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山鬼谣这么屌,是出BUG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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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作者:连城雪(完结)
晋江金牌推荐VIP完结/金牌推荐
总下载数:8 非V章节总点击数:158596   总书评数:1203 当前被收藏数:3070 文章积分:99,342,824&&
传说,山里有那吃人的鬼
鬼笑,山外皆是负心的人
清凉夜话,半飨读者,半自娱
山里真的有鬼吗?娘亲和我说过,与人存异,在任何地方都不是件好事,哪怕是拈叶成花的手段,只要世人皆不通,造花的人终也要沦为话本中的恶鬼了……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桐儿,苏晟 ┃ 配角:鹿笙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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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架空历史-奇幻
作品视角:女主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古风言情:奇幻
文章进度:已完成
全文字数:41727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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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完结文
《山鬼》《醒来》《小宇宙》《查无此人》《我喜欢你很久了》《52赫兹与48分钟》
《我们的世界》《愚人的国度》《衣下之臣》《小丑》《三清》 《亲爱的人》
《亲爱的人·月夕篇/亲爱的人2》《没有发生的爱情》《到不了》《黑白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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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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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12:1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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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山中魅影
01、不平静的夜锦河
  时节刚过小暑,南陵原便已被雾蒙蒙的热气所笼罩了。
  即便到了星辰漫天的戌时,光影颤动的暗河边仍旧如坐深甑遭蒸饮,稍微小许动弹,便纱衣湿透。
  舞女在游船里慵懒凭栏,酒客大醉后的高谈阔论,还有几个嬉闹的纨绔子弟急着把彼此推入河中,笑骂不断,极乐而又堕落。
  然而任何地方都有与热闹无缘的人,怀抱着芙蓉糕的乞丐阿古就是其中一个。
  潮热使得大家对刺鼻的气味更加敏感,他所过之处,难免引来毫无怜悯的抱怨。
  “哎呀,脏死了,小要饭的怎么到这里来了?”
  “快走快走,小心染上瘟病。”
  “看什么!还不快滚,别打扰了本大爷赏荷的雅兴!”
  虽然阿古才十二三岁,但这些冷言冷语是自懂事后就听到耳朵生茧的,自然不会多加在意。
  他一路上点头哈腰着道着歉,悄步拐入河边的陋巷。
  周身的光顷刻暗了下去,心也跟着平静起来。
  正如画卷要用影来表现强光,再繁华的城镇也都有些肮脏混乱的角落。
  夜锦河边是那些名流商贾的乐园,这颓垣断壁便是蝼蚁的藏身地。
  石路滑腻漆黑,阿古却踩着愉快的步子越走越快。
  不知是不是巷角那个残破的灯笼也熄灭的关系,他原本热到发烫的皮肤竟渐渐凉了下去,空气中也弥漫起比往日更加明显的腥臭,令人不禁怀疑有偷懒的小贩将死鱼死虾倒在了附近。
  阿古忍不住抽抽鼻子,终于远看到亲人藏身的简棚,立刻飞跑了几步,喊道:“爷,我给你带了吃的回来!”
  然而总是露着脸皱巴巴的笑容迎接他的老头却没有出现在门口。
  “睡了吗?今天金银岛的秦阿婆发喜茶,我趁乱领了两块芙蓉糕她也不嫌,这糕香的哟——”阿古正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面都没见着就叽喳个不停,然而所有尚未倾吐的话,都随着他踏进简棚的刹那戛然而止,再没机会说了。
  吧嗒、吧嗒……
  这声音像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咀嚼滑腻的鱿鱼,又像是没牙的老太婆舔食着粘稠的粥饭。
  总而言之都很恶心。
  然而阿古遭遇的事实,更要令人作呕的多。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而恐惧地望着平时和爷爷窝身的草席,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草席还在,爷爷也仍躺在那里。
  可怕的不是草席,当然也不是爷爷。
  而是半蹲在爷爷面前、约有十尺高的诡异的巨大黑影。
  ……那是个人吗?
  不,哪有人会这么庞大!
  它那说不上像四肢的东西,扭曲、纤细,暗而模糊,散发着从刚才就分外明显的腥臭,根本就是不该存在于世间的恶相!
  除了腥臭,同时弥漫开来的还有铁锈般的味道。
  阿古像被冻住的目光慢慢地移到被月光照亮的泥地上,隐约看到深红的血。
  芙蓉糕在他双手垂下的刹那滚落下去,滚到了黑影的脚边,致使它停止了汁液四溅的吮咬,飘着黑雾的“手臂”伸近,已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五个长短不一、极其尖利的“手指”,将糕点缓慢拾起。
  “爷……爷爷……”阿古终于发出声音,却因被气泪阻住而显得嘶哑。
  因为他看到自己唯一的亲人已经胸腹大开,像堆烂肉般死在了角落。
  这种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该冲上去吧?
  但阿古不敢,双腿简直像被钢钉钉在地上,快要抖成筛子却半步都迈不出去。
  “咕……”黑影仿佛打了个嗝,深夜中的血气更重几分。
  阿古瞬间意识到什么,抖得越发厉害。
  黑影像个傀儡般飘乎乎地回头,竟然露着张长满灰毛的巨脸,双目黑洞洞的,嘴如被刀子切开般横到颊侧,裂开欲笑般,亮出了粘着红色口水的两排尖牙。
  求生是所有生灵的本能,阿古在黑影扑过来的刹那扭头便逃。
  这曲曲折折的狭窄废巷已然无法再熟悉,随手用力拨到的霉木和破废摆设也是良好的挡路之物。
  无奈那黑影不仅行动迅捷,而且力大无穷,始终死死地追在后面,所遇的障碍全被它粗鲁地撞开,根本毫无用处。
  阿古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拼命的迈动过双腿,虽已然意识到这东西是什么,却根本没有心情细细琢磨,满脑子都是跑快点、再跑快点!
  他深知远处河边那片雾蒙蒙的光是自己唯一的活路。
  少年凄厉的尖叫在南陵原喧哗的夜里模糊不清,但是房屋倒塌、砖石四射的动静相当沉重。
  起先是靠近陋巷的行人隐约听到动静,他们纷纷在路边停步,抱着手臂、摇着扇子,事不关己地悠闲议论。
  “难道官差又开始驱赶那些乞丐了?倒也应该,臭烘烘的,还是早点赶出南陵的好。”
  “未必,倒像是哪里的游侠在打打杀杀。”
  “总之赶紧散了吧,可别伤到咱们,反正啊,咱们也管不着。”
  穿着绫罗和涂着薄荷香膏的男女如此讲完,正准备轻笑四散。
  但那悲惨至极的叫喊却渐渐清晰起来。
  “救命啊!异鬼!异鬼出现了!谁能救我!!!”阿古飞奔地跌跌撞撞,脸上流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破烂的衣服上也不知沾了烂泥还是鲜血,如同疯了般直冲进湖边灯火阑珊的闹市来。
  异鬼!
  听到这两个字,那些旁观者刹那间便成为褪了色的木偶,变得苍白而又僵硬。
  也不晓得是谁最先起了反应,抱着孩子哭喊逃跑。
  河岸周围顿时人仰马翻,灯灭船掀。
  有胆小的店家不顾一切的关门闭窗,可坚实的石墙却被随之路过的黑影冲破,成为废墟中的一员。
  片刻前的极乐之景,全部都碎成了浸透恐惧的碎片。
  被称为异鬼的黑影又涨大了许多倍,横冲直撞地跳跃到破碎的瓦房之上,身后滚滚烟土。
  阿古拼了命奔跑至此,本以为见到希望。
  但两岸数不清的同乡却逃得比他还快,仿佛恨不得他快被吃掉才万事太平,根本没有任何勇士伸出援手。
  再没有力气了,几乎快要把心肺撕碎的恐惧让阿古感觉不到双腿的直觉,他太疲惫、太害怕,竟然直顺着石阶跳入了黑漆漆的夜锦河中,而疯狂追逐的黑影也随之而入,溅起巨大的水花后消失不见,让场面在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这异鬼……或许并不算虚无缥缈的鬼,也并非自阴间爬出、与人相隔阴阳。
  它们身型难测而力大无穷,喜以人畜为食,低等种如失去神智的饿兽,高等种可变幻形体、混入市井之中行凶作恶。
  取一个“鬼”字,是毫不掩饰的惧怕,而取一个“异”字,则是非我族类,必为大敌!
  谁也不知道异鬼从何而来,原本只是古籍中躲躲藏藏、当不得真的传闻,却在近一个甲子内频繁出没在人**密集之处,犹如仙佛降下的灾祸,给带来无数尸横遍野的血案。
  据传闻所说,北方许多地方都已只剩焦土和荒野,但向来太平的南陵原还从未见其真面目。
  这晚在闹市中好预兆地出现这嗜血的怪物,怎能不叫沉溺于欢乐的人们大惊失色?
  生于夜锦河岸的阿古水性极好,他入河后不顾一切地朝对岸游去。
  待到气喘吁吁、满身狼狈地爬到岸边,终于力竭,躺在那再也动弹不得。
  吓到魂飞魄散的同乡早就逃回家了,还有些不要命的看客也只是躲在船舱中、阁楼上,怯怯地露出眼睛,并无半个顾及他死活。
  阿古急促的喘息着,喉咙里满满的血腥味,望着转瞬空无一人的街道,难免惨烈大笑。
  然而这笑——又随着阵细不可闻的水声戛然停了!
  只见尽在咫尺地河面起了几个漩涡,空气中随之飘散起那股浓重的腥臭。
  酒楼里扶着窗楣偷窥的店小二脸色发青,跟身后不敢妄动的宾客们说:“糟了,听说这畜生露出本形时,不沾血是看不到的,刚才入河后洗去人血……现在真不知已经躲在谁的身后……”
  客人中还有七八岁的孩童,闻言立刻躲到桌下大哭起来,惊的母亲赶快俯身去捂住他的嘴,生怕招来祸患。
  但此时此刻,谁能有阿古更绝望呢?
  他颤颤巍巍地扶着石栏站起来,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清楚地知道异鬼就在身边,因为周身的石板上,渐渐出现淡粉色的水洼,那是被混入河水的爷爷的鲜血从那巨口獠牙中滴了出来的,只因血液太过稀薄,才没让异鬼现形。
  死吧……死了也好……
  死了就不用担惊受怕,还能跟爷爷团聚……
  一阵恶臭之风迎面袭来,阿古绝望地缩起脖子、闭上了眼睛!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瞬间,忽有条泛着光的金线以电光火石的速度自酒楼之顶飞下,在月光下晶亮尖锐,仿佛瞬时擦破了什么东西似的发出刺耳难耐的摩擦声,转而岸边便响起异鬼凶恶的吼叫!
  阿古完全被惊呆了,胸口此起彼伏。
  那金线尽头绑着小铃铛,蹭地在石栏把手上自己捆了几圈,而后便有滴鲜红的液体顺着金线流了下来。& && &&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开坑
  有一点点悬疑恐怖,一点点鬼神深情
  希望你们喜欢,求收藏哦~
02、红衣与红玉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当所有人都惊异于那破空而出的金线之时,刚刚消失的异鬼又在河边现了形!
  它的后背撕裂了道很长的伤口,皮肉外翻,导致暗红的血洒了满地。
  意想不到的袭击显然引起了狂暴的愤怒,异鬼张开巨口大声嘶吼,四下疯狂寻找之际已然忽略险些成为腹中之物的阿古,终而发现金线所在,顺着那方向便企图朝酒楼之上跳跃,惊得酒楼窗边偷窥的人们瞬间惊呼奔逃。
  但它再没有跃过去撒野的机会。
  更多的金线掣电而出,在夜空中撒出数道光芒,简直比最锋利的刀剑还要可怕,瞬时间捆绑住了异鬼畸形的四肢。
  阿古死里逃生,连跪带爬地躲到石栏后,抬头紧张眺望。
  只见异鬼像是木偶般被吊在头顶,拼尽全力地扭动挣扎,却让奇异的金线越嵌越深,勒进血肉之中。
  而数根金线的另一端,皆汇集在屋顶边角坐着的小孩子手上。
  那是个孩子吧?
