思忖了半天,拿出订单,一笔一划地填
写:宝安信达:0.56元;港厦九原:0.585元;蛇口联兴:0.605元。写的时候想起了信达厂
卫老板鬼头鬼脑的模样,心里无端地有点失落,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与钱比起来,清白又算
什么东西呢。其实肖然很清楚,同样规格质量的包装盒,在东莞的天富厂做,只要四毛八,
不过肉牛老板两周前刚跟天富厂吵过架,吵到最后,肉牛捏着裤裆发誓:“丢你老母!以后
你的货白给老子,老子都不要!”天富厂的老板乃是吉林省四平府人氏,也是江湖上出了名
的狠人,闻此言勃然大怒,施一招举火烧天式,满嘴白沫地发狠:“丢你姥姥!你出十倍的
价钱,老子都不卖给你!”那时候的商人都很重视气节,很有点战国时重义轻利的传统,事
情在几年后才有所变化,2001年肖然在圣弗兰克赌船上玩富豪百家乐,旁边有个温州的公仆
赢了七百多万,狂喜之余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牛哄哄地向周围的人大派筹码,此事一度传为
笑谈,人人不齿,只有肖然笑嘻嘻地拿起了那堆筹码,还向公仆鞠了一躬,说:“谢谢老
板,能不能再给点儿?我今天手气不好。”
  如果说成功的商人都是天赋禀异的动物,那么肖然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这种天赋。填完
订单后,他咬着嘴唇想了一下,没有象往常一样立刻找牛云峰签字,而是把它塞进了抽屉,
直到四天后,牛云峰很不耐烦地问他:“那个包装盒的定单还没做好?你怎么搞的?要是误
了工期…你还想不想干了?!”肖然憋了一口气,脸刷地红了,翻腾了半天,从抽屉里拿出
那张薄薄的A4纸,象个老实孩子一样低头认罪,说经理对不起对不起,话没说完,眼泪都象
要滚出来。牛云峰用鼻孔表示了一下他的权威,提笔画了押,然后用常德普通话训斥肖然:
“你!立刻传给信达厂!真要误了生产,小心你的奖金!”
  那是肖然到雅诗轻兰一年来最大的一张单,15万个包装盒,合计价款84000元,交货时
间:马上;付款期限:货到后一周内;制单:肖然;审核:牛云峰;总经理审批:牛乔。
  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酵烂草的臭味,肖然站在一张“基本路线一百年
不变”的宣传画旁边,摸着裤袋里鼓鼓囊囊的5000元回扣,财大气粗地告诉韩灵:“我又加
薪啦…我给你寄了500元,够不够?”几个人踢踢踏踏地从旁边走过,他侧身让了一下,对
着话筒小声地说:“我喜欢你穿风衣……还有,我爱你……”
  打完电话后,肖然付钱上楼,不到两分钟又走了下来,对看电话的老头儿说:“大爷,
你刚才找错钱了,少给了我一块钱。”
   (二)
  我可以请你吃饭,但不能借给你钱,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你。
  千万别求我给你找工作,我的工作都是自己找的。是的,你是我的朋友,所以你可以在
我这儿住几天。
  这是深圳的原则。在火车站长椅上辗转难眠的,在人才大市场拥挤的人群中汗流满面
的,在午夜的草坪上忍受蚊虫叮咬的,在罗湖、福田、南山、蛇口的工厂里头晕眼花、牙龈
出血、月经失调的,不管你学历高低,不管你现在坐奔驰还是开宝马,你肯定都说过这两句
话,或者说在嘴上,或者说在心里。
  刘元刚到深圳时,裤衩里缝了2000元,两个上衣口袋各装了500元,在1991年来到深圳
的大学生中,他绝对可以算是个富翁。不过这个富翁在深圳呆了四个月就破产了,整个1991
年,他基本上处于失业状态,只在一家公司短暂地干过不到一个月,收入不到900元。1992
年新年钟声敲响时,这个富翁正躲在蔡屋围一家低档旅馆里,看着破破烂烂的床单,越想越
伤心,抱着脑袋就开始号啕大哭。
  那夜的深圳特别黑,街上没有车,没有行人,连路灯都不正常,闪闪灭灭的,象荒山墓
园里阴森的磷火。刘元的哭声混合着香港那边的鞭炮声和欢呼声,在冰冷的深圳夜空久久回
荡,象一曲婚宴上的丧歌。
  十年之后,刘元穿一套深灰色的范思哲西装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说起当年的艰苦历程,
他眼圈一下子红了,“你相信吗,”他对漂亮的女主持人说,“我那天只吃了一包华丰方便
面,身上只剩下七块钱。”
  那七块钱刘元花了四天。最小的酥皮面包都要卖五毛钱一个,他一顿吃一个,然后就拼
命地灌凉水,喝得肚子里哐当作响。旅馆老板娘每晚都在外面炒菜,又炖鸡又炖鱼,香味四
散,刘元头顶着门框,感觉胃里象着了火一样,不停地抽搐,恨不能出去一刀把他们宰了,
然后抢过鸡鱼来大吃一通。就这么熬了七十多个小时,第四天起床时整个人都在发抖,眼前
金星闪,肚里钟鼓鸣,要不是东莞的三叔来得及时,他估计就要活活饿死。
  肖然和刘元是同班同学,毕业后又一起来到深圳,但两个人关系并不好。在肖然看来,
刘元的苦难完全是咎由自取,活该。他一直都不喜欢他,认为刘元太奸、太会算计,也太有
侵略性。那年的保安打人事件,整个学校闹得沸反盈天,所有人都站在队列里挥舞拳头,只
有刘元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们蹿进蹿出,眉头皱得象一头大蒜。后来连公安局都介入
了,在最紧张的几天里,肖然趴在床上装病,嘴里半真半假地不停哼哼着;陈启明一页页地
写检查,他老爹闻讯赶来,差点打断了他的狗腿;只有刘元,象个没事人一样躺在床上看
书,然后写了满满四页纸的《入党申请书》,还在宿舍里背诵鲁迅的名言:“游行是不足取
的。你们……太幼稚。”为了这句话,肖然不知骂了多少句娘,有一天趁他不在,几个人越
说越气,肖某人一时没压住火气,抓起他的饭盒就扔到了窗外,刘元回来后发现吃饭的家伙
没了,心知有鬼,不过势单力薄,也只能隐忍不发。真正交恶是大三下学期,韩灵来他们宿
舍聚餐,刘元借着酒劲儿,不停地抨击肖然,说他睡前不刷牙,脱下的袜子能砸核桃,至少
说了二十遍“肖然这个农民”,说得这个农民一声怒吼,一肘将邓辉的脸盆捣了个对穿,要
不是陈启明死死地拉着,204室那天说不定就要搞出人命。作为那场战争的真正原因和关键
力量,韩灵的态度十分暧昧,先拉一下肖然,肖然哼了一声,再拉一下刘元,刘元艰难一
笑,转头就狰狞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肖然,恨不能生吃了他。在他们中间,身材矮小的陈启
明满面通红,奋力地撑开双手,嘴角源源不断地冒着白沫,象一瓶生气的啤酒。
  韩灵和刘元都是鞍山人,韩灵入学时,刘元扛着她的大包小包,从火车站一直走到学
校,连牛仔裤都累得大汗淋漓,那时候还没有飘柔海飞丝什么的,刘元斥近百元巨资帮她买
了青苹果洗发香波、中华牙膏、北京针织一厂的毛巾,还有一套小兔子图案的睡衣,就差没
买卫生巾和内裤了。韩灵感激得无以言表、五体筛糠,立马就认了刘元当干哥哥,还非要请
他去门口的川菜馆吃饭,“哥你能喝酒不?晚上咱俩喝两杯。”
  喝醉了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醒来头疼。开车可能会被拘留。会说错话、认错人、办错事。有人喝醉了哭,有
人喝醉了笑,有人喝醉了一声不吭。刘元对肖然说,王八蛋,我要是不喝醉,哪他妈会有
  日,刘元架不住小师妹的软硬兼施、恩威并济,硬着头皮喝下去五口杯二
锅头,第五杯刚一下肚,他就一头扎进一盆酸菜鱼里,吐得虎啸龙吟、日月无光。旁边有几
个北京地痞尖着嗓子大笑:“傻逼,嘿,给娘们儿灌倒喽!”
  那个夜里刘元的表现堪称经典。很多年后人们还记得那个不可一世的醉汉,他在校门口
躺成一个酒气熏天的“大”字,谁从他身边走过他就问候谁的母亲,连人称“考场名捕”的
系主任都不放过。肖然他们闻讯赶来时,刘元正大声背诵那首著名的《为什么你不生活在沙
漠上》,旁边的韩灵一身酒气,粉脸通红,急得手脚乱跳,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你要把事业留给兄弟 留给战友
  你要把爱情留给姐妹 留给爱人
  你要把孤独留给我 留给自己
  那个夜晚对肖然、韩灵和刘元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一夜。但在当时,没有人意识到这
个安静的夜晚会埋藏着重重的杀机。那时刘元正人事不省地打着呼噜,肖然的西装上沾满了
刘元呕吐出来的盛宴,臭气熏天,韩灵坐在宿舍中央的椅子上,看他有条不紊地冲糖水、敷
热毛巾,还小心翼翼地帮刘元脱了衣服鞋袜,一脸慈祥地给他盖上被子,看得心中异常感
动。那夜的月色很好,墙外的玉兰树在窗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肖然收拾完刘元后,胸中异常
气闷,正想抱怨两句,转过头就遇上了韩灵的目光,这时月亮划过树稍,蔚蓝色的月光透窗
而来,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肖然笑了,韩灵也笑了,在一片静谧之中,肖然听见自己的心
通通地跳了两下。
  从那以后刘元再也没喝醉过,1998年邓辉到深圳旅行结婚,肖然在南海酒店花了一万多
元,从上午11点一直喝到晚上9点,喝到最后,陈启明抱着桌子腿叫妈,肖然趴在地毯上一
拱一拱地往前爬,说要游到香港,邓辉也酒后现形,不顾身旁铁青色的新娘,抱着餐厅服务
员就要喝交杯酒。闹得不可开交时,餐厅经理叫过来四五个保安,要把他们一一送回房间,
这时刘元突然象只豹子一样蹿了起来,三步两步冲到肖然面前,一脚蹬在他肚子上,肖然象
中弹一样砰地倒在地上,所有人都看傻了,刘元提起西装,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快到门口
时,他突然转过身来,眉毛一挑一挑地说:“肖然,你记住,这一脚是你欠她的!”
