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请问fate联动fate extella全人物物75差不多要多少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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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z]fate/varitas
作者:狂洌姬 &上传: &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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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01]
    “真可爱不是吗?”
    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声音因为激动带上了颤,把婴儿床里皱巴巴红梆梆小奶猫一样的婴孩抱了起来给身边的小男孩看,“绮礼,看,这是你妹妹……”
    “好丑。”男孩撇了撇嘴,伸手要去戳婴儿脸蛋,却被小家伙两只小手抱住了指头。
    冬木市教会的管理人言峰璃正神父在大儿子已经上了好几年小学之后,意外地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女儿,一个刚出生就被自己的小哥哥暗暗酸了好几天的小宝宝。
    璃正给她取名为真理——继以对大儿子未来人生的美好祝愿为名之后,神父把自己作为神职人员对世界本源的追求寄托在了小女儿身上……即便那个祈愿,似乎永远也不会成真了。
    “乖孩子……”言峰璃正小心地抱着孩子软软小小的身体轻轻地拍了拍;小家伙细细软软的胎发是会让人想起香浓咖啡的栗色,小眼睛睁开之后则是湿漉漉的湖蓝色,“真理长得挺像她外祖母的——以后肯定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神父把女儿像捧圣饼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妻子,“可是这孩子……以后要怎么办呢?”
    是的,怎么办呢?神父犯了愁。
    真理的身上并不具有魔术回路或者特殊的体质;换而言之,她是个完全没有习得神术天赋的普通人,不能继承教会,更无法学习魔术。因此对她而言路只有两条:要么成为一个彻彻底底与神秘无关的普通人,读书工作嫁人都将遵循每一个普通女孩子必经的道路;要么就成为一个能帮她哥哥打下手的修女,如果幸运的话还能从被处置的魔术师身上得到移植的魔术回路——但那对于被移植回路的人会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无论是短期还是长久。
    “等她大一点再说吧。”年轻的母亲有点疲倦地理了理婴孩的襁褓——生产对母体的伤害让她在今仍处于十分虚弱的状态,“绮礼天分还算不错,他肯定要继承家业的。真理没有天赋,也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
    可以像个普通女孩那样成长,不会因为有出色的天赋却无法成为家中继承人而产生让人慨叹的遗憾吗?言峰璃正心底暗生怜惜。这样也好……也好。
    这位长着一把漂亮山羊胡的神父爸爸不会想到,那个小小的婴儿在双亲都具魔术回路的状况下没有半点魔术天赋,正因为她是个跑来度假的正宗魔法师,还是与此地魔力运转体系并不相同的那种。只是她的身体不能跟过来,就只好借着言峰太太的肚子出生面世了。
    哦,度假太美妙了。就是这个失禁问题……
    小婴儿脸色一变,在屁屁上包裹的尿不湿里充满了热乎乎软绵绵的便便之后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换尿布——!求换尿布——!旁边的小哥你别笑了,快帮着换尿布啊!
    ——于是魔法师可爱的度假生活……开始了。她对第一片尿布……充满了怨念。
第2章 [cha.02]
    【梦是非常甜美的东西,能让你看到现实中无法触及的一切。】
    言峰夫妇对他们的小女儿很好,但过长的睡眠却总是让魔法师睡不安稳;在逐渐学会爬行说话和走路的几年中,过于活跃的思维使她总是不停地做着梦。
    梦见兄长,梦见家乡,梦见老师,梦见爱骑“多萝西”,还有……梦见那个人。
    梦见那个人的时候,最开端的场景总是她的“多萝西”因为受到炮火轰击而残破大半,然后那个人微笑着对自己说着告别的话语——
    [还记得dead island吗,威莉塔斯……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间啊。可惜……你要好好活下去啊,作为王。]蓝色卷发的高挑青年把手扣在了防护衣的氧气阀上,那双永远睿智而冷静的灰色眼睛因为笑微微翘了起来,[这一次,是我输了。]
    男人说着,松开了紧抓着残破飞船外侧扶栏的手,然后在回转着行星与粉尘的宇宙里越飘越远,就像沉进了冥河里一般被淹没在永无边际的黑色里。
    不,戴维,不,不。不不不不不——!