  肩膀瘦弱,看起来比发育不良的阿古大不上许多。
  真不知哪里来的神力,竟然能制服这种拔山扛鼎的怪物。
  或许是手中牵着的异鬼太疯狂,或许是惊愕的百姓们表情太过呆滞。
  金线的主人竟然发出细细的笑声。
  轻盈飘渺的嗓音,原来是个女孩子。
  阿古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生怕她下一刻就葬身鬼腹。
  异鬼并非毫无神智之物,此刻眼见着无法靠硬碰硬地逃脱,竟然翻身变成了只恶狼大小的灰猫,甩起如肉虫般的巨尾,如离弦之箭般企图窜入街巷的阴影之中。
  但还发着笑的小姑娘并未放松警惕,刹那间收起金线飞身而下,身上轻便的红衣在月色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她的动作不比那怪猫慢多少,加之再度用力扔出手中韧可穿骨的金线,马上造出天罗地网拦住它的退路!
  异鬼恼羞成怒,已然决意做困兽之斗,转身重新现出暗黑扭曲之形,利爪已申至一尺多长,毫不留情地朝她砍去。
  惨案危在疏忽之间,阿古被吓得捂住眼睛。
  幸而小姑娘身手敏捷,侧面翻滚躲避开来,却在下一刻被异鬼狠狠踩住!
  “啊——!”阿古的心像所有其他看客那般揪了起来。
  异鬼用极其诡异的弧度弯下腰身查看,又露出血气森森的微笑。
  正在大家都觉得小姑娘大势已去之时,竟有一颗金色的铃铛带着金线从异鬼脚背上似箭而出,直直穿破异鬼的眼眶,痛得它仰身飞摔,撞倒了被遗留在街边的无数摊位。
  冰冷的脑浆和腥血溅得满街都是。
  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跳跃起身,啐了口血水,乘势继续甩出金线!
  由于距离太近,阿古终于看清那金线是从她十指所带的戒指下发出,显然是精绝之暗器。
  再无胜算的异鬼扭动着试图逃跑,但可怕的线已经缠上它的脖子和肢体。
  谁也想象不出,这么瘦弱的姑娘竟然比那些壮汉还要逆天,果决地撑起力气将那异鬼抡了起来,直接把它扔到夜锦河上,用线割成了无数碎片!
  死了……
  异鬼死了……
  阿古不敢相信地无助嘴巴,望着那些残肢碎肉在降落中化成黑烟,只留下抹亮晶晶的光晕。
  谁知片刻前还胸有成竹的小姑娘忽地叫道:“糟糕!我的魂尘!”
  她的声音又清又亮,身体轻盈到像是会飞的鸟,慌张地飞跳过去抓住光晕,然后才踩着荷叶翻身回来,把那抹光满意地装进了腰中的锦袋里。
  可以松一口气了吗?
  阿古瘫坐在地上,抬头望向自己的救命恩人。
  尽管小姑娘身上沾满血迹和尘土,可爱的团子头落下几缕碎发,原本干干净净的红裙子也被异鬼撕坏,但是她那明亮的黑眼睛和灿烂的笑容,在这糜烂繁华的**中仍然那般美好。
  怎么可能不美好呢?
  如果不是她,自己已经不存在这世上了。
  阿古抽噎着地抹着脸上的泪水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姑娘芳名,日后……”
  红衣女孩儿闻言低头瞧他,笑容不减:“用不着这么客气,我叫沈桐儿,初来乍到——看来这南陵原也不干净了呀。”
  她讲完忍不住朝周围淡淡张望,对缓慢路面的人们不屑一顾地说:“这只是最低级的异鬼,如果你们齐心协力砍下它的脑袋,也不是没有胜算,结果却只想躲起来自保这可真是……若不是我刚好路过……哼!”
  话毕,沈桐儿又蹲下身对阿古说:“你受伤了。”
  阿古摸住后颈的清凉,这才发现是逃跑时被异鬼爪子划破的口子。
  只是当初太过惊恐,根本没顾上这么许多。
  “来,借你一用。”沈桐儿笑着摘下脖子上的吊坠,毫不嫌弃地给了小乞丐:“等你伤好再还给我,莫要弄丢了。”
  阿古将其呆呆地握在手中,发现是块流淌着奇光的通红玉片。
  说完沈桐儿站起身来,悠闲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好乏,各位再会。”
  此刻才敢迟疑地站到街边的人们,就这样望着小姑娘跳上房檐,三下两下跑不见了,难免为此议论纷纷。
  “这、这是何方神圣啊,她可是用了法宝才降伏异鬼的?”
  “都说北方有种神职叫御鬼师,他们长了阴阳眼,能看到化为原形的异鬼,这便是其中之一吧?”
  “御鬼师和异鬼同时出现在我们这儿,莫非有什么阴谋?总而言之快去告诉永乐门的惊虚先生,咱们南陵原啊,竟然也开始不太平。”
  阿古扶着石栏艰难起身,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半点都不念那姑娘的好。
  但本就是卑微之人,此刻又能为她说什么呢?
  唯有长叹一声,步履维艰地在大家厌恶的躲避下隐入夜色之中。
  怪物已除,被河水与十里莲荷环绕的城恢复平静安恬。
  倘若不是附近建筑倾倒,血气腥浓。
  所发生过的事又和做梦有什么区别?
  本来星辰漫天的苍穹无声地飘来沉重的乌云,随着惊雷响起,温热的雨点便稀稀拉拉地掉落下来。
  惊魂稳定的百姓们顿时无心在外留恋,全都用手遮挡着脑袋,三五成**地归家去了。
  人活着的时候,图的是一口吃食。
  人死了,剩下的也只是三尺青冢。
  身无分文的阿古不可能买得起棺木,只能趁夜把惨不忍睹的爷爷埋在了南陵原外的乱葬之地。
  他年少体弱,待到挖出合适的坟位后,已经十指泛血,天色微明。
  “爷爷,昨晚我没有出去玩耍就好了……也许我没本事救你,但也总不至于让你一个人……”阿古还没忘记异鬼那扭曲血腥的模样,低着头哭起来:“为什么世上竟会有这样肮脏的东西,以后、以后我自己该怎么办……”
  他喃喃自语着,正独自跪在荒坟中间顶着细雨埋葬尸骨,远处忽然传来喧哗之声。
  阿古茫然望过去,见有个穿着锦布青衣的少年带着些男子朝自己走来,不禁变了脸色。
  看打扮应是城边神府永乐门的弟子,他们平日没少打着守护一方安危的旗号搜罗民脂民膏,真出现异鬼时连影子都不见,现在竟然找自己着一穷二白的人来挑事,不可能安什么好心。
  果然,那少年刚靠近,便绷着玉脂般的小脸指挥道:“快把这老头的尸体挖出来烧掉!”
  满身是泥的阿古顿时爬过去阻拦:“你们要干什么,别碰我爷爷!你是谁?”
  “在下永乐门许乔。”少年不屑地拱手说道,然后皱起眉头毫无礼数地唾骂:“谁想碰你爷爷,我们不嫌脏吗?但是这被异鬼所食之人如果不赶紧火化,会变成四处乱咬的鬼儡、散播有毒的瘟疫,难道你想南陵原变成死城?”
  “胡、胡说!我从来没听说过!”阿古拒不退让,毕竟爷爷悲惨一生,连这最后入土为安的资格都没有,实在太可怜了。
  许乔显然也并不愿到此处行这差事,不耐烦地摆摆手:“把他赶走,还得跟官府通报一声,这小子以后也不准再入城,谁晓得被异鬼咬过后会变成什么妖魔。”
  只剩一把骨头的阿古被两个男子一捞,便如废物般丢在旁边,吃痛爬起来叫喊:“我才没被咬,我只是——”
  他伸手摸向后颈那道伤,却摸了个空,抚着恢复如初的皮肤满脸困惑。
  “赶紧动手。”许乔从包里拿出个瓷瓶:“这油一点就着,是师傅给我的。”
  “放过我爷爷!你们要烧他、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阿古不顾一切地扑到坟土上阻拦。
  许乔不耐烦地抬起清秀的眉毛,显得忍无可忍。
  与此同时,头顶古老阴森的槐树上却传来少女的清音:“小乞丐,你最好听他们的话,人化为鬼儡便如同行尸,触者多半要随之丧命,三年前玉京那十万鬼尸的惨案,没有流传到南国来吗?”
  ……沈桐儿?
  阿古仰起脖子,发现果然是昨晚力气惊人的姑娘。
  她换了身干干净净的红衣服,还打这把绘着锦鲤戏莲叶的纸伞坐在树干上,悬空的小靴子轻轻晃动,容颜如图年画上的童女一般可爱无暇,与周围这残破肮脏之景格格不入极了。
03、凉凉初夏光
  如若是许乔这等人提要求,恐怕废更多口舌,阿古都能豁出命来不退让。
  可神出鬼没的沈桐儿对他而言却是恩重如山。
  故而话音刚落,小乞丐便迟疑地从坟地上爬了起来:“真、真的吗……”
  沈桐儿自树梢跳下,落地无声。
  她依然打着那把精致漂亮的纸伞,弯起嘴角说:“我自北方来,鬼儡之事乃亲眼所见,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别的办法。”
  这姑娘总是带着笑,因为年纪尚小而并不温柔可人,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活泼得意、勃然生机。
  许乔瞪着乌亮的眼睛瞥了又瞥,然后才扭头哼道:“怎么,小乞丐,大家都这样说了,你还打算装聋作哑、撒泼打诨吗?”
  阿古终于委屈地让开身子,晶莹的泪水转了几转,真的不忍心爷爷就这样尸骨无存。
  雨依然在下着。
  散发出潮湿恶臭的尸体露了土,很快就被那些成年男子彻底挖了出来。
  明明异鬼已经吃光了它的五脏六腑,但青白色的皮肤下,却仿佛仍旧藏着什么似的,隐隐鼓动。
  许乔厌恶地倾倒上油脂,丢出个火折子后便带着帮手后退了两步。
  赤红的火焰在暖雨中腾空而起,飘散出恶心的肉香。
  旁边始终紧盯的阿古想起爷爷从前的好,又忍不住内心悲恸,蒙眼痛哭了起来。
  “用不着在这鬼哭狼嚎了,有闲心惦记着死去的人,不如想想自己该葬身何处吧,从今以后南陵原不欢迎你,若敢踏入半步,我们永乐门可是不会客气的!”许乔拿起腰边挂着的长剑,转而对小乞丐疾言厉色。
  阿古眼圈通红,面色又变得苍白:“我……你这是逼我去哪儿呢?”
  不怪他如此反应,南陵原就像南方深山里的一颗明珠,傍着夜锦河繁华无双,但周围并不存在其他村镇,倘若想寻到有人居住的地方,不依靠骏马或木车做长途跋涉是不可能的,而与世隔绝正是此处始终没有得异鬼之害的重要原因。
  许乔平日里跟着师兄弟趾高气昂惯了,怎么可能对这等小人物有善心,顿时抬着眉毛转身离开。
  结果须臾之间,竟有根金线擦着风声钉入他面前的泥地里,差一点就扎入脚面!