  《北京人在纽约》流行之后,刘元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如果你爱他,送他去深圳,他可能会发财;
  如果你不爱他,送他去深圳,他肯定会背叛。
  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可靠,他指着窗外说,每一个男人都可能是嫖客,每一个女人都可能
是妓女,你如果想找爱情,离开吧。
  刘元是他们三个人中最早成为男人的。荔枝公园落成后,立刻成为低档妓女的交易市
场,每当夜幕降临,这里总是特别热闹,有溜冰的,有跳舞的,高尚的人们合唱《党啊亲爱
的妈妈》,不高尚的民工们坐在旁边打牌赌钱,赢个二三十块就能吃顿鸡煲。在黑黝黝的荔
枝树下,总会站着一些年龄不详、面孔模糊的女郎,有含蓄的,象寂寞的闺中少女:“靓
仔,聊聊天吧?”有粗鲁的,性感得犀利无比,“大哥,操逼不?100块。”刘元1993年遇
见的一个象是卖旧货的奸商:“打飞机20,上床150,包夜300,要不然,把你的旧电视给我
  就在这里,在这个散发着热带气息的公园里,刘元用100元的代价,轻轻走过了自己的
纯洁年华。
  他那时刚刚跳槽到第四家公司。在此之前的经历,简直可以说是一段血泪史。刘元的第
一份工作足足找了四个月,四个月里他每天都到人才大市场报到,象没头苍蝇一样挤来拱
去,满脸谀笑地递上简历,一脸羞红地缩回双手。招聘人员不管职位高低,一律硬梆梆地板
着脸,翻着雪白的双眼,状如阎王殿前的便秘小鬼,“有工作经验吗?…没有?下一个!”
有一次一家贸易公司招聘业务员,刘元奋力挤进人墙,刚要跟招聘的肥佬打招呼,那厮一看
他拿的是《毕业生推荐表》,立马不耐烦地挥手,象撵猪一样往外轰他:“刚毕业的,去去
去!”气得刘元差点吐血,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凶猛地拱了出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
能咬谁一口。
  刘元刚到深圳时住在上沙村,那时的上沙村还是一条黄土路,一下雨就满身泥点,看谁
都象被我军俘虏的越南特务,刘元在他老乡的床上挤了十六天,最后实在受不了摔碟子打碗
的逐客暗示,怀一腔怨恨拂袖而去,扛着两个大编织袋搬到蔡屋围的廉价旅馆,跟一帮脚臭
得熏死臭虫的河南人睡在一屋,有一天一个叫赵康东的南阳农民坐在他上铺剪脚趾甲,刘元
在人才大市场碰了一天钉子,心中烦燥无比,闷闷不乐地泡了一碗华丰三鲜伊面,刚吃了两
口,一片硕大无比的、黑乎乎的硬壳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进碗里,刘元当时就炸了,
一跃而起,劈头盖脸地把那碗面扣到了赵某人头上,一边带着哭腔喊:“太欺负人了!我杀
了你,我杀了你!”
  那天刘元被打得鼻青脸肿,从那以后,他睡觉时就会在枕头下放一把刀。
  十年后,刘元成了大陆最著名的策划人,《商潮》杂志称他是“经营大师、企业良
医”。有一次在华南卫视作访谈嘉宾,那位家喻户晓的美女一脸媚笑地问他:“刘先生,在
您的奋斗历程中,最让您感到骄傲的是什么?”刘元沉思了一会儿,一字一句地说:“那就
是:坚持。十年来,不管多苦多累,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刚说完,台下就响起了
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
  聚光灯下的经营大师显得有些忧郁。一片欢呼声中,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夏日午
后:年轻的刘元站一片花树中间,双眼明亮,一身洁净,对那个同样年轻的韩灵说:“我尊
重你的选择,但你记住,我会一直等你。”
  因为韩灵,刘元几乎爱上了肖然。他不止一次在心里比较两人的优势:他是城市户口,
父母都是教师;肖然家在农村,爹妈都在修理地球;他身高1米77,肖然1米76;他是著名的
校园诗人,肖然只会踢足球,还踢得不好;他有两套西装,一套阿迪达斯运动服,肖然只穿
得起拳王内裤,校外小摊上买的,3块钱一条;他除了眼睛小点,五官还算清秀,肖然一嘴
四环素牙,脸上遍布雀斑。比较来比较去,他都觉得韩灵无论如何应该爱上他,而不是那个
土了吧叽的肖某,所以只能怪韩灵瞎了眼。
  肖然来深圳,他也来深圳。肖然每周给韩灵打一次电话,他工作不稳定,也会隔三岔五
地跟韩灵联系一下。不争取就没有机会,他总这么想。直到韩灵毕业来到深圳,这个梦才算
彻底醒了。那个夜里,他眼睁睁看见韩灵从火车站走出来,和肖然拥抱在一起,眼睁睁看着
他们依偎着走进楼门,韩灵一边咯咯娇笑,一边紧紧搂着肖然的胳膊,然后那盏灯亮了起
来,刘元徘徊楼下,心中欲悲又喜,几次想高声呼喊,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在一片喧闹之
中,那盏灯无声无息地熄了,刘元想象着他们正在做的事,想象着韩灵此刻的神情和状态,
心象是跌到了谷底,晃了两晃,无声地坐到了地上。
  然后就去了荔枝公园,有人跳舞,有人唱歌,他拖拖拉拉地往黑影里走,几个女人上来
招呼他,他象没听见一样,一步一顿地走过,象一个鬼气森森的影子。是在哪棵荔枝树下?
那个满脸皱纹的东北女人问他:“靓仔,玩一会儿不?100块就行。”刘元刚想说“滚”,
突然心中热血翻滚,一生的际遇喷薄而来,他颤抖着伸出双手,一把将她按到在地上,那女
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刘元就凶猛地压了上去,这时微风轻拂,木叶婆娑,月亮象含泪的眼
睛,正被猛烈摇晃着的女人听见身上的男人低低地喊了一嗓子:
  “韩灵!”
(三)一件范思哲衬衫,8700元,一支15毫升的SKⅡ眼霜,620元,不要瞪眼睛,这是穷人
  一套阿曼尼女装,27万港币;一张高尔夫俱乐部的会员卡,说起来不贵,8万元,不
过,是美金;一块卡地亚名表,算了,不说了,你就是不吃不喝,几辈子也买不起。
  蓝鲸夜总会有个坐台小姐绰号林青霞,身高1米72,生得肌肤如雪、眉目如画,江湖传
闻,看过她的身体的人都已经狂喷鼻血而死。有一天晚上她接待了一个香港客人,第二天就
买了两套房子,好一点的自己住,差一点的租了出去,房客中有一个经理,有一个总经
  有个人跟老婆离婚,分家产时吵得口舌生疮,其人大怒,摧心一掌,打得老婆跌落尘
埃。其老婆虎啸一声,正待疯狂反击,听见老公咬着牙说:“丢!我再给你加一点!行了
  这一巴掌值两千万。
  奔驰600差不多算是最豪华的车了吧,98年七月中旬,有个潮州人开了一辆在深南大道
上兜风,不小心跟另外一辆美洲虎轻微碰撞了一下,交警赶过来盘问不休,潮州人听得不耐
烦,击节长啸:“这车我不要了!”不是说大话,一年之后那辆车还呆在停车场里,轮胎上
长蘑菇,真皮座椅里住了一窝耗子。
  不用叹气,这不算奢侈。在深圳,还有更奢侈的东西,那就是:爱情。
  爱情。   
  韩灵到深圳的时候,正是肖然开始发迹的日子,所以他一直说韩灵有旺夫运。那时肖然
已经离开了蓝园公寓,在粤海工业村附近租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1993年的肖然已经不愁温
饱,腰里还颇有点余粮。那时股市正热,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排队认购新股,买到的笑,
买不到的自叹命苦,连守厕所的都会画K线图。有人打过这么一个比方:拿机关枪在深圳街
头扫一梭子,十个死的有八个都是股民,剩下那两个还是股评家。肖然的顶头上司牛云峰是
他们公司最先入市的,买进卖出几回合就赚了两万多。肖然吃了几笔回扣之后,资产已经达
五位数之巨,看牛侄儿炒股炒得欲仙欲死,不禁贼心骚痒,从银行里取出1万多元,在27.8
元的价位上买了400股深发展,不到两个月就猛蹿到39块2,生性保守的肖然不敢再捂,果断
地出了货,一转手就赚了四千多。没过几天,韩灵毕业来到深圳,为了赢得佳人芳心,肖然
不顾家底地带她去了深港海鲜城,那天的肖然分外风骚,身穿一件青灰色的风衣,油头锃
亮,白眼瘮人,周润发见了都要打寒战。服务员过来点菜时,肖然右手前伸,戟指笑谈:
“白灼虾、鲍鱼、圆贝,”韩灵看了一眼菜价,惊恐万状地吐了一下舌头,右手狠狠地捏了
他一下,她不捏还好,这一捏越发激起了肖然的万丈雄心,他猛地挺直腰杆,气冲斗牛地
问:“龙虾有吗?来条龙虾!”