    女魔法师猛地睁开了眼睛:所谓的王,所谓的王不过是——
    啊,混蛋,脸好痛。魔法师张开眼的瞬间发现她的脸蛋正被一双带着点婴儿肥的咸猪手捏来捏去,而那只手的主人——她现在的“哥哥”,则在妹妹醒后并没有任何心虚的表现(比如说撒手什么的),只是拿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盯着自己,脸蛋照掐。
    ……小孩子很好玩这当然没错。魔法师威莉塔斯·d·艾森斯阁下——现在是言峰真理,向来对那种软软嫩嫩的小家伙被逗弄得扯着嗓子干嚎却毫无办法的笨样子向来觉得很有意思。不过……
    有着一头栗子色卷发的幼小女童猛地拍开那两只作怪的手,从床上爬起来满脸郁卒地盯着趴在床栏上盯着自己的小男孩,揉了揉被掐出来两个红印子的脸蛋,要笑不笑地磨起了自己细碎的小奶牙:
    不过前提是,被玩的不是她自己!
    “……真理,看窗外。”绮礼歪头,黑洞洞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挣扎,“今天天气真好,有ufo。”
    “……”真理顿觉无力。她扶着床的栏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喉咙里冒出的是让她十分痛恨的娇嫩幼儿声,“不要像痴汉一样盯着我,八嘎小学生。”
    “没有这么小的痴汉。”言峰绮礼犹豫了一会儿看看左右无人,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伸手戳了戳真理的脸蛋,继续用力拉了起来,并不停地转动手里的肉,“所以你要对自己诽谤哥哥还有不相信哥哥负起责任,嗯。”绮礼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上帝降个雷来劈晕这个小混球吧!借姓言峰三年……三年了,从第一片尿布事件起她就该觉悟了的,这是个怎么样的囧神!
    真理眨了眨眼,小胖手猛地抓住男孩的手然后吧唧一口开始啃他的食指指甲。
    ……疼。老鼠一样的牙口……
    男孩挣扎起来,他甚至伸过另一只手想要扒开妹妹的嘴让自己的手得到解放;然而在真理啃出一嘴血沫子的同时,数道耀眼的金色电光从这女童双手所抓之处一闪而过!
    “真理。”言峰绮礼嘴冒青烟,看着女童作势要哭闹的模样像是突然醒悟般揉了揉脸,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三岁大的妹妹坐在床上,“‘那个’,你不想我告诉爸爸的吧?哥哥最喜欢你了,可以请你吃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好吃的。”
    “会拉肚子到一辈子忘不了那种?人家才不要呢。要告诉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女童撇撇嘴吐出了腥气的血沫子,扶着床栏站起身来刚好比在床下站着的绮礼高上那么一丁点,“我要玩黑键,还要玩时臣。最喜欢哥哥了,所以愿望会成真,对吧?”真理蓝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转。
    “……好。”言峰绮礼毫不犹豫地把父亲至交好友的儿子卖了,他盘算着下次那个比自己大一些的少年来拜访璃正神父时要怎样把他引到真理通常玩“不伤大雅的小把戏”的地方去。死道友不死贫道,远坂时臣被折腾总比自己被折腾好——这可是他对那位御三家少爷强大实力的一种推崇啊。
    “啊,太好了。妈妈今天怎么样?”得到保证的魔法师快乐地张开双手让绮礼把她抱起来,“还头疼吗?”。
    “还是那样。”男孩颠了颠怀里沉甸甸的妹妹,推开门往正厅走去,“大夫说也就是这两年了。”
    “是吗。”真理把脸埋在绮礼怀里,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从她把老哥阿米尔抓住顶公务跑到这里来已经有三年了,这个身体也从不能睁开眼睛被说好丑的皱巴巴婴儿长到了现在。言峰夫人和璃正神父对她的疼爱和纵容从未减少,反而随着时间的度过而更为深厚。
    可是何必呢?她看起来并没有魔术天赋,也只是个一经魔术改造身体就会随时濒临崩溃的女孩子……对这样的家族来说,这样的素质应该算得上“弃子”吧?就算是被带去让普通家庭收养也不奇怪啊。
    ——还有两年。
    真理眨了眨眼,在到达起居室之后挣开绮礼的手臂,然后一头扎进沙发上脸色苍白的妇人怀里,那是这具身体的母亲,“容子,我睡觉的时候做了个奇怪的梦!我梦见宇宙飞船啦!”
    “是吗?真理好厉害~”言峰夫人笑了起来,把肉乎乎的小女儿抱在怀里,“绮礼也坐下来吧。璃正最近忙还没提这事,不过我希望能听听你的意见——你很快就要毕业了,唔——咳咳,有没有想好初中去哪里?”
