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微信聊天出轨截图失踪十天,手机无法联,微信定位可以找她在哪里吗

新版微信功能强大 网友吐槽担心隐私泄漏_网易财经
新版微信功能强大 网友吐槽担心隐私泄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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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5.0上线:可边玩游戏边聊,可银行卡支付账单,还能“扫一扫”定位
新增游戏中心,可以边打游戏边聊微信;新增支付,通过绑定银行卡,就可以实现一键支付;强化“扫一扫”功能,扫描周围的街景,就可以定位所在位置……昨天上午,备受关注的微信5.0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值得注意的是,目前仅有iPhone手机用户能体验微信,Android等其它手机操作系统的用户还需要等一等。
重庆晨报记者看到,微信5.0的主界面改动不小,目前微信的底栏有微信、通讯录、朋友们和设置等四个界面,在微信5.0中,“朋友们”改成了“发现”,里面包括“朋友圈”、“扫一扫”和“摇一摇”以及“附近的人”等功能;“设置”改成了“我”,里面包括“我的相册”、“我的收藏”,“表情商店”以及“设置”功能。
相比此前的版本,微信5.0在功能上引入了微信支付、表情商店、游戏中心、二维码扫描条形码报价、扫描英文翻译、封面、街景等功能。而相比其他功能,业界最为关注的功能则集中在支付、游戏以及改版后的公众平台上,业界普遍认为,有了这几项功能,微信正式开始迈出了商业化的第一步。
不过新版微信刚刚发布不到半天,就引来了不少吐槽:“更新后无法显示新功能”、“隐私泄露”、“好友骚扰”、“微信支付安全”等问题成为吐槽热点。
如果你爱玩微信,如果你是iPhone手机用户,那一定要关注下面这条新闻,因为微信最新版昨天率先在iPhone手机上线,除了增加很多新体验,很多功能也得到了强化。
微信新增游戏功能,“扫一扫”功能还可以定位你所在的位置。
网友吐槽一
新版新功能无法显示
“更新了半天,打开后怎么和更新前没啥变化啊?你们有的功能我都没有。”微信用户“啊秋”昨天忍不住在公司的微信群里抱怨,自己的新版微信没法儿像朋友一样直接将语音“翻译”成文字,也没有游戏中心。
而她的一句抱怨瞬间激起千层浪,群里不少同事也称自己在更新微信时也遇到了类似问题。“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的手机有问题,删除之后又重新下载安装了一次,结果还是用不起。”“啊秋”说,以前每次更新微信都能成功,就这次失败了,“估计是微信5.0的技术不达标,有缺陷。”
对此,微信团队有关负责人表示,新版微信需要iPhone手机用户将“多语言环境”里的“区域格式”设置成“中国”才能正常使用,否则部分功能无法显示。
网友吐槽二
玩游戏会泄露隐私?
而微信用户“雪中空灵”则遇到了另一个让她棘手的问题:下载一款微信游戏,竟然要授权很多特权给提供游戏的公众号。
“要想玩游戏,必须同意该应用获取你的个人信息,不仅如此,还要获取你的好友信息,还要同意该应用发送消息到你的微信好友。”“雪中空灵”称,如果用户不同意这三项授权,就只能取消继续操作,无法玩游戏,“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霸道的软件提供商。”
为了避免自己的个人隐私被抓取,同时不让自己的微信好友被骚扰,“雪中空灵”只能放弃。
而微信团队有关负责人对此回应称,该游戏的三项授权只是针对游戏内容,“譬如你玩游戏得了多少分,可以一键分享到朋友圈,也可以指定发送给某位好友,如果用户不采取主动发起行为,好友是不会收到这些信息的。”
网友吐槽三
绑定银行卡担心不安全
微信5.0新增支付功能是一大亮点。据介绍,用户使用支付功能通过绑定银行卡后,可以实现在公众号、扫二维码、App中的一键支付。在操作方便的同时,不少网友也担心:如果手机丢失或微信账号被盗怎么办?
对此,微信团队有关人士表示,微信支付特有的支付密码验证、硬件锁、异常终端判断等技术手段,保障用户即使手机丢失,他人也无法使用手机里的微信支付功能。他同时表示,用户手机丢失后应立即进行挂失处理,并建议用户设置手机锁屏密码,即使别人拿到手机也无法开启使用。
他同时指出,微信支付中并不会显示已绑定银行卡的完整卡片信息,因此他人无法通过微信支付银行卡界面获取相关信息。如果他人拾获手机时如果想修改密码,必须通过原密码验证方可修改。如直接选择忘记密码并想找回,则需要同时验证卡号、有效期、姓名、身份证并使用银行预留手机号接收验证码方可找回。
标签:银行卡 空灵 新版 功能 支付
本文来源:华龙网-重庆晨报
责任编辑:王晓易_NE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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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限定版微信【luoluo430qyz】
在她的限定版微信上开始每天连载《全宇宙》的定稿,每天八百字,一直连到出版。下面发出的仅限【全宇宙】,她也有发其他的内容,在这里不更出。喜欢就关注她微信。
全宇宙至此剧终篇[“愿你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草地上一块黑板报摆了有几天,大致内容说小区水管腐朽老化已经严重影响水质云云,拟召集各位居民代表开会讨论维权事宜。关键字用勾了一圈勾了一圈,从三楼的窗户望去也依然醒目。任玥拿着牙刷,旋开的龙头突突喷了几下,随后流出的自来水果然有些发黄。她朝厨房扭过头,母亲一边热着牛奶,同时与丈夫说话:“当初我就对你说,借房子时多注意一下,不要阿猫阿狗就让人住进来,外面现在乱七八糟的人这么多,谁知道自己会不会碰上,结果你看看……噢!我连提也不能提了?戳到你神经了?这事就你烦心?……”回头瞥到女儿打开冰箱翻出一瓶矿泉水,“你干吗?”“水脏死了!我要刷牙!”任玥没好气地答。坐在车厢后排的几名女生一致朝她招手,任玥便又挤过去几步。她脱了书包给朋友:“哎,你们写完了么?”对方纷纷从书包里翻出几页花纸,任玥逐个收过来,兴致勃勃地读一轮:“什么嘛,把我写得好死样啊。”女生们聚拢了脑袋咯咯地笑。中考在即,分离就是近在眼前的事,班里最近比作业更繁忙的任务是许多份毕业纪念册,任玥买的活页本,考卷似的每人发了一张。除了男生们依然把字撑得很大,“你到底看了多少言情小说啊”或“少喝点珍珠奶茶,新闻里说是用塑料做的”之类令她稍感失望的留言外,女生们的内容则大相径庭,不仅行文密密麻麻也常常自配插画,更多的是“小仙女”之类让任玥从床上爬起来只为再看一遍的亲昵爱称。“祝你考取理想的高中”,最是频繁出现。“我女儿么,市重点先不说,区重点是没问题的。”任玥妈拿视线扫一圈周围的牌友,“其实你们说市重点又怎么样呢?十个里面有三个都是靠后门进的,剩下三个高分低能,再三个跟不上进度,最后能有一个冒出头就算不错了。现在外面马路上那些开的,有几个是市重点出来的啊。我老公喏,七四年下乡去种田,恢复高考时连试卷都看不懂,但有什么关系,他们班有多少现在混得过他的?一只手举出来就能数得清,哦,还是遭受车祸被截过肢的手。”“你尽说戏话。”牌友们总是心机转得快,一个个顺着接茬,“不过小姑娘么,成绩太好也没用,脑子清楚就行了。”“确实呀,像我亲戚的女儿,读到研究生博士生又如何,二十八岁了依旧天天关在学校做实验,男友半个没谈过,钱也没挣多少。过去她父母多么趾高气扬,春节年年发邀请,酒店里摆几桌,说是团圆饭,全程都在显摆自己女儿有多厉害,现在呢,一到过节就像失踪了一样。”“知道自己做了笔亏本买卖嘛。哪有赔了钱的还出来显摆的。”众人七嘴八舌。“我就对我女儿说,老妈从来没指望你拿诺贝尔奖,什么科学家、艺术家、文学家,求求你千万别去干。有那些名号还不如将来争气点考出个公务员。记得我以前提过,住在楼下那女的有大半年不见踪影了吧?前面还担心别是煤气中毒死在房子里了,结果昨天突然乒乒乓乓忙着搬家,我一问,原来是嫁到英国去了,还拿出她老公的照片。要命噢,手上的毛那叫一个长,蚊子飞进去下个礼拜才爬得出来。但人家不嫌弃呀,就算卖身,拿的也是英镑啊,现在汇率多少,一比十?人活到这种份上,可以了吧?足够了吧?……哎,大四喜!”任玥妈哼哼地笑,“和了!”四周不满声顿起:“你最近运气好得邪门嘛,一礼拜的菜钱都让我们给出了。”“好什么好,麻烦事一堆呢!”“哦,那个租客还没找到?”父母斗气的经过任玥仅仅听了个大概,第二天早上父亲也是冷了一张脸就出门,但仍然扔了叠资料在桌上,任玥拿过来翻几页,看清是份出租合同,半路夹了张身份证复印件,一枚黑糊糊的陌生人的脸。老房子早前以每个月一千八百块的租金出租——这是任玥和母亲所知道的事,然后在今年年初,租客失踪了,或者说,无法取得联系,任玥父亲等了三个月,自己又偷偷找了三个月,最后觉得还是要对妻女说明。所以那天晚上的争吵主题难免偏向。“你瞒着我干什么,算你伟大啊,算你是男人啊?不要自作多情了!”“早点告诉你,你就能帮上忙?”“嚯!那你这六个月来倒忙出什么结果了?”“少听你啰唆六个月屁话就是成果!”好容易等到两人的枪头方向一致,任玥已经回屋塞上了耳机,流行歌曲前奏响起之前零星听见母亲愤愤的一句“这种缺德坯死不光的”。
