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县哪家手机修的最好不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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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他的气息渐促,我却毫无办法。只能搂着他哭。问他为什么,他依旧在笑。
“逼你做了残忍的事了,对不起,娉兰,我不是个好皇帝。”
我拼命摇头,声音早已哽咽。
他却再也撑不住,身体略微摇晃,我只好用力抱紧他。
这万里长空中,开始下起了永世不融的大雪,挡住了所有的视线,也挡住了所有曾经美好的
他积攒了些力气,将最后的笑容,昙花一般在我眼前绽放,他说:“要是能永远这样抱着
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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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还没有完吧!!要有恒心贴完啊。不过还是第一篇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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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看了一篇又一篇,不知道我能不能穿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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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康元年正月初,金军攻陷浚州渡过黄河,在确定由康王构出使金营为质后,赵佶立即
宣布要前往毫州太清宫进香,并带部分亲王、帝姬同行。赵桓倒没阻止,但马上召赵楷入宫
与他“议事”,一面将他困在弥英阁不放他回王府,一面对赵佶说:“三弟才卸任,皇城司
尚有许多公务未曾交接,朕这几日也需他经常入宫商讨处理相关事宜,恐怕三弟无法抽身陪
父皇前往毫州了。不过好在父皇只是东幸进香,想必很快便可返京,朕命其他弟弟相随伴驾
也是一样的。”
  不但不许赵楷随行,连带着包括柔福在内的赵楷同母弟弟妹妹也一个都不放走。赵佶虽
很愤懑,但见形势危急,也顾不了那么多,只得匆匆收拾,带上一些妃嫔和其余儿女出通津
门逃往东南。
  赵佶这一去却并不在毫州停留,进香之后立即下令驾幸镇江,有长驻这山清水秀、沃野
千里、人民富庶的江南之意,而且此时任知镇江府的官员正是蔡京的儿子蔡絛,江、淮、
荆 、浙等路制置发运使则是蔡京的大儿子蔡攸的嫡堂妻弟宋焕。
  随即赵佶借行营使司和发运使司连向东南各地发了三道圣旨:
  一、淮南、两浙州军等处传报发入京递角,并令截住,不得放行,听侯指挥。
  不许东南各地官府向都城开封传递任何公文。
  二、杭、越两将将兵,江东路将兵,及逐州不系将兵,及土兵、弓手等,未得团结起
发,听候指挥使唤,先具兵帐申奏……如已差发过人数,并截留具奏。
  不许东南各地驻军开赴开封勤王,并截留路过镇江的三千两浙勤王兵为太上皇卫队。
  三、以纲运于所在卸纳。
  不许东南各地向汴京运送包括粮食在内的任何物资。
  三道圣旨一下,赵桓立即发现大事不妙,父皇此举明显是要使东南脱离朝廷的控制,自
立政权,而且使京城陷入了兵粮双缺的绝境。又听说父皇在东南还任意对官员论功行赏,加
官赏金,俨然以皇帝身份行事。
  赵桓忙召集亲信大臣商量应对之策,随后先下旨命宋焕卸任还朝返回汴京,再暗中遣人
与东南各地方官员联络,明令暗示他们应听从的是当今在位皇帝的诏令。东南官员们见形势
不明,不知该听从哪位皇帝指挥比较好,便多半两头都奉承着打哈哈,而在此关键时刻,知
宿州林篪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新君一边,公然抗拒太上皇赵佶的命令。
  林篪曾在宣和三年与四年接连两次被赵佶贬官,自然对赵佶颇有怨言。赵佶驾幸东南后
命东南各地缴税纳粮,他却仅答应输二十之一,而且还将此事上奏朝廷尚书省。赵桓闻知后
立即命尚书省下令,让林篪“以钱上京,毋擅用”,言下之意即钱粮不得供给太上皇。
  有了此令林篪更是不再听从赵佶的号令。而东南各官员见他不从命赵佶也拿他没辙,对
赵佶也渐渐不再恭谨,赵佶下的命令他们多有不从,钱粮的供给也越来越少。赵佶此行一路
上用度行事仍如在汴京做皇帝时一般奢侈,不断扰民勒索,闹得怨声载道,颇失民心。他手
下随行的官吏又大多是些小人,勾心斗角惯了,逃至东南后仍恶习不改,立足未稳便开始相
互倾轧,尤以童贯与高俅为最。
  赵桓见时机成熟,便花了两天时间与已返京的宋焕面谈,软硬兼施地命他劝太上皇返回
汴京,待宋焕答应后遂于三月四日再度将其任命为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使,令他从
速再往东南,觐见太上皇。
  宋焕到镇江后果然力劝赵佶起驾回京,并说:“皇上命臣转告上皇:郓王在京一切安
好,只是因思念上皇而略显消瘦,但应无大碍,待上皇返京后必会很快恢复,请上皇不必挂
念。”赵佶一听提及赵楷立时悲从心起,自然知道现今赵桓分明是把他当作了人质。又见此
刻自己已是众叛亲离,面对内忧外患早已不知如何自处,何况东南官员不再听令,连钱粮都
供给不足,日子是越发难过了,几番思量之下终于答应回去。
  赵桓闻讯后即刻命人直趋镇江接赵佶回京,并遣李纲前往南京等候。四月三日,待赵佶
的车舆至汴京城外后,赵桓更亲自率百官出城相迎。
  赵桓一见赵佶立即跪下毕恭毕敬地磕头请安,然后目噙热泪地上前握住父皇的手嘘寒问
暖,不住自责说:“儿臣任父皇在他乡受这许久奔波之苦,如今才接父皇返京,实属不孝,
请父皇责罚。”
  赵佶“呵呵”干笑两声道:“皇儿这么牵挂老父,时时遣人前往东南问讯照顾,并命各
地官员小心侍奉,而今我这么快便能平安归来,全仗皇儿费心安排,皇儿何罪之有?”
  这时刮来一阵微风,赵桓忙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亲手为赵佶披上,温言道:“最近
汴京风大,父皇要注意添衣。父皇南幸之时,儿臣日夜寝食不安,惟恐父皇在外衣食用度有
丝毫不适之处影响龙体康安。现在父皇平安归来,儿臣可以再如往常那样亲自照顾父皇起
居,实在欣喜之极。”说到这里声音竟有些呜咽,忍不住引袖拭了拭眼角。
  赵佶默默看着他,眼圈似乎也红了,拉着儿子道:“皇儿这般孝顺,予心甚慰。有子如
此,夫复何求!”
  赵桓唏嘘良久后,转头看看侍立在旁的宋焕,微笑着对他道:“宋卿此行可真是立下了
大功。奉命下镇江,通父子之情,话言委曲,坦然明白,由是两宫释然,胸中无有芥蒂。朕
日后必重赏于你。”
  赵佶亦应声赞道:“宋卿既是孝子,又为忠臣,理应嘉奖。”
  宋焕忙跪下谢皇上与太上皇的褒奖。随后赵桓搀扶着赵佶同乘一舆回宫。京中民众夹道
迎接,见两宫皇帝如此亲近融洽,莫不感动,均连声欢呼、赞不绝口。
  此后赵桓再无顾虑,先后赐死了蔡攸、童贯等赵佶近臣。宋焕身为蔡京、蔡攸父子的姻
亲与党羽亦未能置身事外,赵桓以“以言者论其联亲奸邪,冒居华近,妄造语言,以肆欺
妄”为由,先其落职,后责授他为单州团练副使,永州安置。
  赵桓再请赵佶居于龙德宫,称龙德宫环境有益于修身养性、最适合颐养天年,若无必
要,父皇不必再外出受外界喧嚣之苦。这等于是将赵佶软禁在了龙德宫。另外将以前服侍赵
佶的宦官都赶往龙德宫居住,不许他们再入禁中,违令者斩。除此外,赵桓又令提举官每日
将太上皇起居情况详细上报,安排新的内侍在龙德宫供职,名为妥善照顾父皇,实则旨在监
视赵佶动向。
  赵佶见宫中内侍新人增多,知道他们实是赵桓派来的耳目,便想以财物赏赐收买,不时
取一些金银玩物赏给他们,但赵桓知道后马上下令,命开封尹仔细检查出入龙德宫的物品名
目,如有得上皇所赐者,必须纳之于宫。
  赵佶知道赵桓对自己满怀警惕,而今自己不仅失去了皇帝之权,几乎连人身自由也丧失
殆尽。心中悲苦,却也无可奈何。
  靖康元年十月十日是赵佶寿诞“天宁节”,赵桓前往龙德宫为四十四岁的父皇祝寿。席
间父子颇为友好,言谈甚欢。赵佶在将赵桓所敬之酒饮尽后,亲自为儿子斟了一杯,劝赵桓
  赵桓举杯正欲饮,却见耿南仲悄然挨过来,轻轻伸足踩了踩赵桓的龙靴。
  赵桓立即会意:耿南仲这是在暗示他酒中可能有毒,切莫依言而饮。这事在朝廷中并不
鲜见,十六年前,与蔡京不和的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便在一次宴会中饮下政敌所劝之酒后中毒
身亡。于是赵桓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放下,对赵佶道:“父皇,儿臣今夜还要去弥英阁与几位
大臣议事,不宜再饮酒。父皇之意儿臣心领了,待改日无政事困扰之时儿臣再来龙德宫与父
皇畅饮。”
  赵佶愕然道:“只多饮一杯也不可?”
  赵桓道:“儿臣不胜酒力,恐多饮误事,还请父皇恕罪。”
  赵佶摇头再劝,赵桓终不答应,正在推辞间,只听一人上前淡淡道:“陛下以政事为
重,确不宜多饮。臣斗胆,请陛下允许臣代陛下饮下上皇这杯酒。”
  赵桓赵佶定睛一看,发现说话之人是郓王楷。他适才一直默默坐在一边自斟自饮,见赵
桓推辞不饮父皇之酒便起身走到他们面前。此时的他看上去身形消瘦,面色酡红,目光却还
是十分明亮。不待赵桓回答他便已举起那杯酒仰首饮尽,然后将已空的酒杯朝着赵桓一倾以
示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丝嘲讽之意衍生于唇角。
  “父皇,”赵楷看着赵桓,却启口对赵佶道:“皇兄受国事所累,不能陪父皇尽兴畅
饮。父皇若还有酒,还是赐予我这无所事事的闲人罢。”
  赵佶闻声站起,掩面出殿朝寝宫走去,行走间遗落一串压抑着的悲泣之声。
  赵桓亦不再停留,冲赵楷一拂衣袖便转身回宫。赵楷待他离开后冷冷一笑,回座复斟一
杯,徐徐饮下。
  次日,赵桓在龙德宫前颁布一黄榜:“捕间谍两宫语言者,赏钱三千贯,白身补承信
郎。”鼓励周围人等监听太上皇与接触之人的谈话并上报,要严惩“间谍两宫语言者”。赵
佶知此举分明是针对赵楷,无奈之下只好命赵楷若非必要便不必频繁入龙德宫,以免无谓招
  赵桓即位以来,虽有强国之心,但治国能力实在有限,性情又优柔寡断,朝令夕改是常
事,用人也顾虑重重,在即位后的一年多时间内,竟走马灯似的先后拜罢了二十六名宰执大
臣。而当朝的大部分大臣们也承袭了宋代官员玩弄权术、耽于党争的传统,怯公战、勇私
斗,面对外侮却束手无策,在金军的步步进逼之下,大宋皇朝渐入困境、岌岌可危。
  靖康元年十一月,金军兵临城下,要求太上皇入青城营中议和。那时赵佶已大受惊吓卧
病在床,赵桓自知如让父皇入敌营议和自己必将蒙上不孝罪名,受尽天下人唾骂,何况也担
心被自己解除了所有权力的父皇在金人威胁下惟命是从,胡乱答应所有割地赔款的要求,故
此赵桓公然表示上皇年事已高,又惊忧而疾,不宜出行,还是自己亲往青城。此言一出又感
动大批大宋子民,交口称赞皇上仁孝。
  赵桓带降表入金营,但没明确答应速交三镇之地的要求。因斡离不未接到金主诏命,倒
也没怎么为难他,拘留了他两日后便放了他回去。不过那粘没喝屯兵于汴京城下却日渐骄
横,强行向宋索取少女一千五百人,限年内送入金营。赵桓不敢拒绝,遂命宫门监如数在宫
女中选择,列入名册送往金营。
  一时宫内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宫女们都怕自己中选,人人胆战心惊,终日哀愁悲泣。
宫门监毕义开始逐宫挑选,第一天公布了第一批名单后,入选宫女莫不面如死灰、伤心欲
绝,当晚就有一名宫女跳入凤池自杀。有了这一例,那些性情刚烈,不肯落入金营受人凌辱
的女子便纷纷效仿,次日凤池、及大内瑶津池淹死的宫女遂猛增至三十多人。毕义见状也觉
恻然,但君命难违,吩咐手下太监准备棺木收殓宫女尸首后仍硬下心肠继续挑选。
  柔福宫中的女子们也惊恐非常,生怕宫门监会在名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每天傍晚战战
兢兢地去打听公布的名单,发现没有自己后便小舒一口气,但旋即又会陷入明天未知命运的
  有一天半夜婴茀自梦中醒来,发现同屋的喜儿还没睡,一个人愣愣地抱膝坐在床上,不
知在想什么。婴茀便问她:“喜儿,你怎么了?”