  不知道是爱情的力量还是龙虾的力量,那天晚上,肖然对韩灵实施的侵略没有遭遇到任
何抵抗。初经人道的肖然在前半场一直不得要领,一接近球门就抬不起脚来,每次都是无功
而返,折腾了半夜,两个人都累得大汗淋漓,韩灵坐了一天火车,实在是撑不住了,打着哈
欠摸了摸他的作案工具,说要不然算了吧,先睡觉,明天再说。肖然正满腔悲愤,一听这话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哑着嗓子骂了一句,说他妈的我还不信了呢!说罢悍然发动攻势,韩灵
措手不及,皱着眉头大叫一声,两手紧紧地箍住肖然,指甲在他背上划了一条长长的血
  今天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日子。
  我也是。
  肖然紧紧地抱着韩灵,叹了一口气说,我就算现在死了,也觉得不缺什么了。韩灵轻轻
地拍了他一下,说你胡说什么。肖然突然激动起来,翻身坐起,说真的,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死都是笑着死的。
  窗帘遮住了星光,屋子里漆黑而寂静,一些隐约的笑声在空气中轻轻飘荡,象是神秘的
预言。隔壁的婴儿突然夜哭,哭声若断若续,象征着人类最初的苦难。肖然俯下身,贴在韩
灵耳边轻轻地说:“亲爱的,你是我这辈子永远的新娘,即使将来不能在一起,我也要永远
记住今天的你。”韩灵心里一阵感动,脸埋在肖然胸口,越想越难过,过了一会儿,她肩头
耸动,嘤嘤地哭了起来。   
  那年肖然23岁,韩灵22岁,他们的全部资产加起来不到两万元。他们永远的洞房,粤海
工业村旁边那栋破败简陋的屋子,在2002年初被拆成一片瓦砾。那时鞍山的韩灵已经成了一
名小学教师,上午两堂课,下午两堂课,讲得喉咙肿痛,吃多少金嗓子都不管用,有时候疼
得实在受不了,就找同事宋世杰代课。宋世杰是个老鳏夫,老婆死了七、八年了,一直也没
再婚,天天闷闷不乐的,不过对韩灵一直很照顾,每天上班都替她抹桌子倒水,还经常给她
带点梨和苹果什么的,说多吃点水果对嗓子好,韩灵开始不好意思要,后来也渐渐习以为
常。当小学老师很累,韩灵每天中午都要小睡一会儿,如果没有别的人,老宋就会轻手轻脚
地给她盖上件衣服,韩灵说谢谢,老宋总是憨厚地笑笑,嘱咐她“别着了凉。”就在肖然死
的前半个月,韩灵大病了一场,老宋给她买药、买水果,一天三顿给她送饭。病好后韩灵觉
得无物以报,狠了狠心,终于躺到了老宋的床上,大概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女人,老宋
刚一碰到她就一泻如注,扑通一声趴在她身边,一句话也不敢说。韩灵拿卫生纸简单擦了擦
身体,然后轻轻搂住他皱皮松松的脖子,说老宋啊,你可真是个好人。这时月亮滑过中天,
楼群间光影重重,眼角布满皱纹的韩灵突然心里一动,象茫茫黑夜里的火花一闪,她把头深
深地埋进老宋的胸口,然后在心里轻轻地问:
  肖然,你在深圳还好吗?
  陈启明是典型的傻人有傻福,毕业后分回老家的粮食局,干了一年多,实在忍受不了行
政机关水裆尿裤的办事风格,再加上领导一直看他不顺眼,说某人上学时煽动过学潮,政治
上有问题。说得某人恨炸胸膛,一怒之下写了长达万言的辞职报告,从政治体制抨击起,一
直抨击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和公粮制度,最后还居心叵测地提到了他们科长每天占着茅坑
长达半小时的事。在报告的结尾,陈启明庄严地发表声明:“我觉得辞职首先是个良心问
题,其次还是个智商问题,粮食局这个破地方,只有白痴才能呆得下去。”他们科长本来还
打算假惺惺地挽留他一下,一看到这句话,差点气炸了头盖骨,颤抖着四肢签了“同意”二
字,这样陈启明就成了粮食局最早放弃国家粮食的家伙,一个不容于所有领导的叛逆者。
  叛逆者于日登上了去广州的火车,那年他22岁,30多小时的旅程,他一直
都不大清醒,想象中的深圳就象天堂,鲜花铺地、美酒盈樽、走路都会踢到金子。他甚至还
想到某一天衣锦还乡,跟科长见面的情景:油头锃亮的陈启明缓缓摇下豪华座驾的车窗,亲
切地对他们科长说:“科长,这么多年不见,你的自行车还是很新啊。”那辆自行车是这们
科长花900元买的,对之视若己出,每天都要在食堂的水笼头下擦洗一遍,亮得象许大马棒
的盒子炮。
  火车在儿童节的中午到达广州。陈启明提着一个灰色的帆布包,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来
到万头攒动的广场上,面前的景象让陈启明销魂荡魄、欲仙欲死:在令人窒息的热浪和噪音
的包裹下,黑压压的人群拥挤着、叫嚷着、冲撞着,象一个巨大而湍急的漩涡,没有什么不
能被吞没,没有什么不能被毁灭。几个山里汉子正围着几只破破烂烂的编织袋抽烟,灰扑扑
的脸上汗水直流;几个满脸灰泥的小男孩一路蹒跚而来,向每个人伸出双手;有一个扑通一
声跪在他脚下,两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口齿不清地哀求:“给我一块钱,给我一块钱
吧。”陈启明掏出十块钱给了小男孩,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环视着这个苦难的广场,看
见一个小偷正拿着镊子从一个老头口袋里掏钱,四周的人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我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出人头地,”1993年的最后一天,陈启明满脸通红地对肖然
说,“我没什么本事,也不想吃苦,唯一的选择就是嫁给黄芸芸。”
  那天他们辩论了很久,正方辩手陈启明坚持物质利益至上,认为村长家的女儿,黄芸
芸,有钱且有房子,且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股东,一年的分红相当于陈启明当时工资的60几
倍,“她至少可以让我少奋斗20年,从此不再为房租和生活费发愁,你说,”陈启明咬着牙
反问,“我为什么不可以嫁给她?”
  反方第一辩手韩灵认为陈启明嫁给黄芸芸恐怕会牺牲掉一生的幸福,“你和她会有共同
语言吗?”她问,“黄芸芸初中都没毕业,你和她说什么呢?”站在可持续性发展的角度,
她认为陈启明的入赘行为无异于滥砍盗伐、杀鸡取蛋,“黄家会一直有钱吗?万一有一天他
们家穷了,你怎么办?”过了一会儿,她又对陈启明创效益的能力表示怀疑:“就算他们家
真有钱,你又能控制多少呢?别忘了,你始终是个外人。”
  反方第二辩手肖然认为这桩买卖的成本太高,原因是黄芸芸的皮相实在是太对不起观
众,又黑又胖,皮肤糙得可以磨刀,一张典型的热带脸,两只外翻的鼻孔,满口茶色的牙
齿,一笑起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肖然一想起这个来就不停地皱眉头,好象黄芸芸就坐在
他脑袋上,“就算这些你都能接受———对,关上灯都差不多,眼睛一闭张曼玉,被子一蒙
钟楚红嘛,但是,你听说过张曼玉有那么厉害的狐臭么?”他夸张地比了个呕吐的姿势,
“就算你没有意见,你的鼻子也没有意见吗———你到底有没有鼻子?”
  陈启明当然有鼻子,而且快气歪了。听肖然放完厥词后,一直隐忍不发的陈启明拍案而
起,脸上青筋跳,嘴里白沫飞,结结巴巴地怒斥肖然:“你爱韩灵的脸蛋和身材,我爱黄芸
芸的钱和她当村长的爸爸,你你你……你凭什么以为你比我高尚?!”   
  陈启明是在喝早茶时认识黄村长仁发的。那是在下沙一间叫“福星”的茶餐厅,每天早
上都坐得满满的,十年前还在田里汗出如浆的深圳农民,到此时已经洗净手脸,成了这城市
纯粹的食利阶级,不劳而获的贵族。他们最经典的生活方式是这样的: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
才醒,然后打着哈欠踱进茶市,要一壶茶,几碟点心,慢悠悠地一泡就是大半天,喝完茶后
骑着摩托车到处去收房租,钱到手后就去打麻将,打累了才睡觉,睡醒后再去喝茶、收房
租、打麻将,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仅不知道稼穑之苦,很多人连农作物都不认识
  陈启明走进福星时已经没有空桌了,服务员把他带到一张大桌子旁,跟七八个东歪西
倒、面色阴沉的老头子坐在一起,其中有两个正在激烈地辩论,嘴里烟雾腾腾,你“丢”过
来我“丢”过去,丢得陈启明十分懊恼,正想换张桌清清静静地吃点东西,还没起身就被一
个面皮黑黄的汉子一把抓住,然后听见一句十分提神的国语:“小火鸡(伙子)呀,你来评
评理啦,你说老公强奸老婆系不系犯罪呀?”