全宇宙至此剧终《楔子》篇-1 落落限定版 任玥妈的怒意也有理可循,因为租客的个人物品还原封不动地留在房里。“想扔不能扔,否则理亏的是我们——竟有这种事?!房子等于被迫闲置着,我哪受得了每月近两千块的损失!”她满腹牢骚,频频找人诉苦。“怎么办?咨询了派出所,方法虽然有——把缺德坯的东西打包收拾走,我们就能拿回房子。但需要保管那堆垃圾两年。两年内对方不现身,才能随便我们处置。”她义愤填膺,“整整两年!整整两年!”老房子是任玥打小居住的地方,虽然硬件很差,但好在地段不错,五十几平有卫生间有煤气,配上简单的家电也能租到不错的价钱。任玥妈原本想好了,先收几年租子,日积月累后也是笔丰厚的外快。“你读高中的学费我要出吧?你读大学的开销我要攒吧?”她回过头来盯着任玥看,“将来你结婚,嫁妆哪里来?反正你是房门一关,耳机一塞,电脑一开就什么都不用管。”任玥恨恨地别过脸,可过一会儿又不得不转过头来:“我周末要出去一次。”“礼拜六?还是礼拜天?干什么?”“礼拜六。班级里搞了个告别联欢会。”“都快考试了还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抱怨归抱怨,家长并没有否决的意思,“正好后天我跟你爸也要出门。”“去哪儿?”“去老房子里收拾啊。我昨天上门看了一次,那个缺德坯的垃圾还真是多,抽屉都装得满满当当,房间里居然还有张婴儿床!”等任玥从母亲的唠叨中逃身出来,她躲回房间,桌子上摊着课本,纸笔,以及平均每天三四本来自同班同学的毕业纪念册,可谓业务繁忙。但回想曾有朋友收到任玥的留言后被感动得哽咽,女生内心的满足顿时毋庸置疑,这也大大助长了自己的干劲,她全情投入,连收藏许久的立体粘纸也不惜动用出来。“你是我心中最……”“你是明天的……”之类,除了为每个人都设置着光亮的头衔,偶尔也引用歌词,诸如“与你共度的年华,让我的回忆很潇洒”,等等。即便不可避免出现众多重复内容,但任玥自认为写来全是真心:“愿你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Goodluck” “我一直都在”。她仔细贴着星星图案,在“未来”“明天”“一直”之类的关键词旁闪闪发光。
全宇宙至此剧终《楔子》篇-3 落落限定版晚上四点刚过,一家三口从老房子里离开。个个都被汗水搞得很是狼狈,也同时想起最近小区正在遭受的水质恶化事件。“物业本来就是一群废物,踢一脚它放一个屁,踢一脚它放一个屁,你不踢,它连屁都懒得放了。那怎么办,等它修好之前你都不洗澡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咸菜?越酸越好?”任玥妈一边催促着女儿,又回头向丈夫,“赶紧把电话都打完吧。”任玥爸爸挥了挥右手中的话筒表示已经开工。他面前摊着一叠名片。三人是中途返回的,打包的活并没有完成——整理过程中有个抽屉被打翻了,零星杂物掉了一地。其中包括十好几张名片,它们花花绿绿地覆落在任玥爸的鞋面上。他弯腰正捡,突然停手拍了拍脑袋:“等等。”“怎么了?”任玥问。“等等,我在想这些名片应该都是租客认识的人,或许我可以打电话给他们。”“嗯?”任玥妈在脑海里迅速立论推论,接着她风风火火地把扫帚一扔,“没错!对啊!也许就能打探出缺德坯的下落!”因而等到任玥皱着眉头走出浴室,她揉干头发后又把毛巾举到眼前对着灯泡仔细确认,疑神疑鬼是不是自己已经满头黄锈色。那时她便听见父亲打电话的声音。“喂,请问是××小姐吗?你好,我是……“我想向你打听……“是这样的……”他的语气俨然是柔和的,没有半点咄咄逼人,甚至也听不出焦虑。除了腾出的左手把面前一叠名片捻了又捻,让它们纷纷抬出一个翘首以盼的脑袋。“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去做功课?今天都没碰过书吧?”从厨房传来任玥妈的喊话。女生看了眼挂钟:“……不是快吃饭了么?”“没那么早!别满心思都是吃!”“你们小声点!”任玥爸按住听筒颇为不满地打断,旋即转向电话那头,“唔,是的,很久没能联系上了,我就害怕别出了什么事吧。是啊是啊……房租倒算不得什么,也没多少钱,关键是令人很担心啊……”这也是回家途中父母商讨出的通话方针——避免对他人透露自己的本意,而将谈话重点落在对租客的关心上面。“你一说‘拖欠了我们半年房钱’,没准碰上个通风报信的,缺德坯躲得更远”。任玥妈妈骑在丈夫并排,两人投入地商量。而那时任玥坐在父亲的车后座上,手里握着枚软绵绵的肯德基甜筒。充斥在她脑海的是如同进入重播阶段的毕业联欢会,还有许多份各具特色的毕业留言,一个个蛊惑性的词语再度跳跃而出,她好像草地上那块小黑板,远远看去全用红笔勾了一圈黄笔勾了一圈的关键字。借由地表的温度,暑热带来迷蒙与甜腻的假象,使得整个世界又回到一些与幻想有关,与期待有关的轨迹之上。
全宇宙至此剧终《楔子》篇-4 落落限定版[“好像在看电视一样”]中考的排场比想象中平静。确实原本连新闻里也没有拿出多少篇幅进行报道。好像插播个广告的时间过后,待再开场便已是最后一门了。任玥路上遇见同个考场的朋友,聊起最多的还是对之后漫长假期的安排。“我妈说带我去日本。”“啊?好羡慕!”任玥嘴巴张得老大。“什么呀,已经缩水了,本来说带我去埃及的。日本这种小地方,没什么意思。”任玥吞着口水,忍下自己井底之蛙的眼神:“哦……真的?是哦,一点点大的地方。”“对啊。哎,那你去哪儿玩么。”任玥犹豫了半天,才使自己表现得平静,她仿佛也在语气里带出不屑的味道来:“我么,打算让我妈带我去香港转转吧。”“香港很无聊哎。也就买东西方便点。我用的倩碧什么的,香港要比内地便宜多了。”“‘铅笔’啊?真的吗?……哎,好像是有点无聊啦,反正就随便玩一玩。”任玥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结束这一段对话,不然露馅是迟早的事,强烈的无力感甚至影响了她的发音,但女生想起还有一件需要咨询的要务,“你以前去一次香港,大概要准备多少钱?”“我爸妈准备的,我不太清楚,好像上次圣诞去的时候,听我妈后来说,用掉八万多块吧。”“天啊!八万块!”果然还是难以掩饰,她就像被摆在橱窗里的食物模型,不用走得很近也能看出那些鸡蛋和面条发出塑料制的光泽,“八万块呢!一次全部用完吗?八万块?!”她觉得难以置信。就在中考开始前一晚,一家人抱着制造轻松气氛的目的在饭桌上闲谈,任玥妈以喜悦的口吻提起:“周末我们就能存两万。”“你打麻将赢了这么多?”女生没有放在心上。“什么?哈哈哈。”任玥妈几乎捧腹,她转向丈夫,“你女儿以为我是赌神了,一个礼拜就赢两万?那倒好喽,我们还用追赶小康啊,换小康来追赶我们吧。”等她回到原先的话题,喜眉笑眼地向任玥解释,“老房子的租金快到手了。六个月的,再加上你爸公司发的奖金,有近两万块呢。”“噢……”任玥差不多忘了这回事,“找到人了?”“找到她的朋友了。”任玥爸爸回答。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在它相对不平静的开端面前,还真是个出奇平静的结局。父亲最终在某张名片上找到租客的旧识。一切疑难便迎刃而解。对方不仅表示愿意垫付被拖欠的租金,“也答应过来帮忙解决掉那些垃圾,谢天谢地。”任玥妈双手合十,“好在缺德坯还有个靠谱的朋友。”“唔。”女生却不关心细节,对于母亲随后详细的描述含混地搭腔。她右手按着电视遥控,一轮过去屏幕上跳出两只米老鼠,推开城堡的大门后烟火点燃“HongKongDisney”的字样。广告如期唤醒记忆,早在迪斯尼刚刚落户香港的时候,父母便许诺过“中考结束后带你去”的话。而此刻这个希望是被加热的爆米花,几秒内便在女生心里噼噼啪啪跳得满满当当。任玥明白原因来自母亲的一句“马上我们就有了两万了”。这个数字对女生来说完全是万能的,任玥每个月的零花钱是一百五十,上个月还因为模拟考的失利被母亲扣了五十,而两万是多少张,两百张,百元大钞还有两百张啊。她干脆以为自己能够在香港好好畅享一番,而那是究竟怎样的畅享,早就远远超出她能揣测的范畴。任玥的心里好像一面夕色的湖,泛滥着不可控的金色的希望。“什么时候?”任玥回过神,“什么时候来交钱?”“跟你爸爸联系的是周日?嗯,是周日。”任玥妈向丈夫求证后,拿过放在餐桌隔板下的台历,“刚好是你中考结束的那天。”