  “……你、放肆!”许乔回身便骂,然而底气不足。
  跟着他的永乐门人也是面面相觑,未敢轻举妄动。
  毕竟昨晚沈桐儿诛杀异鬼又将金线使得出神入化的故事已经传遍了南陵。
  方才始终没有与她对话,也是许乔心虚地有意为之。
  然而沈桐儿却笑意温暖坦荡,收回金线摇着伞说:“焚烧尸害的确有理,但你们不让这位小兄弟进城是何原因?做人莫要嫌贫,还是厚道点好。”
  “呸,南陵原的乞丐多了,就算是论贫穷他也排不上号,我才不会针对他。”许乔色厉内荏,使劲憋出副大人模样,理直气壮地说:“昨晚乡亲们都瞧得一清二楚,这家伙被异鬼咬伤,满身是血,谁知道会变成什么东西?我不准其进城全是为了百姓安危,姑娘还是少多管闲事。”
  “此话倒是不假,被异鬼咬伤确实有可能不治身亡,然后成为瘟疫的源头,但他已经痊愈了。”沈桐儿靠近阿古,伸出了白皙的小手欲拉扯这位小乞丐。
  阿古愣了愣,盯着她手上奇怪的戒指和悬下来的小铃铛,半晌才把泥糊糊的手搭上去。
  沈桐儿瞬间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他拽起来,抬眼检查过他的后颈,而后道:“我那红玉是娘亲用十只可幻化人形的异鬼魂尘炼制的,有治疗异鬼之毒的神奇功效,护我性命多时,昨晚我将它借给小兄弟,此刻他的伤已然无忧,你若不信过来查看便是。”
  阿古这才明白自己伤口愈合的缘由,赶忙把脖子上的红色玉片摘下来物归原主。
  沈桐儿拿到手中,满意微笑,嘴形如同纤细又傲娇的猫咪。
  别看许乔像位世家小公子似的尊贵,在永乐门里他却不怎么得志,常受师父责骂,故而出门来格外喜欢装模作样。
  此刻看到眼前的少女与自己年龄相当,却能侃侃而谈、分外大气可靠,不禁充满敌意的质问:“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这红玉我见都没见过,也不知你从何而来,你当然怎么讲都成。”
  沈桐儿不卑不亢,浅浅微笑:“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费口舌了,总而言之我要带这个小兄弟回南陵原,如果你们那个杂耍门有不满意之处,随时可以来寻我麻烦,倘若打不过你们,自然算我输。”
  她说着便转身催促阿古:“走吧,我还要去办正经事呢。”
  阿古出生市井,自小无家可归,也从不相信人性本善。
  但讲不出原因,他每次望见沈桐儿的眼睛都打从心底里信服,马上仓皇点头,尾随在他的身后,稍微走远了些才回首偷看气急败坏的许乔,小声道:“……沈姑娘,那永乐门在南陵原比官府还厉害,可不要因为我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沈桐儿步伐轻盈,悠闲地帮他打着伞嬉笑:“得罪又怎样?难不成还怕了他们?”
  阿古红着脸低头结巴:“我、我没什么本事,但沈姑娘救了我的命,我不想看到姑娘吃亏,讲这些话莫要觉得我多管闲事。”
  “放心,我自有分寸。”沈桐儿转了转明亮的大眼睛,露出深深酒窝:“娘亲常叫我为人低调,不过这回偏要他们全都注意到我,我才能——”
  阿古好奇地回视。
  沈桐儿却又笑着闭了嘴,悠闲地带着他往城里迈步。
  一袭红衣在这夏树清美的郊野,像极了团燃烧的火焰,果然吸引住那些或明或暗的复杂目光。
  无论在何时何地,生存都是人所追求的本能。
  自从异鬼横行于世之后,各地神府的崛起也变不足为怪了。
  虽然神府内外养尊处优,但也肩负着守护一方水土不被怪物侵害的重责,平日里颇受人尊敬。
  只不过在这自来平静的南陵原旁,极少有作为的永乐门却多出几分霸道与邪恶。
  它由道人惊虚先生所建,短短十余年便修起了依山傍水的宅院,四季鲜花繁盛、雾气缭绕,犹如仙门,门徒数百余多,实在不晓得浪费了多少血汗之财。
  将事情办妥之后,许乔自然匆匆回去复命,见到师父惊虚便添油加醋地禀报:“我已将那老头的尸身烧的灰也不剩,只是小乞丐却不听警告,回到了城里,实在可气!”
  惊虚先生年已半百,发鬓斑白,由于常年习武而显得精气矍铄,不悦地摸着胡子质问:“为师没有告诉过你,倘若他不听、就别再给他留什么听从的机会,若那鬼瘟传染开来,可不是咱们能应付的了的!”
  许乔垂头丧气,拧巴着俊俏的小脸低头道:“我是打算杀了他,但是昨晚那红衣姑娘偏偏出现,说什么也要护着小乞丐,还对我亮出那不知何路的金线……我想着倘若鲁莽动手,万一输了岂不是灭我门威风?而且那姑娘还有块奇异红玉,说是可以治疗异鬼之伤,小乞丐带了一晚后伤口果然愈合,所以……即便回了南陵也无大碍吧?”
  “灭我门威风?我看你分明是怕自己吃了亏,技不如人还讲得如此理直气壮,真是个废物!”惊虚先生从椅子上猛然站起。
  多年来许乔没少被他棍棒教训,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师父饶命、师父饶命!”
  惊虚先生恨铁不成钢地瞥开眼神,皱眉道:“金缕丝乃北海穆家独门暗器,穆家败落,此技也早已失传多年,那女娃娃可是姓穆?”
  “听闻她姓沈,叫沈桐儿,看起来柔柔娇小,但是昨晚被异鬼踏在脚下还能安然无恙,玩弄着那金丝将其碎尸万段,可怕的很。”许乔满脸战战兢兢的模样:“师父,异鬼真的来了吗?我可没有阴阳眼,我……”
  “休得胡言,你且去城里探探姓沈的来路。”惊虚先生满脸凝重,摆手便不打算再与这没用的小徒弟多说了。
  许乔得令后马上拿起剑来匆跑出去。
  其实也不怪他胆怯,世上神府虽多,真有阴阳眼的御鬼师却凤毛麟角——如果连异鬼在哪里都看不到,又何谈诛杀呢?
  在这南陵原的方圆百里,大概也只有师父他老人家能靠得住吧?
  许乔虽未亲眼看到异鬼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光听那坊间传闻便已吓得胆寒:异鬼连喜临门那石头建的百年酒楼都能一爪拍碎,当真比老虎之类的猛兽厉害的多吧?
  难不成……难不成真是从**爬出的修罗饿鬼?
  尽管这夏日酷热难熬,但琢磨至此,许乔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急匆匆地朝南陵原去了。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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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十株魂尘贵几何
  每座历史悠久的城镇都是饱具顽强韧性的,尽管昨夜发生那等骇人听闻的血案,但在急雨之后重新迎来和熙日光的南陵原,又欢喜地恢复了往常的人声鼎沸。
  尽管酷热离开夜色会更加难熬,但丝毫不影响那香车宝马的川流,与此起彼伏的叫卖。
  将小乞丐平安送入之后,沈桐儿便收起纸伞,若无旁人地走在街边闲逛。
  她看到粼粼的河水之上横着座雕刻精美的石桥,不由快步上前凭栏眺望,然后抬头嗅了嗅空气里弥漫的荷花清香,喃喃感慨道:“果然还是白日好风光。”
  然而路边行人见了她,却没有这般轻松惬意。
  大家表现出的情绪又是惧怕、又是敬佩、又是好奇,纷纷侧首偷看窃议。
  “这不就是那个杀了异鬼的小姑娘吗?”
  “她到底是谁,来咱们这儿做什么?”
  “异鬼还会再出现吗?”
  沈桐儿不是听不到,但她似无半点反应,享受够了送香的荷风,忽然转身走向河边的商铺行街,拦住位路过的公子,笑嘻嘻地问道:“不知南陵原最大的当铺在哪里?”
  公子是南方人长身玉立的模样,有些紧张地后退半步:“前、前方有家通财庄,便是什么奇珍异宝都收的,姑娘不妨到那里瞧瞧。”
  虽然沈桐儿长得格外娇小,一张圆脸粉雕玉琢,但她用金线吊起异鬼活活抡出去的怪力,已然震住此地百姓,如此文弱书生自然更是不敢造次,匆匆回答完问话,便步伐凌乱地逃跑了。
  “通财庄……听名字倒是不错。”沈桐儿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无礼,摸着下巴思索片刻,便款步前往。
  倘若有什么地方能看尽人生百态,当铺定算是其中之一,每个进门而来的主顾,恐怕都曾体味过失意之味,眉眼间多少要带些憔悴之色。
  然而沈桐儿却不同,她的眼睛依旧明亮清澈,笑容也依然乐观活泼,径直走到高大的柜台前,踮起脚来问道:“你们这里什么都可以拿来典当吗?”
  正在拨弄算盘的掌柜失笑:“小姑娘此言差矣,我们当然只收抵得上价的宝贝。”
  “宝贝?”沈桐儿眨眨眼:“我这儿有些东西,在你看来也不知算不算得上宝贝,不仅有用,而且极难得到,但就怕你们不识货。”
  胖掌柜眯起眼睛:“姑娘且出门打听打听通财庄的名号,莫不是不相信在下的眼光?”
  “所以,魂尘你们收吗?”沈桐儿露出大大的笑意,伸手将腰间的锦袋放在桌上,随着系带的拉开,立刻冒出奇光四射,照得店铺内亮亮堂堂。
  片刻前还胸有成竹的胖掌柜顿时站起身来,险些把椅子撞倒,瞪着眼珠子说:“这、这是……”
  “没错,就是异鬼死后留下的精脑,有解百毒之功效,特别对于那些感染了鬼瘟的病人,可谓是千金难求。”沈桐儿终于慢慢放下了踮起的脚,因为掌柜已经搓着双手从柜台后绕到了她的面前,笑成了朵谄媚的花。
  很快,一盘果食,两杯清茶就被店仆端了来。
  沈桐儿半点不客气,立刻落座挑拣着吃了起来,追问道:“收的话您开个价,不收我去别家问问,这东西在北方好卖的很。”
  “其实姑娘昨夜威名小的早有耳闻,虽然南陵原一直太平无事,但这东西的金贵小的还是听说过的,玉京在最惨的时候传出过一首童谣,其中有句‘异鬼魂,三圭三’,说得就是这异鬼死掉只留下三圭三的魂尘,小的看姑娘拿出的锦袋小有重量,不知是装了多少魂尘?”胖掌柜擦着汗、说着话,就连称呼都自谦起来。
  沈桐儿细嚼慢咽地吃了块酥饼,然后回忆道:“十圭重一铢,加上昨晚的,这一路我少说也攒了十铢吧,若不是南陵事事都要银子,才不愿意贱卖呢。”
  “十铢?!”掌柜分外震惊,而后紧张道:“魂尘价值连城,我通财庄自然是愿意收的,只不过小的长这么大连异鬼都未见过,又怎可识得甄别魂尘之法,所以姑娘稍安勿躁,带我去请教下金银岛的陈掌柜,改日再商议也不迟。”
  沈桐儿十分大方,听明他的意思便拿出手绢擦擦手指,站起来道:“那你便拿着魂尘去问吧,我改日再来取银子,留个字据便好。”
  “这……姑娘实在是光明磊落之人,就不怕……”掌柜显然没遇到过如此随便的顾客,表情稍显哭笑不得,写字据也是写得哆哆嗦嗦。
  沈桐儿又朝他露出开朗的笑脸:“没什么好怕的,曾经有个老货郎跟我讲过,做生意自来讲得都是一个、‘诚’字,遇到守信用的我也会一言九鼎,遇到不讲信用的就让他尝尝背信弃义的后果,异鬼可诛,人且难杀?”
  听闻这句话,掌柜不由脖颈发凉,不自在地咳嗽了起来。
  “暂且告辞了。”沈桐儿拿起纸伞便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大叔?”
  掌柜一个激灵:“姑,姑娘有何指教?”
  “南岭原有什么好吃的?我尝了口酥,肚子饿了,好想吃肉。”沈桐儿讲这话时,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简单。
  掌柜松了口气,道:“出门右拐百步远,有座食阁叫云座,烹的是南国一等一的美食,姑娘入到里面提我通财庄的名号,自然可成座上宾。”
  沈桐儿顿时满意离开。
  恢复安静的当铺内还燃着悠悠的檀香,掌柜回到桌前迟疑地捧起那袋泛光的魂尘,面色如纸,随意嘱咐了店仆几句,就从后门偷偷地溜走了。
  三只面盘大的鲜红和乐蟹被摆在盘中,衬以黄的姜、绿色葱和五彩碎椒沫,热气腾腾地端到沈桐儿面前,立刻引得她鼓掌欢笑:“好好好!看起来就很好吃!”
  说完也顾不得再等别的菜,立刻摘下手上十指套着的奇异戒指,兴奋地剥了起来。
  云座中的客人们全都因为她的出现而频频侧目,使得许乔背在暗处也不算明显。
  他已然偷偷尾随过桐儿许久,端起白瓷酒盅浅浅地抿了口酒,嫌弃道:“这吃相,真是粗鄙之人。”
  抱怨完毕,又忍不住盯向桌上的戒指:看起来不过是一串金光闪闪的小玩意,各自挂着红豆般精致的哑铃,拉出的线怎么会坚韧锋利到那种地步?惊虚师父称之为金缕丝,想必是价值不菲之物,如果能把它偷偷带回永乐门,岂不是功事一件?