    真理看见她的“哥哥”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心,然后握起拳很平静地抬了头。
    “我想留在国内,妈妈。”男孩此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坚决,“我觉得还是要在祖国多留两年比较好。这边的基础教育不比欧洲差,还有我想跟着父亲先多学点东西……”
    “但是那边有更好的老师,冬木毕竟只是小城市。”
    “我想留下来,妈妈。等为人处世更成熟一点再过去的话会比较好吧?”
    “你是这么想的吗……我会跟你爸爸商量一下的。绮礼,来吃个水果吧?真理也来一个。”言峰夫人轻轻的叹息钻进了她怀里小女儿的耳朵里。毫无疑问言峰夫人更想让她的儿子到西欧的神学院去进修接下来的学业,这样也许能在自己死的时候瞒住儿子,让他安心学习。
    是的,虽然神父、绮礼、她自己还有家里的仆人都没有透出一丝口风,但容子大概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吧。真理抓紧了容子身上的衣料。
    这就是“母亲”,她只有两年了。
    啊,真是新鲜的感受。
    艾森斯家的孩子没有母亲,只有祖先,她和阿米尔哥哥都是从营养液里睁开眼睛的孩子。他们缺乏了很多普通孩子成长时必会经历的东西,因此即便在魔法上的造诣被称作惊世天才,在更深一层法则的领悟上始终还是缺了些什么——那不是天赋和练习就能弥补的东西,而哥哥希望她能连他那份一起体会……
    真理手里捧着容子给她的桃子啃着,眼神与言峰绮礼平静无波的视线相遇了。
    这个人,知道她秘密的一部分。当然她也知道他的。
第3章 [cha.03]
    魔法师觉得言峰绮礼是个非常有趣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异常。反正事情并不会因此更糟,而两个人的秘密总比一个人的具有更多有意思的不确定性——她喜欢赌博。
    再者言之,言峰绮礼不正常,她也不正常,这刚刚好。
    ——第一次看见真理在调试身体的过程中魔力爆发血淋淋地躺在地上的时候,那个做哥哥的第一反应不是“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可怕”,也不是“天哪他得告诉父母”,而是走过去把手放在了女童的脖子上停了停,然后收回手平静地告诉她“不要装死,快起来”。
    即便在看到妹妹血肉模糊地从地上爬起来,手臂处皮开肉绽露出白骨这样的画面,他的脸色也没什么变化。真理敢打赌要是家里任何一个人在场,他绝对不是这种表现——他认为,这是错的。
    多有趣的家伙!就像在知道母亲命不久矣那次一样,剥去那层简直可称程式化的悲伤和难过之后,男孩在内心深处简直可称无动于衷。即便他有所触动也不是出于对母亲可能离开自己的恐惧,而是惊奇于容子可能会死这消息在他石头一样冰冷的情绪上第一次勾勒出了明显的波动。后来她就发现了,那家伙在小心翼翼地尝试再次得到那样的感受,并且始终心存疑惑。
    非常有趣的人不是吗?不过有奇怪的客人来了……
    她闻到了恶心的味道。
    套着萝莉壳子的魔法师扫了一眼陪着母亲说话的双黑男孩,若有所思地把嘴里的糕点消灭干净,然后在看到来人的一瞬欢快地跳下了容子的膝头,小动物一样嚷嚷着扑了过去,“时臣,礼物!”