全宇宙至此剧终《楔子》篇-5 落落限定版象征完结的铃声响彻在考场上,一种水流状的物质具象了每个考生的心情,它们迅速从每个人的身体里排空又浩浩荡荡沿着每扇门每面窗泻出,汹涌的规模影响了空气,但那么巨量的物质灌输进来,却无法分辨一切是变得浓稠了还是稀薄了,或者兼而有之。任玥捡拾着桌上的笔,尺和证件,然后晕晕乎乎地朝外走。内心并未轻松,反而却无端沉重着。好像突然被插上电源似的,一些原本暧昧的事物瞬间轮廓清晰分明,失去了原本围绕着它们的美好词语。女生站在楼梯口,直到被朋友喊过名字。“考完啦。”“嗯……”两人分别耸了耸肩膀。“我得去饭店了,我爸妈订好了位子。”“唔。”任玥哼一声。“对了,如果你去香港的话,帮我带几件东西好么?晚上我把详细资料发到你的QQ里。有几张CD我一直想买原版的。”“……行啊,好。”任玥被提醒着,她想起此刻父母应该正在老房子里,做打点,进行交接,其中包括收取那两万块租金的内容。这个数字一旦出现,她内心的水面又将船位托高一些,停留在接近五成把握的跃跃欲试上。“朋友里还有人去日本呢,”回程路上女生打着与父母交涉的腹稿,“我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吧……之前每年夏天我只不过去水上乐园哎,早就腻了。现在好歹中考结束,总该放松一下,读完三年了,这不算是件大事呀?那就当是一个小小的奖励不行吗?”她越想越觉得占理,所有能够支撑自己的论点像被风扶直后的草丛齐刷刷地站在边界上,整个局势看来一片光明。同学中把国外都玩遍的人也有,虽然从头到脚用“made in china”的欧美货包装,但还是值得羡慕。平时任玥不敢奢望,可现在好歹有个“中考结束”的重大理由,“就是嘛,之前你们不也常常对我说‘人的一生能有几次中考’么。况且早晨的新闻里还宣传香港游正在降价,机票打折什么,来回八百多块,便宜了许多——”她忽然咬住嘴唇,“八百……”女生换了个姿势抓住公车上的座椅扶手。两条眉毛胶合在一块,组合出苦闷的表情。先前那阵气势昂扬的浪潮宛如撞上巨大的壁障后以更加迅猛的姿势反弹回来,开始做清扫一般逐条洗去她的信心。“……但不是收了一大笔房租吗,”任玥重新抓起那根救命稻草,在心里默念数遍,“两万多块呢。有这笔钱在啊。
全宇宙至此剧终《楔子》篇-6 落落限定版任玥沿着楼梯跑了五层。她一握老房子的门把手,果然没有锁。打开门后,里面是父母和一位陌生人。房间里很凌乱,保持那天收拾到半途的样子,几个满满当当的蛇皮袋左歪右斜,路障似的倒在他们中间。“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任玥妈有些诧异。“反正回家也没事,就过来看看嘛。”“考完了?感觉怎么样?”“哎别问啦。都结束了有什么可多说的。”任玥妈这时作起介绍,她对那位陌生的年轻男子说:“我女儿。今天刚刚结束中考。”对方礼貌性地朝她递了一眼。任玥条件反射般脸红了,她低下头挨到父母身边。“他是辛小姐的朋友。”当着外人的面,自然不能再用“缺德坯”的词汇来称呼租客,任玥妈连声音都是不咸不淡的。“什么?谁?”任玥还没转过弯来。“就是租这套房子的辛追小姐。”“哦……”任玥这才想起,似乎很久以前曾在那张身份证复印件上见过雷同的姓名。“这么说,你也不知道辛小姐目前的下落?”“要不是你们联系我,我根本不知道她原来住在这儿,”即便句子里包含感激的含义,可说话人的表情却露出相去甚远的阴冷,“我也一直在找她。”“是曾经住在这儿,”任玥妈不客气地纠正,“整整半年都没有露过面的人,让我们彻底糊涂了,到底算怎么个状况?我们急也急不上劲,找又不知去哪里找,就这样被拖着耗着,伤神又费力!她有责任心么,她有公德心么?”显然经过长时间的累积,任玥妈好容易逮住机会滔滔控诉,她像桌台上的一抹水渍,在纸片落到身上时迅速将它完全渗透浸湿。任玥看向那个代表“纸片”的陌生人,他的神色并没有大变,维持自始至终静默的样子。任玥爸见状继续推波助澜:“按道理说,我们还应当向辛小姐索取一笔赔偿金呢。别的不提,为了找到她,我请了多少次假?这笔误工费该怎么算呢?我老婆前些天上派出所打听,回来路上还摔了一跤,万幸没有大碍,但我们这种年纪的人,谁敢肯定有没有后遗症啊。”话音落罢,任玥妈配合地弯曲了右腿膝盖。“这话说得是没错。”对方靠向椅背,不紧不慢地扯动着嘴角,“就好比‘按道理说’,我也没有替辛小姐支付房租和处理后事的义务,对么?”“这话又扯哪儿去了,”任玥妈当即打断进来,“我们随口提一下罢了,你就听进去啊?”“我想也是。”男子似笑非笑地说,“租金我带来了。今天会和你们结清的。”任玥立刻提高了警觉,竖起两只耳朵躲到父亲身后,同时拿眼偷偷地瞥着放在男子脚边的深棕色公文包。“辛小姐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福气。那,阿姨也和你打开窗户说亮话,”任玥妈语调缓和下来,“这房子总不见得继续空关着等她回来处理……坦白讲,我也不打算再租给她。你应当理解吧,不靠谱的事总是早点解决的好,我们也后怕了。所以能由你出面处置掉这些东西,那是最好不过。”任玥注意到母亲说出“这些东西”四个字时,陌生男子飞快地拿视线拂过那张婴儿床。随后它们坠落下来,复杂的笑容像几颗细微的盐粒撒在五官中间:“没什么,不用客气。”他站起身,打开皮包后取出一个信封。任玥将目光投向信封开口处那截足够振奋自己的厚度,胜利的预感仿佛河面上吹来的雾缓慢地打湿她的小腿。
全宇宙至此剧终《楔子》篇-7 落落限定版任玥妈将挎包护在胸前,又用手肘将邻近的陌生人顶远一些。她着实喜悦,连公交车突然的急刹车也没能卸下她脸上的笑容。“这下你总算放心了吧。”任玥爸在旁边调侃,“晚上睡得着了?”“回家再说。”任玥妈不忘保持警惕,可没过多久还是被难掩的兴奋冲散了一些心理防线,她扯一把丈夫,压低嗓音,“上天保佑,终于结束了。”这时公交到站,她将任玥推到腾出的空位前。任玥被压到椅座上,随后手里塞进了母亲的挎包:“好好拿着。”女生乖乖地把它搂在怀里,即便两万块早早被存进了银行,她的动作里仍然一副隆重。“你说这男的和缺德坯什么关系?”如同电影结束,任玥妈和丈夫得以从剧中人的立场摆脱出来,他们用观众的角度津津乐道地点评,“我告诉你,首先绝对不是夫妻,缺德坯要是结过婚,我上派出所会查不出来?据我猜啊,八成是女的怀孕了,又不想告诉男的,偷偷出来租房,生完就跑路。”“为什么啊?”任玥按捺不住好奇。“什么为什么?你个小孩子要知道这么多干吗?”任玥妈指指女生手里的挎包示意她集中注意力,又转回丈夫,“你看见那男的刚走进房子时的表情了吧,被雷打了一样,活生生的,精彩哦。我当时就拿准了,他压根没料到会冒出个小孩来。那副场面——好像在看电视一样,啧啧啧啧,不对,电视也未必有这么活生生。”“可她干吗要瞒着孩子的事。”“那谁知道。现在社会上乱七八糟,商场厕所里生完小孩然后裤子一拉算完事的人都有。根本不稀奇。”任玥妈提起昨天的晚间新闻,随之又露出庆祝的微笑,“无论怎样,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了。”确实连任玥也感觉到,恢复在自己与父母中间,那如同一层白色塑料膜般的轻快气氛,圆满的结果使他们庆祝性地爆裂着,“啪”“啪”“啪”三声,发出潦草而欢乐的声响。
全宇宙至此剧终《楔子》篇-8 落落限定版“妈——我暑假时想去香港。”任玥将目光从褐色的女士包上移向身旁。“去干什么?”“去玩啊。好不好,让我去嘛。中考结束了,而且现在去香港有假期特惠哎。”“你就是傻,什么‘特惠’,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里不剥削换个地方剥削而已。”“不管嘛。”女生调阅内心罗列的一二三四五条,“你想想,你女儿一辈子能有几次中考啊?”“你一辈子一次的事情多了,我可没有那么多资本每回都赞助你。”[“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能耐”]草坪上聚集了不少人,摆出的桌子凳子呼应着一旁小黑板上“维权大会”的字样。任玥推着母亲的自行车匆匆看一眼便骑出小区大门。等抵达老房子,毒辣的太阳已经晒出她一身汗水。女生在楼下小卖部买瓶冰红茶,然后上了车锁往楼道里走。爬到五楼转角,半掩的大门里传来动静声。任玥怯怯地敲着门:“不好意思……”房里的人停下动作转过头来,等他认出任玥:“你好。有事么?”女生迎着男子的视线到半路,飞快地在门后藏起小半边脸,她同时努力回想着,然后找到记载于某一页回忆上,父母闲聊里曾经提及过他的姓名。“班霆……叔……先生?”鉴于对方看来二十出头的模样,任玥的尾音还是颇不自信地消音。但又找不到更合适的称呼了,女生吸了口气,“班先生,我妈让我来拿回……那些蛇皮袋。顺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这类昭然若揭的借口令她话没说完先垂下眼睛——由于今天抽不出身,任玥妈便派女儿过来监督情况,“你多生两只眼睛看紧了,别让人乘机摸走属于我们的东西”。她指着报纸,例举有人趁搬家之际偷走房东的空调或煤气灶,“甚至连水龙头也被扭下来,防不胜防!”“哦。进来吧。”对于女生出现的目的早已了然于心般,名叫班霆的年轻男子淡淡地应。任玥找个角落坐下,很快室内的格局令她倍感拘束,女生蹭蹭鼻子:“唔……今天就搬吗?”“今天搬不了,这些东西得收拾一阵。”对方挽着袖子,将一只先前被任玥妈填满的蛇皮袋卸倒在床上。大堆衣服随即乱七八糟翻落下来,接着滚出两只玻璃杯、充电器和几块被压得不成形的萨其马。床上好像展示着某只怪物被解剖后,从它胃里找到的食物残渣。任玥顿时涨红了脸:“那个,要不我来帮忙吧?”