  许乔琢磨到这里,不禁暗下决心,伺机而动。
  刚巧店小二又引了几位新的客人进来,沈桐儿正坐在他们要经过的路线旁边。
  许乔喜上眉梢,顿时感觉老天相助,马上站起身来凑了过去,故意在靠近金缕丝的时候假装被撞倒,捏着假声哎呦哎呦的叫起来。
  “客官您小心!”店小二慌张搀扶。
  许乔已经眼疾手快地把金缕丝捏到了手里,咒骂着快步离开。
  谁晓得他还没踏到楼梯上,背部就毫无预兆地遭到重重一踹,连提气平衡的机会都没有,就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一头扎进楼下的木墙里,震得尘烟四起,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摔碎。
  痛苦地咳嗽了半天,许乔终于狼狈地捂住胸口半坐起来,抬眼望向边咬螃蟹腿边盯着自己的沈桐儿,窘的说不出话来。
  “还给我。”沈桐儿伸出手,径直跳到他面前。
  许乔坐着往后挪:“你、你说什么?”
  他本想着拖延一下琢磨出逃离之术,谁想到握在手中的金缕丝却像有生命般震颤起来。
  沈桐儿眨眨眼道:“这暗器机关很多,我也是从小学习才方得要领,你若按错了什么地方害金线飞出来,到时候扎进你的脑袋里都有可能。”
  她话音刚落,愚蠢的许乔就呗吓得把东西扔到地上。
  沈桐儿用脚轻轻勾起接住,然后叹息:“想安生地填饱肚子都不成,这个废物门的除了偷鸡摸狗,还能有些什么作为?”
  “你、你少口出狂言!”许乔知道自己惹了麻烦,回去免不了要受一顿责骂,却仍忍不住狡辩道:“南陵原能在这四面**山中安享太平,都是我永乐门镇护有方——”
  “哈哈哈哈!”沈桐儿忍不住大笑起来,蹲到他面前一字一句的说:“你们没有一个能看到异鬼,你们根本不知道我眼里的南陵是何模样,明明已经血迹斑斑了,还在傻傻的歌功颂德,不觉得讽刺吗?离这里向西北一百一十八里地,有个俊平府,那也有如你们一般的骗子,结果啊,异鬼成**袭来的时候,都还在沐浴更衣,准备花天酒地呢,结果到死都没看清楚它们到底都长了副什么面孔。”
  许乔哽住喉咙,半晌想不出回答的话。
  这时忽有个年轻小厮从围观人**里扶着帽子挤出,急急忙忙地拱手说道:“沈姑娘,原来你在这里,我家黄知府有请。”
05、奇特的眼睛
  民间俗语说的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在这富庶之地坐任几年地方官,不赚个脑满肠肥,那才叫稀奇。
  当陌生的小厮将沈桐儿引入位于南陵原中央的官家宅院里,她果然迎来了数不清的奇花异草、亭台楼榭,就连院中湖泊里飘着的素荷,都与外面品种不同,色净如新、亭亭玉立似玉般无瑕。
  款款往来者,亦皆是身着纱衣的少女,各个柳眉星目,荣华若桃李之姿。
  沈桐儿歪着头好奇打量,忽然问道:“你们家老爷因为我昨夜行侠仗义,打算感谢我吗?”
  小厮显然训练有素,讲起来话来彬彬有礼:“姑娘见面便知,请随我来。”
  沈桐儿像把赏玩具般将一直拿在手里的纸伞晃来晃去,感慨道:“难道是看我身手不凡,想收我为家丁?哎,我只不过会些粗浅的功夫,外面更厉害的武者比比皆是。”
  小厮礼貌地拱拱手,并且没有露出百姓们对她的畏惧与不安:“姑娘说笑了,我们都知道姑娘是身怀绝技的奇人,您昨夜之风采,我们老爷一早听说后倾佩不已,故而才命我无论如何都要将姑娘寻来。”
  也不知这话沈桐儿信了没信,她依旧步伐愉悦地尾随其后,直到望见渐渐现身的高耸府邸,才隐约露出了端正严肃的神色。
  黄思道乃琼州现任地方官,在南陵原驻守三年,若论起来当属无功无过之辈。
  毕竟在这荒芜的乱世中,能有片华灯璀璨的富庶宝地便已极难得了,活着的人保住性命享福便好,谁也不会苛求几乎无用的政客能有什么贡献。
  沈桐儿被带到宽敞而清凉的前厅,稍等片刻后,便望见他被两名侍女颤颤巍巍地搀扶出来,即刻笑吟吟地问好:“这位就是黄知府黄老先生?不知急着把我寻来所为何事?”
  黄思道华发苍颜,却无半点大官的架子,目光慈祥地说:“沈姑娘请坐,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等本事,不知出自哪位高人门下?”
  她初来乍到就闹出巨大动静,被好奇来历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沈桐儿大方落座,抱住伞笑道:“我是养母从坟地里捡的孤儿,她也只是位行动不便的盲女,算不得高人,都属无名之辈。”
  “沈姑娘谦虚,昨夜倘若不是你勇敢出手,那祸害还不知要荼掉多少性命。”黄思道摸着白胡子,深陷在皱纹里的双眼满是忧虑:“北方之惨境频有惨案传来,而我琼州却少见鬼迹,特别是在防守最严密的南陵原,竟然……”
  “防守?您是指城周围立着的那八座灯塔吗?”沈桐儿问道:“我看到很多百姓会路过祭拜呢。”
  “姑娘可不要小瞧了那些灯塔,灯塔之上所放的金萤石乃是辟邪圣物,由十六年前途经此地的御鬼师亲手安装,具备照出异鬼之影的功效,异鬼厌其气息,绝不会贸然靠近,否则南陵原又怎么可能在这人迹罕至的古老**山之中成为举世明珠呢?”黄思道感叹道:“只是那乾兑离震等八座卦塔日日夜夜有兵甲守护,昨夜并未发现异常,此事实在古怪至极。”
  异鬼本就是极度恐怖之物,旁人完全看不到是什么感觉?
  沈桐儿全然想象不出,但回忆起从小所见异鬼本形的丑陋扭曲,倒觉得看不到也算种福气了。
  她眨眨神采奕奕的大眼睛,饶有兴致地问:“这金荧石我略有耳闻,听说是古墓里挖出来的宝贝,至今不知来原产地,是哪位御鬼师如此出手阔绰?”
  “那发生在本官上任之前,至今少有人知,如果姑娘感兴趣老夫倒可直言无妨。”黄思道叹息之后,忽然走到她前面拱手说道:“只不过旧事冗长,老朽另有紧急之托想要劳烦沈姑娘,虽然突兀,但也是走投无路了!”
  沈桐儿不是位讲究礼数的大家闺秀,但也受不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如此哀求,赶忙起身阻拦:“但说无妨,黄知府是想让我替南陵原把那异鬼除干净?”
  ——这两日,她又是大动干戈、又是掷出十铢魂尘,目的便是证明自己除鬼的实力,望能引起这地方父母官的注意。
  没想到大功既成,信心满满的沈桐儿却猜错了。
  黄思道浑浊的眼圈泛红:“老朽是想让沈姑娘替我寻回我那唯一的孙儿。”
  “寻人?”沈桐儿微怔。
  “实不相瞒,这几个月南陵原内频有小儿丢失,虽然老夫已派人多加调查,辅以永乐门各位大人一并帮忙,至今毫无所获,本地与外界交通极度不便,从前甚少有走失人口之案。”黄思道愁眉不展地说:“就在七天前,我的孙子誉齐也遭此横祸,那晚好端端地哄着他入睡,结果到早晨人便不翼而飞了,府邸内外的佣人完全没听到任何异动,到现在也未出现绑匪之类来要赎金,这、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啊,所以担心着是不是异鬼所为,忽闻姑娘现身南陵原,这才冒昧……”
  沈桐儿认真地听他讲完原委,皱眉道:“恕我直言,贵府人多眼杂,孩子平白丢失恐怕与内奸有关,异鬼向来只有食人畜之癖,并不会……不会打扫残局。”
  她梗了下,努力找出个稍微温和的说辞,而后继续道:“况且平常孩子真被异鬼叼去,恐怕也就……难以逃生了。”
  “沈姑娘所言非虚,只是誉齐丢失前两天,曾与下人说过,见到个身长数尺的黑色怪物蹲在院内树下,当时本以为是谁与他讲太多异鬼之说,方引得小儿胡言,并未在意。”黄思道从始至终都未有官僚之气,此刻更像个绝望的普通老人,抬袖掩面道:“老夫无论如何都要找出孙儿下落,不然真的对不起我死去的老伴和儿子,实不相瞒,黄家看似富贵,但现在只剩下我与誉齐两人相依为命,倘若……倘若再不顾他死活,老夫苟且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爷爷,你先别哭。”沈桐儿顿时心软,答应道:“是否异鬼所为,待我这双眼睛一看便知,只不过现在天色尚早,必须等到日落之后才好行事。”
  黄思道感激地拱手:“全听姑娘安排,如若找到孙儿下落,黄某人定有重谢。”
  沈桐儿未料到自己会肩负此责,犹豫片刻索性直言:“既然黄知府如此干脆,我也就不隐瞒了,其实不远万里到这南陵原来,是为了一味草药,名为赤离。”
  闻言,黄思道惊讶抬头:“赤离乃我黄家祖传之物,有复明之效,此事从未声张,姑娘从何得知?”
  “黄知府视孙儿如命根,我也有我在乎的人。”沈桐儿总是笑着的脸上划过抹忧色:“养母云娘待我亲恩难述,她的眼睛因多年前一场大病而再也见不得半点光亮,懂事后我为此走南闯北,就是想寻到办法治好云娘的眼睛,遇到蛛丝马迹,自然万死不辞。”
  “看来沈姑娘也是位孝女,好,老夫答应你,只要寻到誉齐的下落,赤离之草即刻拱手奉上。”黄思道断然决定。
  沈桐儿这才松了口气,望向大门外遥远的影影绰绰的阳光,握紧了手中的纸伞。
  夕阳,墓至。
  长长短短的楼沿着弯弯曲曲的河,又亮起明灯一盏、两盏、千万盏。
  南陵原最美丽也最危险的时刻,终于到了。
  简单用过晚饭后,沈桐儿便随着黄思道的家仆朝美轮美奂的后院走去,听着老知府念叨旧事:“我儿子本是大好的青年才俊,不仅写得笔好文章,一把龙泉剑也是使得出神入化,错就错他是个痴情种,相中了南陵平民家的姑娘,无论如何都要娶之为妻,那姑娘也是命运多舛,年轻轻竟然得了气虚之症,生下誉齐后香消玉殒,可怜我那儿子念她至深,没两年竟也……誉齐是他留给老夫唯一的指望,活泼可爱、聪慧过人,怎、怎么想到……”
  “老爷,您别愁坏身子,小少爷他吉人自有天相,平日里我们黄府乐善好施,苍天有眼,是不会降予灾祸的。”旁边打着灯笼的家仆不禁劝道,而后抬手告知:“沈姑娘,前方就是小少爷的雅居了。”
  “苍天有没有眼我不知道,但我有眼睛,你们熄了周围的灯,且在这里等着。”沈桐儿抬眼望向莲池边稍显冷清的内院,露出神秘的笑容。
  既然黄知府把她奉为上宾,仆人们立刻照做。
  原本亮如白昼的周围,立刻星光稀薄,暗淡了下去。
  “不要乱走。”沈桐儿回头嘱咐。
  谁晓得她这猛地一露脸,竟然把众人吓得后退惊呼,若不是黄思道被人搀扶着,肯定要坐倒路边:只见沈桐儿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竟然在黑暗中隐隐透着红光,映在细嫩的圆脸上颇为诡异,简直、简直和传说中的异鬼有三分相似!