  又唤了两声喜儿才回过神来,一下子便哭了,说:“婴茀,我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
肯定会死的。”
  婴茀忙问她原因,喜儿一边流泪一边说:“今天我去上皇寝宫向他禀报帝姬的情况,然
后想起好些天没见青菡了,就顺道去找她。没想到一推开她的房门便看见她悬在梁上,披散
着头发,面色紫红,吐着长长的舌头,眼珠瞪得像是要掉出来……”
  婴茀不寒而栗,立即起身过去坐在喜儿身边,紧紧地将她抱住。
  “她被选中了……”喜儿满脸是泪,身体不由自主地发颤:“她是服侍太上皇的宫女都
不能幸免……接下来肯定就是我们……当然是我们,我们是服侍柔福帝姬的宫女,帝姬是郓
王殿下的亲妹妹,谁都知道皇上最厌恶的就是郓王殿下……”
  没想到现今事情会变成这样,婴茀搂着喜儿黯然想,当初身为郓王妹妹宫女的她们不知
被多少宫中女子羡慕嫉妒,而如今同样的身份却成了暗伏的祸因。的确,皇上连他父皇身边
的宫女都敢动,何况是跟郓王关系密切的她们。
  “如果让我去金营我也会像青菡那样自杀的。”喜儿泣不成声地说:“可是我不想死
啊,我才十四岁……”
  “或许,我们运气不会那么差罢……”婴茀喃喃道。其实她自己对此也根本没有什么信
心,说这话既是安慰喜儿也是安慰自己,对可能存在的被选入金营一事,她有着丝毫不逊于
喜儿的深重恐惧。
  喜儿忽然抹干了眼泪,抬头神色严肃地对她说:“我们不能这样等下去碰运气。婴茀,
我们设法逃出宫去罢。”
  婴茀大吃一惊:“你说什么?逃出宫去?不可能!”
  “真的真的!”喜儿急切地拉着她的手说:“我知道每天午后龙德宫东侧门都会开,让
出宫采购的太监出去,那些太监人数不少,守门的禁兵未必个个都认得,要是我们弄身太监
的衣服穿,混在采购的太监里低头走,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婴茀默然片刻,然后说:“不妥。我们既被选入宫服侍帝姬,怎能未经许可就离她而
  喜儿道:“我们服侍帝姬这许久了,与帝姬情同姐妹,帝姬必定也不会愿意看着我们死
的,她会明白的,会原谅我们的。婴茀,你跟我一起走罢。”她忽然又哭起来了:“你不知
道青菡那样子有多可怕,我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死人……我不要变成她那样……”
  这时窗外有风掠过,树影婆娑,投在窗纱上竟如女人披发的身影。婴茀不禁地打了个寒
战,与喜儿相拥得越发紧了。两人暂时都没再说话,过了好一阵婴茀才轻轻道:“你让我想
一想……”
  第二天,喜儿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两套太监的衣服,于午后拉着婴茀悄悄换了,然后趁人
不注意溜出去,朝龙德宫东侧门疾步走去。
  果然有很多太监陆续朝外走去,守门的禁卫只抬眼看看,并不仔细盘问。喜儿递个颜色
给婴茀,示意她跟上,随即自己便尾随着那些太监向门外移步而行。
  婴茀也随之走了两步,双足却越来越沉重,犹如灌铅一般,到最后终于停下来,垂目略
一思量,便转身沿来路走回。
  喜儿见她没跟来大感焦虑,回头想唤她,但顾及禁卫毕竟还是忍住了,再掉头过来继续
  婴茀走到转角处,止步回首,目送喜儿的身影一点点融入东侧门外明亮的光线中。
  喜儿的逃逸为柔福宫中的宫女招来了更大的灾祸。在宫门监毕义上报后,赵桓以非常时
期发生此事足以淆乱人心,必须降罪为由,命将原定自柔福宫中抽选宫女的名额由两名增至
五名,并立即选编入册,强行带走。
  柔福不依,大哭大闹,命宫女们聚在她的寝宫不许人带走。毕义闻讯亲自带人来抓,闯
入宫中也不再按名选择,抓住谁就是谁。一时宫内那些十几岁的小姑娘们纷纷奔走哭号,哀
声震天。婴茀紧依在柔福身边,小脸惨白,双手紧紧攥着柔福的右手,柔福则一边哭一边怒
骂周围抓人的太监们。
  忽然有个太监奔到婴茀面前,双手一拉想把她捉走,婴茀失声惊叫拼命反抗,柔福立即
朝太监冲过去拳打脚踢,怒道:“放开她!”那太监却仍不撒手,像是铁了心要抓婴茀,柔
福怒极,干脆一伏首狠狠向他手背咬了下去。
  太监吃痛,抽手出来下意识地扬手朝柔福挥去,立即便把她打倒在地。婴茀忙弯腰搀
扶,连声问帝姬有没有事。
  柔福不答话,只一味高声怒斥道:“天杀的狗奴才,竟敢打堂堂帝姬!回头我告诉父
皇,一定要把你凌迟处死!”
  那太监闻言一时间不知是该道歉还是不管不顾继续抓人,便愣在了那里。毕义见此情景
叹了叹气,道:“已经找到五个了,帝姬身边这个就留下罢。”率众太监朝柔福下跪行礼告
罪后即带着刚抓的五个宫女离去。
  婴茀怔怔地看着相处多年的被抓宫女哀绝的神情,听着她们撕心裂肺般的绝望哭声,提
前闻到了属于她们的死亡气息。那时天色尚早,她却觉得身处于沉沉暗夜中,触手所及,尽
是无尽的黑色和寒冷。
  她无助地跪在地上,与愤怒而伤心的柔福相拥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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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康元年岁末,赵桓将选好的一千五百名少女送入了金营,但金人仍然不依不饶地索要
无度,日日遣使追讨金银。到靖康二年元月,宋廷国库已空,实在再无力纳金应命,粘没喝
见宋推延纳金日期便勃然大怒,要赵桓再度入金营面议缴款限期,否则马上领军屠城。
  赵桓不得已只好答应再往青城金营。他心知这次形势不比以往,已很难全身而退,于是
在临行前精心作了一番安排。在赵佶“南幸”归来后,赵桓很快立了自己的长子赵谌为太
子,此刻赵桓密召数位心腹大臣入宫,嘱他们若等不到自己归来便辅佐太子继位,勿使大权
旁落,随后在次日早朝上,赵桓宣布:郓王楷伴驾同赴青城。
  赵桓没解释命郓王随他入敌营的原因,但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既然有皇帝亲自
前往和谈,金人是不会再要求亲王随行的,赵桓是怕自己身陷敌营后赵楷趁机争权夺位,故
此一定要将赵楷锁在自己身边。
  赵佶闻之此事后怒极,无奈如今自己权力早已丧失,根本无力无法改变赵桓的决定,只
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儿子赵楷身入虎穴。急怒攻心,病势便越发沉重了。
  赵楷倒是默然领命,毫不反抗,然后静静地自锁于王府中再不与外人接触,出行前于吟
诗作画中消磨时间,心情仿佛异常平静。
  柔福又因此哭得肝肠寸断,婴茀不住在一旁安慰说:“郓王殿下吉人天相,一定没事
的。帝姬您看上次康王殿下出使金营不就平安回来了么?……”话虽如此,但她一边说着却
有不祥之感涌上心头,想起赵楷日渐萧索的身影和他即将面临的不可预知的命运,投在柔福
身上的目光也不禁地凄恻起来。
  出发之日,婴茀随柔福与宫眷、百官一同出城送行。赵楷与王妃兰萱同乘象辂前来,到
了告别处,赵楷双手扶王妃而下,婴茀发现他凝视王妃的神情是她全然陌生的,宁静而柔
和,含有难得的郑重,和一丝若隐若现的忧郁。而王妃依然表情淡漠,淡妆素裹,冰清玉洁
  看见柔福与婴茀,赵楷便微笑着向她们走来,对柔福道:“咦,妹妹竟能起这么早?莫
不是趁机出来游春罢?”
  柔福眼圈一红,啐道:“我是来提醒你,你上次答应我要为我画一幅樱花图,别一去金
营就赖着不肯早早归来,故意把这事给忘了。”
  赵楷笑道:“妹妹放心,此前已与金人说好,五日内我们必会返京,待今年樱花一开哥
哥马上为你画。”然后又悠悠地转朝着婴茀说:“说起赖帐之事,我倒想起似乎有人尚欠我
一物没还。”
  婴茀知道他是指上次所赌的那一吻,便含羞低头不肯答话。柔福却不明白,睁大双眸
问:“谁欠了楷哥哥东西?不会是婴茀吧?婴茀,你欠楷哥哥什么?”
  婴茀尚未来得及辩解已听赵楷在一旁道:“呵呵,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是个秘密。婴
茀,咱们不告诉她。”
  柔福继续追问,赵楷只是笑吟吟地摇头不说,不久后便有宦官过来,对他说:“官方吩
咐:天色已不早,请郓王殿下上马启程。”
  赵楷点点头,柔福一把拉住他,流泪道:“楷哥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呀!”
  赵楷微笑着抚着她的头,说:“好,就算是为了我欠你们和你们欠我的东西,我也一定
要回来。”
  婴茀向他一福送别,他含笑颔首,然后转身走至兰萱身边,深深凝视她道:“我走
  兰萱微微瞬目以应,于是赵楷迈步向随从牵着候在一边的马走去。正欲策身上马,抬目
间却看见兰萱明眸之中坠出两滴清亮的泪珠,滑过她如玉脸颊,悄然渗于丝衣纤维里。
  他便又折回,立在兰萱面前,浅笑着问:“你曾说过,永远不会为我这样的男人流一滴
眼泪,而今你这两滴眼泪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是为我而流?”
  “我曾说过,嫁给你这样的男人是我最大的不幸。”兰萱直视他眼眸,道:“但若可以
重来,一切必还会如现在这般,我依然会嫁给你。”
  赵楷展臂拥住了兰萱,在周围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吻上了她的唇,良久才放
开,那时的兰萱一向苍白的脸上淡淡地透出了些绯红之意,一抹少有的微笑点缀于上,竟是
奇异地动人。
  那是此日苍茫烟尘中最美的景象,婴茀默然看着,忽然有些怔忡。
  果然赵桓与赵楷这一去便被粘没喝扣留囚禁起来,将他们作为索要金银的抵押品,并将
“犒军费金”升为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锭。因国库已空,朝廷只得要臣民缴纳财物,百姓
得知皇帝被扣押后也各自竭尽家中所有献上,甚至连一些福田院贫民也上纳金二两、银七
两。但即便这样也难充欠款十之一二,金人又频频来催索,于是执政大臣又增二十四员侍郎
官专职搜刮外戚、宗室、内侍、僧道、伎术、倡优之家,闹得城中鸡犬不宁,却也只得金三
十万两、银六百万两。
  自上次大选宫女给金人后,宫中各处均冷清萧条了许多,各宫妃嫔、帝姬也都每日深锁
在宫院之中于愁苦中度日。柔福也安静了不少,只数着日子天天叹息:“楷哥哥怎么还不回
  一日深夜,忽见郓王府管家来访,要求柔福摒退除婴茀外的杂人后,取出两套太监衣服
递给她们道:“郓王殿下临行前嘱咐我说,如若七日后还不见他归来,就设法入宫找到帝姬
与婴茀姑娘,把你们带出城外安置在城郊稳妥处。请帝姬与婴茀姑娘换上衣服跟我走罢,今
夜守龙德宫侧门的禁卫与我相熟,又曾受过郓王殿下的恩惠,不会不放行的。”
  柔福很迷惑地问:“我们必须出宫吗?”