  此人正是黄仁发。丑姑娘黄芸芸的爸爸,陈启明的未来岳父,两家上市公司的股东,一
家集体企业的董事,十年前他叫黄队长,现在人人称他黄总。陈启明没意识到此人在他未来
生命中的重要性,他噘着嘴挣开黄总的手,没好气地回答:“当然不能算,跟老公上床,是
老婆的义务!”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打谁的旗子跟谁走,这是个关键问题。陈启明说,如果有人请你当
裁判,你一定要站对立场,因为参赛选手中说不定就有你的丈人。黄总仁发听陈启明发表完
结案陈词后,高兴得眉毛都竖了起来,不可一世地向他的论敌扬了扬胡须参差的下巴,象唱
歌一样叽哩咕噜地说了半天,歌词大意是:大学生都站在我这边,你怎么说?然后转过头拍
了拍陈启明的肩膀,说今天你想吃乜就吃乜,你的单我包啦。
  那是1993年7月份,相书上说陈启明那个月福星照头,天德顾身,主有贵人相助;同时
咸池冲撞主星,主桃花犯命,有情事困扰。陈启明对肖然和韩灵说,算了,你们也别劝了,
再劝下去就伤感情了,“这可是我的命啊。”   
  一年后,还是在福星茶餐厅,陈启明请肖然、韩灵和刘元吃了一顿饭。那天餐厅里人很
多,闹哄哄的,一派乌烟瘴气。陈启明点了七、八个菜,叫了十几瓶珠江啤酒,酒菜端上来
后,他淡淡地说哥几个尽情喝吧,今天就算是我的婚宴了。喝到一半,黄芸芸过来敬酒,陈
启明搂了一下她的肩膀,似笑不笑地发表了一通演讲,说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觉得我出卖
人格,但想通了,你们又何尝不是?“你,”他指着肖然,“吃回扣出卖良心,你,”他转
向刘元,“为工作出卖尊严”,他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说我现在算是想通了,在这个城
市,在这个时代,谁把自己卖得最彻底,谁就会出人头地,“否则,你就没有任何希
  那天几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酒喝得很凶。喝到最后,陈启明象堆烂泥一样粘在椅子
上,肖然趴在桌子上不停地打着醉嗝,嘴里喃喃有词,不知道说些什么。刘元点上一根红双
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韩灵,说你现在还好吧,一个小孩伸着脖子,好奇地看着他们,韩
灵没说话,默默地转过头去,窗外是一轮惨淡的夕阳。   
  夜幕降临时,餐厅门口的彩灯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照着街上面无表情的行人。从窗外
往里看,餐厅里烟气腾腾,每个人都面目不清,象一场远处的电影,剧中的人似哭似笑,但
在观众眼里,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疑。
  韩灵到深圳不到一年,就打了第一次胎。初夜之后,两个人象高尔基见到面包一样,一
吃起来就没个节制,那张可怜的木床在剧烈撞击之下坚挺了几个月,终于轰然倒塌,响声震
天,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瘮人。韩灵刚开始还比较清醒,知道前七后八是安全期,可以随便灌
溉,一过了安全期就要肖然戴安全帽,那时候杜蕾丝什么的还没进入中国,药店里能买到的
都是国内橡胶厂生产的劣质产品,象锅巴一样又薄又脆,经常是还没进入施工现场,安全帽
就已经破得千疮百孔,这样三折腾两折腾,终于折腾出事了。
  韩灵那时在中洋外贸公司上班,每天打打文件收收传真,很清闲,他们老板是一个香港
人,大名唤作钟德富,没什么文化,笃信济公活佛,有一天扶觇求神,问东南西北何处可以
发财,济公哼唧了半天,在沙盘上歪歪扭扭地画了几个符,钟德富趴在地上研究了半天,终
于明白了济老大的指示,于是变卖了家产,北上大陆骗钱,那还是1989年的事,“投机倒
把”在当时还属于刑法的打击范畴,钟老板自恃济公附体,胆子比脑袋都大,置人民专政的
权威于不顾,悍然走私了几笔电子器材和办公设备,一下子就发了起来。   
  韩灵到这家公司时,钟德富57岁,正处于男人最后的青春期,阅人无数的老帅哥在人才
大市场第一眼看到韩灵,就被她清纯的五官、窈窕的身材和那种羞涩的表情感动得浑身乱
颤,问了不到三句话就拍板录用,试用期薪水1800元,那可是1993年啊,1800元即使在深圳
也要算是高薪了。在最开始的几个月,钟德富装得象尊坐怀不乱的真神,韩灵每次拿文件进
去,他都用鼻孔轻轻地嗯一声,绝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甚至连头都不舍得抬。有一天因为
等两张香港来的报关单,韩灵一直加班到晚上十点多,要回家了,老钟说小韩不要坐巴士
了,我请你吃饭,顺便开车送你回家。那天肖然无缘无故地被牛侄儿教训了一通,心里憋了
一肚子气,回家后左等韩灵不回来,右等韩灵还不回来,情绪越发高涨。等了几个小时,实
在是饿极了,就到楼下的士多店里买了两个面包,一边吃一边恶狠狠地啃着自己的牙床,盘
算着怎样向韩灵讨还公道。快十二点时,一辆挂着粤港两地牌照的黑色公爵王缓缓开过来,
韩灵满脸媚笑地走下车,裙裾飞舞,月光满身,象个能诱人跳海的妖精。肖然正恨得荡气回
肠,见此情此景,更是急怒欲狂,韩灵没注意到阴影里坐着的某人,兀自一脸媚笑地向公爵
王道别,还伸进手去让老钟轻轻地捏了一下,然后哼着反革命小曲儿往回走,刚到楼口就看
见了肖某人生铁一般的脸色。
  他是谁?肖然的嗓子象是在冰箱里冻过。
  我们老板,韩灵报歉地笑笑,今天加班,没有公交车了,所以搭老板的顺风车回来。
  “你们老板?你们老板?!”肖然祭起一双雪白的眼球,“跟老板用得着那么亲热?是
情人吧?”
  神经病!韩灵诊断完肖然的病情,气鼓鼓地往回走,没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一声大喝:
“韩灵!你给我站住!”韩灵蓦地回头,看见肖然象头发情的狮子一样,毛发倒竖、浑身筋
抖,看那意思,给根火柴他就能把方圆几里给平了。士多店老板见事不好,赶紧过来打圆
场,说你们小两口平时那么恩爱,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赶紧消消气回家去吧。他不劝还
好,这一劝越发引爆了肖然心中的军火库,他一窜丈高,怒喝道:“看看你那一脸贱相!还
老板,老他妈的狗屁板!加班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啊,咹?!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
了?!”这一急之下,连政治课的术语都背出来了,说得他自己都有点好笑,抬头看见韩灵
光洁如玉的俏脸,心肠立刻又硬了起来:“今天的事情你要是不说个明白,咱俩……咱
俩……咱俩就散!”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大规模的战争,吵到后来,所有的变天帐都翻了出来,韩灵跟刘元
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毕业前跟他们班男生搂搂报报的合影,都成了她淫荡的佐证,甚至连
韩爷爷开工厂都成了她品质败坏的历史根源。说得韩灵无言以对、无地自容,头埋在被子里
差点哭断了气,肖然越数落越伤心,回首他在深圳的苦命生涯,如何被肉牛一族压榨剥削,
如何勒腰扎脖,每月给韩灵寄100元钱,如今全变成秦香莲的臭豆腐,也不禁泪流满面,伤
感得鼻涕横流、吭哧有声。
  根据韩灵的估算,出事就在那夜。情侣之间的批判大会往往会变成肉帛相见的床上运
动,这早已是司空见惯的套路。不同的是韩灵在紧急关头还不忘提醒肖然:“要戴那个。”
肖然饿了一晚上,饥火和那什么火都在熊熊燃烧,早把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只听他低吼了
一声:“偏不戴!”就奋然杀进了敌军阵地。
  那时钟德富正坐在英皇夜总会的豪华包间里翻白眼,他已经把所有的坐台小姐都检阅了
一遍,却没有一个满意的;那时刘元正在看松下幸之助的发迹史,手边有一碗吃了一半的番
茄炒蛋饭;那时陈启明正在梦里数钱,数完一沓就放在身上,最后被钱压得连喘不过气来;
当窗外的灯火渐次熄灭,肖然訇然一声仆倒在韩灵身上,鼻孔喷气,神经微颤,脸上还有一
滴未干涸的眼泪,正慢慢滑落,在寂静无声的深圳之夜,在经济腾飞的1994,在韩灵年轻美
丽、没有一丝皱纹的脸上。   
  两个月后,当那个50多岁、号称当过中国女排队医的湖北女人一脸严肃地吩咐:“脱裤
子!”韩灵的脸刷地红了,紧紧抓住肖然的胳膊,可怜巴巴地问:“能不能让他在这儿陪
我?我害怕。”老队医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这事不能让男人看见,否则他一辈子都会看不起
你。韩灵又失望又紧张又害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转头扎进肖然怀里,小拳头象擂鼓一
样,说“都怨你都怨你”,哭得肝肠寸断、四肢冰凉,哭得肖然心如刀绞,不顾老队医急猴
猴的脸色,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闻见她发丛中淡淡的廉价洗发水味道。
  手术刚开始并不怎么疼,韩灵只感觉到那些冰凉的钳子改锥铁锹什么的,在自己体内进
进出出,接着是老队医赤裸的手指,滑滑的湿湿的,象条不怀好意的蛇,被固定在脚手架上
的韩产妇此刻突然尿意大起,心里又羞又气,恨不能一口把自己的鼻子咬掉,正埋怨着罪大
恶极、丧尽天良的肇事者,那种锋利的、撕裂的、不可抑止的疼痛就来了,门外的肖然正准
备拿头撞墙,突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跟着是老队医焦燥地训斥声:“不要乱动!越
动越疼!就快完了!”听得他全身血涌,一拳打在墙上,打得四邻震动,皮破血流。肖然在
心中对自己说:肖然啊,你要记住今天!   