    “你该叫我时臣哥哥,小真理。”黑发蓝眼身形高挑的俊美少年笑了笑,把小猪一样圆滚滚的小女孩单手抱了起来;他的父亲已经带着熟人跟随璃正神父往书房里去了,独留下他和神父的家属联络感情,“这是你要的礼物,”远坂家少爷放下怀里开始扭动挣脱的真理把脸转向了言峰绮礼,与真理同色调却截然不同的蓝眼睛里满是迫切和真诚,“我们能谈谈吗,绮礼?在你即将去西班牙之前……”
    “当然可以,”真理在心里嗤笑一声,然后抢在哥哥出声之前叫着打断了他,声音听起来天真而娇嫩,“不过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今天来的那个爷爷是谁啊?我从来没见过他……”女孩抬头露出一个单纯而好奇的笑,水汪汪的蓝眼睛里满是期待,然而谁都看得出这个不安份的小姑娘又在动什么坏脑筋了。
    “间桐脏砚,一位很有名气的老牌魔术师。你可不能去捉弄人家啊,真理。他可是一下子就能把你变成一只小猪的哦!”容子夫人虽然带着笑意调侃了一句,她苍白的脸看起来却更白了;而远坂家的少爷虽然笑容优雅得体依旧,真理却从里面嗅到了一丝无奈和不以为然。
    “是的,那是位很强大的前辈。”远坂时臣这样说。
    well,well,well。很好,一个重量级麻烦人物啊。真理当然不会去招惹那个形迹可疑的老家伙,她喜欢挑软柿子捏,比如说因为资质并不出众而会对父亲好友的幼龄子女诸多忍让的远坂时臣。
    在得到容子夫人的提醒之后,小姑娘就乖乖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暂时当一只足不出户的小蜗牛。
    然而,那个一身腐烂到了骨子里味道的老人并没有遂她所愿。
    一个多小时之后,真理和绮礼一起被仆人带到了花园里见客,容子也一起去了——奇怪的是神父和远坂家主都不在,只有一个驼着背的苍老身影背着手在那儿等待……那是间桐脏砚。这让孩子们有点不安地面面相觑起来,然后他们纷纷礼貌地向老人打了声招呼。
    “哦,你是绮礼吗?”老得简直像一具业已行将就木的干瘪尸体的间桐脏砚哑声啧啧称赞着,枯柴一样的手在面容沉静的双黑男孩肩上拍了拍,“资质果然不错。神父有一个好儿子,不像我那不孝孙子……年轻人,加油啊。”然后脏砚那双坏死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蛇一样锁定了揪着容子裙子怯怯躲在妈妈身后的真理。
    哦,妈的,多么伟大的魔术,多么丑恶的活尸啊。魔法师暗暗诅咒一声,压抑着想捂住鼻子的冲动憋红了小脸。
    “一个……有趣的……小女孩。”脏砚喑哑的声音和脸上裂开的笑让容子护着女儿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让可怜的女人快保持不住笑容了,“魔术,总是能让奇迹发生。多么美妙啊,无中生有。夫人,想让您的小女儿成为魔术师吗?我想神父不会反对的。”
    “多谢您的好意,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间桐先生。”容子摸了摸真理的头发,嘴角的笑翘得有点难看,“真理没有魔术回路,植入对她来说太受罪了,我想她普普通通长大……”
    “那真让人遗憾。不过孩子愿意吗?长大了可就真的来不及了。”老人怪声怪气地感叹了一句,然后带着引诱的语气伸出手去摸瑟缩的小女孩柔软的头发,“你想成为魔术师吗,孩子?”
    那双变形的眼睛让魔法师感到一阵恶寒涌上心头。
    “不,”女童肥短的手指抓紧了容子的裙子,“我不喜欢魔术,它不能让我登上月球,但宇宙飞船可以。”真理低声嚅嗫着,然后在老人眼里看到了一丝鄙夷和嘲讽。她想这个家伙大概是看出了什么——不过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打算把自己交到一具活尸的手里。天知道这个借着别人身体强留世间的鬼魂会不会把这具身体拆了,毁了这忙里偷闲的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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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客人们之后,容子夫人精神恍惚了很久。
    这位脸色苍白的母亲在真理临睡前看着小女儿粉扑扑的面颊,忽然抱着她痛哭了起来。
    “对不起,真理……”女人浑圆的泪珠从浓密的睫毛间一串串掉落,“妈妈能继续保护你的日子不长了,你的哥哥也要去西班牙读书了……答应我,以后尽量不要和魔术协会沾上关系!远坂家可以交往,但也不能完全相信他们;间桐家——绝对不能和他们有过多牵扯!”