  “是!”管家斩钉截铁地说:“现在金人将皇上和郓王殿下扣下,随时都有可能攻进城
来,形势十分危急,殿下早料到这点,所以命我设法带你们出宫避难。”
  “兰萱嫂嫂也跟我们去么?”柔福又问。
  管家神色一黯,道:“郓王殿下走后,皇后娘娘就把王妃接进宫住了,我实在没法进大
内带王妃出来。”
  “啊!瑶瑶也随皇后娘娘住在坤宁殿里!”柔福忽然想起。瑶瑶是她的妹妹冲懿帝姬。
她的三个姐姐惠淑、康淑和顺德帝姬都已出嫁居于外,而冲懿年纪尚小,朱皇后见她生得可
爱便把她养在自己宫中。“要走我也要带瑶瑶一起走。”柔福严肃地说。
  管家面露难色:“可是现在确实没办法入宫去找冲懿帝姬。”
  “那我先不走,明天去求皇后让瑶瑶到我这里来玩,若有可能,我把兰萱嫂嫂也带过
来,然后你晚上再来接我们。”柔福说。
  婴茀闻声道:“我也不走,等明天跟两位帝姬一起走。”
  柔福却转头对她说:“婴茀,你倒是可以先走,先出城等我们也是一样。”
  管家亦点头道:“既是这样,婴茀姑娘就先随我出去罢,分散走也好,人多了容易引人
  婴茀尚很犹豫,柔福在一边笑着催促道:“快走吧,我们明晚就又可以见面了。要是都
等到明天,别人见我们一窝蜂这么许多人深夜朝宫外跑,岂有不生疑的?”
  在两人相劝下,婴茀终于同意随管家先行。换了衣服后悄悄从宫院后门出去,一边走一
边回首,柔福则在门内笑着朝她挥手,站得久了似乎被风吹得有些冷,便拢双手至嘴边呵了
呵气,见婴茀还在看她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那是她国破之前的柔福留给她的最后印象。
  管家带婴茀到城郊一处僻静的村落里住下,然后赶回城等着晚上再去接柔福等人。不想
世事迭变,只一夜情况已翻天覆地。
  宋廷解银官梅执礼将好不容易筹到的金三十万两、银六百万两,外加衣缎一百万匹解往
金营后,粘没喝见财物不足数便大发雷霆,下令立即将梅执礼斩首,继续催缴欠款。赵桓无
限愁苦地恳求说实在是国中无力筹够所欠之数,粘没喝嘿然一笑,将一份“协议”摆在了他
的面前:“原定犒军费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须于十日内轮解无阙。如不敷数,以帝姬、
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锭,宗妇一人准银五百锭,
族妇一人准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准银一百锭,任听帅府选择。”
  赵桓见他公然提出要以皇族、贵戚妻女充数的要求,立时气结,连连摇头不允。粘没喝
遂怒道:“若不答应我立即下令屠城,出兵前先把你头砍了祭旗!”赵桓惊惧万分,也再无
他法,只好流着泪接过金人递来的笔颤抖着在协议上画了押。
  粘没喝命人将此有赵桓画押的文书送至开封府。开封府告知皇后、太上皇之后也立即遵
旨,封锁了大内、艮岳、延福宫、龙德宫及诸王王府,准备选妃嫔、帝姬、王妃等折金准银
送入金营。
  此日正是婴茀出宫后第一日。
  婴茀再没等到柔福前来与她相聚,连郓王府管家也不见踪影。接着便听说一批批的皇族
贵戚女子被络绎押进金营,她不知柔福是否也在其中,曾守在这些女子经过的路上观望,但
见车马门窗紧闭,她们均被锁于其中,见不到具体模样,只闻凄哀哭声一路迤俪、不绝于
  不久后,金军终于破城而入,按名册将几乎所有的宫眷一网打尽押回金国。婴茀再也顾
不得打听柔福的下落了,心知她定然已同样被押北上,便匆匆跟着村里的人南逃避难,为免
招是非麻烦就一直以男装打扮,并蓬头垢面以掩容姿。颠沛流离地随流民乱跑了许久后,才
得知康王赵构已在南京称帝,不由地一阵狂喜,立即赶往南京。
  可要见皇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在南京城内流浪了很久才等到大赦之日他出宫巡视的机
会。当终于看到赵构时婴茀百感交加,仿若隔世,她在突如其来的强烈喜悦与安全感中晕
厥,待悠悠醒转时,她听见他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瑗瑗现在在哪里?有没有逃出
  于是,她的泪,流下来。
  将柔福接回宫的次日,赵构即在朝堂上宣布进封柔福帝姬为福国长公主。
  在政和三年赵佶将公主之称改为帝姬后,民间就此议论纷纷,称这样一来岂非“天下无
主”了,又有人说“姬”音同于“饥”,是皇帝国家用度不足之谶。自然这些说法当时臣子
们是不会告诉赵佶的,但赵构这些年四处奔波,对民生民情民意了解得比他父皇清楚许多,
听到臣民关于“帝姬”的议论后相当在意,故此在建炎元年登基不久后即命复“帝姬”为
“公主”,将英宗皇帝女贤德懿行大长帝姬改封秦国大长公主,哲宗皇帝女淑慎长帝姬封吴
国长公主。
  这两位帝姬是当初仅有的两位自“靖康之变”中逃离出来的帝女,而赵构自己的姐妹们
则无一人幸免于难,全都被俘北上。而今柔福是惟一以当今圣上妹妹身份进封的长公主,百
官自然明白其重要性,待赵构诏书一下,群臣立即三呼万岁,联翩出列发言祝贺。
  散朝之后赵构立即赶往绛萼宫探望柔福,并赐她新衣十二袭、首饰十二套、日常用品及
玩物若干。柔福略看了看,淡淡谢过,脸上却无甚喜色。赵构叹叹气,对她道:“瑗瑗,这
些你不喜欢么?还想要什么?九哥一定会为你找来。”
  柔福抬头看着他:“九哥,我想回家。”
  赵构一怔,和言道:“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九哥的家就是你的家。”
  “不。”柔福摇摇头,目光穿过宫门投往蓝天白云间:“我的家在汴京,九哥的家也在
汴京,九哥不记得了么?”
  赵构有一瞬间的沉默,但很快又微笑着转移话题:“九哥不知道妹妹喜欢些什么,这些
东西是问过婴茀后为你置办的,可能总有疏漏之处,九哥再给你些钱零用罢,你还想要什么
就差人去买。先给你五千缗钱可好?……不妥,太少了,一万罢……够不够?”
  柔福漠然道:“九哥看着办。谢九哥。”
  赵构的笑容隐去,目光也黯淡下来,良久才道:“你不开心么?为什么一丝笑意也
无?……仅赐妹妹区区一万缗实在委屈了妹妹。无奈经靖康之变后国力不比从前,百废待
兴,如今一万缗直可当宣和年间的十万缗。妹妹放心,日后万事用度九哥会按你在汴京时的
标准给予,你每月月俸也会与秦国大长公主的一样。”
  柔福浅浅一笑,含有隐约的讥诮:“九哥怎么老跟我提钱的事呢?如此说来,倒像是千
金买我一笑了。”
  赵构脸色一变,怫然不悦。侍候在两旁的宫女亦相顾失色,均心想这位长公主当真大
胆,如今宫中哪有人敢如此对皇上出言不逊,何况皇上分明是好意,却被她这般奚落,不知
皇上该如何发作。
  而赵构并没像她们猜想的那样大发雷霆,只黑着脸默然枯坐一阵后起身离去。宫人们忙
行礼相送,柔福却不依礼起身,仍旧端坐着,脸上淡漠得不留丝毫情绪的痕迹。
  这事很快传遍宫禁。午后潘贤妃与张婕妤在婴茀宫中聊天,提起柔福之事潘贤妃满面怒
容,道:“福国长公主如此不知好歹,竟公然嘲讽官家!也不知官家怎么想的,又不是一母
的亲妹妹,对她这么好做甚?”
  婴茀解释道:“公主刚从金国归来,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官家怜惜她也是人之常情。至
于公主那话,想必是无心的玩笑,不是刻意嘲讽。”
  张婕妤亦赔笑道:“潘姐姐,公主虽不是官家的同母妹妹,但现今整个南朝只有她一人
是道君皇帝的女儿,对官家来说,又与同母妹妹何异?所以官家自然会特别看重她。”
  潘贤妃仍然怒气不减:“要看重也应有度,官家对她未免太过重视了罢?靖康之变时金
人抢走了宫中所有仪仗,这次官家为了接公主回宫竟然命工匠昼夜不停地为她赶制云凤肩
舆。回来后一下子赐那么多衣服首饰不说,还扬手就赠一万缗钱给她。张妹妹可还记得,你
上月过生日,我为你向官家要五百缗钱他也不答应,还直斥我们用度奢侈!”
  张婕妤闻言自嘲道:“我出身微贱,说到底不过是服侍官家的丫头而已,哪能跟公主那
样的金枝玉叶相提并论。”
  潘贤妃冷笑道:“我们虽都是服侍官家的丫头,但既有了名分就是公主的嫂嫂,为何不
能与她相比?我们相伴官家多年,难道在官家眼中,还不如一个根本没与官家见过几次面的
异母妹妹么?”
  话音未落,潘贤妃便发现张吴二人都朝门外望去,于是亦侧首去看,才发现柔福不知何
时来到,此刻悄然站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婴茀与张婕妤忙起身与她见礼,然后婴茀蹙眉问门外宫人道:“公主来了怎不通报一
  柔福先答说:“我听说几位嫂嫂正在聊天,不想打断嫂嫂雅兴,所以让他们不要通报,
我自己进来就是了。”
  潘贤妃自恃身份较高,只起身站着,却不过来见礼。柔福便启步在厅中走了几步,四处
打量,再指着潘贤妃微笑着问婴茀道:“婴茀,这位是谁?我猜应该是你的婶子阿姨
  潘贤妃听她这一说只差没气晕过去,说她是婴茀的婶子阿姨,岂非暗指她看上去大婴茀
十几二十多岁?
  婴茀立即介绍说:“公主,这位姐姐是潘贤妃。”
  柔福故作惊讶:“是么?那我真是唐突了,请贤妃嫂嫂恕罪。我这爱以人的相貌判断身
份的毛病是该改改了,从小到大没少闹过笑话,婴茀,这你是知道的。刚才听人说贤妃嫂嫂
在跟二位嫂嫂聊天,进来一看竟没看出,还道是贤妃嫂嫂已经回去了呢……”
  潘贤妃再也听不下去,冷冷说一句:“公主慢坐,我该回宫了。”便转身出门。
  柔福在她身后笑道:“嫂嫂慢走。有空多看看百戏。”
  潘贤妃一愣,回首问道:“看百戏做什么?”