  手术后,韩灵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那七天里,肖然体贴得难描难画,每天一大早就起
来热牛奶、煎鸡蛋,饭做熟了再拿热毛巾给她擦手擦脸,然后一勺勺地喂到韩灵嘴边。中午
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一听见下班铃响他就没命地往外跑,在路上喘着粗气买炸鸡、买卤
肉、买稀粥,然后飞奔上楼,一边擦汗一边给韩灵喂食,耐心得象只亲爱的麻雀妈妈。小麻
雀吃饱喝足擦净嘴之后,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左右开弓,吃两口残羹冷炙,亲一下韩灵就夺
门而去,狂奔在热气熏天的深圳马路上。韩灵站在窗前,望着那个被汗水洇湿的脊梁,有时
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唉,原来打胎如此幸福。
  幸福中的韩灵并没有意识到这次流产对她意味着什么。在老队医野蛮作业之后,她一直
觉得肚子撕撕拉拉地疼,手术前象盼救星一样盼望的月经倒是来了,却一来就不肯走,一连
多少天都淅淅沥沥的,还经常流出一团团紫黑色的粘稠血块。七天病假休完,脸色初见红
润,按肖然的意思,她最好再续请几天,“先养好身体,然后再派你出去赚大钱。”韩灵那
天心情不错,笑嘻嘻地说我都残花败柳了,赚什么大钱?就安心跟你吃苦吧。然后吊在肖然
胳膊上登上大巴,在汽车上颠簸了四十多分钟,刚到上海宾馆,就感觉支持不住了,头晕恶
心,脸色煞白,脚重得象有八百个淹死鬼在后面拖,好容易坚持着走到中洋公司,刚拿起
卡,就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两脚软得象煮烂了的面条,再也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栽到地
上,头撞得门框嗡嗡作响。   
  韩灵七天没来上班,钟德富老是感觉象少了点什么。那天他送韩灵回家,本想乘机侵略
一下,摸摸捏捏什么的,但看见韩灵一脸的宝相庄严,就没敢造次,学着慈祥长者的口吻问
了问她的家庭情况,听说她父亲很早就去世时,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左手有意无意地
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离过一次婚,有大婆1名、二奶2名、情人无数的欢场老手钟德富早就
过了乱说乱动的年龄,按他的理论,女人就象一锅汤,慢慢煲出来的才有味道,所以他不心
急。而且优势是明显的:有多少钱就有多少魅力,他坚信韩灵逃不出他的魔爪。大不了给她
个一两万,钟德富咂着舌头想,干一夜等于干一年,这条女不会那么不识做。
  这条女被扶上车时已经苏醒,象堆泥一样窝在后座上。老帅哥钟德富轻佻地搓弄着方向
盘,不断从内视镜里偷窥韩灵的动静,心里贼念四起,想象着把她抱到床上,象飚这辆公爵
王一样飚她的动人场面。正想得欲火如潮、张弓待发之时,韩灵忽然娇喘一声,说钟总我不
去医院,你送我回家好不好?老帅哥会错了意,以为肥猪拱门,高兴得连油门和车窗都搞不
清了,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也不管什么单行道,掉转头就往回开,一路逆行直奔蛇口。
   肖然坐在办公桌前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牛侄儿最近象是发现了什么,脸一直阴得象
个茄子。前些天跟信达厂签了一份九万多的合同,定好了这周二交货,肖然一直掂计着这笔
回扣,想钱到手后,一定要另租一套房子,他们现在住的那套实在太破了,而且蚊蝇纷飞,
蟑螂横行,厨房里常有耗子不请自来,旁若无人的大肆咬嚼。有一天晚上韩灵上厕所,刚刚
蹲下就感觉屁股上有异物爬动,回手一捞,赫然拿获了一只丰满健壮的蟑螂大王,吓得她四
脚朝天,厉声长啸,墙皮纷纷脱落。
  今天一上班就被领导召见,肖然硬着头皮走进去,还没来得及请安,就听见牛侄儿中气
十足的念白:“你!马上通知信达厂,那批货不要了。”肖然心里怦地一下,知道事情不
对,接了令就往外走,脚还没迈出门口,又被牛侄儿一声震住:“你听着,今后不许在信达
厂订货!”肖然登时觉得尾椎骨冰凉,抬头看见牛侄儿正瞪着一双锥子般的巨眼,眼中刀枪
如林,不由得鼻尖冒汗,四肢颤抖。
  那时候肖然还很嫩,学生气十足,跟生人打交道还会脸红。老江湖牛云峰分析了几个月
的报表,觉得肖采购的价格有点问题,但又没有足够的证据,孙子说兵不厌诈,所以他也要
来诈一下,没想到果然诈得肖然露出马蹄。肖采购败了一个回合,坐到座位上脸生红云,心
想这份工作看来是做不长了,得早打主意才行。前途黯淡,再想起面色苍白、血流不止的韩
灵,心中伤感顿生,真想大哭一场。情绪平定之后,他往中洋公司挂了个电话,一方面表示
关怀,另一方面,听听韩灵的声音对他也是个安慰。
  电话没人接,肖然不死心,又拨了一次,听见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说您好中洋公司,找
哪位?肖然说我找韩灵,那面静了一下,然后说韩灵昏倒了,我们老板送他到医院去了。肖
然腾地跳起来,激动舌头翻转,“哪家医院?快快快快告诉我,我我我是她男朋友!”  
  钟德富上楼时就开始不老实,一手楼着韩灵的腰,一手来回地摸她衬衫里的乳罩带,心
里痒痒得象生了蛆。韩灵爬了两步楼梯,累得娇喘阵阵、香汗淋漓,难受得话都说不出来,
也顾不上理会老钟的轻薄。好容易爬到五楼,她砰地靠到墙上,一张脸白得吓人,有气无力
地对老钟说:“钟总……麻烦你……我包里那把黄色的……钥匙。”
  房里一派混乱景象。被子没叠,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暧昧气息,枕套有两个礼拜没洗了,
油汪汪的,桌子上搁着一碗没喝完的汤,两架苍蝇正围着碗沿起起落落。老钟扶着她往里
走,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团卫生纸,粘乎乎的,不知是什么内容,心里一阵腻歪,鼻孔哼了一
声,说小韩你怎么住这种地方啊,然后不胜幽怨地叹了一口气,推搡着把韩灵放到床上,自
己似蹲似站、犹犹豫豫地把屁股放到椅子上。
  韩灵胸口象压了一块大石头,眼前金星飞舞,额头虚汗直冒,在床上吐纳了半天,烦恶
稍减,于是强坐起来向老钟表达谢意,说钟总今天真是麻烦你,我现在好一点了,就不耽误
您的时间了。想了一想,觉得语气有点生硬,又补充了一句:“我住的地方太乱了,真是委
曲您。”说完艰难地挤出一个惭愧的笑容,笑得老钟欲哭无泪。 看着韩灵魂不附体的样
子,钟德富明白,今天即使想做什么也做不成,霸王硬上弓不是他的风格,作为一个有家有
业有地位的财主,他也不喜欢乘人之危,这事总要你情我愿才有趣。老帅哥钟德富在这一点
上很健康,宣称自己有“三不上”:一不上醉鸡,因为人喝醉了难免会反应迟钝,无法领会
他武功中的精妙之处;二不上病鸡,病人身有晦气,招惹了不仅大耗真元,而且会破财伤
身;三不上瘟鸡,主要是怕传染。当然,今日不上不等于永远不上,健康的、清醒的、笑靥
如花的韩灵还是符合他的性审美观,惯于作长期投资的老钟在心里盘算了最多一秒钟,立刻
就有了主意,他从LV真皮钱包里抽出两张千元港币,笑咪咪地放到桌上,一张胖脸象耶酥一
样慈祥,对韩灵说:“你好好休息吧,这里是一点小意思,你去买点东西补一补。”   
  1994年深圳出租车起价12元,每公里2块4,这在全国恐怕也是最贵的。从蛇口到罗湖医
院,计费器一直在不停地跳,肖然满头大汗,一面抱怨司机不开空调,一面不住声地催促:
“快,快,再快,再快!”湖南籍的士佬被催得手忙脚乱、腿肚子抽筋,忍不住回头大声反
驳:“桑塔纳哎,140公里啦,再快,你还要不要命了?”
  肖然没有回应,红树林招摇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只海鸟翩翩飞过,羽翼
如纱,鸣声中情意无限,肖然看得心中感慨顿生,心中血浆翻滚,一把将烟头摁灭在自己的
掌心,心里恶狠狠地想:韩灵,你死了,我陪着!