  “怕什么,所谓御鬼师身上最值钱的不就是这阴阳眼吗?不仅可以看到恢复原形的异鬼,而且对异鬼七日内触碰物什留下的痕迹也颇为敏感。”沈桐儿笑了:“稍安勿躁,我早讲过,是不是异鬼所为,我一看便知。”
  说完她就拎起伞来,三下两下跳进了誉齐的稚园。
  黄思道站在原地惊魂未定,摸着胸脯说:“看来这沈桐儿果然非永乐门之流可比,老夫没有托错人啊。”
  却说誉齐的居所处处精制温馨,足可见爷爷对他的看中与关爱。
  沈桐儿张着双赤眸踏入屋内,果然在阴影中发现了斑斑点点的萤红,以后窗附近居多。
  这是异鬼爬过时所留下的粘液风化而成,再多出几日,便要消散不见了。
  她慢慢踱步到窗前,用伞尖将其推开,转瞬轻盈地跳了出去,顺着隐约可见的脚印一路翻墙而上,最后跃上了黄府的屋顶,朝着鳞次栉比的南陵原远望去,目力所及之处,除了几乎要融化的暖意阑珊,还有星星点点的红光蔓延在城镇的所有角落,连成了一片血意翻涌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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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1 编辑
06.赤离落谁手
& & 新月当空,红光彤彤的灯笼在永乐门的深院中映出模糊的光影。
& & 颜面扫地的许乔站在月色之下,双手高举着个铜盆,已经累到全身都开始发颤。
& & 仍在盛怒中的惊虚先生目露愠色,骂道:“为师叫你去盯着那沈桐儿,是叫你打草惊蛇?!”
& & “不、不是……徒儿错了。”许乔害怕地低下头,只觉得盆里的矾水千斤重,再多半刻都支撑不住。
& & “哼!那金缕丝乃失传之物,就算是为师也不解其中精窍,你能保住条小命回来真是稀奇!”惊虚先生眉头紧皱:“鲁莽无脑,自不量力,看来日后任何重要的差事都不能交给你!”
& & 许乔没有勇气辩解或顶撞,身子本就被沈桐儿踹得极痛,现在恨不得晕厥过去才好。
& & “师父,那姓沈的姑娘仍在黄知府家中做客,据内应所言,黄思道怀疑孙儿丢失是因异鬼作祟,得知她的本事后,便答应沈桐儿以神草赤离做为交换,求她帮忙找到孙子下落。”院外忽然进来位身型高挑的男子,站在阴暗处拱手禀报,声音清清凉凉的并未流露半丝喜怒。
& & 许乔发现救星,忙抬声问候:“师哥!”
& & 那年轻男子果然鞠了鞠躬:“许乔他年少无知,还望师父——”
& & “少替这祸害说情!”惊虚吹胡子瞪眼地发火:“此刻南陵原风云异动,由不得半点闪失,他除了会给我惹麻烦,还能有什么作为?!走,咱们去黄府瞧瞧,许乔你若敢在为师回来之前放下盆子,我永乐门就再也没有你容身之地!”
& & 被唾骂的许乔缩缩脖子,完全不敢多言。
& & “师父,不请自往会不会惹怒黄知府?”年轻男子在旁劝慰:“黄誉齐丢的蹊跷,咱们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 & “之前为师与他商量那么多次,求他交出赤离治好你的眼睛,他可曾松过口?如今来了个靠不住的黄毛丫头,倒是使着劲儿巴结,再稍安勿躁,你唯一的希望就没了!”惊虚先生神情不悦地骂道,在小弟子们的伺候下穿上外衫,便带着年轻男子疾步而去。
& & 却说探查完黄府四处的沈桐儿面上已无轻松之色,拿着伞迟迟而归,命家仆重新把里里外外的灯全部重新点燃。
& & 早已等到内心焦急的黄思道追问:“姑娘,不知结果如何?”
& & 沈桐儿瞧了瞧周围数不清的家仆们。
& & 黄思道连忙抬手挥退。
& & 沈桐儿这才开口:“实不相瞒,异鬼化为原形后身体便被粘液包裹,那粘液沾到其它地方需要多日方才消散,我仔细检查过令孙的房间,的确发现了异鬼来过的证据。”
& & “那、那我孙子他……”黄思道立刻激动起来,凑近询问。
& & “您先别急,我尝试着追踪了它几日前的脚印,可惜事情没那么简单。”沈桐儿苦笑:“不止是黄府,这南陵未来得及点灯的街道中角角落落都有那些孽畜爬走的痕迹,看来最近夜锦河两岸不止一只异鬼在活动,所以不仅寻找黄誉齐的下落得花一番功夫,恐怕思虑如何保证百姓们的安全,也是黄知府您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 & 黄思道大惊,自有不信之处:“可、可那些灯楼并未照出异鬼之影,昨夜之前也不曾有百姓受害报官啊。”
& & “也许异鬼就生活在城中,也许它们通过地下暗道往来。”沈桐儿深叹了口气:“这恰恰是我最担心的,嗜血食人虽可怖,但我们总能以暴制暴除之,怕的是那些能化成人形、七窍玲珑的异鬼,他们往往会在背地里组织预谋,所要的东西也不是填饱肚子那么简单,人类的吃喝用度、富贵荣华对其皆有致命的吸引力,为此夺财害命有何稀奇?我虽见识有限,但离家后一路来往此地,也听闻过许多类似的事情。”
& & “你是说异鬼们有可能会组织起来,对南陵原进行突然的洗劫?”黄思道转身苦苦掂量:“……可惜本城困于深山之中,即便向附近的军队求助,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得到答复,仅靠当地的驻城兵甲和永乐门,又有多少胜算呢?更何况老夫对那恶邪之物,称得上一无所知……”
& &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在老知府愁眉不展之际,戴帽小厮又步伐飞快地出现:“老爷,永乐门惊虚先生和嘉荼公子求见。”
& & “这……”黄思道瞬间回过神,望向沈桐儿说:“姑娘,他们多半冲你而来,你还是避一避吧。”
& & “怕什么?”沈桐儿笑着抱起手来:“我昨夜游至此地之后,就频频听人议论永乐门长、永乐门短,今日可真要长长见识了。”
& & 黄思道无法,只得命家仆把客人请来。
& & 仍旧挂着笑的沈桐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始终显得信心满满。
& & 南陵原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简直比这半年还要多。
& & 自异鬼突然现身又被诛杀,惊虚先生不知已经听了多少关于沈桐儿的传闻。
& & 想象中她如三头似六臂,见面才晓得不过就是个瘦弱矮小的丫头。
& & 老头子顿时不屑地用鼻子出了冷气,径直对黄思道说:“惊虚携徒见过知府大人。”
& & “先生不必客气。”黄思道摆摆手道:“不知深夜造访……”
& & “当然是为了这位姑娘。”惊虚先生毫不客气,冷眼望着沈桐儿道:“与异鬼同时出现、轻而易举地得手,现在又成为知府大人的座上宾,无论怎么想都没有那么简单。”
& & 沈桐儿眨眨眼,显得很无辜。
& & 黄思道赶忙打圆场:“先生多虑了。”
& & 惊虚质问:“知府大人是为了令孙之事才病急乱投医吗?想必请沈姑娘出手是价格不菲啊。”
& & “难道永乐门帮官民办事分文不取?”沈桐儿终于开了口,伶牙俐齿地说道:“那城外山坡上那偌大的宅院从何而来,我可是分外好奇了。”
& & “你!”惊虚先生看起来老谋深算,城府竟也比那许乔强不了多少,顿时疾言厉色:“你别管我永乐门从何而来,你从何而来道该好好交代,别以为不明不白地出现在南陵原露个风头,便可畅行无阻!”
& & 沈桐儿淡笑:“我跟你说不着,现在是黄知府请我办事,如果没别的安排,桐儿便先行告退。”
& & “站住!”惊虚质问:“你现身至此,到底所为何物!”
& & “这么咄咄逼问,想必永乐门是已然清楚了的。”沈桐儿大方承认:“我为了赤离草!帮黄知府找到孙子,就能得到赤离草,怎么,有问题吗?”
& & 黄知府大窘:“沈姑娘,你……”
& & 惊虚更是生气:“知府大人,惊虚曾向你求过五次赤离,你都是以祖传之宝回绝,原来并不是神草赤离无价,只不过瞧不起永乐门罢了。”
& & “先生所言非也,赤离当然珍贵,只是现在誉齐下落不明,我要那草药又有何用……”黄知府脸上的皱纹愁得更深。
& & 眼看着院内气氛剑拔弩张,始终站在暗处的惊虚之徒嘉荼淡淡开了口:“师父,黄知府也是走投无路,而且沈姑娘自有本事,您便不要不依不饶了吧?”
& & 这一天里沈桐儿所见永乐门人可笑至极,自然以为他们都是乌合之众。
& & 但此刻忽然注意到院内角落的这个男人,却心里微惊:他身姿优雅,抱剑而立,白净而棱角分明的脸衬着永乐门的青色锦衣,着实如翩翩佳公子,可惜一个黑色的真丝眼罩突兀地横在脸上,完全遮住了眸子,更令人对其五官遐想翩翩。
& & 惊虚先生显然非常愿意听信嘉荼,皱眉朝黄知府道:“既然如此,在下多说也是无用,但赤离草天下难寻,不如知府大人就把它赠与寻回誉齐之人如何?倘若是我永乐门帮您找回孙儿,您自也不必答谢这来路不明的丫头了。”
& & 沈桐儿始终如看戏般在旁瞧着热闹,闻言竟毫无预兆地抬手,放出条飞驰的金线直逼嘉荼面门!
& & 说时迟、那时快,惊虚慌忙转身阻拦,却仍慢了半步!
& & 幸而嘉荼反应奇快地抬剑转身,用力将金线困于剑梢,而后淡淡地问:“沈姑娘武功不凡,何必欺负我一个瞎子呢?”
& & 沈桐儿瞬间收回金缕丝,咧嘴答应:“好吧,这里竟然也有一位需要赤离的大哥,那我们就各凭本事,不过希望永乐门把能耐放到正事上去,少来我身边偷鸡摸狗!”
& & 她扔下这话,便忽地撑起伞来,像是风中的芦苇般,在夜风中踩着园内盏盏灯笼飘走了。
& & 黄思道看得目瞪口呆:“这轻功,老夫实在叹为观止。”
& & “不只是轻功,她的伞也自有机妙。”惊虚沉着脸道。
& & 嘉荼扶着剑轻声叹息:“看来是遇到高手了,师父,我们暂且告辞吧。”
07.灯灭塔倒
& & 追踪和躲藏是云娘教给沈桐儿最有用的本领,她即已应下惊虚先生的挑战,势必要抓紧时间找到那只带走誉齐的异鬼。
& & 只可惜孤身于南陵原的街头巷尾转至深夜,也没有什么收获可言。
& & 也许因为周围皆为人迹罕至的山,这座城的百姓格外喜欢灿烂的灯火。
& & 特别那河岸两边的商铺行街,简直亮如白昼,真的严重干扰了她的进展。
& & 逛至寅时,沈桐儿难免开始疲了。
& & 月落而星稀,那些游客和商贩终于归家休息,只剩下大大小小的画舫中仍传来酒客与舞女的嬉笑挑骂。
& & 沈桐儿抱着伞坐在冷清的屋檐上,正值百无聊赖之际,忽闻前方歌声绕梁。
& & 她翻身跳过去一瞧,方知是有阔绰的主顾点了戏文,船头出来两位俊男美女,咿咿呀呀地唱起了百转千回的儿女情长。
& & 虽然比同龄人要命途多舛些,但桐儿也到了对男女私事开始感兴趣的及笄之年,她张大眼睛望过片刻,忍不住暗自琢磨:“云娘总劝我不要再打打杀杀,应当寻位如意郎君了,可什么叫如意呢……我看着那些年轻男子,都着实蠢笨的很,倒不如老老实实待在云娘身边,陪她一辈子的好……”
& & 谁想在这片刻宁静的功夫,夜空中竟然腾起声巨响!
& & 缠绵的戏文暂停了,沈桐儿也瞬时间抬起头。
& & 只见那八座将南陵原团团围起的灯塔,竟有一座被拦腰撞断,轰然倒塌!
& & 是异鬼!