    “容子,别哭呀,”真理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几近崩溃的母亲背脊处安抚着,“爸爸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不……如果可以,他不会放弃让子女学习魔术的机会。你不知道的,男人啊,即便他是个神父……”容子搂着女儿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女孩柔软的棕发,“我不想让你有落入魔术协会手中的可能性,所以隐瞒了他你可能拥有罕见系别天赋的事实。没魔术回路却有天赋这种事……那群人什么都干得出来,我实在不敢想象……”
    啊,不可能是绮礼,那家伙很守信,嘴巴也很牢——大概是她刚转生时弄出的纰漏,那时候她确实感到过有奇怪的使魔在窥探,不过当时她并不怎么在意……真理安抚着母亲,娇嫩可爱的小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目前看来,她必须得对那具活尸做点什么。
第4章 [cha.04]
    在那场让人心生不安的会面后一个多星期内,言峰绮礼始终没能成功说服自己的父母让他在国内多留两年;于是这黑发黑眼的小小少年只得拎着极简单的行李在家人的殷殷期盼中踏上了去往西班牙的航班,并且起码在将来的六年之内不能回国了——
    圣伊那裘神学院是全封闭式的魔鬼教学,在学业完成之前,除了上头分派下来的实习任务,他不能踏出那儿一步。那儿的生活将会像苦行僧的修行一样令人感到痛苦,但它却可以磨砺出心智足够强大的继承人和传道士……
    年轻的母亲最后一次拥抱了自己的儿子,双眼里噙满了泪水。
    真好。她的儿子既能在神学院得到足够好的教育,也不必受太多家庭纷杂环境和那些错综复杂的魔术师世家关系的拖累。可是真理,真理……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间桐家主的来访让可怜的女人感到如鲠在喉,而连日的焦虑和失眠所导致的恶果则在她目送儿子身影消失的一瞬堆砌到了顶点——
    “啊,该回去了……”女人一边说手一边颤抖着,脚步好像踩在虚浮的棉花上一般摇晃了几下,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视线因为眩晕变得越来越模糊起来。
    不,她不能,她不能倒下……真理还……
    在银灰色的机械消失在云端的一瞬,蓝色眼睛的小姑娘被肩膀上突然增加的压力吓了一跳:那是她病弱的母亲,她已经站不稳了!
    “容子,容子!你还好吗?爸爸,快来啊,妈妈晕过去了!”
    “不!”年轻女人越来越近的苍白脸庞和那双美如星光却在此刻渐渐合拢的眼睛使魔法师的心脏快速跳动了起来,真理尖叫着揪住了伸手接住妻子的璃正神父,并对她的父亲吐出了有点儿惊惶甚至是带着命令的话语,“你必须快叫救护车!她一定不能在现在这个时候出事,一定不能!”
    “容子!”璃正神父见此脸色一下变白了。他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男人抱着妻子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长椅之上,然后焦灼地拨通了医院的热线,“成田机场,是的,是的。b出口,请尽快……”满头是汗的丈夫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简直可称得上失魂落魄的失常表现;他只是在结束通话后用右手抱着妻子,用左手支撑并遮掩着疲惫的面容,完全失去了平日在教堂里咏唱赞美诗和倾听忏悔时那份从容气度。
    救护车带着催命一样的红光闪烁着,在父女俩的瞳孔里映出了扭曲而令人痛苦的形状。他们跟着那个躺在担架上面色苍白憔悴得像个玻璃娃娃一样的女人钻进了那个有着死一样苍白颜色的巨大钢铁怪物里,只不知它会带着他们心爱的人去往死神的怀抱还是留在他们身边拥有更长久的生命。
    “爸爸,容子一定会活下来的,对吧?”
    真理揪住了璃正的衣袖低着头,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哭腔,短短的小红裙上却迅速蔓延开了几个鲜艳的点,“我忽然想象不出没有她的生活。”
    “孩子,天各有命。”神父把带着茧子的大手放在了女儿绑成双马尾的小脑袋上,“我想医生会尽他们最大的努力……”
    璃正心底发酸。容子患的是脑癌,那是即便最伟大的神术也无法救回的绝症。男人看着真理紧握的拳头裙子上的水渍,突然发现自己的女儿早熟得有点可怕。
    这孩子很明白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而这让做父亲的欣慰之余更感心酸。
    其实真理在神学上的悟性很有天赋,不像绮礼总在奇怪的地方表现出迟钝和疑惑。但是这个孩子并没有魔术回路,无法使用黑键,也无法驱动许多作为代行者或埋葬军团成员所拥有的神术或魔术……这真的是,太可惜了。
    当容子被送进急救室后,父女俩安静地坐在了病房外的长凳上,看着不锈钢推拉门上绿色的“手术中”亮了起来。
    真理靠在神父的怀里,一直在愣愣地看着自己肥短的双手。
    这个容子十月怀胎所生下的身体素质太差了,到了现在它的改造仅仅进行到了第二阶段。而且为了避免活活变成肉酱而被送回老家,在十二岁前她不能更进一步。真理目前能使用的仅仅是基本的自然元素魔法和少量空间魔法,而作为守护国土的两位王者之一,她所拥有的天赋神秘魔法“时空干涉”和“因果律交换”根本就不能使出半分,更遑论让奄奄一息即将且注定要死去的人获得不应有的生命这种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璃正神父抱着女儿盯着急救室大门冰冷的颜色,呼吸慢慢变得僵硬起来。
    绿色的指示灯熄灭了。
    医生推门而出,带着橡胶手套的右手从耳根处摘下了口罩,平静地把让人绝望的信息传达给了这对焦急地迎上来的父女:
    “对不起,先生,我们没能把尊夫人救回来。”
    “容子……”神父如遭重击,踉跄着退后了两步。这实则年已花甲的男人背佝偻了起来,看起来瞬间苍老了十岁。即便早已知道这个可能性最大……
    真理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了起来。“终于……离开了。”女童慢慢抬起头,朝神父和医生露出了一个平静得令人心颤的笑,“医生,容子她走的痛苦吗?”