  八年之后的一个深夜,就在这里,陈启明和刘元烧了几百亿冥币,那时深圳的夜生活刚
刚开始,滨海大道上鬼影绰绰,空气中飘荡着梦呓般的歌声。刘元眼眶乌青,脸上隐约有鬼
魂的表情,纸钱烧完后,他想起与死者一生的恩怨,忍不住伤心起来,低着头流了两滴眼
泪。陈启明刚想劝他,忽然听见树后有人说话,一个声音隐约传来:“其实都一样……,都
一样……”他心里一动,几步走过去,没有人,风吹树叶沙沙的响,他心里一阵害怕,抖了
一下,脑后一撮头发慢慢竖起,在初秋微凉的风里瑟瑟地抖。   
  韩灵知道此钱有毒,万万不可收下,钟老板送自己回来,贵脚踏了贱地,已经是天大的
面子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人破费。而且老钟的口头禅就是“天下没有白吃的盒饭”,中洋公
司每天中午给员工提供一个免费的盒饭,开早会时经常拿这话来教诲员工。盒饭白吃不得,
2000大洋当然就更白拿不得。韩灵长吁一口气,抄起两张红色大钞,口称使不得,张牙舞爪
地就往他口袋里塞。老钟作愠怒状、作圣洁状、作处女不可侵犯状,一手捂紧钱袋,一手欲
拒还迎地抓住韩灵的手,说你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嘛,收下收下。
  韩灵坚决不收,老钟坚决要给,两人推拉了半天,韩灵眼花手软,心思也开始活动起
来。1994年的2000港币可以从深圳到鞍山飞个来回,可以买一台十六英寸的彩电,可以买好
几套好衣服,这些都是她需要的。眼看着老钟又一次把钱推回来,她忽然失去了拒绝的勇
气,抓着老钟的手,迟迟艾艾地说:“钟总,那…那…”还没那完,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
韩灵一激灵,扭过头去,看见肖然象尊门神一样站在门口,面色涨红,鼻孔冒烟,身上脸上
热汗直淌。
  房里很乱。床上的被子窝成一团,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暧昧气息,地上有一团卫生纸,脏
乎乎的,不知擦过什么。他的女人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一条白腿挂在床沿,裙子里的内容
隐约可见,床下有个男人抓着她的手,手里还握着两张钞票。
  肖然脑袋里轰轰鸣响,心里乱得象塞了一口袋电线,他跄跄踉踉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
两脚一滑,一屁股坐到地上,楼板通地颤了一下。韩灵啊了一声,目光及处,看见肖然双手
撑地,慢慢地抬起头来,双眼充血又含泪,象个白痴一样对她说:“你没死啊?我还以为你
死了呢。”   
  世界上有两种公司,一种是你痛恨的,一种是你不满意的。
  永远不要对老板心存幻想,他吃肉,你有口汤喝就不错了。
  男员工找机会拍老板马屁,女员工找机会跟老板上床,前者叫管理,后者我们叫卖
  想当经理,你得有个好学历;想当总经理,你得有个好态度。   
  刘元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老板正准备提拔他当人事部经理,那是在一家著名的日本电
器公司。经过两年上顿不接下顿的惨淡生涯,1995年的刘元已经成了一个非常务实的人。不
管刮风下雨,他总是第一个到公司,见到领导大声问好,定期找上司汇报思想,每月写一份
工作总结,几年下来,光总结都写了十几万字,他也从中尝到了不少甜头,又升职又加薪,
还买了一套皮尔卡丹的西装。“要学会表现,工作嘛,靠的是两件事:嘴皮子、笔杆子,即
使你什么都不会,只要能说会写,照样有前途。”他这样教导新来深圳的小师弟。
  小师弟名叫张涛,到深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拜码头。91届的三个师兄他都见过
了,但最喜欢的就是刘元。肖然架子有点大,不管什么时候找他他都说忙;陈启明结婚后作
上了安乐公,每天开着辆夏利去股市炒股,也顾不上理他。只有刘元,不仅管他吃管他住,
还带他去福兴街、巴登街和黄岗食街走了一圈,用刘元的话说就是“见识见识深圳的风土人
情”。这一圈走下来,张涛象是当头挨了一棒,一边跟着刘元往前走,一边不停在心里叫
唤。书中暗表,这三条街是深圳著名的“鸡婆街”,在他们身旁,在明暗不定的夜色中,不
知道有多少环肥燕瘦的女人,正搔首弄姿、一脸狐媚地等待交易,直看得张涛心跳加速、口
水长流、下巴掉到地上。刘元走到一家档口,停下来对他说:“现在明白了吧,在这个地
方,钱就是皇帝,有钱你就有三宫六院!”   
  刘元自己也说不清到这些地方来了多少次。1995年冬天他从黄岗食街叫了个湖南姑娘回
家,很年轻,看样子不会超过18岁,鏖战之后那姑娘没有急着走,一边穿衣服一边有一搭没
一搭地跟他聊天,说靓仔你挺温柔的,又年轻,以后要多照顾我的生意。这姑娘眉眼间有几
分象韩灵,刘元靠在枕头上看着她慢悠悠地梳头,忽然伤感起来,心想他妈的,我已经跟无
数女人上过床了,可是还没有真正谈过一次恋爱呢。那姑娘象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说我以后
周末都过来陪你好不好?还可以帮你洗衣做饭。说得刘元心里一酸,赤条条地跳下床,一把
将她搂了过来,嘴对着嘴问:“你愿意跟我谈恋爱吗?”   
  嫖客刘元本质上是一个害羞的男人,每个跟他上过床的女人都会感受到这种羞涩的温
柔。他不说脏话,不狠捏狠掐,自始至终都小心翼翼的,非常关注对方的感受。他不会问一
些诸如“你老公是干什么的”之类的话,在他看来,一边运动一边提及对方的丈夫,际近下
流,是另一种形式的奸污,你摧残人家身体也就算了,何必再让人家精神受伤。更关键的
是,他不好意思跟对方讲价钱,“嫖情赌义是人生最高境界。前一分钟亲密无缝,后一分钟
就为了几十块钱不欢而散,多伤感情啊。”他这样跟张涛解释他的消费理念。   
  那个湖南姑娘叫程露,从95年11月到96年4月,程露在与刘元的交易中获得纯利润四千
五百多元,当然,除了车费,这事其实没什么成本。那段时间她每周末都会过来,有时候还
给他带几个苹果、一半西瓜什么的,刘元的住处很简单,进门就上炕,程露帮他洗衣服、缝
纽扣,熟稔得象在自己家里。刘元渐渐也习惯了这种生活,每到周末都会做上一桌子菜,吃
饭的时候说说笑笑的,似乎全然忘记了程露是个妓女。
  那段时间刘元在公司里干得非常起劲,当上经理后,他改掉了一切“不职业”的坏习
惯,这个词也是他的发明,不管谁做了什么,他总会用“职业”或“非职业”的标准来进行
判断。刘元经理每天穿西装打领带,头上涂满摩丝,手里永远拿着笔记本,老板指示的每个
字他都要记下来,还要用心揣摩、坚决遵行。不管什么场合,他只要开口就是这样:“我今
天讲三个问题,第一……,第二……,第三……”象一部从不出错的电脑。1996年春天,公
司号召员工提合理化建议,刘元熬了三个晚上,写出了一万两千多字的长文,从生产、销售
一直讲到办公室的卫生,有分析有议论有解决方案,看得鬼子老板心头大喜,立马传真到日
本总部,结果刘元被通令嘉奖,还发了三千元奖金。
  奖金拿到手后,刘元回了一趟鞍山。买机票的时候想起了得糖尿病的爸爸,想起了他父
母之间多年的吵吵闹闹,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没往家里寄过几个钱,脸悄悄地红了一下。程露
看在眼里,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叹口气说哥你马上就能回家啦,我现在想回家都没钱呢。
程露跟韩灵一样,一直叫刘元叫哥。她说的没钱也是真的,程露长相和身材都不算差,一天
平均下来最少可以做一次生意,一个月最少也有五六千的收入,但她花钱大手大脚的,多贵
的衣服都敢买,还爱打麻将,虽然做小姐时间不短了,也没攒下几个钱。刘元听这话的意思
不对,这不是在跟自己要钱吗,马上就岔开话题,说咱们晚上吃点什么好,程露也傻,没再
顺着那个话题说下去,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贴在他耳边小声说,什么都不吃,就要吃你。
说得刘元心里发热、脸皮发红、身体发硬。
  晚上刘元当大厨,红烧鸡块、清蒸鲩鱼、蒜泥拍黄瓜,糖拌西红柿,一人一大碗打卤
面,程露还给他倒了一杯金威啤酒,然后不怀好意地嘻嘻笑着说:“我发现你喝了酒挺厉害
的。”那天晚上一切都很顺利,程露象个真正的妻子那样,全力配合刘元的工作,能上能
下,叫向前就向前,叫向后就向后,事毕还拧了一条湿毛巾来给她擦汗。按照国际惯例,12
点左右她就要回店里去,午夜之后是深圳夜生活的开始,也是她们的交易高峰期。但这天她
没有立刻走,还拒收刘元的银两,说哥我今天不收你的钱,说完就依偎着刘元躺下,脸蛋紧
贴着他的胸膛,刘元劳作之后不胜疲乏,闭着眼,心里一跳一跳地,感觉到程露的睫毛在胸
膛上眨呀眨的,轻软、温柔,微微有一点痒。
  昏昏欲睡之时听见程露嘟嘟囔囔地问他:“哥,你说我不做小姐了好不好?”刘元一下
子精神起来,说你不做小姐做什么,去工厂里打工,你又受不了苦;到办公室当文员,你又
没有学历;回家吧,你后妈又老欺负你。说完叹了一口气,摩挲着她光滑的后背想:命运这
东西是没得挑的,吃多少苦,受多少轻贱,早有定数。心里不觉怜悯起来,轻轻抱了她一
下,还在她脑袋上很响地亲了一口。
  程露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在黑影里裟裟地穿衣服,刘元迷迷糊糊地问了一
句:“要走了啊?”程露没回答,几下穿戴整齐,走到门口啪地把灯打开,灯光刺眼,刘元
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看见程露一身黑衣站在门口,灯光象瀑布一样照在身上,显得她格外
的圣洁和庄严,象一个被遗落在暗夜里的天使。刘元看着她,一瞬间恍惚起来,象是忘了一
件重要的东西,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程露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关上
灯,哐啷哐啷地走了出去。乍明还黑之时,那个笑容象是凝固了,在黑暗中越放越大,象花
一样绽放在刘元渐渐睡去的心里。   
  这是程露在刘元世界里的最后一个镜头。回深圳的飞机上,刘元看着窗外层叠起伏的白
云,想起程露有点难受,想这孩子挺可怜的,父亲是酒鬼,又摊上个凶恶后妈,走上这条路
也是逼不得已。自己真应该帮帮她,其实在公司里安插一个前台文员什么的并不是难事。心
里打定主意要把这想法告诉程露,但是要告诉她,以后就是上下级关系了,不能再象以前那
  回到深圳已经是晚上了,外面是泼天的大雨,刘元跳下中巴,湿淋淋地往家里跑,心想
今天要把程露叫过来,几天没见了,还真有点想她。爬到四楼,一边找钥匙一边还得意洋洋
地想,帮程露安排了工作,她定会知恩图报,估计今天可以免费享用,当VIP多好啊。
  门打开,刘元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去。屋里象被洗劫过一样,他的长虹彩电、健伍音响不
见了,衣柜的门大开着,他的皮尔卡丹西装、金利来领带全都不见了,到处都凌乱不堪,他
的枕头掉在地上,上面有一个粗大的脚印。在程露无数次躺过的床上,横放着一张纸片,上
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哥,对不起,”再也没有下文。
  刘元一屁股坐到床上,两手哆嗦着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心里象有什么突然炸开了,
脑袋嗡嗡地响,他一掌推开窗户,探身出去,对着窗外声嘶力竭地喊:“我,我****妈!”