& & 巨大的发着红光的可怕怪物盘在断木上,于夜色下下嚣张地挥舞着无数只尖锐的巨爪,像颗凶变的古树般诡异而危险。
& & 沈桐儿眯起眼睛看清敌势,没有半丝犹豫,便在众人惊呼声中借由金缕丝钩挂房屋之力,飞速地朝事发之地飘荡了过去。
& & 那灯塔上的金萤石的确灼热难当,会让多数低等异鬼异鬼避之不及。
& & 所以此刻能出现将其摧毁的却绝非普通之物!
& & 尽管小姑娘已经竭尽全力,可待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时,异鬼还是沾人血现了形,卷着个守城的兵甲用力撕咬。
& & 男人临死前恐惧的惨叫和筋肉扯裂的动静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 & 几个拿着武器的兵甲也无人敢上前,随着它挥舞的动作连连后退。
& & “让开!”沈桐儿不想再看到有谁丧命横死,这般喊着就冲上前去,朝异鬼甩出数根金缕丝。
& & 毫无防备被捆住的异鬼显然发怒了,它暗黑的身型大张,竟然又飞速生长出新的手臂,犹如来自黑夜深处的千手巨魔,忽低裂开还滴着血的巨口幽幽低吼:“你……莫要……多管闲事……”
& & 这是怎样一种声音?
& & 如铜钟般震耳,似从地狱缝隙中挤出,带着恶臭与绝望。
& & 沈桐儿甚少接触会讲人言的异鬼,顿时提高了十八分警惕,一边借着灯塔遗留的木架往上奔爬,一边喊道:“不想死的就快走!”
& & 驻守在此的兵甲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此刻让他们丢下个小姑娘以身犯险,实在难以从命。
& & 但留下又能帮什么忙呢?
& & 就在犹豫的功夫,异鬼已经丢开那个被他咀嚼烂掉的尸体,又扫地卷起两个新的肉食!
& & 沈桐儿急到眉头一皱,立刻掷出金缕丝,准准地打在异鬼的尖牙上。
& & 异鬼吃痛,立刻把到手的人飞甩出去,转身去抓捕比小猴子还要灵活的沈桐儿。
& & 眼见着木架之战险象环生,那抹红衣上下翻飞,数次都差点被异鬼横横劈断。
& & 可惜兵甲们有心无力,举着长/枪围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
& & 幸好此时两拨青衣人从永乐门方向跑来,为首的正是那颇受惊虚先生看重的嘉荼。
& & 他虽然看不清周遭之景,却举止从容,寻着血气停步后便挥手吩咐:“列队,放箭!”
& & 永乐门人动作整齐地听从指挥,立刻横排站了一列,举起手中长弓,朝正在张牙舞爪的异鬼射出无数只火箭。
& & 沈桐儿吓得连忙利用金缕丝荡开躲避:“看准点!别伤了我!”
& & “原来沈姑娘在此,失礼。”嘉荼朝着她声音的方向拱了拱手。
& & “少装模作样……啊!”沈桐儿骂到一半,忽然随着木架的坍塌而摔了出去。
& & 幸好她足够敏捷,才在落地时打了几个滚,狼狈地爬起来,没有伤到筋骨。
& & 与此同时,已被刺痛而陷入狂怒的异鬼径直朝永乐门人冲去,庞然的身形竟然那般迅速,有位来不及逃开的壮汉瞬时间就被它咬掉了大半个身子,空留了两条淌血的腿在泥地上滚落。
& & 虽然弓箭造成的伤害不值一提,但异鬼依旧失控,随便拣起个长弓捏成碎片,而后便开始追杀与戏弄这些不自量力的男人。
& & 永乐门的确很讨厌、但他们罪不致死。
& & 已然见过太多慘事的沈桐儿马上又振作精神追在后面,拼命用十根金缕丝捆住异鬼的巨爪,硬生生把它震撼的脚步拖停。
& & 异鬼不耐烦地回过头露出黑洞洞的眼睛,重新幻生出新的手臂,狠狠砸在沈桐儿瘦小的躯体上。
& &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便有腥甜的血从喉口涌出。
& & 得势的异鬼乘胜追击,毫不留情地重重抽打沈桐儿,但桐儿就是死命不松手,拼尽一切拽着这东西后退,被收紧的金缕丝完全嵌入异鬼的皮肉之中,溅得满地血洼。
& & 生死悠关之际嘉荼自不敢怠慢,立即卸下背后的紫金弓,横起支淬着剧毒的箭。
& & 恐怕世界上没有比瞎子射箭更可笑的事了,沈桐儿咬住冒血的小牙,满头冷汗地望向嘉荼,有种那箭尖正对着自己的错觉。
& & 那异鬼再也忍受不住疼痛半分似的,忽而松掉力气,竟然幻化成了个伤痕累累的似人非人的东西,扭身就往漆黑一片的城外荒地处奔逃。
& & 刹那间失去平衡的沈桐儿摔坐在地上,但哪肯就此放弃?她立刻抹掉嘴边血迹,拿下腰间的纸伞追在后面。
& & 几乎是同一时间,嘉荼的箭终于射出,擦着沈桐儿的耳侧直朝异鬼而去。
& & 她错愕躲避,一缕发丝被斩断在空中。
& & 可惜异鬼如已经彻底消失在黑暗里,空空留下弓箭折断的声音。
& & 沈桐儿忍不住握紧了双手。
& & “前面的迷雩山瘴气四散,就算是本地人也不会随意攀爬的,沈姑娘还是三思而后行。”嘉荼款步靠近后如此说道,而后转身安排:“将罹难的兄弟抬回永乐门,再派来两队弓匠将这灯塔尽快修好,其余事情明早再议。”
& & “禀告嘉荼公子,金萤石丢了。”有位兵甲面无血色地跑来报告。
& & “丢了?”嘉荼皱眉,缓慢地扶住眼罩后淡声道:“莫非是被谁无意拣起?”
& & 沈桐儿伤势不浅,痛得扶伞而立:“都瞧着我干吗,难道我还会贪图一块破石头,要不是你们捣乱,那异鬼早就是囊中之物!”
& & “在下并未怀疑姑娘,毕竟金萤石灼热至极,是不可能随身携带的。”嘉荼彬彬有礼地问:“沈姑娘可否受伤了?”
& & “我没事。”沈桐儿一场警惕地盯着他,慢慢后退几步,而后便撑着伞回去了城里。
& & 待到沐浴更衣后,天边已经隐隐的泛白。
& & 沈桐儿谨慎地关上客栈的窗户,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回桌前,展开个用来装盛魂尘的特制锦袋,望向里面闪着明光的金萤石——是的,她对嘉荼撒了谎。
& & 虽然仔细端详半晌,却全然看不出它的来历,石头内里隐隐流光,伸出食指轻轻一碰,立刻被烫的抽回胳膊,看来若不是混乱之中用金缕丝勾来,而是冒然去拿,肯定无法得手的如此容易。
& & 时间已然不早,如此祸事突发后,黄知府等人定然要寻来多言的。
& & 沈桐儿从包裹里翻出张坚硬的樱色厚纸,用头钗在上面匆匆刻下印记:“云娘,自春分一别已三月有余,不知你身体可好?孩儿现入南陵原安然无恙,勿念。此地异鬼之祸波涛暗涌,我机缘巧合寻到块金萤石,传说有驱异鬼之功效……”
& & 她认真将家书写完,又偷偷开了条窗缝,吹响口哨。
& & 片刻后竟有只通体乌黑的食腐鸦飞来,瞪着两个红溜溜的眼睛甚是听话。
& & 沈桐儿把信叠好装进个小盒里,栓到它的腿上,它即刻展翅飞入雾蒙蒙的朝色中了。
& & 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简直前途未卜。
& & 她微微叹息,扶住生疼的腹部,正欲关窗,忽听远方的山里传来声足可穿透云霄的鸣叫。
& & 又清又亮,同时凄厉婉转。
& & 沈桐儿好奇地睁大眼睛,却再也听不到更多的声音。
& & 微风渐渐拂来,夹带着炊火、荷香和隐约血腥。
& & 看来这南陵原不仅有着赤离草和异鬼。
& & 而且它所潜藏的秘密,是成竹在胸的桐儿也想象不到的黑暗。
08.浮世金银岛
& & 无论怎么卑微而弱小,努力好好活下去都是生命的本能。
& & 位于南陵原之南的离塔倒塌之后,黄思道便现身组织起官民修建石墙,三步一岗地想要把这座水城竭尽所能地保护起来,他心里怀着对孙儿的思念和担忧,但并未辱没自己的职责所在。
& & 沈桐儿亦不是冷血之人,虽因好奇而偷了枚金萤石观赏,可怎么忍心当地百姓再遭屠杀?
& & 为了尽快抓到行迹鬼祟的怪物,她主动承担起巡夜的责任。
& & 每到暮色/降临,便会准时准点地出现剩余的几座灯塔附近,来回检视城镇安全。
& & 为此黄思道分外感激,不仅自掏腰包安抚了死者家属,竟还设下奢华的宴席准备对她大加款待。
& & 炎炎的白日,晴空万里皆是湛蓝之色,窗外的临街叫卖声仍旧热闹非凡。
& & 沈桐儿正躲在客栈房间打磨金缕丝,开门迎见黄府小厮,接到张墨香四溢的请柬,不禁疑惑:“金银岛?是河中间那艘巨船吗,我常听大家提起。”
& & “正是,此船乃南陵原最为风光的场所,黄老爷希望姑娘务必能够赏脸。”小厮一如既往地有礼貌。
& & “见识番倒也无妨,只不过莫要耽搁巡夜之事,否则遭殃的可不是我。”沈桐儿眨着大眼睛笑。
& & “去留全凭姑娘喜欢,小的告退。”小厮拱了拱手,痛快地转身走下楼去。
& & 沈桐儿关紧房门后,低头仔细翻看大红色的请柬,忍不住笑意更明显,显出些许贪玩的模样:“嘻嘻,不晓得那是什么花天酒地的场所,上次嫌我年纪小不让我进,这回看谁还会拦我。”
& & 为什么不管发生怎样可怕的事,都阻止不了人间歌舞升平呢?
& & 南陵原如此,其他城镇亦是如此。
& & 难道享乐竟成为我们对抗恐惧唯一的方式?
& & 当晚沈桐儿走在火光粼粼的夜锦河边,忍不住暗自叹息。
& & 如果没有赤离草牵绊,也许她早就离开这个不详之地了。
& & 现在每时每刻神经都是紧绷的,两岸百姓们却显得若无其事。
& & 甚至还因黄知府的另眼相待,而对这小姑娘流露了几分讨好与亲近。
& & 夜色流转中灯火如游龙。
& & 沈桐儿正轻盈踱步,忽然有位垂髫小童跑过来,举着荷花灯说:“姐姐,送给你。”
& & “咦,多谢。”她接到手里,望着孩子跑进人群里,而后才发现灯里悬着张小字条,上书“勿碰吃食、万事小心”。
& & 灯烛还在燃着,宣纸却渐渐烧掉了。
& & 沈桐儿面色褪去几分轻松,望向远方犹似金色巨鲸的船舶,瞬间加快了步伐。
& & 尽管被称作“岛”,但正如眼前所见,金银岛其实艘长约五十余丈、极尽奢华的巨船。
& & 其造型之美幻、其规模之庞大,即便是在天子脚下的玉京,恐怕也不曾有这等鬼斧神工之物。
& & 拿着请帖顺利登入后,便有美丽的绿衣姑娘笑颜如花的迎上来:“沈姑娘,您终于来了,可叫我们好等。”
& & 沈桐儿从小就只会舞刀弄枪,被她衣衫沾染的脂粉呛到直咳嗽,掩面说:“我迟了吗?”
& & “没有没有,只是黄知府盛情之切,早就等在里面,还有永乐门的几位也都……”绿意姑娘解释道。
& & 沈桐儿打断她:“永乐门?”