全宇宙至此剧终《楔子》篇-9 落落限定版男子没有拒绝,让出站位给任玥,自己走进厨房,没过多久传来声音:“这些锅子是你们家的还是——”任玥探出脑袋:“哦,是辛小姐的。”“这个微波炉呢?”“也是她的。”“嗯,好。”任玥见他又低头开了煤气灶下两扇木头门,动作到此就停住了,好像有个孩童的手指不知不觉按上了暂停键,使他就这么定定地保持着姿势,直到两秒后找到下文——班霆蹲下身,伸出双手揉着脸,用力地仿佛早起的人在刺眼的阳光下清醒自己。随后一件一件,他从门里扔出绘着卡通图像的塑料包装。全部是婴儿纸尿裤或奶粉。女生想起那部由母亲编撰的故事大纲,她神色慌张地吞着口水。“上回听你妈妈说,你刚中考结束?”倒是对方首先开了话题。班霆捧着大堆纸尿裤回到房里,将它们装进纸箱。“……啊,嗯。”任玥将手里折叠好的衣服放到一旁。“现在中考还考些什么呢?”等任玥一门门列举完,他笑笑,“仍然是这点老花样嘛。”“噢……”“已经放暑假了?”“是的,”女生总算亢奋起来,“妈妈同意带我去香港。”“哦?那好好玩吧。”即便对方语气里大半是敷衍,任玥还是忍不住激动:“会的会的。其实我都没想到我妈会答应。真的很意外。唔……毕竟她起初并不赞成来着,开口闭口‘哪来的钱’‘哪来的钱’……”那是经过将近三天的拉锯战后总算得来不易的胜利。或许是母亲哪句话令任玥彻底失望,又或许是积怨的爆发——倘若那些“十点过后不准上网”“800块的大衣太贵了”“手机还没坏为什么要换新的”也算积怨——总之女生哭哭啼啼了三天,内心的委屈和愤怒还是源源不绝。或许再长大些她能够明白自己的弱势与母亲的地位间,究竟是什么决定了它们的差异所在。是什么决定了她总是满怀的希望被轻易否决,好像那些前赴后继的鸡蛋一枚枚掷向石头。但眼下她只能用眼泪和几个单薄又雷同的字眼去控诉,如同拿着一把损坏的钥匙在门锁里徒劳地捅着想要打开。只不过,这次意外地响起“咯嗒”一声。任玥妈最终摇着头走到床边:“你啊,真的不懂事,也不是小学生了,还一天到晚稀里糊涂的。完全没有‘过日子’的意识。跟你说你又不听,也不知道体谅。”任玥依然把脸埋在枕头下,虽然两只鼻孔都被鼻涕糊死,她自己也憋得难受,可坚持底线不抬头,直到听见“算了,这次还是带你去吧”。任玥重复当时破涕后的笑容,对班霆摇晃着身体:“我都怀疑我妈是不是病了。不过昨天她已经带我去旅行社报完名啦。听说接下来还有申请通行证什么的,事情挺多的呢。我想去香港买个书包,呵呵,因为马上进高中了嘛。好在校服虽然统一了,书包还是可以自己挑的。听说香港的adidas和NIKE都更好看,国内引进的都是卖不出去的系列。真的假的呀?”“不太清楚。”班霆越过她,视线在房子里走一圈,将每一件物品又看成单纯的物品,最后他说了句“今天就到这里吧”,回过身把装满了婴儿用品的纸箱贴上封带。
全宇宙至此剧终《楔子》篇-10 落落限定版将几个纸箱堆叠整齐后,班霆捋一把额头的汗水:“我想问下,你见过辛小姐么?”“什么?哦,我没有。租房都是我爸爸去张罗的,所以我没见过她。”任玥停在房门前。“是么。一次也没有?”“嗯。一次也没。”“唔……好的。”“你和辛小姐是熟人吧?”班霆跟着走出屋子,他按下房里的电灯开关,整个声音也跟着暗了,像把许久没有使用过的刀在空气里冷漠地比画一条斜线:“差不多。我跟她认识的时候,只比你现在大一点点。”“啊,是吗……那好久了吧。”任玥吐着舌头,下半句却不敢说。“她现在都做妈妈了哎。”这句不敢说。即便是非常含混的气息,但寄宿在老房子里,真实存在着一层隐形的苔藓,它们产自属于别人的黑暗。它们是片湿冷滑腻的秘密。任玥琢磨不出具体,只知道自己应该踮着脚尽快悄悄地走开。她在楼道口推出自行车。身后打出两束光柱,接着一辆轿车缓缓经过她身边。驾驶座上的班霆与她道别:“回家路上小心。”任玥依旧紧张起来,女生拿出早已回复温热的红茶瓶贴着自己的脸颊,目送那辆汽车的红色尾灯消失在路口。
全宇宙至此剧终《楔子》篇-11 落落限定版只不过随着她骑过条条街巷,米老鼠和维多利亚港又成为脑海内的主题。毕竟这才是眼下的生活核心——她结束了中考,暑假将去香港旅行,然后升入高中,做个和小说里一样意气风发而成熟的高中生。怎么说的,如同那些被记载于毕业留言册上的句子一样,“愿你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它们缤纷跳跃宛若被解封的魔法,从虚幻的名词变成了切实的物质,可以触摸可以呼吸,像块巧克力,轻易便靠某类苯字头的化学物质兑现出快乐的感知。任玥伸直两腿,一个俯冲下了斜坡,拐进自己家的小区大门。草坪上吵吵嚷嚷,油锅里洒了碗水也不过如此,有人拿着话筒在大声喊叫什么。有人跳上桌子。起初摆放成排的凳子横七竖八地沿着路旁的黄杨或躺或倒。那块写有“维权”字样的黑板同样不知所终。然后任玥才看见人群中心的母亲,她右手还扬着家里平时用来拖地的塑料水桶,高高地举着,从里面泼出的自来水仿佛要在阳光下搭出一条彩虹,而她指着好像被打蔫的蔬菜般傻眼的物业和居委干部们:“你们良心生在屁眼上了是吧,你跟我睁着眼睛说这水不脏?不黄?你们还真有脸。问题推了大半个月,‘等待批准’咯,要‘提报上级’咯,接着么‘困难很多’啊,‘需要协调’啊,讲起官腔来一个个都厉害得不得了,然后茶杯一端,股票看看,噢,涨了,手边的事情没空管了,要忙着加仓啊,噢,跌了,手边的事情更没空管了,没心情啊!当我们居民是傻子?!就这种水,我们要洗菜烧饭洗碗,我们要洗头洗衣服洗澡,不找你们解决找谁解决?告诉你们,这里都是小市民,我们看不到那么高那么远,我们就要过太平日子,只要我们有干净的水喝,不停电不断气,小区里有保安装装样子,我们根本不会来找麻烦!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能耐,为我老公为我女儿讨一口干净的自来水还是做得到的!——”她还打算继续时,终于被人架开,反击的声音叫喊着“撒泼了!撒泼了!”任玥妈瞪着眼睛“你说谁?”同时拼命推搡围绕自己的几只胳膊,而她的领子很快被人拉扯着,混乱中漏出“嘶啦”一撮声响。任玥像根瞬间被整个掐灭的蜡烛,她急得大哭了出来:“妈!妈妈!——”她扔下自行车追跑上去。
全宇宙至此剧终《楔子》篇-12 落落限定版任玥爸爸下班回到家,看看沙发这头的妻子,看看沙发那头的女儿,他从冰箱里捧出半只西瓜,“你们谁要?”见没人应答,又看看沙发那头的女儿,沙发这头的妻子,无奈地笑出声。“我说,你妈妈这副表情我倒还能理解,可你又在哭什么呀?”他朝妻子使眼色,“你女儿怎么哭成这样?”“我哪知道……”任玥妈突然想起什么,“要命,刚才不会打到你了吧?”任玥拨浪鼓似的摇头,依然不出声,只是眼泪鼻涕如有神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抱着纸巾盒,像个机械操作的手臂,一张接一张不停往外抽。“这小孩,搞不懂。”任玥妈疑惑地皱着眉,“对了,今天你去老房子看下来情况如何?搬走了吗?”任玥点头表示“一切正常”,又摇头表示“今天还没”。换了任玥爸补充“刚才回家路上我接到姓班的电话,他说后天之前全部搬走”。“好。好。太平了。”任玥妈拿过一块西瓜塞在女儿手里,“你到底怎么了?傻了啊?”任玥抖着肩膀,把脸捂在手指中间,却还是看见母亲额头上一条深色的淤红,她的头发也是湿的,没有完全擦干净的草叶,书签似的卡在中间,翻开就是那句“我没什么别的能耐”,任玥于是又被欲泣的冲动压倒了,她觉得身体不受控制,不知什么地方提供了巨大的源泉使自己持续不住地感到伤心。即便此刻没有语句可以说明,她的脑袋宛如一张颠倒的试卷,只留下“所以难过”的结论,但在“是因为”的横线上却找不到半个字眼。可始终有某个地方,如同具备相当的能量,提供她无需拷问来源的绵绵酸楚。只是任玥不清楚那个巨大来源的名字,不明白它究竟是什么,十四岁的女生被见识所赋予的词汇终究太少,她唯有大致地猜,粗浅地评,愚钝地尝,单纯地哭。