    “我们给她使用了最好的麻醉剂。”医生怜悯地看了一眼这个明显太过年幼的孩子,然后转向了那个近乎心碎的丈夫,“请节哀吧。和尊夫人见上最后一面之后还有很多手续要办。”
    真理闻言垂下了眼帘,她的睫毛上沾满了细碎的泪水。
    ——这就是母亲,她失去了母亲。魔法师想着,感到胸口和戴维失踪的那次一样难受。
    “我们走吧。”神父蹲下身把抹着眼泪的女儿抱了起来,他拍了拍小家伙软软的身体疲惫地闭了闭眼睛,然后强自振作着跟在医生和妻子盖着白布的尸体后头……
    他的妻子比自己年轻那么多,却又死得这样早。
    如果下一次圣杯战争之期不是在十三年后,而是在现在……
    曾经作为第三次圣杯战争监督者的言峰璃正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能得到圣杯,得到那个万能的许愿机制;然而恍不论这愿望可行与否,对于圣杯本身来说,唯有那条通向根源的路被打通才是最有效率的利用方式。
    远坂,他的挚友啊……
    ·
    三天后,神父亲手为他温柔贤惠的妻子合上了沉重的棺盖。
    容子熟睡般恬静的表情和手里娇嫩纯洁的白色玫瑰就那样成为了人们对这位母亲和妻子最后的印象。工人挥舞着铲子敲打着泥土的声音沉重地落在了父女俩和每个宾客的心底;而当墓坑被泥土填平之后,神父为逝者诵读圣经的声音第一次显得并不是那么流畅……
    按照容子的遗愿,言峰家的长子绮礼直到这个学期的课业完成之前都不会被告知母亲去世的消息。许多人为此感到遗憾,但更多来自本土魔术师家族的客人则表示理解——容子夫人的确是位十分爱护自己儿子的母亲。
    “你累坏了,对吗?我们早点回去吧。”在送走了大部分宾客之后,璃正神父看着神情恹恹的女儿怜惜地拉起了她的手,“今晚早点休息——间桐!?”
    璃正神父又惊又疑地发现早已应当离场的间桐家主——那位被称为极恶魔术师的老人竟然折了回来,背着手愉快地看着自己——
    “是的,是我。言峰神父哟……”
    老人从喉咙里挤出了沙哑而难听的笑声。他那扭曲变形的双眼盯着神父身后的小女孩,里头闪烁着令人不快的光芒,“老身来是有件好事告诉你的。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这个女儿身上虽然没有魔术回路,却会对五系别的元素魔力都有所回应——多么了不起的天赋啊,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作为普通人就此度过一生实在是可惜了……让她成为我的弟子吧。一旦拥有了魔术回路,她就会成为一个举世无双的魔术天才!”
    “如何,神父?老身是非常有诚意的。这么好的资质不能浪费了。”
    间桐脏砚拄着拐毒蛇吐信一般咧嘴低声逼问着璃正,古怪而兴奋的光芒在眼底深处一闪而过,“你知道的,我膝下现在所有的两个孩子资质实在很是一般。而你的长子,注定要继承你的一切。”
第5章 [cha.05]
    “我的女儿从来就没什么奇特的天赋,更何况她是圣职者的女儿,你的要求未免有点强人所难,间桐。”头发灰白的老父亲眉头紧皱着,面色灰败地拉紧了躲在自己保护下的女儿,“我想你需要慎重地约束一下自己的嘴,间桐家主。这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神父吐出口的话语带着冷硬的拒绝味道。但间桐脏砚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呵……神父,你会知道它是不是一个好选择的。”苍老干瘪得像具尸体的魔术师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险恶笑容盯了璃正好一会儿,终于抄着手钻进了驶至身侧的黑色汽车里,“我想一个星期足够你下定决心了。小姑娘,你是叫真理对吧?”