& & 姑娘颔首。
& & 沈桐儿叹息:“真是阴魂不散呐,他们在哪里,你给我指个方向便好,我自己去。”
& & “正在三楼的云霄厅。”姑娘抬起长袖执着带路:“这边请。”
& & 谁晓得沈桐儿却忽地抬手用金缕丝绕住楼上的栏杆,在她的惊呼下翻身鱼跃而上,转瞬后就带着那抹衣红消失了。
& & 绿衣姑娘所言非虚,云霄厅内正是杯盘丰盈、笙歌阵阵,一派奢靡极乐之景。
& & 本陪着惊虚先生畅聊的黄思道看到桐儿入内,马上起身迎接。
& & 沈桐儿四下打量一番,而后才在他的指引下轻松落座,偷瞧了眼不动声色的嘉荼,感叹道:“没想到这偏安一隅的南陵原竟比玉京还要气派,许多吃穿用度我可是见都没见过呢。”
& & “姑娘有所不知,金银岛正是由玉京巨贾鹿先生所斥资,于多年前兴建在此,方才带动了本地的繁华。”黄思道摸着胡子说道。
& & “玉京鹿家……难怪,他们的生意通贯南北,说富可敌国绝不为过,但南陵原实在闭塞,为何鹿家要把举世无双的游船兴建于此?”沈桐儿好奇。
& & 黄思道挥走左右伺候的女侍,然后才淡笑:“此中奥妙本官也是上任后方才知晓,其实金银岛并非普通游船,而是赌坊。”
& & 沈桐儿更加疑惑:“赌坊?可我进来时没有看到有人在玩骰子啊。”
& & 始终冷眼旁观的惊虚先生不屑哼道:“那等粗俗之事,何须鹿家奋力经营,金银岛赌的自然全是在别处赌不了的东西。”
& & “赌不了的东西?难道是人命?”沈桐儿皱起眉头,不太相信黄思道一任父母官会由着这等生意胡闹。
& & 黄思道叹息道:“并非那么简单,只要出得起赌资,想得出赌注,的确是世间万物都可以拿到这里来赌,小到风花雪月、肢体残全,大到父母儿女、国事兴衰,但凡是得岛上掌柜见证的赌局,不管需多久才能应验,不管输的人逃到天涯海角,赌注都是追的回来的。”
& & 沈桐儿全不明白有钱有势的人何以如此丧心病狂,愣了愣才厌恶地扭开头,对面前满桌珍馐毫无兴趣。
& & 结果未等黄思道缓和氛围,厅内又来了新的客人。
& & 只见穿金戴银笑如弥勒的老妇,亲手搀着位身形颀长、气质文弱的美男子靠近桌前,乐呵呵地问好道:“今日黄知府与惊虚先生一同光临本店,实在是蓬荜生辉啊,这位就是沈桐儿沈姑娘吧?”
& & 沈桐儿见两个老爷子前后起身还礼,对方也的确年事颇高,便随之站立问道:“您是……”
& & “哎呀,瞧我这老糊涂了。”妇人笑说:“老身秦望春,这位是吾儿、金银岛的掌柜陈云起。”
& &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沈桐儿好奇地望向面如冠玉的陈云起,见他眼神净透,不禁徒生出丝好感,但转而念及这金银岛的复杂生意,又不信他表里如一,便决意坐下静待围观。
& & 黄思道关怀问道:“陈掌柜身体恢复如何了?”
& & “多谢黄知府惦念,是比之前舒服许多。”陈云起举止风流,抬袖而笑:“最近常闻沈姑娘巾帼不让须眉,终而得见方知与想象不同。”
& & 沈桐儿微微蹙眉:“怎么,你也想说我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 & 陈云起弯着丹凤眼:“姑娘言重了,只因姑娘看起来一派天真而已,今日我们能团聚此处也是有缘,陈某便斗胆献丑,表演出皮影助兴吧。”
& & 从某些方面而言,沈桐儿的确依然是个小丫头,她听了这话立刻开心鼓掌:“皮影戏?好好好。”
& & 秦望春示意女仆们把所需的一干器具都搬上来,而后才落座于桌边。
& & 周围明灯渐暗,幕布后倒照得亮堂堂。
& & 陈云起走入其后,紧随而来的乐伶便开始吹拉弹唱。
& & 那声音当真是金声玉振、雪起云飞,与这极尽奢华之所相得益彰。
& & 陈掌柜所表演的正是沈桐儿两次大战异鬼的故事,他所制的皮影精巧如生,手法更是出神入化,仅在方寸幕布间便将那危机四伏的打斗演绎了出来,使得在场者无不屏息凝视,看到浑然忘我。
& & 沈桐儿一会儿瞧瞧皮影,一会儿瞧瞧陈云起若隐若现的双手,反倒横生出了种此人亦挥舞着阴气鬼爪的错觉。
& & 虽然现实中她没有抓住破坏灯塔的异鬼,但在这场戏里,小小的沈桐儿却将恶魔大卸八块。
& & 倏忽之间,乐停灯亮,所有角色都碎成皮屑纷纷落下。
& & “好!”黄思道忍不住随大家鼓起掌来。
& & 惊虚先生也在旁摸着胡子感慨:“都说陈掌柜的皮影戏是一绝,今日终于得见,传言果不欺我,只是这皮影制作不易,毁掉未免可惜。”
& & “好花还需赏花客,良琴重在知音人,陈某这出戏是专为沈姑娘而排,如今演完了,也便没有继续留着的理由了。“陈云起款步走出,苍白着脸咳嗽了两声,叹息说:“如此良辰美景最宜呼朋唤友,可惜在下这身子……阿娘,接下来就由您来招待贵客吧。”
& & “陈掌柜且慢。”惊虚先生站起身来:“今夜难得聚在金银岛,如果不下个赌局,是否有些糟蹋这番盛情?”
& & 听他这么讲,沈桐儿顿时冒出丝不详的预感。
& & 惊虚先生接着说道:“现在黄知府的孙儿仍未找到,我们为此焦灼于心,况且之前本就此事与沈姑娘有约,不如就在此处请陈掌柜做个见证,先寻到誉齐者得赤离草!”
& & 看来他是无论如何都要为嘉荼得胜了。
& & 沈桐儿毕竟年轻,若叫她时时刻刻都沉得住气也是太难,想起云娘那双虽美丽却无神的双眼,顿时答应道:“好啊,本也约好了,何必三番提起?难道还怕我出尔反尔不成?”
& & “沈姑娘痛快!”惊虚颔首。
& & 陈云起沉吟片刻,又问:“赢者得赤离,输者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 & 惊虚毫不犹豫地说:“既然黄知府认定誉齐丢失乃因异鬼之祸,那就堵上我们这双能识破异鬼的眼睛吧!”
& & 沈桐儿深感意外,转而大笑:“用我的阴阳眼换你那昏花之物,你倒想得美!”
& & “怎么,沈姑娘是觉得老夫看不见异鬼?”惊虚气恼地拂袖,竟伸手射出几道暗器,寂灭了厅内光火。
& & 黑暗中,顿时出现了双赤红的双眼瞪着沈桐儿。
& & “老先生又是何必呢?”陈云起立刻点起折子,又带来光明:“我金银岛取此名图得就是华光之盛,灭灯可不怎么吉利,此事若沈姑娘同意,陈某自然愿意做个担保。”
& & 沈桐儿满脸不敢置信,盯了惊虚老头片刻,才轻声开口:“好,输的人就来把眼睛剜到此处,向黄知府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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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南陵原往事
& & 摇晃在河面上的金银岛仍旧歌舞升平,但沈桐儿已经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心情。
& & 显然黄思道想为自己之前的轻视找补,时不时便对惊虚先生阿谀奉承,使得亮出阴阳眼的老头分外得意,端着月光杯几乎来者不拒。
& & 如此一番,倒显得沈桐儿的本事没有那般稀奇了,谁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开始暗自懊恼嫉妒,总之她的脸色并不十分好看。
& & 满桌醉酒客,一派荒唐言。
& & 始终静坐的嘉荼忽然深吸了口气,轻声劝道:“师父,贪杯误事。”
& & “言之有理,老夫醉了,醉了。”惊虚先生笑起来。
& & 然而此处的舞女们早就在风月场上身经百战,拿不吃不喝的黑脸小姑娘没办法,围起这糟老头来倒是轻而易举。
& & 沈桐儿挑眉望着惊虚先生搂住位极美的姑娘,不禁心生厌恶,拿着纸伞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周围巡夜,多谢黄知府款待,今日就此别过。”
& & 她撂下话来,也不等对方回答,便起身大步往外走。
& & 天幕下夜色正浓,金银岛的生意也处在一天里最鼎盛的时候。
& & 沈桐儿出门后从栏杆翻跃了下去,正打算找到梯子跳回岸边去,肩膀却忽地被人用力按住,自然心生警觉,瞬间回身过了两招,才发现是刚才在宴席间表演过独舞的舞女。
& & 舞女笑脸盈盈,如蝴蝶般将她引至暗处:“小女子羽夕,忽然拦下姑娘,多有得罪了。”
& & 对漂亮的人和事都不太忍心露出冷眼,这是桐儿这般年纪之人的通病,她不解问道:“有什么事吗?”
& & “羽夕只是想奉劝姑娘一句,再也不要随便登上金银岛,此处没那么简单,也不是黄思道那老知府能够保你的地方,异鬼虽可怕,人心更黑暗。”羽夕有双极其动人的眸子,笑起来时简直令身后的灯火阑珊都黯淡了下去,她讲完这席话,便垂下手优雅地微微屈膝:“人多眼杂,与姑娘说话也是冒了极大风险,羽夕就此告辞。”
& & “喂,那荷花灯是你给我的吗?”沈桐儿立刻说道:“我刚刚可是什么吃喝都没碰过。”
& & 已经往前迈出几步的羽夕回首娇笑,转眼就随着纱裙的衣角飞扬而不见了踪影。
& & 沈桐儿自然打算再追上去问个仔细,偏偏有队抱着琵琶的美人鱼贯而过,待她躲避过再往前迈步时,早已分不清羽夕到底是钻进哪条廊道了。
& & 夜锦河边依然飘荡着十里荷花、菱歌泛夜,美到不似人间景。
& & 经常游走在暗处的阿古已经坐在角落里很久了。
& & 达官贵人有达官贵人的耳目眼线,贩夫走卒也有贩夫走卒的小道传闻。
& & 他傍晚就听闻过沈桐儿要去金银岛的事,直等到月明星稀时还没见她归来的身影,自然内心焦灼。
& & 毕竟那辉煌如天宫的巨船不是谁人都能登上,里面所发生的扭曲血腥之事,偶尔传出一两件出来,就足够大家战栗着琢磨许久了。
& & 小乞丐正发呆走神的时候,忽有飘飘的红裙在不远处闪现。
& & 眼尖的他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发觉果然是沈桐儿,立刻飞奔过去呼唤道:“恩人、恩人!稍等半步!”
& & 沈桐儿诧异回头,见是被自己救过的乞丐阿古,不禁露出开朗的笑容:“咦,几日没见,你还好吗?”
& & “托姑娘的福,好的很。”阿古跟在她旁边使眼神,示意她随自己到人少些的地方详聊。
& & 沈桐儿明亮的眼睛转了圈,决意暂且跟上。
& & 几日出了异鬼食人的慘事,此刻的陋巷之中更是无比荒凉。
& & 因为从小就没什么机会吃饱肚子,阿古的身形比同龄人干瘦许多,看起来不过是个半大的孩童。
& & 他警惕地朝周围望了望,才把沈桐儿带入最近暂且窝身的破宅里说:“我知道姑娘事忙,但见你和永乐门那些人一前一后的登了金银岛,心里实在怕得紧,总忍不住想嘱咐姑娘几句,千万不要去招惹那个惊虚先生,他手段辛辣得很,早已有几件命案在身,偏得几任知府护着,可以说是我们南陵原的地头蛇了。”
& & “我不想招他,他却不放过我。”沈桐儿抱起胳膊气道:“我上了船方知那是赌坊,现在可是带着赌约下来的。”
& & “什、什么?”阿古的碗惊得掉在地上。
& & 沈桐儿嗤笑道:“那惊虚老头咄咄逼人,非要和我比试谁能找到黄知府的孙子,输的人剜下阴阳眼交给对方,真不知何以如此深仇大恨。”
& & 闻言阿古的脸色变得比见到异鬼还惨淡上几分:“沈姑娘,你还是趁着现在快逃吧,惊虚先生老奸巨猾,他敢赌那就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到时候输了的话,金银岛的高手自然有办法找到你履约的!”