全宇宙至此剧终《楔子》篇-13 落落限定版[“将来想后悔都来不及”] 第三天上午,班霆在楼下等到了搬家公司的小货车。没有电器和家具等大件,上门干活的只有两名工人。班霆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香烟一人塞一根,然后站到走廊作简单指点。没一会儿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任玥妈妈腋下夹着紫色的皮挎包,停在拐角处朝他喊:“噢,人来啦。”“嗯。”班霆对搬家师傅交代,“所有的纸箱。对,那两个也是。”“你打理得挺快啊。”任玥妈朝屋里望一眼,显得很吃惊。班霆没接话,靠着墙掏出手机看时间。“东西是不少呢。”任玥妈转而自言自语,“也难免,还有个小孩子嘛。小孩子的东西啊,跟吃了发酵粉一样,一个月的时候承包了两只抽屉,三个月的时候就吞掉整个衣柜。”这时两名工人抬着箱子走到门外,任玥妈凑上前看一圈,摇起头来:“哎哎,我就说么,年轻人没有经验。你看看,纸箱上都不写清是什么,之后你整理起来多困难?你知道哪个里面是哪个?”她语气充满热诚,令班霆也不禁踌躇:“没什么,反正先找个地方堆放着……”他注意到任玥妈眼中正在发光般的信号,“既然还没找到辛小姐。”“哦!哦!……也对,也对。”任玥妈连发着感叹,“听我女儿说,你俩很早就认识了啊?是念书时的同学吗?”“嗯……其实也不能算。”班霆想把话题岔开。“是噢?”任玥妈旋即跳到下一个环节,“其实说心里话啊,我们还真是挺担心她的,毕竟一下子消失那么久,你说我们是惦记这房子和房租,也对,当然惦记,对吧,不惦记才有鬼了,我们家不是大款,这些钱够过好一阵了。可是哦,总归还是有点挂记她的,万一有个什么事呢——你别怪阿姨触霉头,阿姨说的都是大实话。”她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到细枝末节的端倪,可供她推理出更加完整的因果,“你不知道她在哪儿哦?没有头绪吗?”班霆将默然维持在指尖,他还能在动作上保持自己的条理,声音却多少需要几秒的预备,才能把它们荫得如往常那样森然:“我不知道,也没什么头绪。”随后他利索地打算完结这一系列对话,扔出一个总能为家长们津津乐道的问题作诱饵:“你女儿中考结果出来了么?”
全宇宙至此剧终《楔子》篇-14 落落限定版“啊?哦,还没呢。”任玥妈一边拿眼睛巡视屋内的角角落落,一边积极地回答,“她呀,也就那个水平,不至于跌到后段么,前十名你也是不能指望的。但说穿了,考不进市重点也就考不进吧,这个又不是我们想进就进的。反正我一直教育她,女孩子啊,关键是脑子清楚——我真是三天两头跟她讲,只是我家那丫头听不进去,也听不懂。她啊,现在还满脑子漫画小说的,一点也不了解社会险恶。不过话说回来,也是人太单纯的原因。单纯不是坏事。你想,十几岁的时候谁不单纯?可等她将来长大了就明白,单纯绝对不是‘坏事’,但绝对会‘坏’‘事’。”她强调着不同的重音,好像面对着数百观众,起承转合,完全说到兴头上。语重心长的感怀姿态连空气也被煽动着升温了似的。班霆不由低下眼睛,他“呵”一声:“十几岁时确实不懂。”“可不吗。可惜我家那丫头啊,把家长的苦口婆心全当耳边风。让她少看点闲书,尽早对自己有个规划,不要成天稀里糊涂,否则等到将来想后悔都来不及。但没有用呀,将来什么的,她现在哪里体会得到,她现在就是不后悔呀。反而一个劲说我‘老套’‘庸俗’,头头是道好像她才看穿了社会——噢,”手机铃声扫兴地打断了任玥妈的话头,她看一眼屏幕,急急忙忙地对班霆挥手道别,“我还得去居委会跑一次,先这样吧。你搬完之后把钥匙给我先生就行。”“好的。”“那再见。”任玥妈琢磨未来应当不会和他再有牵扯,便以总结性的感言做收尾,“这次阿姨真要感谢你。你是个挺靠得住的人。早点找到辛小姐就好了。”“不客气……再见。”班霆站直腰。等到任玥妈的脚步完全消失,他才重新倚向墙壁,然后重新将手机举到眼前,大拇指侧沿在屏幕上刮了几行,打开短信的窗口。停留在许久以前的两行对话。“你将来肯定会后悔的。”“那就等我将来后悔好了。”前一行的是自己。后一行来自辛追。“那就等我将来后悔好了。”就是她最后对自己说的话。——【楔子】完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一章)-1 落落限定版[“你不会有问题的”]好像是口空煮了很久的锅子,蒸发了所有溅落在上的妄言。七月中旬的天气一如既往,以炎热、潮湿和烦躁为养料。倒映在商场玻璃大门上的喷水池,阳光下贴了金箔般刺眼,衬得守在近处的人群是片黑压压的蝉蜕。辛追举着手,拈起父亲背上一小块汗衫布揉搓几下。辛追父亲掉过头来:“你热吗?水喝吗?”“唔啊,热死了。”太阳升高后,能够遮蔽的地方相应减少,站立的地方接近直射,辛追还想往前挤一挤,但空间如同极度压缩的鲥鱼罐头,只能作罢。“再忍耐一下吧,”辛追父亲抓起提包挡在十六岁女儿的额头上,“马上——还有二十分钟就开门了。”辛追点着头,又忍不住回望背后里三层外三层的规模,她内心的紧张打成错综复杂的死结,使得小腿肚子也开始哆嗦。而贴在一旁的商场海报继续用鲜艳的色彩和煽动的词汇渲染这个已经过分灼热的白天——“凡”“前五位”“免费获赠”,其中占据最大版面的,仍然是“机不可失”四个字。像个传统却威力巨大的魔咒。“还是有希望的,尽量冲在前面。”辛追父亲进行最后的战前动员。“嗯。”女生指指玻璃门内靠右侧的电梯,“我们走那里,那里更近。”“千万要注意安全啊,千万别摔跤了,那可划不来。”“我知道的。爸爸你也是。”时间到了九点半,仿佛是台被突然打开的电视,鼎沸人声瞬间倾巢溢出。辛追的手腕被父亲用力抓住,他拖拽着女儿:“辛追!门开了!跑!快跑!”声音里倾注着强烈的希望,他们挤进玻璃大门,在尚未开启的自动扶梯上三步并作两步地狂奔,大幅摆动着胳膊似乎要以此来阻挡身后的人群。眼见体力不济,气喘吁吁的辛追父亲朝女儿一挥手“你跑就是”,俨然是副“别管我,你去夺取革命胜利”的烈士姿态。辛追不敢笑,她只知道心脏跳到了喉咙口,有个单音节尖厉地来回拉锯,“滴滴滴,滴滴滴”。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一章)-2 落落限定版手机闹钟显示六点整。窗外天光依稀,落着徐徐的雾。辛追在姑妈之前起了床,她简单洗漱完毕,拿炉子蒸了馒头又一边打水拖地。最近楼上装修,与噪音同样困扰的还有灰尘,姑妈家的地板变成了一方能保留她每个脚印的印泥。连续几天,她下班回家端起饭碗的当口,楼上或许是拿了家伙正在夯碎原先的地砖,整个天花板同步着震耳欲聋的动静,肉眼可见的尘屑驾着灯光,把她傲慢地漠视着。姑妈隔三差五去理论,辛追则向公司申请改上夜班。说出来是一回事,实际上不过开着电脑打游戏,看看常去的论坛有什么新鲜话题。公司是个从事外语培训的民间机构,夜晚比起白天反而热闹。六个小教室里总是坐得满满当当。等到中途休息,虽然挂着“学生”身份可年龄跨越在三四十岁的人群鱼贯而出,和她一个前台聊天的很少,三言两语多是投诉类的“一次性纸杯用完了”“空调暖气不工作”。等熬到所有人员下课离开后已过九点,辛追检查完门窗和电源,换两部巴士回家,车站旁一架固定的烧烤摊,老板和老板娘翻动着煤块,辛追挑了一串豆皮,两串蘑菇,最后被肚子里的饥饿央求着,又拣了一串馒头片儿。掏钱时手指都冻僵了,几个硬币掉得满地乱跑。声音落在冬天的夜晚确实有些凄凉,但她不久前刚刚结束一段恋情,因而下意识里几乎欢迎任何悲惨的境遇前来衬托自己,包括楼上规模浩大的装修也成了雪中送炭式的恩赐。这副不问逻辑的别扭心态使辛追觉得自己依然幼稚得像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只是这个联想令她心情更加糟糕。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一章)-3 落落限定版她恍惚已经不记得学校是什么,学校生活又是什么了。但仔细想想这句话又并不正确。