    “是、是的!”
    真理看起来害怕极了,棕发蓝眼的小姑娘紧张得一下张开双臂抱紧了神父的右腿,瑟缩着把身体缩得更小了,“我叫言峰……言峰真理。”魔法师低下了头,寒冰色调的蓝眼睛里迅速闪过一道傲慢而不屑的光芒。
    喔噢,好极了!作为被找麻烦的一方,她以后要是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的话,就算不上破坏和修拜因奥古之间的公约了——反正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主,对吧?
    ·
    神父最终选择了妥协,他委托了司机把小女儿送到间桐家。
    即便璃正对间桐令人恶心的胁迫感到简直怒不可遏,然而这个同时作为忠实的圣职者和疼爱女儿的父亲的男人却除了把真理送去间桐家外,别无他法——冬木这边的分教会现在暂时还不能和魔术协会翻脸,对方正缺一个反咬一口的机会和发作借口;而若间桐放出了流言,他将不得不把娇弱幼小的真理送去教会的审判机构——那无疑是件更糟糕的事;间桐不可能在撒谎,那男人没有撒谎的必要。
    而神父太了解那些人会对这样好的“素材”做出些什么事了。即便他自己是极度自律的,但教会中的成员却并非人人都是圣人——那其中并不乏比魔术师中的疯狂之徒更扭曲丑恶的人;而间桐脏砚则绝对干得出来把这个才三岁多的孩子推进火坑的事。
    作为冬木教会驻守神父的这么些年来,璃正曾数次和这位危险的魔术师交手,因此他更明白间桐家家主的威胁所言非虚——
    如果他不把孩子交给间桐,真理便很有可能因为据说非同寻常到异常的体质被闻声而来的异端审判局鉴定被魔鬼亲近的孩子而囚禁研究,甚至改造成丑恶的驱魔兵器;要是不幸落到魔术协会手里的话,她也很有可能会被药物和魔术反复破坏改造着身体,在变成悲哀而怪异的存在后被放干最后一滴血而死,又或者被拿去进行死徒化的研究……
    神父对此感到无力。相比之下,把真理送去间桐家竟然会是更好的选择。
    “真理,你要保护好自己。”在离开家前,璃正将一把被祝福过的银色匕首塞到爱女手里,“爸爸会时不时去看你的——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反击回去。”
    “我会的,爸爸。”真理把匕首塞进自己的小背包里,有点儿俏皮地皱了皱鼻子,“它对我来说更像把剑——瞧,比我胳膊长!”
    做父亲的心酸地笑了,他现在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苍老,“是的,它很长,而且还很利。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到了那里能学多少就学多少,这样才能更好地自保……”
    “我明白,爸爸。东西都收拾好了——再见。”
    “……再见。”
    神父挥着手,直到银灰色的汽车滑行着缓缓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璃正这样想着,转身进了教堂关上了门。只要没有亲自看着女儿踏进了间桐家的大门,他就还能觉得真理只是去亲戚家稍微借住一段时间……事实上如果运气好的话,事情也确实应该看起来是这样。
    真理不能成为自己供间桐拿捏的软肋,他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他是个父亲的同时,还是一个早已觉悟的圣职者。
    ·
    间桐家擅长的领域是什么呢——是跟驱使魔物或式神相关,还是跟魔术效果的增幅和性质变化有关?
    在跟着女仆在迷宫一样的间桐家大宅里转来转去的时候,真理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小姑娘拎着小包看着景致还算不错的欧式庭院和女仆在前头带路时安静窈窕的模样,露出了一个在言峰家绝对不会表露出来的锐利而玩味的笑。
    和在自己国度里被批量挑选出来按照各自天赋习得魔法的魔法师们不同,这里的魔术师似乎总是恨不得把自己掌握的一切知识都全部藏在枕头底下,也总是对普通人隐瞒他们的身份。就像远坂家的小少爷每次来和她打招呼,也从来没有露出过半点会使用魔术的迹象……
    “言峰小姐,我就带路到这里了。您的行李我会帮您放到房间里——稍后会有人带你去。”娴静而纤细的女仆在把真理带到阴森而华美的会客室后,欠了欠身就退了出去。
    好臭,啧。
    “谢谢了——间桐家真的很大很漂亮啊,脏砚。”真理转身笑得甜美,毫不客气地走到正在那儿喝着茶的老人对面爬上了沙发坐好,“不为我介绍你身边的两个和这栋房子一样漂亮的小男孩吗?”