  柔福答道:“看百戏可娱己,有利于改善心情。动不动就生气,绷着个脸,好易
  潘贤妃怒极,再不理她,疾步离开。张婕妤连呼几声“潘姐姐”,见她不应便转头朝柔
福客气地笑着说:“公主,我去劝劝她,一会儿再回来。”
  柔福点点头,于是张婕妤追了出去。
  婴茀请柔福坐下,然后温言道:“适才潘姐姐的话公主不必放在心上。自去年太子薨后
她心情一直不好,性情大变,说话也越来越直,得罪了人也不自知,其实她人本来是很和善
  柔福淡然一笑,问:“太子?是潘贤妃的儿子?他是怎么死的?”
  婴茀道:“太子是潘姐姐于建炎元年六月生的,官家为他赐名为旉。太子体质比较弱,
自幼就多病。官家这些年戎马倥偬,也没足够的时间和条件寻访名医为太子根治,太子便一
直断断续续地病着。建炎三年秋天太子在建康行宫又感染了风寒,为他奉汤药的宫人行走间
不慎误踢倒了一个金香炉,香炉落地有声,太子听见后立即吓得全身抽搐,病情立时恶化,
不几日便薨了。官家和潘姐姐都悲痛不已,最后把那个踢倒香炉的宫人斩了。”
  柔福默默听着,须臾冷道:“是该死。”
  婴茀叹道:“那宫人踢倒香炉令太子受惊而死的确罪不可恕,可毕竟是无心之过,因此
送掉了性命却也有几分冤。身为侍女,当真命如草芥……”
  “我不是说她。”柔福打断她道:“我是说太子该死。”
  乍听此言,婴茀惊愕之下盯着柔福无言以对。
  柔福一脸冷漠,续道:“一个连一点响动都吓得死的太子要来何用?若是不死,长大了
也是个性情懦弱的主。这样的人如果继承大统,只怕连如今这半壁江山也保不住,倒是早点
死的好。”
  婴茀急道:“公主切勿如此说!若被官家知晓难免会误会……”
  “有什么好误会的?”柔福冷笑道:“我的意思很清楚。难道我说错了么?”
  婴茀不便接话,就顾左右而言他:“公主今日穿的旋裙果然很合适。那黄色是以郁金香
根染的,纯净明丽,刺绣处缀上真珠,穿在公主身上当真相映生辉、贵不可言。前几日官家
命我为公主准备衣物,我当即首选了这套,不知公主可还满意?”
  柔福道:“让你费心了。其实何须精心挑选,我早不是昔日养尊处优的帝姬,即便穿戴
布裙荆钗又有何妨?”说着留意打量了一下婴茀,见她里着白色罗裙,外罩一件浅碧背子,
衣襟四周刺绣锦纹也是略深一些的绿色,头上挽了个芭蕉髻,其间缀着几点零星的翡翠珠
花,看上去甚是素净,于是便笑了:“婴茀,你这打扮倒令我想起一个人来。”
  婴茀颇有些尴尬,低头道:“公主是指郓王妃?官家一直提倡后宫妃嫔节俭度日,所以
我着装较为素淡,倒不是有意要东施效颦。”
  “你又多心了。”柔福说:“我只是看见你穿绿衣,便不禁想起了我那爱穿青碧颜色衣
裙的嫂嫂,至于你如此打扮的原因我根本没多想。”
  婴茀一时无语,稍过片刻轻声问道:“公主可有郓王妃的消息?一别数年,不知她现在
怎样了。”
  “她死了。”柔福淡淡道,脸上无谈及亲人伤逝时应有的哀戚之色,只作陈述事实状:
“当初我们一同被押往上京,一路上不断有女子受到金兵将士骚扰,大家终日胆战心惊满怀
戒备地活着,大多女子都故意蓬头垢面,以泥涂黑肌肤,以免被金人看出自己秀色。但兰萱
嫂嫂却不这样,她素有洁癖,一向是个冰肌玉骨般的女子,容不得一点污垢,只要有条件她
必会把自己洗漱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时刻保持着王妃应有的高雅气度。可这也给她带来了
必然的灾祸。行至刘家寺时,金兵暂时驻扎下来,当晚押送我们的金军将领就命人带兰萱嫂
嫂去他那里。金兵一朝她走过来她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在他们手伸来抓她之前她便厉声喝
止,说:‘我会随你们去,但不许碰我!’金兵竟被她气势镇住,缩回了手。于是兰萱嫂嫂
回头深视我们一眼,然后抬首出门,走到院中时忽然疾步朝一角的古井奔去,金兵尚未反应
过来她已经纵身跳入井中。”
  婴茀目泛泪光,泫然叹息:“那些金兵就没设法救她上来么?”
  柔福继续道:“井很深,天气又冷,没人愿意跳下去救她。倒是有人找了些竹竿绳索伸
入井中想把她拉上来,但她又怎肯借此求生?只听她在水中不断挣扎,却决不去抓任何竹竿
绳索,最后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井中之水涟漪散尽,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
  “唉,她一开始要保持王妃尊严而坚持不污面的时候就已抱定了必死之心。”婴茀道:
“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在她意料之中,自尽,只是迟早的问题。一个连面上一点污垢都不能忍
受的人又怎会在金国忍辱偷生……”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柔福,暗暗懊恼自己言辞欠妥,倒像
是当面讽刺她一样,忙解释道:“当然,我不是说所有人都应该像王妃那样决绝,忍辱负重
地坚强活下来以待回国之日更为理智……”
  越解释越觉得自己口拙,柔福脸色未变,婴茀却先面红过耳。
  柔福漠然看她,倒似不愠不恼,但随后吐出的话却字字刺骨:“靖康耻一日不雪,在南
朝与在金国活着又有何异?不过都是忍辱偷生,真要有区别也仅在五十步与百步间。”
  婴茀先有一愣,随即温和地笑着道:“好端端的,我们说这些干什么?是我不对,不应
该提如此不开心的事。”
  柔福忽然又微笑起来:“婴茀,你似乎很关心兰萱嫂嫂,却不问一点我楷哥哥的消息,
想当年他花那么多时间教你,竟是十分冤枉呢。”
  婴茀听她重提赵楷更是不自在,低头凝视茶杯中渐渐舒展开的绿叶,道:“当然,郓王
的消息我也很想知道,此外同样很关心道君皇帝、太上皇后等宫中主子的情况,之所以先问
郓王妃是因为公主先提起罢了。”
  不敢应对柔福迫人的双眸,婴茀知道自己的话是违心的,在某种程度上她的确关心郓王
妃要比郓王来得多。她与兰萱不过相逢两次,但只这寥寥两面兰萱却已把自己清丽出尘的影
子烙在了婴茀心里,让她总在静默间、梦阑时想起来。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不仅美丽清
雅,还有含威不露的气势,冷冷看你一眼就仿佛看穿了你的所有心思,瓦解了你本来预备的
防卫力量。兰萱拥有最纯净的高贵气质,和天生的、足可母仪天下的皇后风范。
  母仪天下。这词令婴茀想起以前赵楷为她看手相时说她有飞凤凌云之像,将来必可入侍
君王,若再懂得把握机遇,最后母仪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过数年,如今婴茀回头再看,
已完全明白当时赵楷如此说是暗指他将来要继承皇位纳婴茀为妃,甚至以后立她为皇后。可
婴茀每每忆起兰萱就总有些淡淡的自惭形秽感,何况那日观他们夫妻城外分别一幕,更觉那
时赵楷说的不过是些轻浮的混话或与兰萱斗气后的气话,其实,他与兰萱必定是相爱的,而
她却不敢肯定赵楷对她的感情就一定是爱。或许,她有点悲哀地想,一开始是她的勤奋与上
进心引起了他的注意,随后她对他的抗拒激起了他的征服欲,所以他乐于常来看她逗她,将
她当作猎艳和雕琢的目标。假若日后即位的是他,他必会纳她为妃,也会宠爱她,像太上皇
当初宠爱王贵妃和大小郑贵妃一样,但这样的宠爱绝对不会如他与兰萱的感情来得深刻,即
便他们的感情那时常以彼此冷对和疏离的形态出现。
  因此她常常庆幸年少时她那自卑的心态挽救了她,本着自我保护的宗旨不敢接近光彩夺
目风流倜傥的赵楷,没让他走进自己的生命,如今看来,这样的做法何等明智正确,虽然,
现在她嫁的男人给予她的感情也未必如她希望的那样,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郓王殿下……还好罢?”沉默许久,婴茀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他从来就不是她最牵挂
的人,可对她来说有着远超一般朋友的意义,却也相当重要。不知当年那白衣翩翩的俊雅公
子,如今在金国是否还能潇洒言笑依旧。
  “他既被你视作与一般人一样,我又何苦多说什么。”柔福一边说一边起身:“我有些
倦,要回宫了。”
  婴茀忙站起相送,见她有不悦之色,便也不再多问。
  柔福走出门,略站定停了停,转头过来对婴茀说:“他还行,至少还没死。”
  柔福入宫不久后金军再度大举南侵,目标直指赵构的临安朝廷,很快连破扬州、承州二
镇,楚州亦岌岌可危,若楚州再不保,临安形势便也很危险了。赵构一面下诏急召通、泰镇
抚使岳飞率部将以救楚州,一面命预备车马带后宫宫眷幸越州避难。
  嫔妃宫女们立即收拾行装忙作一团,但柔福竟然端坐于宫中丝毫不动,并不许宫中宫女
太监为她收拾衣物行李。赵构得知后遂命婴茀前去相劝,不想婴茀这一去似乎也不见效,到
车辇备好行将启程时还不见柔福自宫中出来,于是赵构再也按捺不住,大步流星地迈步前往
绛萼宫找柔福。
  只见柔福坐在厅中目不斜视地直视前方,任凭婴茀在一边好话说尽也置若罔闻。赵构便
走上前问:“瑗瑗,为何不想走?若有什么割舍不下的玩物命人一同带走就是了。”
  柔福抬头,应之以一清如水的双眸:“九哥,我本来以为从金国回来后就不会再过颠沛
流离的生活。”
  赵构听得颇为心酸,温言劝道:“不过是幸越州数月而已,很快会再回来的。朕记得妹
妹最爱出门游玩,越州的景致也很好呢,妹妹不想看看么?”
  柔福扯出一丝冰冷笑意:“幸?这字好熟悉。九哥即位也没多久却已把父皇那些东幸南
幸的手段全学会了。”
  赵构脸霎时尽黑,抿唇狠狠地盯着柔福,周围的空气便在他沉默的愤怒中凝结。婴茀悄
悄挨到柔福身边,伸手到她身后拉了拉她衣裾,示意她开口赔礼告罪。柔福却并不理睬,反
而站起身直视赵构道:“九哥,我们不要再退后逃跑好不好?就留在临安迎敌,然后打回汴
京去,打到金国去,把父皇和大哥救回来……”
  “你懂什么!”赵构怒道:“你道国家大事跟你们小女孩过家家一样,你说怎样便能怎
样?暂时退后避祸是必须的权宜之计,敌我力量悬殊,一味死撑下去只能是以卵击石。靖康
二年父皇曾有再度南幸之意,但大哥接纳了臣子的意见继续留守汴京,结果又怎样?”
  “那不一样!”柔福立即反驳:“当时确实是力量悬殊,而现在主要是态度问题,大宋
未战便先怯了。九哥,靖康二年五月宗泽进援汴京后一度稳定了局势,他后来一连上了二十
四道《乞回銮疏》,求九哥回汴京重建都城,九哥为何不答应?如果当时九哥回去,增强汴
京的防卫,那今年二月汴京便不会再度沦陷了。九哥,你出使金营时的勇气呢?你傲视敌酋
的气概呢?如今金兵就那么令你害怕么?”
  赵构怒极扬手,似马上便要落至柔福脸上。柔福不畏不惧,傲然仰首以待,玉齿微微咬
唇,半怨半恼地看着赵构。
  赵构手重重落下,不过却一掌击在了身旁的桌上,桌上的杯盏茶壶立即弹跳而起,倾倒
滚落而下,脆响连声,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随后他冷冷扫视两旁的宫女,命令道:“你们扶福国长公主上车。”
  宫女明白他是要她们架柔福出门,答应了一声便过来“相扶”。柔福却朝她们怒目而
视,道:“我就不走,你们谁敢过来?”