  窗外,是黑沉沉的夜和遮天盖地的雨。深圳象一叶孤独的小船,正在雨和夜的海洋里飘
摇、颤抖,渐渐倾覆。
  陈启明的婚后生活总体而言还是幸福的。黄芸芸除了丑点、身上有点异味,基本上没有
其他的毛病了。这是个沉默的女人,爱和恨、欢喜和愁闷,她都用沉默来表达。广东女人大
概是世界上最适合作老婆的,黄芸芸沉默着做好一日三餐,沉默着打扫卫生,把家里收拾得
一尘不染,沉默着帮陈启明洗衣服、洗袜子、熨烫板整,最后,沉默着怀了孕。   
  陈启明到现在也不知道黄家究竟有多少钱。刚结婚不久,他跟老丈人黄仁发提起,说想
买辆车开。本来以为一定会被拒绝,因为黄仁发自己从来不开车,进进出出都是坐的士。没
想到话一出口,老黄就很爽快地答应了,说行啊,20万以下,你看中哪款车就去买吧。说得
陈启明心里忽悠一下子,想自己父母干了一辈子,全部家产加起来也不够20万,没想到老丈
人随便一伸手就有这么多。在汽车展场转了半天,最后花13万多买了一辆红色的天津夏利,
这辆车一直开到98年。还是黄芸芸吃饭时提起,说那辆夏利太旧了,你要不换一辆吧。那时
候陈启明自己炒股赚了些钱,黄芸芸又补贴了几万,于是就买了辆黑色的广州本田。   
  钱是个好东西。有钱人陈启明心态越来越平和,神态安详、步履如水。想起当年,他经
常会感到难为情,那个见什么都想咬一口的愤怒青年真是自己么?多可笑啊。至于那年夏天
的午夜游行,他也认为是个玩笑,是啊,热情澎湃,但除了热情还有什么呢?事情有更好的
解决方法。为这事肖然还跟他吵了一架,理想主义者肖然坚持说那是他一生中最伟大的壮
举,“想想吧,那个晚上,多少人?多少呼声?多少眼睛充血?多少心灵激荡?”   
  陈启明一辈子只当过一次领袖,就是在肖然说的那个闷热的夏夜,范越被打后,他们贴
了大字报,到校长办公室投诉,保卫处调查了半天,轻描淡写地处理了一下打人保安,转过
脸来就不一样了,说他们煽动对立情绪,要全部给处分。陈启明快气疯了,当时就跟肖然发
狠:“煽动就煽动,我们搞他一个彻底的!他妈的,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揭竿而起!”几个
人点头称是,回宿舍后就写鸡毛信,然后分头联系各系主席、各班班长,约定在第二天下午
集体游行,鸡毛信中有一句堪称经典:粉身碎骨何惧哉,但愿正义在人间!没想到事机不
密,当天就有人到保卫处去告发,校长知道后,连夜下了死命令: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事
态消灭于萌芽之中!所有老师都出动了,挨门挨户地做学生的思想工作,系主任还专程到他
们宿舍来站岗,苦口婆心地数落了四个小时,一直到熄灯后才离开。那可真是郁闷的一夜,
处分肯定是跑不了的,不开除就万幸了,人人心里都忐忑不安。肖然叹了口气说,唉,感觉
象是大病一场。邓辉闭着眼靠在床沿上,脑袋一顿一顿地发表评论,从学校的管理体制一直
评论到民族气运,说这个国家没希望了,没有民主,没有正义,黑暗统治了一切。发完牢骚
之后,有人开始数落起范越来,说他不该惹事,让这么多人跟着他受连累,范越尽管委屈,
也只能低着头接受批评。那时候,谁都没注意到陈启明。有人吹熄了蜡烛准备睡觉,有人在
翻找书和笔记本,打算第二天好好上课。当各种声音渐渐安静,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大
喊:“下来!”
  正是陈启明。矮小的陈启明一身白衣,站在满天星斗之下,站在肖然们惊诧的目光中,
大喝一声:“下来!”
  这一声喊,喊开了所有的窗户。肖然第一个冲下楼去,站在陈启明旁边,随着他高喊:
“下来!都下来!”很快地,邓辉下来了,高斌下来了,王志刚和刘雅静下来了,陈伟涛、
牛丽、何大海下来了……,有人还有犹豫,有人已经作出决断,开始是几个人,后来是几十
个、上百个人,最后所有人都冲下楼来。没有火把,那就举着蜡烛,蜡烛灭了,那就拆桌
子、砸凳子,卷上床单和衣服,熊熊地点燃,高高地的举过头顶,陈启明高喊:“还我正
义!让这里变成1874年的巴黎!”人群中有人回应:“砸烂巴士底!还我正义!”一瞬间无
数根火把都举了起来,脚步声、呼喊声、哐啷哐啷砸桌子声响成一片,就象一锅煮沸了的
  要不是陈启明拦着,说不定真就有人要去拆房子,眼看着申冤运动就要变成集体抢劫,
陈启明急了,站在台上高喊:“还我正义!严惩打人凶手!”一下子就把革命队伍拉回了正
途,人群跟着高喊:“还我正义!还我正义!!”喊了一会儿,陈启明觉得没什么新意,忽
然开口高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这下可就不一样了,革命一下子有了形而上的意
义,人群热血沸腾,跟着唱了起来:“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一边唱,一边大步向前,
从南校门到北校门,从东校门到西校门,虽然队列不齐、虽然衣衫不整,但谁能阻挡这激情
的洪流?看把那几个保安吓的!陈启明一边走,一边高唱那句他老是记不清的歌词:“因特
什么奈尔,就一定会实现!”然后转过身,声音嘶哑地对肖然说:“看见了吧,我们创造了
一个奇迹!”   