她仍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的座位,第三扇窗的插销坏了打不开,地板上粘有难除的口香糖残渍,黑板旁边的电视柜由文娱委员掌管着钥匙,每周二下午的校会时他趾高气扬地打开柜门,掌握生杀大权的表情叫人讨厌……其实她什么也没有忘,甚至它们被保管得太仔细,一把小刷子精心地打扫着血管般的脉络,那些空气中的停滞也只是等待复苏时的凝神屏息,似乎它们随时都可以瓦解掉时间的效力,等一个信号响起,就将变成重新上路的车,用失控的速度带着她扑进呼吸困难的风暴里。更何况时不时,生产回来的女同事,还是会拿着发现重大新闻似的语调朝她嚷嚷:“最近都没见到你男朋友了啊?”辛追僵着笑,调动全身的意志也无法软化它:“啊,这个……他不会来了。”“哎?真的分手了?怎么会?你们谈了那么久哎。高中同学不是吗?”同事们总是拥有大体上毫无建树,但随时可以击中要害的绝对存在感。辛追知道多说无益,只能自寻出路,匆匆喊住刚巧路过的一位学员:“你是口译班的吧?这次有份新的考试提纲你领过了没?”她低头翻找抽屉,余光里瞥见同事已经离开才松口气。辛追恢复了往日的表情,淡淡地拧着眉毛,她的眉宇间从小保持一股柔弱而灰白的气息,像只冷却后的热水袋,提供一些无济于事的微温。“给。最后一页因为复印机出了问题,有几行不太清楚,老师应该会在课上复述一遍的。”她将几页A4纸递过去。对方扫一眼标头:“好的。”又提出,“是这样,我正要出去给班里买饮料,要不回来时再取?”辛追“嗯”一声。因而没过多久,走廊里有人提着两个大袋子一路到她面前,他朝辛追点点头,稍微举起右胳膊,辛追便将纸页夹在他腋下。只是不一会儿,对方又折返回来:“买多了,这杯给你吧。”“啊……”辛追原本想谢绝,又意识到这样做显得冷冰冰,“那我不客气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口味,你爱喝甜的吗?”这便是有些溢出寻常话题外的内容了,辛追下意识抬头,对方是个乍看很难判断具体年龄的男子,穿件冬天的深色风衣,年轻白领的斯文模样,一面之下还算顺眼,除了镜片后一双细长的眼睛,像走廊尽头一扇虚掩的门。“谢谢。”她不作正面回答。可对方脸上的笑容却不为所动,继续保持:“在你上一任的那个前台,过去总被她嫌弃买错了品种。”一句话倒令辛追有所尴尬,她急急忙忙摆手:“不不,没,我不挑的……”又为了表现什么般,凑着吸管猛吸了几口。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一章)-4 落落限定版晚上辛追回到家,姑妈还没睡,不知在哪儿忙活着,而屋里明显在小处发生了变化,厨房角落摆着新鲜的橙子,有个塑料盆里盛着水,养了一把活虾,地上放着两只还没拆下标签的新拖鞋,粉蓝色的女款。“表妹明天回来吗?”辛追摘下围巾,提着嗓子问。“哦,辛追啊……”姑妈迎到玄关,“是呀,她学校考试早,上个礼拜就放假了。又说要先和同学出去玩几天,订的票明天就到。”“是吗?明天几点?我去接吧。”辛追一边走向自己的房间。“倒是不用接。”姑妈的脚步声迅速追上来,赶在辛追打开电灯时凑到她身边,“正好跟你商量个事,婷婷大概下午就到……”“我像之前那样睡客厅好了,”辛追几乎是急切地抢过话头,“不要紧的,没事,我睡客厅吧。表妹本来就难得回家,不能让我继续占着她的地盘。”姑妈的神色中破出一缕难耐的喜悦:“行,那从明天开始,你就辛苦这半个月。”“嗯,好,没事的,我知道,没什么。”辛追不断地点头,用几个意义雷同的词语证明自己没有心结,同时笑得非常用力,像个焦虑的商人不惜亏本倾销自己的商品。然而姑妈的准备工作持续到了深夜,辛追坚持不住,还是抱着被子去客厅躺了下来。炉子上煨着给表妹准备的粥,香味在辛追的嗅觉里追逐打闹,她连翻了几个身。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一章)-5 落落限定版那天母亲就是坐在这个沙发上,她在眨眼间便骨碌地跪了下来,膝盖用一个可谓“干脆”的声音,完全抹去了原本包含在这个行为中的忍辱负重。母亲没有痛哭流涕,她反将表情掏出一种神秘的空洞,明明她跪着也说着卑微的话,对辛追的姑妈颠倒着重复的词语,到最后一口一个“救命恩人”。“你要签协议也行,保证书也行,要我们每个月付房租也行,总之阿妹你一万个放心,我们不会有其他举动的,我知道最近电视上都放,抢房子的事情,亲戚住下赖着不走的事情,好像很多很多,但我们绝对没有这份心的。只是辛追现在跟我们离开就太作孽了。她一个小姑娘,离开城市能做什么呢。我和你哥是没有办法,我们那点钱,在这个地方已经没办法生活下去了,你哥还有病要养,就走吧,我们真的可以走,但辛追不行啊,现在农村里的都拼命往城里跑,我们怎么能让辛追还比不上他们。”她跪下来后裤管就往上缩了,露出一双黄色的脚踝,白白一层皮屑鱼鳞状地盖着,“你哥哥和嫂子,实在没能耐,我们是倒霉到头的人,我们是没有希望的。我们两个有再大的麻烦,也不会再来连累阿妹你,但辛追的事情,没有办法,不能让她跟着我们去乡下,真的不能……求你帮帮忙。阿妹你帮帮忙。”辛追坐在沙发一角,她入了魔般盯着那两块非常“母亲”的区域,并不太清楚自己在记忆中存下了一些怎样恶劣的片段。可终究她一双眼睛像被荆棘扯下的鸟羽,带着最里层绒绒的温热,姑妈就是看见这一幕时心软的吧。“诶……如果只是嫂子你说的住两年——虽然谈不上短咯,但也不是绝对不可以。”姑妈一边拽着辛追母亲的胳膊,使她重新回到沙发上,“尤其是暑假后,婷婷一去外地读大学,她的房间就可以让给辛追住。”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一章)-6 落落限定版“这个世道,我要不帮你们——说难听点,也很正常。而且你们也清楚的呀,我真没少帮你们吧?一次?两次?三次了?有时候还真要想,怎么没个头的哦?没完的啊?我前世是欠我阿哥多少啊?一会儿要借钱了,一会儿又要借钱了,一会儿么,要借房子了,花样真不少,搞得我都觉得自己很挺了不起了,对吧?本来么,没有哪一条法律专门规定,妹妹一定要帮助哥哥一家。是吧,没有的。但总不能什么事,只要‘不违法’就行了,都以这条来做标准的话,那这个社会都乱套了。毕竟人不是这样做的,这样做人就太没品格了。”姑妈最后说,“反正你们也说了,就这两年时间,那好吧,辛追可以住过来……诶,就让她住过来吧……”她把句末的叹气拉得既重又黑,是病人看着连累自己多年的毒疮时,那种没办法了的叹气。于是父母搬离了这个生活了数十年的城市时,当时那番凄迷不亚于用斧子砍掉了一棵大树,可辛追犹如残存原地的树桩,替他们守住一个据点,说白了还是指望她能够长出重生的枝条。“你不会有问题的,你不会的……”辛追母亲的手指一遍遍拨着女儿耳郭后的头发,让女生无端想到小时候看的电视中,孙悟空出发前在地上给师傅画了一道保护的咒语,使妖怪们都不能接近。因而等搬家的小货车驶离了辛追的视线,那弥留的触觉似乎是她仅能仰赖的安全感。当然这番念头引来那时男友的一阵不满:“想什么呢。不是还有我么。”他从笔记本上移出右手托住辛追的脸,指甲盖蹭着她的皮肤刮了几回。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一章)-7 落落限定版辛追重新睁开眼睛。姑妈还在忙碌着什么,灯光是一片片荷花瓣,把她的睡眠衬成寒意的水塘。女生摸索着,从脱挂在脚边的外套里找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日期和电量不足的警告。她用两手捧着机身,把满心的卑微和无助都附注在这个动作里,辛追听见头发在枕头上不安地骚动,跟随自己逐行逐行找向前男友的名字。而按键还没有锁定目标,彻底耗尽的电池,像在她脸上关闭了一个发光的窗口。[“你小时候傻呀”]“那你这两天就睡沙发吗?”“嗯,没事的,姑妈用的不知什么牌子的电暖气,半夜都把我给热醒了,吃不消呢。”“可你也不能就把暖气给关了啊,晚上还是冷的。”