  宫女们便都愣住了,不知是否该继续“请”她。
  赵构见状亦不再多说,直接伸臂拦腰一抱便把她抱了起来,然后不顾她的挣扎径直出门
朝备好已多时的车辇走去。婴茀先是一惊,随后镇定地转身令柔福的宫女太监们立即为公主
收拾行装放入车中。
  柔福仍在不断挣扎,双手使劲推搡捶打着赵构,赵构遂加大双臂力道,将她紧紧箍于怀
中。这个动作却奇迹般地令柔福瞬间安静下来。她静静地依在赵构怀里,在他感觉到她的顺
从而诧异地低头看她时,她的微笑如秋水涟漪,缓缓漾开,双目中甚至浮升起一层朦胧而妖
冶的水雾。
  赵构心旌一荡,那日华阳宫中他抱她入萧闲馆的尴尬回忆席卷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融
入许多负罪感的苦涩的喜悦。但他不会让他的异样反应形之于色,他维持着漠然的神情,继
续扮演他劫持者的角色,一步步有条不紊地行走着,目的地是车辇所停之处。知道现在自己
怀中的她比当初那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更为危险,竟长成了妖魅一般的女子,他再不垂目看
  “九哥,”柔福忽然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我不走,是想看你会不会留下来用尽
所有力量与金军对抗——为了保护我。”
  “真是个傻念头。”赵构柔声对她说,目光依然投向前方而不落在她脸上:“九哥会保
护你一生一世,所以要把你带到最安全的地方,不让你面临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
  到了越州行宫后柔福依然如故,态度冷漠,言辞尖刻,潘贤妃对她毫不理睬,张婕妤人
虽和气、性情开朗,但对她也保持距离敬而远之,赵构与婴茀倒是都常去看她,却每每被她
有意无意的话刺得不悦而归。有一次婴茀的侍女在与潘贤妃的侍女聊天时不慎说漏嘴,把上
回柔福在婴茀宫中说太子该死的话告诉了她,此话传到潘贤妃耳中自是引起了她的极度愤
怒,立即哭喊着跑到赵构面前,说宫中竟有人如此嫉恨太子,在他死后都还在恶意诅咒,加
油添醋地把柔福的话复述了一遍。
  赵构听后亦大怒,问是何人如此放肆恶毒,潘贤妃使使眼色,于是她身后的侍女春梨跪
下低声说:“是福国长公主在临安吴才人宫中说的。”
  赵构闻言却立即沉默了,然后凝视着春梨缓缓问道:“此事你怎知道?”
  春梨答说:“是吴才人宫里的浣柳告诉奴婢的。”
  赵构默思片刻,冷冷下令:“传朕口谕:宫人浣柳、春梨编造谣言、搬弄是非,企图诽
谤福国长公主,各杖责二十。如有再犯,必严惩不饶。”
  一听这处罚决定春梨自是大哭不已连呼冤枉,而潘贤妃亦气得面色发青,不顾身份地大
声质问赵构为何如此袒护柔福,竟连她咒骂自己儿子也能容忍。
  赵构不理她,命左右太监道:“请贤妃回宫休息。”待太监们把潘贤妃架回宫后,又命
人把吴才人召来。
  婴茀一入赵构寝宫立即跪下请罪:“臣妾管教无方,致使宫人肆意诬蔑诽谤福国长公
主,请官家责罚。”
  赵构叹息道:“你起来罢。其实朕知道,瑗瑗肯定说了那样的话。”
  婴茀掩饰道:“公主未曾说过,我们只是提到太子殿下,可能是浣柳听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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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茀曾在华阳宫中见过赵桓一次。以前服侍皇后时也见过他,但均距离较远,看得并不很真
切。而那天她偶然间路过凤池时,发现太子一人呆呆地坐在池畔的一块大石上。
  那日天很冷,他裹着一件厚厚的青灰色长袍,头上戴着一顶足以御寒、式样却并不美观
的帽子,手撑在两膝上呆滞地弯腰低头凝视着水中的某种东西,鱼,或是他自己的倒影。
  婴茀走到他身后,有一丝犹豫,不知是否应该向他请安,想想觉得还是算了。但忍不住
多瞧了他几眼。
  不过二十多岁的他身形竟有了发福的趋势,加上厚重的衣服显得尤为臃肿。他的长相本
来不难看,但表情木讷呆板,目中也无什么神采,如果就这以般模样出宫去,谁能相信他就
是要继承大统的太子殿下呢?
  婴茀还在暗自叹息,一转眼却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那人头戴七梁额花
冠,衬貂蝉笼巾,足着乌皮履,一袭貂裘滚边白色长袍更衬得他如临风玉树,行走间亦不疾
不缓,意态疏闲。
  看出来人是郓王赵楷,婴茀立即快步走开,转到了一块山石后。
  赵楷走到赵桓身后,淡淡唤了声“大哥”。
  赵桓一惊之下连忙站起,见是赵楷更显慌乱,而赵楷也没立即行礼,只负手而立似笑非
笑地看着他。赵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手足无措地站着,倒像是身为太子的是赵楷而不
  赵楷这才一拱手,道:“大哥好兴致,独自一人入宫赏鱼。”
  赵桓忙解释说:“我是来向父皇请安的,但方才父皇宫外的侍女告诉我父皇现在有要务
要处理,请我在外稍等片刻,所以我才来这里坐坐。”
  赵楷一笑,道:“是。刚才我在父皇宫中与他对弈,故而父皇下令暂不见客。大哥是知
道的,最近皇城司杂事颇多,一桩桩都要我定夺,整日忙下来,竟没了多少陪伴父皇的时
间。今日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便被父皇留下对弈……大哥终日这般清闲,真是令小弟
好生羡慕,有时真恨不得把这提举皇城司之职让与大哥去做,也好让小弟松口气,歇一
  一番话听得赵桓脸色青白,却还勉强挤出了点笑容:“三弟说哪里话。自你提举皇城司
以来,宫禁肃然,从无差池,上上下下莫不称赞三弟能力出众,拱卫皇城功劳甚大,兄弟之
中除了三弟,又有谁能当此重任呢?”
  赵楷应道:“大哥过奖,小弟惶恐之极。”话虽如此说,他表情却异常平静,全无半点
“惶恐”之意。接着又道:“现在父皇应该有空了,大哥快去请安罢。”
  赵桓点点头,与他道别后朝赵佶寝宫走去。
  赵楷注视着他垂头丧气的背影,忽地又是一笑,唤道:“大哥请留步。”
  赵桓转身问:“三弟还有事么?”
  赵楷微笑着看赵桓的帽子,说:“大哥这帽子似乎是去年做的罢?”
  赵桓点头道:“去年做了一直没戴,今日天冷才取出来。”
  赵楷闻言蹙眉道:“去年的东西怎么还能用呢?正好昨日父皇赐了我十二顶新式幞头,
做工极精巧,我一会儿我命人送几顶到东宫去罢。大哥喜欢什么样的?朝天、顺风,还是凤
  赵桓道:“三弟看着办罢。多谢了。”
  赵楷笑道:“我们是兄弟,何必那么客气。”
  赵楷目送着赵桓离开。待他走远后转身迈步踏在赵桓刚才坐的大石上,解下随身携带的
玉笛,面对烟波迎风而立,昂然吹奏起一曲《水龙吟》,乐音豪毅峭直,满蕴踌躇满志之
  婴茀正欲悄然离开,一抬目却发现又有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渐行渐近。待看清那是在金
明池蹴过水秋千的赵构后,不知为何竟随即止步,依然躲在山石后继续观察池畔之事。
  赵构走至赵楷身后,待他一曲奏罢,才拱手道:“三哥。”
  赵楷笑吟吟地转过身,问:“九弟是来向父皇请安么?”
  赵构颔首,说:“三哥刚从父皇宫中出来罢?不知父皇现在可有空么?”
  “呵呵,现在大哥在。”赵楷答道:“不过没关系,父皇一向不会跟他聊多久的。待你
走到时大概父皇已经让他回去了。”
  言罢赵楷自石上走下,微笑着拍拍弟弟的肩,说:“听说九弟最近行书大有进步,越发
洒脱婉丽、自然流畅,颇具晋人神韵。不如哪日我们兄弟二人抽空切磋切磋?”
  赵构淡然道:“小弟不过是无聊时信笔涂鸦而已,岂敢与三哥相比。若是三哥对骑射也
有兴趣,小弟倒可奉陪。”
  赵楷想是心情大好,欣然同意:“好,明日你到我府中来罢,我多准备些彩头,若是九
弟箭箭中的便只管拿去。”
  赵构却道:“从小到大,一向是小弟去三哥王府练骑射。最近小弟把府中后苑整理扩建
了一番,虽仍显狭小,不足三哥后苑十分之一,但玩玩射箭尚可将就。不如请三哥光临寒
舍,我们随意练练,至于彩头,小弟自会准备相配的东西与三哥一博。”
  婴茀见他面对如此气盛的赵楷竟能从容以应,语气态度不卑不亢,不禁对他心生几分好
感,却又暗暗有些为他担心,怕赵楷听出他话中抵触之意,遂留意观察赵楷此刻的表情。
  赵楷不知是未觉察还是不介意,像是丝毫不着恼,仍然优雅地笑着,说:“如此也好,
那我明日自会登门拜访。”
  于是两人拱手道别,各自离去。
  婴茀望着赵构远去,回想他适才冷静的神情、得体的谈吐,又清晰地忆起了他当日凌风
而蹴水秋千,以及如号令千军的将军般指挥龙舟争渡的情景,一点淡淡的喜悦渐渐浮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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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有意废太子立郓王的主要是几大权臣:王黼、童贯、梁师成、杨戬,以及蔡京的长
子、领枢密院事、恭谢行宫使蔡攸。其中尤以太宰王黼态度最为明显。
  王黼此人论学识只能说粗有才气,但人机智狡黠、善于谄媚,深谙为官之道。崇宁年间
中进士后任校书郎,再迁左司谏。在蔡京罢相时,他看出赵佶对接任执政的宰相张商英颇为
不满,有怀念蔡京之意,于是见风使舵,多次上奏攻击张商英并列举及称赞蔡京以往的“政
迹”。蔡京复相后也知恩图报,将王黼骤升至御史中丞。其后王黼又陆续做过翰林学士、承
旨,这期间又结识了权势显赫的宦官梁师成,立即暗中巴结,私下侍之若父,称其为“恩府
先生”。有了梁师成的帮助王黼更是平步青云仕途大顺,宣和元年得拜特进、少宰。蔡京再
度罢相后王黼代其执政,为顺民心、沽名钓誉,故意与蔡京对着干,凡所施方针政策一律反
其道而行之,果然赢来了个“贤相”的名声。待坐稳宰相之位后便开始利用权势广求子女玉
帛水陆珍异之物,生活大肆铺张、靡烂奢华。在皇帝面前则万事报喜不报忧,一味粉饰太
  在赵桓与赵楷兄弟间,他旗帜鲜明地站到赵楷一侧而密谋废太子,是因为赵楷与赵佶颇
为相似,一般的风流才子,从兴趣到交友用人都相当一致,若赵楷继位自己当无遭弃用之
忧,何况赵楷本不是储君,自己大力助其登上皇位,将来赵楷焉有不重用之理?而太子赵桓
与赵楷相比便如愚木一般,“声技音乐一无所好”,对声色全无兴趣,蔡京曾与赵桓在政和
五年产生过争执,蔡京后来欲主动向赵桓示好,便准备了许多大食国琉璃器送去,罗列在太
子宫中。岂料赵桓见状大怒:“这是想用玩好之器来让我玩物丧志么?”立即命令周围侍从
将琉璃器尽数击碎。王黼闻之此事后更不敢接近赵桓,伺机亲近赵楷,渐得权势后遂开始压
制太子追捧郓王。
  政和七年十月,赵桓的儿子赵谌降生,因其是嫡长皇孙,所以赵佶十分高兴,于次年正
月按皇子的封秩标准封赵谌为崇国公、崇德军节度使。嫡皇孙封秩比皇子是宋朝制度规定
的,但王黼却在宣和元年正月拜相之初便向赵佶谏言道:“以皇子之礼封东宫子,则是便以