& & “我偏不,我倒要看看他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惊虚先生?呸,我看叫虚惊还差不多。”沈桐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若能看到异鬼,那才真叫见鬼了!”
& & “嗨……这年头有身武艺又自称御鬼师,总是能混得几分富贵,谁又知真假呢?”阿古叹息:“之前除却永乐门,城里也有些其他的同职,现在还不是被惊虚先生铲除了?他治不治了异鬼尚不可知,治住寻常百姓总是绰绰有余的。”
& & 沈桐儿轻松地跳上枯井边落座,然后笑着看他:”小乞丐,你可知御鬼师有什么特点?”
& & 阿古摸摸头迟疑说:“自、自然是能看得到异鬼、杀的了异鬼喽。”
& & “看得到不假,杀不杀的了得凭个人本事。”沈桐儿叹息:“我娘亲告诉我,有阴阳眼的人通常都活不过四十岁,大部分会在小时候夭折……惊虚老头已过花甲之年,不是江湖骗子是什么?”
& & 阿古显然头一次听说这件事,但对她的话依然深信不疑,立刻急道:“那、那姑娘你……”
& & 沈桐儿抬头咧嘴笑:“即已生成此命,何必再劳神自忧?我活一天过一天,每天随心做事便够了。”
& & 不知世间有多少人会如此洒脱,阿古被她饱含温度的笑容安抚道,低头叹息:“总之姑娘还是小心为上,不要未被异鬼所伤,却着了奸人的道,我没别的本事,混在本地乞丐群里替沈姑娘打探些消息还是可以的,但凡永乐门有风吹草动,我定然立刻……”
& & 他的话没说完,远处黑暗的群山中竟然毫无预兆地响起了长鸣之音,与前些清晨沈桐儿无意间听到的别无二致,一声接一声,穿云惊霄,简直冲破山间迷雾而震荡起她的耳鼓。
& & 阿古发现恩人姑娘猛然惊讶起身,不由疑惑:“怎么了?”
& & “你听不到吗?山里……有东西在叫。”沈桐儿指向南方,正是破坏灯塔的异鬼逃走之方向。
& & 阿古愣了愣,不自在地移开目光:“那声音有很多年了,常常隐约出现。”
& & 沈桐儿难受到捂住耳朵:“隐约?我觉得再响几分我就要聋了!”
& & 阿古发愣:“也许是姑娘听觉特别敏锐。”
& & 沈桐儿拧着眉毛煎熬片刻,终于等到鸣声渐弱,猜忍不住说道:“或许我应该去山上一探究竟,那日的异鬼也进了山,结果偏偏被那嘉荼拦住,跟我讲什么山中雾气有毒。”
& & “使不得!迷雩山不可入内!这在我们南陵原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事,那山要吃人的!”阿古吓得连忙摆手后退:“陆陆续续总有些外地人不信邪,他们爬进去可都再没出来过,也不晓得死在了哪里,旁人我劝不住,却不想看到姑娘以身犯险啊。”
& & “真的吗?吃人?”沈桐儿摸着下巴皱眉,转而瞪他:“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 & 阿古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只有双眼睛黑白分明,他欲言又止地回视刹那,终于结巴着开口:“其实……也不是谁都没出来……”
& & 沈桐儿好奇心非常重,立刻凑到他面前追问:“哦?听你这话里话外果真有秘密?方才我只是在诈你而已。”
& & 阿古无奈地深深叹息:“以前爷爷跟我讲过些一事,我发过誓绝不乱传,否则不得好死!但如果姑娘想知道的话……”
& & 沈桐儿才不信那些莫须有的赌咒,马上催促道:“告诉我吧,不管山里有什么,冲着异鬼躲了进去我也必须探查清楚,否则待它养好伤再杀下来,还不是大家遭殃?”
& & 阿古犹豫着原地转了几圈,最后失力地坐到废石阶上,决定道出爷爷讲述的往事,由于事情发生久远,叙述者又是一位老人接一个孩子,期间有语焉不详之处,倒也不足为怪了。
& & “说起来很多老人都知道,南陵原过去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当地人多以养藕荷水产为生,日子过得清贫安定,直至有位北方的玉面公子游至此处,方才改变一切。
& & 他见到河边美景如画,兴致大发,不仅小住半月有余,还在夜锦河边买下许多地产,最初老百姓们只觉得公子是出手阔绰的世家子弟,后来一座气派的酒楼拔地而起,为此地带来最初的热闹,才晓得他竟然来自玉京鹿家。
& & 鹿家的买卖从南至北,恐怕没有谁不晓得,即便是在闭塞的南陵原也是声名如雷贯耳。
& & 当年人人都在议论,这个小渔港要发达了。
& & 果不其然,自那酒楼之后,一座又一座商铺、当铺、浴场、勾栏院……统统都沿着河水崭露峥嵘,其中不仅有鹿家的产业,也有别处的商人赶来分杯羹而展开贸易,总而言之南陵原人的生活天翻地覆,过去的水农和莲女通通做了商铺里的伙计和柜仆,也有些命苦者沦落红尘,自来不被世人知晓的小地方渐渐成为这乱世中的安乐窝、快活林,虽然山遥路远,但每日到访者仍旧多如牛毛,沈姑娘如今所见之繁荣也是由此而来。
& & 不过南陵原活了,南陵原周围的山仍是死的。
& & 那里瘴沼弥漫、四处都是毒蛇猛兽,自古便少有当地人进得去,几乎不存在任何人类存活的痕迹。
& & 不仅如此,老人们都说啊,那山里有鬼,特别是南面的迷雩山,每年春末夏初都会冒出惨白鬼影在山脚徘徊,遇到迷路的山民便会拖进去吃掉,尸骨无存。
& & 可是本地扔讳莫如深的事情外地人怎么会相信?
& & 许多来南陵原潇洒的公子小姐都会被这鬼语逗得哈哈大笑,三五一群地进入冒险。
& & 结果呢?
& & 谁也没见他们回来。
& & 时间长了,消失的人多了,再不怕的人就少了。
& & 偶有人进山,也都像沉进水里的石头,进去就再听不到半声响。
& & 爷爷曾给商人做过苦力,后来年纪太大,因故脚瘸,没有赚钱的本事,才沦落到要饭求生,十多年前他有个相依为命的老伙计日日相伴,某次因为爷爷感染恶疾,无人愿医,老伙计便鼓起勇气去迷雩山角挖草药,结果……竟也凭空消失无踪,福大命大的爷爷熬活下来,曾几次三番想要去寻自己的朋友,却又缺乏勇气,那段日子他除了在城里的富人家门口混点吃食,就是到荒郊野外犹豫徘徊着想办法,结果有天夜里,爷爷竟然看到十多个男人趁着夜色上山,而且多半在黎明未到之际便安安全全地走了出来!
& & 听说那十多个男人都穿着黑衣、骑着骏马、赶着木车,纷纷自北方的夜色中冒出,他们停到迷雩山下,将马拴好后,从车里抬出个黑漆漆的棺材,径直搬起朝山上走去,心心念念想要上山的爷爷被骏马嘶鸣声吵醒,自然而然也想尾随,但那些黑衣人全都带着长剑和寒刀,身形比一般人强壮巨大许多,这让连路都走不稳的老人家怎么敢惊扰?于是他决定先躲在暗处看看情况。
& & 爷爷反复跟我提起过:那天夜里山中一直刮出极为寒冷的风,对于这一年到头都热到流油的南陵原来说奇异极了,如果沈姑娘去翻县志,便会发现那夜次日竟然下了几十年来的第一场小雪。
& & 虽然爷爷不知道黑衣人在山里做了什么,却记得很清楚:当晚上山的黑衣人是十一个,下山时还剩八个活的和一个死的被横抬出来,而且棺材也不见了踪影,他们上马便离去,再无影无踪,只用诡异二字不足以形容。”
& & 沈桐儿坐在夜风中听完阿古讲的故事,皱眉问道:“棺材?难道他们是上山安葬什么人?”
& & 阿古似是心有余悸的摇摇头:“不知道……可是沈姑娘不觉得,很多事还不去了解比较好吗?”
& & “不觉得啊。”沈桐儿笑:“听你这么说完,我反而越发想去山上看看了,即便是把那棺材挖出来找找有什么宝贝也好,他们费尽周折的埋的总不见得是个普通人吧?”
& & 阿古的小脸在月亮底下苍白至极,他半晌才叹息,继续说道:“后来啊,雪停了……巨大的金银岛就开进了夜锦河,南陵原的百姓没有看到进山的黑衣人,却都云集到河边赞叹那鹿家的手笔之大,当时我还没有出生,永乐门的兴起也是在一两年之后了,所以无论是金银岛还是永乐门,肯定都没姑娘想的简单,姑娘还是多多保重的好。”
& & 沈桐儿半点没被吓到,笑容仍旧像初夏的阳光般温热:“小乞丐,你放心好啦,没有万全的准备我肯定不会冒然行动,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否则我一个人在这里和没头苍蝇真没区别,所以我娘说的特别对,在家靠着她,出门就得靠朋友!”
& & “朋友……我是你的朋友吗?”阿古抬起脸问道。
& & 沈桐儿酒窝深深:“当然,我救了你,你现在又帮了我,还这么关心我,不是朋友是什么?走,今夜我也懒得巡街了,那当通财庄的掌柜送来很多金银珠宝,我请你吃肉去!”
& & 阿谷望着她的神采飞扬,不由横生错觉:沈桐儿一定是来自个极光明、极坦荡、极勇敢的世界,行事作风与这孤独、潮湿而黑暗的南陵原没有一分相似,所以,她也断然不该死在这种地方。
10.居心叵测
& & 虽然南陵原有短暂几日的风平浪静,但沈桐儿半点都不担心事情没有进展。
& & 因为就像人必须吃饭才能活下去,异鬼终究是要食人畜而填饱肚子的。
& & 无论过往的时间内它们究竟从何而来、如何度日,现在既已开了让这座小城见血的先例,便与猫儿偷到了腥没多少区别,定然会再次“光顾”才对。
& & 某个乌云漫天的夜晚,时不时响起的闷雷声使得潮湿的空气又闷热几分。
& & 即便白日已经补够了觉,但在这样的环境里,沈桐儿难免有些昏昏欲睡的征兆。
& & 她知道异鬼喜在夜里活动,故而拼命打起精神,溜达在陋巷的黑暗角落里苦苦寻觅。
& & 忽然之间,一抹格外亮红的光出现在了拐角的墙壁上!
& & 沈桐儿瞬时间瞪大眼睛靠近,伸手触碰到了润凉,随既意识到这痕迹是崭新的,忙把伞别在腰上,顺着痕迹以最快的速度开始追踪,半点不敢耽搁,毕竟异鬼的力气和敏捷度都远在普通老百姓之上,很可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正危在旦夕。
& & 任何由饥饿所引起的铤而走险都是非常恐怖的。
& & 踏过夜色月影,沈桐儿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便找到了蛰伏在槐树阴影中的异鬼。
& & 这只异鬼的身形比之前的都要小些,但四肢奇长,全身长满了黑色的绒毛,紧紧地盯着树下安睡的流浪汉。
& & 螳螂捕蝉,幸而黄雀在后。
& & 沈桐儿握紧拳头,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 & 因为她反应再快也快不过它。
& & 失手事小,可但凡失手那流浪汉的命就没了。
& & 谁晓得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滴湿凉的液体落在了沈桐儿的脖子上。
& & 她须臾间头发都吓炸了,想也没想就把腰间的伞朝后弹开,而后拼了命地朝院内扑去!
& & 下个刹那,沈桐儿刚刚所爬过的墙头响起震撼的巨响,只见个庞然大物张嘴轻松地咬碎了砖墙,马上冲她追来,惊得桐儿抬手射出五道金线,趁着异鬼躲闪的功夫翻身窜到年久失修的房檐上,根本不敢想象方才若是反应慢了片刻,此刻会不会已然身首异处。
& & 被惊醒的流浪汉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
& & 他呆呆地瞧了瞧倒塌的石墙,又望向气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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