  六年之后,准爸爸陈启明想起这些异常平静,他撇了撇嘴,问肖然:“你想过吗?我们
除了在校园里疯了一回,还做了什么?这就叫作理想?理想就是那么疯一回?”肖然脸红脖
子粗地还想反驳,他的有钱人朋友摆了摆手,说行啦,不说这个了,就算我们创造了奇迹,
那也只是历史对不对?“还是恭喜我吧,我快有儿子啦。”   
  刚结婚时陈启明也很嫌恶黄芸芸的形象,一两个月都不碰她一下。特别是夏天,运动中
的陈黄氏腋窝下散发出来的浓郁气息,让人嗅之欲呕,嗅之胸闷气短,嗅之万念俱灰,常常
是工作才做了一半他就中途停止,阴着脸躺到一边,鼻孔里咻咻有声,象被冰雹打伤的骡
子。黄芸芸知道自己有问题,这时就会悄悄地爬起来,到卫生间里去洗澡,一洗就是半个小
时,在哗哗喷洒的水流中淌眼泪。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她的名牌大学丈夫正在皱着眉头长吁
短叹,吁完了叹完了,再急匆匆地做上一次手工活。黄芸芸不说话,但黄芸芸什么都知
  陈启明做手工活的时候心中想的全是美女,欧美港台的女影星,国贸系的孙玉梅,有几
次想的还是韩灵。孙玉梅是国贸系的资深美女,眼大得无边无际,身材玲珑浮凸,还有个全
校闻名的臀部。从大一到大四,不知道有多少男生给她抄过笔记、打过开水,也不知道有多
少男生曾为她武斗过。陈启明知道,自己武大郎的身材、黑旋风的脸跟人家不是一个档次
的,所以也只能在她走过来时流流口水、过过眼瘾,没什么更大的企图。自从那夜当了领袖
后,孙天鹅忽然对陈蛤蟆青眼有加,主动找他借书看,还专门跑到204来,说你其实挺勇敢
的,说得宿舍里人人眼中冒火。陈启明也壮着胆子去约过她几次,据说国贸系的学生会主席
还为此发了赏杀令:凡打脱陈某人牙齿一枚者,赏饭票若干,打破其头者,赏烤鸭一只、涮
羊肉二斤。最后一次约会是在毕业前夜,在校门口的情缘咖啡屋里,孙玉梅说真热真热,说
着就把外套脱了,拿在手里一摇一摇地扇风,后来陈启明终于明白那是一种邀请,但1991年
的他还懵懂无知,只顾说现代派小说对中国文学的影响,说了半天,孙玉梅叹了一口气,说
我对文学没什么兴趣,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坐吧,我要回去收拾东西,我老乡明天一早要来
接我。说完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在清亮的月色中袅娜远去,只留下追悔莫及的陈某人。他当
时柔肠百结,差点把嘴唇都咬出血,垂头丧气地倒在椅子上,听见喇叭里唱着:昨夜的,昨
夜的星辰,嗯嗯嗯,已坠落……   
  一直到96年,陈启明还只有过一个女人。他甚至认为自己对美女已经有了免疫力,再美
的女人看一年,也不过是一只鼻子两只眼,碳水化合物而己,只要构造上不缺什么零部件就
行了。再说黄芸芸也真是不错,自己吃不讲究穿不舍得,却给他买了一身名牌,连袜子都是
英国的。人总不能样样都占全了,有车有房,有地位有尊严,夫复何求呢?女人嘛,不过是
一味作料,加上它,饭香点,但终究不能把它当饭吃吧。
  黄振宗就是这个时候怀上的。那时刘元正和程露如胶似漆,咬着铅笔在家里写万言书;
韩灵似睡未睡地躺在床上,想起肖然来,有时笑,有时又忍不住地叹气;那时肖然正坐在火
车上抽烟,窗外夜色苍茫,偶尔有灯光闪过,象不眠人的眼睛。在深海花园的豪宅里,黄芸
芸洗完澡出来,往腋窝里涂了两大把香水,对着陈启明的后背平静地说:“来吧,给我个儿
子,以后你干什么都随便你。”   
  黄芸芸初中没毕业,又不读书不看报,搁了几年,连字都不识几个了。她那天在家里打
扫卫生,把书架里的书按高矮厚薄重新排了一遍,还在旁边放了一束白色的剑兰,看上去挺
顺眼的,跟电视上那些有钱人家里差不多,黄芸芸自己都有点得意,心想陈启明看见一定高
兴。那天深锦兴的价格跌了一毛二,金田盘整了几个月,价格一直在14块左右晃荡,离陈启
明的买进价位还差两块多,看得他郁闷无比,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一看到黄芸芸弄乱了他的
书,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想骂上一句,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甩一
甩地走到书架前,哗哗地把书全扒到地上,然后鼓着腮帮子在那儿生闷气。生完了气,开始
按经史子集的顺序重新摆他的书,摆得当当作响,象打墙一样。黄芸芸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心下懊悔,凑过去想帮他布置,刚拿起两本书,陈启明就停下手,皱起眉头厌恶地瞪着她,
瞪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一句话都没说,转过去继续哐当哐当地打墙。
  黄芸芸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想说点什么,嘴唇张了几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了半
天,她默默地把书放下,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厨房里,头顶着厨柜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开
始洗菜切菜,肉切片,藕切块,洋葱切成丝,什么都切完了,她用手擦了一下又小又丑的眼
睛,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肖然的第二家公司还是做肥皂的,叫安尔雅日化公司,生产的香皂香得能拱翻鼻子,但
一擦在身上就掉渣,一块120克的香皂用不上半个月就化为鸟有,“化为鸟有”是肖然评价
刘元的话,刘元被程露帮着搬了一次家后,身上只剩几百块,只好厚着脸皮找陈启明借钱,
陈启明跟肖然提起这事,肖然鄙夷地哼了一声,说就你钱多,愿意填他那个无底洞,他啊,
活该饿死,他自己的钱呢?都喂了鸟了。
  肖然到安尔雅不到二个月,这公司就已经快垮了,配方改良了几次,不是擦不出泡沫来
就是臭哄哄的,仓库里堆了几百万的破肥皂,白送都没有几个人愿意要,眼看着手里的钱越
来越少,老板陆锡明愁得几乎抓破了头盖骨,在办公室里团团乱转,还信誓旦旦地立下军令
状:“谁要是能把这批货处理了,我他妈的立马提他当副总!”
  副总一个月一万块,这在深圳不算是高薪,几年之后,肖然公司里一个普通经理都有这
个数,他收购凯瑞达时搞了一个项目小组,连里面的打字员一个月都能拿到四千多。但在
1995年,一万元的工资对肖然来说还是一块巨大的肥肉,人的理想往往也是与时俱进的,那
时的肖然没想要当个大实业家,能找个好工作,多挣点工资就不错了,“要是一个月能赚一
万块,”他对韩灵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走到街上,肯定看什么都便宜。”  
  他从肉牛公司走得很不愉快,牛侄儿一天比一天刻薄,先是停了他的所有工作,然后又
不断地降工资、扣奖金,到1995年6月份,他每月只能拿到六百多,比保安的工资都低。肖
然忍气吞声地又干了两个月,一边四处投递简历,一边催要他前期的两笔回扣,宝安信达厂
的卫老板还算讲信用,明知道肖然不管事了,还是给了他四千多块。钱到手后,肖然拿着辞
职报告找牛侄儿假惺惺地客套了半天,说经理我知道你一直怀疑我吃回扣,现在我要走了,
就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到公司快四年了,没占过公司一分钱便宜!我敢用人格担保!”说
到这里,肖采购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象风波亭上受刑的岳飞一样,委曲得眼圈发红:“我
是穷,但我从来不拿不该拿的钱!”说得牛侄儿大窘,脸涨得象个茄子,刚要辩解两句,肖
然已经拂袖跷靴而去,一撇一撇地走向电梯,头昂得几乎顶穿天花板,象一只啄翻对手凯旋
而归的公鸡。   
  肖然到安尔雅应聘的职位是后勤部经理,又管采购又管生产,一个月2400元钱。在日化
行业里混了这么久,他现在算是摸到了一点门道:不管产品质量怎么样,只要广告吹起来就
能卖钱,正所谓酒好不如瓶好,瓶好不如吆喝得好。一瓶卖价40多元的护肤露,生产成本才
两、三块钱;一瓶洗发水的生产成本一块多,摆在商场里就成了20元;老东家雅诗轻兰的减
肥香皂零售价7块多,肖然计算得清清楚楚:全部材料工艺加起来也不到一元钱。只要产品
对路,再在广告上下点工夫,卖狗屎都能赚大钱。   
  这几天肖然一直都在想军令状的事,想得吃饭咬舌头,走路撞门框,连做爱都三心二意
的。有一天他在上面辗转起伏地忙活了半天,累得粗气直喘,韩灵慢慢也找到感觉了,正咿
咿呀呀地叫唤,他突然停下来,象中风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问:“你说这香皂要是能治阳
萎,会不会好卖?”气得韩灵差点背过气去。肖然自己也明白,仓库里的那批货是不折不扣
的垃圾,但垃圾也不是不能卖,日化行业向来都有卖垃圾的传统,前几年热极一时的“蒙妮
坦换肤霜”就是一个例子,那是一个过气影星搞的垃圾产品,有极强的腐蚀作用,比较适合
治脚气。这种能治脚气的化妆品最后找了胡慧中当代言人,胡慧中那时刚拍完《霸王花》,
红得黑里透亮,至少是二亿中国男人的意淫对象。肖然一直都记得那个广告:胡慧中摸着自
己白胖的脸嗲声嗲气地说:“蒙妮坦,旧貌换新颜”,似乎母猪擦了都能变成双眼皮儿。几
乎是一夜之间,这垃圾就风靡了大江南北,不到一年时间,至少从大陆市场刮走了一个亿的
利润,虽然后来被罚了600多万,但钱毕竟赚到手了。这就是成功啊,肖然想,与钱相比,
良心算个什么东西呢?这年头,钱才是最大的良心。
  吃完晚饭后肖然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抽着烟,皱着眉头,手里按着摇控器,心里比较着
壮阳香皂和丰乳香皂的优劣。韩灵在厨房里忙活完了,披着浴巾到卫生间冲凉,一边涂香皂
一边哼哼:“红茶馆…作你一半,作你生命另一半…”,她唱的是咬牙切齿的粤语版,“揍
你一半,揍你另一半”,听起来象是女皇军在恐吓抗日将领。   
  上次因为钟德富和他的2000港币,肖然差点把电视都砸了,老钟如果不是走得快,说不
定就要血溅当场、身首异处。关上门之后,醋火攻心的肖某就象一头炸了毛的狮子,在屋子
里又蹿又跳,唾沫四溅地发表演讲,每句话都跟刀子似的,捅得韩灵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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