东宫为人主矣。”赵佶听后果然不悦。于是王黼把东宫官耿南仲召来,强令他代行起草太子
推辞授赵谌官的奏章,随后于次年六月降封赵谌为高州防御使。
  削夺赵谌的封官目的在于动摇赵桓东宫太子的地位,这是显而易见之事,赵桓一时也敢
怒不敢言,只得默默忍受。幸而倒也不是无人支持这位木讷太子,从政和二年就开始在东宫
任太子宫僚的耿南仲便是太子的最大辅臣。耿南仲当时地位不高,保护太子作用有限,于是
便投靠依附于颇受赵佶宠信的尚书右丞李邦彦。李邦彦素来与王黼不和,当王黼诋毁太子之
时往往会站出来帮太子化解随之而来的危险。
  本来赵楷取代赵桓入主东宫的迹象日趋明显,事态似乎正向他及他的党羽希望的那样发
展,可惜宣和六年的一场小小事件断送了王黼的政治生命,也严重影响了赵楷的前途。那年
王黼家的堂柱上忽然长出了一朵玉芝,王黼自然忙不迭地拿着当作是祥瑞之兆入宫禀奏,并
请赵佶去观赏。赵佶欣然同意,乘舆前往王黼府邸。岂料这一去便发现了王黼府与梁师成家
仅有一壁之隔,两人可以经常穿过便门往来。赵佶随即猜到他们平日必定相互勾结、结党营
私,心下大为不快,此后对王黼态度顿时冷淡许多。
  李邦彦立即见缝插针,明里暗里差人上疏直谏,抖出王黼种种劣迹,终于令其完全失宠
于皇帝。宣和六年九月李邦彦升任少宰,王黼于同年十一月罢相。
  王黼一倒,赵楷便失去了朝中最大的支持者,本来围在他身边的一干佞臣也态度暧昧起
来,尤其是梁师成,见拥护太子的李邦彦得势,便开始私下与太子频频接触,在赵佶面前也
有意无意地时不时说几句太子的好话,并故意让人传给赵桓听。耿南仲也借机广为结交朝中
其余大臣,大力宣扬强调太子的嫡皇子身份,暗示其继位的正统性不可动摇。
  宣和七年,金军大举南侵。赵佶准备南逃避难,于十二月二十一日任命赵桓为开封牧,
令其留守开封,以太子身份监国。拥护太子的大臣们立即感到这是个逼赵佶退位,辅太子登
基,借新君改变国家现状的好机会。在太常少卿李纲授意下,给事中、权直学士院兼侍讲吴
敏出面直言极谏,请赵佶禅位于太子。李纲更刺臂血上疏,请赵佶让赵桓名正言顺地继位号
召天下,以挽回天意、收拾人心。
  在几位大臣的软硬兼施下,赵佶惶然失措。二十二日召蔡攸入宫商议,和泪对蔡攸道:
“不想我堂堂一国之君,竟会被金人逼迫至此,连把家业传给哪个儿子都作不了主!”一面
说着一面握着蔡攸的手,忽然一口气没上来,晕厥了过去,坠倒在御床下。蔡攸忙呼左右太
监扶举,一再进汤药后赵佶才渐渐苏醒,随即长叹一声,举臂索要纸笔,写下一句话:“皇
太子可即皇帝位,予以教主道君退处龙德宫。可呼吴敏来作诏。”吴敏承命写成诏书呈上,
赵佶看后在最后批道:“依此,甚慰怀。”
  十二月二十三日,赵佶在上诏罪己之后宣布禅位于太子赵桓。赵佶把赵桓召至福宁殿
中,让其穿龙袍、升御座。赵桓乍惊乍喜,多年心愿终于成真自然是莫大幸事,但也深知现
在国家内忧外患矛盾重重,现在继位责任重大,细想之下又觉惶恐不安,再说父亲禅位自己
哪能表现出喜色,于是涕泣推辞,不肯立即答应。
  而这时,郓王府中的赵楷亦听到了这个消息。
  童贯派去报信的一群太监被赵楷的近侍挡在了书斋外面,说:“殿下吩咐过,作画时不
许任何人打扰。”
  为首的太监焦急地拨开近侍的手,大声道:“都什么时候了郓王殿下还有这等闲情
呐!”于是大踏步冲了进去。
  赵楷立于房中作画,此刻正在细细描绘其中一只九重宫阙上一飞冲天的仙鹤。太监冲进
来时他略停了停,却也只有那么一瞬,也没看太监们一眼,又低首精雕细琢地一笔笔为仙鹤
添上翎毛。
  太监们朝他跪下,道:“殿下!皇上现在在福宁殿要禅位于太子了!”
  赵楷手微微一颤,笔尖就点破了那一片细密精致的鹤羽。
  他掷笔叹道:“看来这幅《瑞鹤凌云图》不易完成了。”于是转身迈步朝外走去。
  为首太监趋至他身后问:“殿下是要去哪里。”
  赵楷道:“福宁殿。”
  太监见他此刻穿的是一身白色圆领大袖襴衫,作进士日常装束,头上也只以银纱罗巾束
发,看上去不过是位翩翩儒生,因此建议道:“殿下似乎换身戎装比较妥当。”
  赵楷淡然道:“不必。”随即头也不回地直赴福宁殿。太监也不敢多说,领着手下人等
随赵楷前往。
  待走至福宁殿前,奉命把守殿门的步军都虞候何灌见他们未经宣召私自前来,便仗剑以
挡,不许他们入内。
  赵楷看看他,问:“太尉莫非不认得楷么?”
  何灌“唰”地拔出宝剑,答道:“灌虽认得殿下,但恐怕此物不会认得!”
  赵楷冷冷视他,缓缓伸手以两指夹住剑刃,轻轻拨开,道:“太尉的剑所对的应是金人
羯奴,而非大宋亲王皇子。”
  何灌手中的剑渐渐垂下,他低头叹道:“大事已定,殿下所受何命而来?”
  赵楷不答,只说:“烦请太尉通报一声,说郓王楷求见皇上。”
  这时赵佶已在殿内听到了一些动静,派了名宫女出来说:“皇上请郓王殿下回去,改日
再来觐见。”
  赵楷不理,朗声朝内道:“父皇,儿臣只想知道这是您自己的意愿,还是受人逼迫不得
已之下作出的决定。”
  殿内默然。须臾赵佶的声音徐徐传出,显得苍老而幽凉:“你回去罢,楷。事已至此,
多说无益。或许对你而言倒也未必不好。”
  赵楷闻言静立片刻,然后决然离开。在苍白的日光下,他白衣翩然的身影很快湮灭于朱
门影壁间。
  经此一变,福宁殿内的赵桓不再谦辞,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御座上。梁师成立即会意,忙
过来双手搀扶,道:“奴才扶官家升御座。”
  童贯暗暗长叹,心知大势已去,也亲自把龙袍接过来,走到赵桓身边躬身道:“奴才伺
候官家更衣。”
  赵佶在一旁看着,以袖掩面,悄然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
  赵桓继位后立即论功行赏,以耿南仲佥书枢密院事,以吴敏知枢密院事,升李纲为尚书
右丞,李邦彦则升为太宰兼门下侍郎。而曾有拥立郓王之意的大臣均自知大祸临头,惶惶不
可终日,大多俯首低头不敢再发一言,只有梁师成极力为自己辩解,称赵桓得以顺利继位自
己也有功:“太上之志,我实成之;吴敏之策,我实授之;定策之功,我实有之。 ”
  不满奸臣横行已久的大臣士人亦看出这是个锄奸良机,太学生陈东等人很快上书,乞诛
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彦、硃勔等六贼,赵桓虽未立即答应,却也借机将报复的矛
头对准了郓王一派的人。先后贬放王黼、蔡攸、李彦、童贯等人,随即将他们赐死或秘密处
死。赵桓起初因念及梁师成对己的“旧恩”,便在令赵佶宠宦都随赵佶居于龙德宫的情况
下,独留梁师成在身边服侍,但后来得知真相后也下诏将其贬为彰化军节度副使,梁师成奉
命上任,行至中途被府吏缢杀于八角镇。
  对父皇赵佶赵桓则先上尊号,称其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再请其移居龙德宫。当赵佶从
旨离开禁中出居龙德宫时,百官内臣皆恸哭不已,赵佶见状一时悲从心起便泪落不止,众人
执手相看泪眼,情景凄凉无限。
  自然,赵楷,赵桓是不会忘记的。
  即位第二天,赵桓即把赵楷召来,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朕记得三弟以前向朕抱怨过,
说皇城司事务繁多,三弟不堪其忧,颇为劳累。不知不觉三弟受其所累已将有十年,朕于心
不忍,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所以想为三弟免去皇城司之职,以后三弟就安心在府中吟诗作
画,你看可好?”
  赵楷漠然答道:“一切由陛下决定,臣遵旨便是。”
  赵桓立即对守侯在一侧的学士承旨说:“为朕草诏:以郓王楷管皇城司岁久,听免职
  随后又对赵楷笑道:“三弟放心,朕最顾兄弟情谊,过几日朕改封你为凤翔彰德军节度
使、凤翔牧兼相州牧,俸禄封秩都有所增加,此后地位及生活用度都不会比父皇在位时
  凤翔彰德军节度使与凤翔牧兼相州牧都是两个虚职,实际并无任何实权,这意味着从此
赵楷再不能涉及政事兵权。赵楷闻言嘴角略一挑,算是笑了笑,道:“多谢陛下,微臣感激
  赵桓微笑着走下御座,走至赵楷面前,亲切地拍拍他的肩,神情十分诚恳:“我们是兄
弟,何必那么客气!”
  这场变故之后,赵楷一连数日不曾进宫,终日自锁于王府中闭门不出,柔福与婴茀再不
见他前来教她们写字作诗。
  某日柔福怅然朝门外望了许久后,对婴茀说:“你说是不是大哥不让楷哥哥入宫
  婴茀忙道:“帝姬切勿如此说。郓王殿下想是心情不太好,暂时不想出门,跟皇上应该
没有关系的。”
  柔福叹叹气道:“是呀,楷哥哥现在一定很不开心……我写封信劝劝他罢。”
  于是跑进书房,很快写了封信,待字迹干后折入信封封好,交给婴茀说:“你送到郓王
府去罢,一定要亲自交给楷哥哥,再跟他说我很想念他,请他还像以前那样经常来看
  “我?”婴茀一惊,道:“帝姬还是遣别人去罢……”
  “还是你去好。”柔福一笑,侧首在婴茀耳边说:“我知道楷哥哥最喜欢你了,你说的
话他肯定愿意听。”
  婴茀脸霎时红了,又是否认又是推辞,柔福却坚决不许,硬要她去,最后婴茀拖延说:
“现在天色已晚,还是等明天天明之后去比较合适。”
  柔福摇头道:“不晚不晚,反正有飞桥复道,来去都很快的,一会儿就能回来。”
  婴茀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带了柔福的书信由飞桥复道前往郓王府。
  到了王府后,婴茀向接待的侍女说明来意,但那侍女入内请来是却并非郓王而只是管
家。府中管家见她是柔福帝姬遣来的侍女便也对她十分客气,解释说:“郓王殿下适才多饮
了几杯酒,现在伏案而眠,不许人接近。姑娘将帝姬的信留下便是了,待殿下醒来我自会交
  婴茀也欲尽早回去,可想起柔福嘱咐的话又不免为难。她一向心思细密,知道赵楷此时
处境堪忧,若柔福在信中写了些对皇上不敬的话,再让外人见了岂非会惹下天大祸事。柔福
要她亲自交给赵楷必有道理,即便面前此人是管家也不可随意相信。
  管家见她沉吟不答便知她有顾虑,道:“姑娘若是不放心,那我去请王妃来罢。”
  于是管家起身离去。婴茀听他说要请王妃,顿时好奇起来,此前曾猜想过多次郓王妃的
模样,思量着如赵楷那般的人物不知会寻个怎样的女子来做正妻,却一直无缘得见王妃真
  过一会儿听得环佩声响,几位侍女拥着王妃进来。
  郓王妃身着浅青长裙,外披一件绫纱对襟旋袄,头上松挽一个宝髻,微微倾向右侧,有
流云横空之势,其上除了一支翠玉凤簪外再无其它饰物,清丽淡雅。她约二十许人,身材高
挑苗条,皮肤白皙,无一丝瑕疵,行动间若芝兰扶风,淡淡散落几缕幽香。
  婴茀起身行礼,刹那间忽然明白了何谓“惊艳”。或者确切地说郓王妃并不艳丽,但那
淡雅高洁的气质是婴茀从未见过的,忽然竟有了自惭形秽之感,觉得自己与之相比不过是个
全然稚嫩的黄毛丫头罢了。
  郓王妃坐在椅中打量了婴茀一下,问:“你便是跟着柔福帝姬学书法的那个女孩
  婴茀点头称是。
  郓王妃一笑:“所以他去得这么频繁。”
  婴茀知道王妃说的“他”是指谁,立时大窘,深垂下头,不敢答话。
  郓王妃没再就此谈下去,只说:“听说你有帝姬的信要交给郓王?”