辛追母亲在电话那头担忧地提高了音调。“知道知道。”“婷婷回来要待一阵吧?那我最近就不过去看你了。”“嗯,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就行,是不用特地过来。”“主要还积着许多东西想捎给你啊。要不下次毛头什么时候跑车,我让他去看你吧。”“都可以。”辛追母亲偶尔地来探望。上一回,她将几个塞得变形的布包往桌子上一放,虽然姑妈拦着直说“用不着,用不着”,但很块堆起一座土特产构成的小山包,甚至包括一大袋她自己炒的香瓜子,“阿妹你尝尝,味道不比外面卖的差”。等到入夜后,辛追和母亲关起门来回到房里,母亲才又拿出两个袋子:“这些是给你带的”,她两手喜悦地发抖,“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隔壁黄妈她女婿送的保暖内衣,但尺寸拿错了,你知道黄妈那个腰围,所以就给了我,我看正好适合你穿,还是一整套呢。虽然颜色是灰色,要是肉色或粉色会好点哦。不过穿在里面的,没所谓吧。前些天我去商店看了看价钱,没找到一模一样的,但是差不多都要八百多块一套哎!”她抓着上衣的肩线在辛追背上来回地比,“难怪说是高科技,有红外线还是磁铁还是别的什么,总之特别保暖。你想黄妈她女婿是在外国人公司里上的班,发的东西肯定都很好吧。你今天洗完澡就换,听见么?”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一章)-8 落落限定版“你要住几天吗?”辛追一边收拾着床铺,可惜找不到多余的枕头,她垂下手正在烦恼。“哪能呢?你爸爸离了我又不行。今天也是毛头送货,我听说车子正好经过这里,就让他带我来了。”辛追妈把自己脱下的毛衣叠整齐后,往床头一放,表示就用这个代替,“所以明天就走。主要想着给你送点东西过来。”“这些你自己用也行啊。”“我可用不用,像这种保暖内衣,你每天上班下班,明年开始读夜大的话,路上得多辛苦,所以一定要记得穿——”辛追母亲稍稍放轻声音,拿出一个玻璃罐头,“还有这是给你准备的芝麻粉,之前的吃完了吗?要坚持啊,女孩子吃了对身体好。另外,上礼拜毛头去浙江,送了我们两只糟鸡,我也一起带来了,刚才给了你姑妈,不过你绝对别客气啊,饿了就去吃,记得?”“妈我知道的。”辛追眼看母亲情绪转低,绷起神经接话,“你老担心我饿到一样,你看我明明还比之前胖了点不是吗。”“那倒好啦。”入夜后两人便一起睡,辛追掀开被子坐进去时,里侧的母亲很是吓一跳,“脚冰得像死人一样。”她迅速找过热水袋放到辛追脚底,又叹着“你打小身体里就没有火气,你爸总怪我,说是我怀孕的时候和他吵架把连你那份在内的火都给撒完了。”辛追一边笑,伸手塞了塞漏隙的被子,转而去关灯。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一章)-9 落落限定版“在姑妈家还习惯吗?”辛追母亲每次来,都会惦记地追问同一个话题。哪怕明知道女儿的回答不会更改,却仍旧需要在这段反复中巩固她岌岌可危的安定。“嗯,还行,蛮好的。”那个夜晚,辛追把脑袋凑近母亲,像种子希望钻出一个可以让自己安心扎根的暖热的洞。“你姑妈——我们是真要谢谢她的,我们欠她的实在太多了,诶……你爸爸连节假日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姑妈联系,说什么都说不到点子上。”“爸爸现在怎么样?之前提到的,别人介绍的医生去看了吗?”“还没去。多少觉得不可靠。你知道,你爸再折腾一下就真怕受不了了。”“嗯。”“他眼下么,不发作还行,发作起来就痛得厉害。不过你别担心,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辛追听得出哪些是安慰的虚词,望着房顶不说话。“总之我照看得过来,有时候毛头也来帮手,上回你爸就是他背去医院的。”“要不我还是跟你们住吧。”“这算什么话,”辛追母亲立刻否决掉,“你现在才二十出头,跟我们去乡下打算干什么?会有好日子过么?会有前途么?你眼光那么短浅?”“可是,妈,这哪是眼光短浅不短浅的问题呢?……我想为家里出点力,留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你回来就算得上帮忙了?给你爸喂水喂饭就算得上帮忙了?家里现在最缺的是少个人端茶递碗吗?最缺的是这个吗?怎么还那么天真呢?我和你爸是没办法,我们是在这里生活不下去才走的,你怎么最基本的这点也不懂呢?”“……可是,妈……我想和你们一起住,难道不行么?”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一章)-11 落落限定版要消化所有不被身体和意志所接受的改变,过程漫长而煎熬。好在每天还能发生大大小小的杂事,自己改上夜班了,门前的烧烤涨价了,表妹放假回来了,等到了周四姑妈全家还要一起去杭州玩三天,最后当楼上的装修也终于宣告了结束,一串鞭炮喜洋洋地在草地上合奏几分钟后,新生活的篇章是从辛追头顶那块水泥板上展开的。那么自己或许也能抓住这个暗示般的信号,在被人问起时,淡然地回答“是啊,谈了五年,但彼此觉得不合适,所以都结束了”。“你还年轻嘛,”从课间休息中出来倒茶的崔洛川凑着杯沿喝一口,“这事迟早会经历一两次的。”“多么七老八十的口吻啊。”辛追笑他。“说得对,瞧我连喝水都怕烫。”一边朝杯子里频频吹气,随后瞥见外教探出头比划休息结束,崔洛川放下腿,对辛追表示,“走了。”辛追动动脑袋没发声。她是在公司电脑内等级的学员资料里查到崔洛川的名字。既然对方接连请了她三天奶茶,到第三次辛追便发觉似乎在“谢谢”前加个称呼更合适。同时跟在崔洛川名字后跳出的一行身份证号码也额外交代原来他今年三十三,比辛追年长十岁。当初第一印象里所谓的“年轻白领”看来完全是建立在外表上所妄断的结论。“这话太伤人了。”当彼此变得相对熟悉后,崔洛川曾经对此表示强烈不满。“我的意思是你看着还是很年轻,跟二十几岁没两样。”“越描越黑,越描越黑。”崔洛川摇着头慢慢笑,声音很温和,但似乎是一贯的作风,他那双细长的眼睛闪着不能用同类词语形容的光。晚上九点半,辛追老规矩地锁了公司大门后离开,停在草坪上的一辆车朝她嘟嘟按着喇叭。辛追有些奇怪:“哎?”随后她认出驾驶座上崔洛川的脸,“……你今天?”“今天开车来的。”学校开在闹市区,停车难的问题辛追也曾听其他人抱怨过,“你家在哪个方向?送你一段。”“……啊?”辛追犹豫着。“哪个方向?”“……我,南杨区的。”“还真顺路,送你一段吧。”崔洛川打开靠她一侧的车门。“是么……”“嗯,正好要去那边办点事。”对方没有细说,辛追却对“办点事”这三个太常用的笼统字眼并不信任:“不麻烦了,不用了,真的,我换车回家很方便。”“你要觉得不合适,我可以收你车钱,但到最后我会说没有零找,让你先留着下次再还我……但不觉得这样太繁琐了吗?”辛追笑起来:“那好吧。谢谢。”她取下围巾坐进副驾驶,习惯性地下保险带。在最初十几分钟没有对话的状况下,她全心全意对待手里那条从网络上购买的围巾,反复折来折去好像是项无限重要的事业。“南杨区的话,挺远吧,平日里上班。”“嗯,不算近。”“但是每天这么晚回家,父母肯定挺担心吧。女儿不能回家一起吃饭,家长会心疼的。”“……他们习惯了……”辛追觉得自己不算扯谎。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一章)-12 落落限定版姑妈把表妹当成一块蛋糕,而母爱的目光就在上面挤满了一圈圈饱胀的奶油花,堆放不下她四溢的宠爱。表妹抵达的那天是周末,连姑父也从新加坡赶了回来。辛追推开房门时,表妹坐在沙发上吃着一盒冬天里相对减产的草莓,姑父在左侧,一边埋怨“懒成这样”,一边替女儿逐个摘去叶头,手心里攥了一把绿。姑妈则端着昨天熬成的粥,见辛追站着,顺便招呼她:“饿了吗?给你也盛一碗吧。”