  婴茀轻声道:“是。”没来由地脸又烧红了,倒像是那信是她写给赵楷的一样。
  郓王妃暂没作声,只静静地盯着她看,双眸清澈明净,又似有洞悉世事的穿透力,在她
的注视下婴茀尴尬得只觉无处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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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婴茀还在犹豫着如果郓王妃要她把信交给她自己是否应该遵命,却听见王妃开口道:
“跟我来。”随即款款站起,看也不再看她一眼便朝外走去。
  婴茀忙跟着王妃出去。穿过厅堂回廊入到后苑,一幢雕栏玉砌的典雅画楼映入眼帘,郓
王妃领着婴茀拾级而上,走到楼上一小厅门前停下,转头对婴茀说:“你自己进去把信给他
罢。不过如果他尚未醒来就别吵醒他,要等他自己清醒。”
  “郓王殿下在里面?”婴茀小心翼翼地问。
  郓王妃点点头,淡淡道:“进去罢。”
  婴茀有些踌躇,偷眼看王妃,只见她神情漠然,丝毫不露喜忧之色,心下不免有些忐
忑,但又不敢拖延太久,终于轻轻推门走入厅中。
  赵楷头戴玉冠、身披鹤氅,正伏案而眠。面前一壶残酒,一盏孤杯,数支白烛,几簇冷
  婴茀缓缓挨近他。鹤氅是用鹤羽捻线织成面料裁成的广袖宽身外衣,颜色纯白,柔软飘
逸,赵楷随意地披于身上,后裾曳地,十分美观。微醉的他闭目而憩,面庞上泛出平日少见
的浅红色泽,和着此刻处于静态的完美五官,在烛光掩映下,呈出一种奇异的安静、温和而
脆弱的美。
  看得婴茀竟有片刻的恍惚。待终于意识到此行的目的后才鼓起勇气轻唤了声:“郓王殿
  他并未知觉,依然沉醉不醒。
  婴茀再唤了几声,想起王妃嘱咐的话,又不敢太过高声。静立须臾后,见他始终未醒转
便转身出门。
  郓王妃没有离开,正守在门外,见她出来遂问道:“他没醒?”
  婴茀称是,王妃又道:“那你进去继续等,等到他醒来为止。”
  “天色已晚,”婴茀垂首轻声问:“奴婢可否将信交给王妃,请王妃以后转交给郓王殿
  王妃冷冷看她一眼,道:“不。你留下来,亲自把信交给他。”
  婴茀忽然不安起来,恳求说:“现在真是很晚了,奴婢再不回去实在不妥。”
  郓王妃微微转身正对着她,说:“你没听见么?现在皇上派的禁军工匠正在拆毁飞桥复
道,你怎么回去?留下来,待郓王醒后与他聊聊,然后我命人用轿送你回宫。”
  拆毁飞桥复道?婴茀大惊,渐渐想起适才的确曾听见一些施工喧嚣之声,也没多在意,
难道是在她来王府后不久皇上便命人前来拆毁这个通向大内的通道?忙凭栏朝复道方向望
去,果然瞧见那边有烟尘升起,钉锤敲击、土崩瓦解、砖石坍塌之声越来越响、不绝于
  “皇上今晨命人来通知过了,说飞桥复道飞越街市,令其下行人百姓不安,故须拆去,
今晚动工,明晨结束。你不知道么?”郓王妃问。
  “奴婢不知。”婴茀答道,念及赵楷此时的处境,不觉间对他的同情感伤倒一时强过了
自己不能回宫的忧虑。
  “你进去继续等他,晚些我再送你回去。”郓王妃说,语气里有不容拒绝的气势。再仰
首望着暗夜里飘浮着的阴云,幽然道:“快要下雨了……”
  婴茀只得依言再入厅内,坐在一侧静静地等。王妃在外命人把门掩上,在门合上的那一
瞬,婴茀下意识地惶然起身,然而也不知该如何自处,呆立半晌,毕竟还是重又坐了下
  潮湿的风阵阵袭来,从窗棂门缝间透入,在烛火摇曳不定间,一场磅礴的雨沉沉坠
  像是终于被雨声吵醒,赵楷缓缓地抬起头,暂时没睁开眼,只以一手撑着案缘,一手抚
着额,眉头微锁,大概感觉到了酒后的不适。
  婴茀立即站起,垂首静待他完全清醒。
  他感觉到有人站在身边,轻叹了一声,唤道:“兰萱……”
  婴茀知他认错人了,遂敛衽一福:“郓王殿下。”
  他略感意外地启目一看,发现是她便温柔地笑了:“婴茀,是你。”
  婴茀“嗯”了一声,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迟疑一会儿才道:“殿下一向可安好?”
  赵楷微笑道:“本来不太好,可一见你就好了。”然后身体略往后倾,悠然欣赏着婴茀
含羞的形状,见她又被自己逗得无话可说才笑着朝她一伸手,柔声道:“过来,坐在我身
边。我们许久不见了,好好聊聊。”
  婴茀想了想,终于还是依言走去坐在了他身边。
  他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和头发,闲散地与她聊着,问她的近况,生活细节和书法进展,却
毫不问她来此的目的。最后倒是婴茀觉得奇怪了,便问:“殿下怎不问我为何而来?”
  赵楷目光含笑,温和如阳春暖风,说:“婴茀前来自然是为看我,如果还有别的事,那
也是次要的。”
  婴茀心有一动,满怀戒备的眼神也不禁柔软下来。好不容易才取出柔福的信,递给赵楷
道:“帝姬让我送此信给殿下。”
  赵楷颔首接过,却只搁在一旁并不看。
  婴茀有些诧异,道:“帝姬说这信很重要呢,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殿下。殿下不急着
  赵楷道:“似乎你对此信的内容比我还感兴趣呢。我们再打个赌如何?我猜她必定会在
信中提到你。”
  一提打赌,婴茀立即想起上回之事,忙否决道:“不必!帝姬提不提我又有什么关
  赵楷一笑,道:“姑娘真是吃一堑,长一智。”然后取过信,拆开后自己也不先看便把
信笺展开直直地送至婴茀眼前。
  婴茀定睛一看,见上面写的竟是:“楷哥哥,我把婴茀骗来见你,你高不高兴?怎么谢
  婴茀啼笑皆非,几欲绝倒。想自己还当是帝姬与郓王通信发些对皇上的牢骚,所以自己
如此小心谨慎,惟恐信落入他人手中为他们招来大祸,不想原来竟是这两兄妹拿自己开玩
笑,相较之下自己当真是简单得近乎愚笨了。
  于是起身行礼告退:“我已完成帝姬交予的任务,现在该回去了。”
  “你没听见现在在下大雨么?怎么走?”赵楷站起走至窗前,一推窗便有一层雾雨迫不
及待地扑面而来,他也不避,任那雨沾衣欲湿。聆听半晌,忽然道:“似乎还有别的声
音……他们开始拆飞桥复道了么?”
  他语调淡定,却听得婴茀又是一阵黯然,立于他身后沉默不语。
  赵楷回过身来,慢慢回到案前坐下,自斟了一杯酒仰首饮下。
  “殿下……”婴茀想劝慰他几句,但被他打断:“婴茀,没关系,来陪我饮几杯。”
  婴茀不知如何是好,茫然四顾,却发现门外一侧有个窈窕的影子晃了晃,默默移走,消
失在门外灯笼映照出的光影中。
  那必定是郓王妃。她一直守在门外,现在竟忽然离开了。
  婴茀愕然,不料此刻赵楷已悄然走到她身后,伸臂搂住了她。
  他在她耳边说:“婴茀,是离开,还是留下来,我们彼此取暖?”
  她还在怔忡间,他的唇已掠过她的耳垂和脸庞。当他终于触到她的唇时,她如猛然惊醒
般地挣脱出来,清楚地对他道:“殿下,请让我回去!”
  他一愣,随即抬首垂目深深地凝视她,微笑道:“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孩,不因我当初的
权势而依附我,也不因我如今的落魄而可怜我。我堪破世事人情的能力尚不如你小小女子,
当真惭愧得紧。”
  婴茀低头道:“殿下,王妃跟我说过,待殿下醒来接到帝姬的信后就送我回去,我想现
在应该可以了。刚才王妃似乎一直在门外等……”
  赵楷闻言笑容转瞬消失,目中有迷惘恍惚之色逸出:“她一直在门外等?……”便摆了
摆手,道:“你回去罢。”
  婴茀如获大赦般开门而出,行走间听见赵楷忽然大笑起来,然后怆然吟道:“才梦醒,
已三更,醉抚危栏听雨声。落木萧萧飘簌簌,烛红影里省浮生……”
  婴茀不忍再听,掩着双耳奔跑起来。无限感慨,为那个曾经多么潇洒自信、意气风发的
皇子。如今他依然在笑,衣袂飘飘举止从容如故,然而深重的凄恻之意,早已渗入言笑风物
  自飞桥复道拆毁后,赵楷亦失去了出入大内不限朝暮的特权,不仅如此,赵桓也限制他
入龙德宫向父皇请安的次数和时间,他与柔福、婴茀见面的机会也越发少了。
  靖康元年春正月,天气变幻不定,柔福不慎感染了风寒,赵佶颇为关心,命婴茀每日入
龙德宫上皇寝宫向他禀报帝姬的病势情况。一日午后赵佶正问着婴茀柔福的病情,却见赵构
的母亲韦婉容未经通报便冲了进来。
  她一下扑倒在赵佶膝下,泣不成声地说:“上皇,官家命构儿出使金营为质,可构儿年
纪尚轻,怎能当此重任?臣妾只有他一个儿子,不求他能有何等作为,惟望可以一生平安而
已。求上皇请官家收回成命,不要让构儿前往敌营冒此生命之险。”
  婴茀听说过皇上要派亲王出使金营的事,但此刻才知选中的居然是康王赵构,吃惊之余
再见韦婉容悲戚之色,仿若受其感染似的,竟也隐隐觉得酸楚。
  赵佶只劝慰而不答应她的请求,于是韦婉容近乎疯狂地朝他磕头,涕泪俱下,她的自尊
随着她头上的花钿散落一地,再没一点贵妇应有的矜持。
  婴茀见赵佶最后转头闭目再不说话,之前看韦婉容的最后一眼竟带有一丝厌倦的意味,
忽然莫名地觉得寒冷,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
  然后,她看见赵构赶来了。
  他疾步走进,立在门边冷冷地环视殿内一眼,便明白了发生的所有事。
  还是倔强地抿着嘴,俊朗的五官上萦结的冷傲神情如艮岳山颠经年不散的薄雾,他沉默
着走到母亲身边,一把把母亲搀扶起来,在凝视母亲的那一瞬目光终于有片刻的缓和。他对
她说:“母亲,是我自己请行的,与父皇无关,我们不要打扰父皇了,回去罢。”
  韦婉容泪落不止不愿离去,赵构默默扶着她一言不发,也没丝毫转身向父皇请安的意
思。倒是赵佶过意不去了,赔笑着说赵构此行有功,婉容教子有方,即日进封为龙德宫贤
  韦婉容不愿受封,依然继续请求赵佶让赵桓收回成命,但赵构却立即跪下替母亲谢恩,
为母亲接纳了父皇赐予的荣耀。
  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婴茀再次捕捉到他目中一闪而过的某种光焰,感觉似曾相识,渐渐
才想起,宛如当初金明池指挥龙舟争渡后,他接受父皇赏赐时的光景。
  随后赵构扶母亲回宫,在他们走出殿后,婴茀忽然发现刚才韦婉容散落的花钿还留在地
上,于是过去拾起,追了出来,跑到他们母子面前,低头双手将花钿奉上,轻声道:“您的
首饰,贤妃娘娘。”
  听见“贤妃娘娘”这称呼,韦婉容倒没多大反应,一旁的赵构嘴角却微微一牵,可是终
于还是没演变成笑容。他镇定地点点头,说:“谢谢姑娘。”便替母亲自她手中接过花钿,
又扶着母亲继续前行。
  郓王与他,虽是兄弟却全然相异,婴茀想。一个如春日阳光,于和暖中漫不经心地普照
大地;一个如秋天清风,总是冷冷掠过,但必会知道自己最终追寻的方向。
  自赵构前往金营后,不知为何,婴茀总是时不时地会想起他来,每日都会暗暗为他祈
祷,求上天保佑他平安归来,所以当他返回京城时,婴茀如释重负之下满心尽是由衷的喜
  随赵构一起返回的官员将他在金营的勇敢表现一一道出,消息传遍禁宫,于是他很快变
为了继郓王楷之后第二个所有宫女都有兴趣谈论夸赞的皇子。柔福身边的宫女们也不例外,
常常聚在一起描述康王的风采,绘声绘色地传说着他出使金营的事迹,婴茀很少插话,但她
很乐意听,而且带着微笑。她觉得自己是先于她们认识他的,不是指面目容貌,而是无法从
外表感知的深藏于心的东西。
  再见他时,是在靖康元年暮春某日艮岳的樱花树下。
  太上皇后一向对柔福管教甚严,不准她私自出寝宫,尤其在赵桓即位后更是如此,三令
五申不许她跑去艮岳玩。可这位帝姬生性活泼而有些叛逆,对禁止她干的事有天然的兴趣,
想方设法地总要往外跑。有天私自带着喜儿出门,还没摸到艮岳的边就被太上皇后发现了,
太上皇后一怒之下命人把喜儿杖责十五,打得喜儿十天半月都下不了床。此后柔福似乎变乖
了好几天,不过也只是好几天而已,好几天后,她又悄悄对婴茀说:“我知道上次为什么会
被发现了:是因为我还穿着帝姬的衣服。这次我把喜儿的衣服找来了,我换上低着头走路就
没人能看出来。一会儿我换好衣服你就跟我去艮岳踢毽子罢。”
  婴茀摇头道:“帝姬答应过太上皇后不再跑出去的,再说要踢毽子哪里都可以,何必一
定要跑去艮岳。”
  柔福拉着婴茀的手道:“艮岳里的樱花开得正盛,我好想看呀……我们就去一会儿,很
快就回来,没人会发现的……”
  婴茀拗不过她,最后只得勉强答应,待她换上喜儿的衣服后便与她从小门溜了出去,直
  她们在凤池边的樱花树下踢毽子,直到柔福踢飞的毽子引来了那意想不到的人。
  他穿着窄袖锦袍绯罗靴,骑在一匹高头白马上,一扬手便接住了飞来的毽子,然后转头
看见她们,竟然微微地笑了。
  于凝神间,她清楚地感觉到心跳的异常。
  他下马,把毽子递给柔福,此刻婴茀才回过神来,向他行礼道:“康王殿下。”
  柔福笑着唤他“九殿下”,婴茀觉得奇怪,她为何不称他“九哥”?
  然后柔福建议他与她们同踢毽子,婴茀想,他那么冷傲稳重的人,岂会玩这种女孩游
戏,这个要求在他看来岂不唐突?
  而赵构居然一口答应。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也是,如今的他前途光明,正踌躇满志,理
应有如此的好心情。
  他颇有兴致地踢着毽子,任毽子在周围翻飞,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明快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多年以后再回想,婴茀才意识到,这种纯粹因喜悦而生的笑容在他一生之中并不多见,
所以这日的情景成了她最弥足珍贵的记忆之一。
  那日的他们三人,多么愉快。
  此后柔福又天天缠着她要她跟着再去艮岳,但太上皇后这几日时不时就命人来找婴茀过
去报告帝姬近况,所以婴茀再不敢冒险随柔福出去。
  接着某一天,柔福居然一人偷偷跑出去了。当宫中人发现时又惊又急,一面小心翼翼地
封锁消息不让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知道,一面分散四处去找。
  婴茀直奔艮岳樱花林去寻柔福,她知道柔福必定会再去那里。可是,从当日踢毽处到秋
千架下均不见人,又找了许久仍无所获,婴茀精疲力竭,眼泪也扑簌而坠。
  回宫后许久才见柔福蹦蹦跳跳地回来,面对宫人蜂拥而来之下的反复追问,她只嘟嘴宣
布:“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谁都不许再来烦我!”
  婴茀没有再问什么,只默默地伺候柔福更衣,端水来为她洗拭。当为她脱鞋时,婴茀发
现她绣鞋后跟上缝着的银铃竟然不见了,而且是一双鞋上的同时消失,便抬头问:“帝姬,
您鞋上的银铃怎会脱落了?”
  柔福俏皮地眨眨眼,想了想笑着说:“是被一只狗哥哥叼走了。”
  狗哥哥?那是指谁呢?这个问题令婴茀想了很久。如果她问下去也许会知道答案,但她
没有这样做的习惯,所以她毕竟还是选择了沉默。
  靖康元年十月,当柔福得知赵构又要出使金营议和的消息后,便向父皇提出了提前行笄
礼的请求,并且指定要赵构参加。对于赵构的再度出使,婴茀并不觉得意外,她知道若皇上
要求他定会答应去的,否则便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康王了。隐隐为他感到骄傲,虽然一想起他
的远离和他将要面对的危险便觉得惆怅。至于柔福的请求,她想,毕竟是兄妹,虽见面次数
极少,却相当投缘,所以帝姬希望借笄礼之喜祝康王此行平安。
  笄礼那天,赵构果然随赵楷前来。数月不见,他更显英武,蹴水秋千之时的青涩已消散
无踪,即便站在以俊逸闻名的赵楷面前也毫不逊色,倒是当时的赵楷与他的气宇丰神相较,
显得颇为萧条。
  但是他仿佛很不开心,一贯肃然的神情中混有忧郁的意味。
  他的目光断续地追逐着柔福的身影,间或躲闪。
  婴茀一直暗自关注着他。行走服侍间,她亦曾自他眼前经过。
  他看不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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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他耳侧垂下的几缕散发,拂过他完美无暇的脸颊和含笑的唇,不经意间却助他的衣香在婴
茀周围的空气中肆意蔓延。
  婴茀满面绯红地行礼道:“郓王殿下早。”
  赵楷笑说:“对我来说这可不早。我并非早起,而是晚归,路过这里看见你在写字便过
来看看。”
  赵楷是赵佶最为钟爱的儿子,因他聪慧有才,人又风流倜傥,赵佶看着他便如看见年轻
时的自己一般,所以待他之厚绝非寻常皇子可比。一般皇子满十五岁后便要出宫外居,而赵
佶一直等到赵楷满十八岁后才放他出宫居住,赐给他的王府之宽敞精美远超其余诸子王府。
另特许他随时可出入禁宫,不限朝暮。这还不算,为方便他经常入宫,又命人在他的王府与
皇宫之间建造飞桥复道以缩短路程。飞桥复道即空中相连的飞阁长廊,凌空飞悬而越城墙,
将两宫连接在一起,自秦汉后历代宫廷鲜见这种建筑,赵佶特意下令为赵楷而造,可见爱子
之切。昨夜赵佶又留赵楷饮酒欢宴品评书画,不觉又是一通宵,现在才让他告辞回王府。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赵楷依然含笑提醒说。
  婴茀忙颔首答道:“是。奴婢的名字是叫婴茀。是柔福帝姬取的。”
  “白蜺婴茀,胡为此堂?”赵楷笑道:“瑗瑗怎么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
  “这名字……有何不妥么?”婴茀惶然问道。
  赵楷却又和言安慰说:“也没什么,只是深究其意义略有些不祥。但瑗瑗一定无他意,
大概只觉得这词好听便拿来给你做名字……你小小年纪竟会写字,真是难得。”
  婴茀应道:“是帝姬不嫌奴婢愚笨,不厌其烦地亲自教奴婢读书写字。”
  赵楷闻言又笑了:“呵呵,她这丫头,一向不好好学习,总是不求甚解,还好意思当人
家老师。”
  “哪里,”婴茀轻声道:“帝姬的学识,奴婢一辈子能学到三分就心满意足了。”
  “你不会比她差的,婴茀。”赵楷说,像是在很严肃地预言,然而唇边的微笑并未隐
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如她,容貌、才华、身份、命运?”
  婴茀被他直接的问题逼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垂目说:“奴婢惶恐……奴婢怎能与
帝姬相提并论……”
  “看着我,婴茀。”赵楷伸手以二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目光直探到她眼眸深处。他的
手指修长,触在婴茀的皮肤上微微有点凉意:“你们的容貌可说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而
你的才华可从你的字里看出,你其实是很有天赋的人。至于现在的身份,这是天定的,但并
不是决定命运的最主要因素。比身份更重要的是才华、勤勉和自信。你有才华,从你每日早
起习字看来,也足够勤勉,如今惟缺的只是自信。”
  “啊,殿下知道奴婢每日习字?”婴茀又开始窘迫起来,侧头摆脱他的掌握,双眼躲闪
着他目光的追逐。
  赵楷微笑道:“今日并不是我第一次晚归。每次黎明路过这里都会看见你在地上习字。
这也是我如今有兴趣跟你说这番话的原因。”稍歇,抬首望向朝阳初升的方向:“能受人关
注并不是偶然的,上天总是特别眷顾那些有才华,而又勤勉、自信的人。”
  婴茀低首细细琢磨他所说的话,却听见他又问她:“你知不知道,有一点瑗瑗肯定比不
  婴茀讶异地抬头,满含疑惑地看着赵楷。
  赵楷凝视着她,轻摇折扇,笑容闲雅如故:“瑗瑗日后的夫君身份再高贵也始终不过是
个臣下。臣子娶帝姬称为‘尚’,而帝姬下嫁则称‘降’。一个降字即可看出帝姬嫁的永远
都只能是身份低于她的人。而你不同,婴茀,你日后的丈夫身份必然高贵,会远超过瑗瑗的
  婴茀立时又羞红了脸,垂手捻着衣角,许久才开口回应,声音轻如蚊音,几不可闻:
“奴婢岂敢有此非分之想。”
  赵楷一笑:“我说如此,便会如此。我要回府了,以后会常来教你们书法。”
  又伸手轻轻抚过婴茀的脸,那手指上竟带有了丝温度。
  他另说了句:“以后在我面前你不必自称为奴婢。”然后转身离去。
  婴茀有些迷惘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忆起适才的情景与他说的话,只觉仿若梦境。
  两日后赵楷来看柔福,只说要检查柔福最近的习字情况,待柔福写了几个给他看,他便
笑说:“越写越难看。听说最近你教的丫头写得都比你好了。”
  柔福听了自然不服,便让婴茀也来写。婴茀自然明白赵楷之意,便有些害羞,先是不肯
写,最后在柔福反复催促和赵楷鼓励的注视下才提笔写了几个。写完赵楷细看一番,极认真
细致地给她提了许多意见,并亲自提笔示范指导。
  柔福嘟嘴道:“楷哥哥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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