辛追看见表妹巨大的行李箱躺在房门后,五颜六色的衣服宛如盆花一样生长出来:“啊……不用,我吃过了,刚刚,就之前。”她退到客厅一角,不自觉地在背后握起手,朝房间里的亲戚们腆着一副礼貌的微笑,却多多少少,好像放置在灯具市场里的某一盏小廊灯,她自身的光在这个更宏大的明媚中间完全无足轻重。可这份局促对辛追来说却是毫不陌生的。她想起早在读初中时自己曾有过一辆老旧的男式自行车,黑色坐垫已经被磨得发白,永远有暴露的海绵露在外面,掉漆之类更是不在话下,于是在花花绿绿的车棚里醒目得仿佛文学名著中丑陋的敲钟人——对于其他女生来说没准是避之不及的东西,可辛追安之若素地骑到了毕业。“你算是上夜班的吧?白天做什么呢?”崔洛川与她的闲聊还在继续。“嗯?”辛追想了想,“白天?睡觉吧。还真不知道在做什么。”“呵,也对。”“嗯,过得特别没出息……”辛追用指腹戳着自己的颧骨。“真有趣。”崔洛川不明就里,只当她是无谓的牢骚,“大家都是混日子罢了。”辛追回过笑:“你在哪儿上班?”“一个老美的保险公司。”“挺好的哎。”“小姐,有‘老美’两个字就算好呀,那你还是在‘国际语言’培训机构里上班呢。”“不是一回事啊。”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一章)-13 落落限定版崔洛川没有接话,打开远光灯照亮路牌:“下个路口大转还是小转?”“大转,拐过去就到了。”辛追展开围巾重新系回脖子上,“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别这么说,顺路的事。”崔洛川将车停下,“对了,刚才过来的路上看见一家不错的日本料理店,下周日有空么,我请你。”他的语气完全直白坦率,仿佛这不是追求而是公事公办的邀约。辛追原本按着车门开关的手指握了起来,重新抓住胸口的围巾,她相信连自己脸上的表情也比对方丰富数倍:“……谢谢,但我周日没有时间……”“这样啊,那改天好了。”崔洛川貌似并不受挫,他洒脱地同辛追道别,“回去注意安全。”语气间的波澜不惊反而让女生质疑起了自己,辛追一直站到那两束车灯消失,等听到手机在口袋里发出铃声,她仓促地回神。“妈妈?嗯……对,就我一个,姑父姑妈带婷婷去外地了,没事,我没什么问题的,”辛追一边往家走,“啊,我昨天发了工资,钱给你们汇过去了,你记得去查一下。知道啦,生活费我当然会留着,不然我吃什么哦。”她从声音里笑,扯得鼻翼两侧在干涩的风里如同生了锈的门轴。[“我的第一反应是”]辛追的工资不高,转正后刚过三千,但她在拿到第一笔收入后全身充溢着喜悦,刚走出财务室便打通了母亲的电话,美滋滋地要和对方分享。电话里她踌躇满志的:“给你们寄两千五吧,剩下的我足够了——要不寄给你们两千六?”而辛追母亲同样知足,好像她们齐聚在一方小小的井口里,已经够到了那巴掌大的天空,“好啊,好啊,现在你也赚钱了,帮家里又分担了困难,你爸爸知道也高兴呢,不过读书的事别忘了啊,别光顾着赚钱忘了读书啊,你上次说的,到下半年才开学?——话说回来,你自己留的钱真的够吗,交通费什么的还是很厉害的吧?”“好啦,你不用担心,交通费我用不了多少的,我最近新发现一条公交线,连地铁也省了。是啊是啊,所以,钱我够用的。读书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一开学了我就会去念的。”辛追右手探在衣服口袋里,从信封中重复着对这个字的直观认识。钱币纸张有肌理,除此以外,是经过无数次流传后,在人群的摩挲中被赋予的一层仿佛油蜡的滑腻感。从小听大人教育说“钞票上都是细菌”,辛追不怀疑这一点,但当她用自己的手指和以亿记的细菌接触过后,心里有反感吗,知道是脏的,却没有担忧和反感啊,原本理所当然的逻辑像遭遇一片灼热的空气,在沙漠上映射出清澈的绿洲来,“这大概就是‘钱’了吧”。可惜那天就和当时的男友发生了争吵。对方自然出于好意,直怪她“给自己留的太少了,一个月怎么够呢”。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一章)-14 落落限定版“为什么不够?我晚上上班时你还会送我,车费也又省了一笔啊。”“可我也做不到每天都来送啊。月初才被现在的公司录用,昨天就被上头暗示怎么就我每天第一个下班……说不过去的。”“到点就下班,这个很正常吧?你又没有提前,他们有什么好责备的呢。”“……你不明白。算了,”男友举手似乎要推平眉心的山纹,“我是说,你别太苦着自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不苦自己还能怎么办呢。”“每次你都这么说……”“可我有说错吗?我又不像你,回家可以随便开空调,要开也得十点后。问问你这种少爷,知不知道现在十点后的电费有半价优惠?一来一去能差四五十块钱。这你知道吗?才不知道吧?你空调想几点开就几点开,电视想几点开就几点开,你根本就不能体会。”辛追将目光扭向一旁,将抱怨淋漓尽致地划在她的颈线上,果然不出几秒,惯例般地她被重新搂了回去。男友的下巴在她头顶的发际里缓慢地犁。他不说话,却足以把无奈和不忍逐字逐句碾进辛追的身体。辛追低低垂着头,仿佛在后脑勺上依然生着气,可只有她自己明白,犹如从笼子脱逃的小蛇,她胸腔里甜蜜地游走出一条鳞鳞的路。她伸出右手交握住男友的左手,像拉链那样每个指窝都严密地缝合起来。辛追知道自己的眼睛里饱含着富足的水分,让它们怎样也甩不掉那些矫情的“脉脉”和“盈盈”。她就用这对词语从一旁的玻璃反光上羞赧地看一眼。那一阵子,她被迫与父母分开,借宿亲戚篱下,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机构找到一份前台的工作,比草芥凡尘更加迅速而碌碌地隐没在世界中,可她赚到了人生首份工资,母亲也为此高兴,话筒那头传来由这份细小的进步催生出的长长一口舒气,还有,每次出现都会引来同事们一阵骚动的,挺拔而英俊的男生,是她的男友。上帝或许是给她关了所有的门,但留下的那扇打开的窗,却恩宠地敞露了全部的光亮。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一章)-15 落落限定版沿着楼梯爬上四楼,哪怕搬来良久了,昏暗中辛追仍然很难找到锁孔,姑妈还曾开玩笑说门锁上都是辛追用钥匙尖划出的刮痕。姑妈人确实好,作为家族里站在经济上层的人家,反倒没有寻常的警觉和冷漠,综合收入给了她足够的底气做一个既能相敬如宾也能雪中送炭的最好的亲戚形象。在辛追记忆里,姑妈大大小小的施舍已然很丰富。数年前辛追家欠了巨债,那天辛追放学回家,也是久违地见到姑妈坐在饭桌边,一旁辛追父亲诺诺地站着。不消解释,辛追也知道姑妈此番出现的意义,哪怕日后会被姑妈当成毒疮般看待,但辛追由着自己像父母一样——一半的身体是缩着的,一半却又硬着,在脖颈上硬着,在眼神里硬着,明知道自己是什么立场,却不由在姿势里延伸出一份无赖。那是“任你怎么说都行,但请借我们钱”的无赖。一如濒临溺死的落水者,什么都无法让他们放弃求生的姿势,不管那姿势有多么低劣和不雅。辛追就这样脖颈硬硬地给姑妈倒上茶,看茶杯握柄如何被姑妈转来转去。无论站着还是坐着,姑妈都是高他们一头的。她的声音从高处响起:“这十二万块借条你可以打,但说白了,我根本不指望你们还。这句话除了我心里有,其实你心里也有吧,所以不用藏着掖着了,干脆说出来比较好。你们能还,那当然是了不起的,我不会拒绝——可你们还不了,又能怎么办呢,我肯定开心不起来,但也无可奈何啊,谁让你是我大哥呢。”仍然是提及倒霉事的口气,随后蜻蜓点水地掠辛追一眼,又回到辛追父亲身上,“你现在又没收入来源,再加上女儿还要读书,什么时候能帮你赚回本来还根本没个头绪。都穷得叮当响了,我就是再逼你,没钱就是没钱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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