    两个坐在一旁有着深色微蓝头发的少年表情瞬间裂了裂。这小女孩……
    “噗——咳!”满脸褶子的老人一口茶哽在了喉咙里,咳嗽让他古怪而扭曲的脸看起来更吓人了,“礼貌都学到哪里去了,连基本的敬语都忘了吗!行了,叫我脏砚大人,”他看了一眼和在言峰家唯唯诺诺模样全然不同的真理,没什么好气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我的大儿子间桐鹤野,二儿子间桐雁夜。你要称呼他们为少爷。”
    “哦?”真理挑了挑眉,娇嫩清脆的童音嚣张地回荡在华美精致得有点阴森的会客室里,“不是孙子吗?好神奇啊,脏砚,你到底是怎么把辈分生得这么混乱的?”
    “噗……”那个头发颜色更偏深些年龄也更小些的少年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在他的哥哥忍着笑给了他一肘击之后,清了清嗓子故意办起了脸,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往上翘。
    间桐脏砚露出了吃了屎一样的表情。他有点恼怒地上前从沙发上揪起了小小只的真理,却被这意外地滑不溜手的小女孩两下挣脱躲在了间桐雁夜的身后。
    “嘿,初次见面,雁夜哥哥,还有鹤野哥哥,”棕发蓝眼的小姑娘笑得狡黠,语速极快神情活泼,“我叫真理,言峰真理,大概是脏砚的徒弟——唔哦!脏砚追来打屁屁了!我先溜啦!”
    一大群虫子追着娇小却跑得贼快的小女孩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同时走出去的还有气得直拿拐杖敲地面的间桐脏砚。
    “噗……哈哈哈哈!这小女孩真有意思!”间桐鹤野先笑了起来,“她居然能把父亲大人气成这样。我还以为会是和她那个哥哥一样一板一眼的人呢——”
    “是啊,性格简直就像个顽皮的小男孩,我很少看见对父亲完全不害怕的人呢。”间桐雁夜也笑了起来,“我们先出去看看吧。”
第6章 [cha.06]
    啧!老头子。魔法师回头刚想要继续说些什么来刺激那个给璃正下套把她弄来的老家伙,手里的包就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么多虫子。它们的目标是钻进自己的身体。
    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
    那双骤缩的瞳孔里映出了黑压压的一大片昆虫组成的乌云,它们慢慢地扭曲成了在很久以前无数植入名为威莉塔斯的女孩身体里潜行的电极,针状的痛感从毛孔钻入每一个神经细胞直直冲向神经中枢,被铁环和锁链束缚在地牢里的两个孩子金色的眼睛完全失去了焦距,他们抽搐着身体痛苦得连哭都哭不出来,金色的长发早已被身体不停渗出的鲜血结成了难看的块状;极锋利的刀子切下去,肌肉纤维和血管却在不停地蠕动着覆盖在白骨上重生……
    轰——!
    炫目的雷光瞬间从幼小的女孩掌心放出,粗壮的光柱滋滋地扭曲成凶恶的长蛇,霎那便将振翅嗡鸣的虫群连带着一整片漂亮的石膏花坛都炸成了飞灰!
    真理抖着手从地上捡起了提包。她看着间桐脏砚那“果然如此”的喜悦眼神只觉得恶心。这个老人和当初那群嘴上说着为了艾森斯家好的变态研究者们没什么两样……
    “我现在的水平就这样了,没法再做出更多攻击——不过透支潜能瞬间杀死一个人还是做得到的。”女童朝他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突然觉得这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假期怎么想怎么膈应,“这个身体你要怎么样都可以,只有一点——不许弄脏它和彻底破坏它的机能。不然我就先杀了你再自杀!”
    然后匆匆赶来的间桐家两兄弟就看见有着冰冷不羁眼神的小女孩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哼。真有趣。”间桐脏砚眼神闪烁着怪笑了一声,抬手用拐杖抽了一下间桐鹤野,“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搬到我的地下室去!现在!”
    间桐雁夜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浑浑噩噩地跟在兄长背后看着小女孩被抱进阴暗不见阳光的地下室门口。然后鹤野被脏砚赶上去了,唯留着以后要作为间桐家继承人的自己跟在那个苍老的早已扭曲不似人类的祖先身后,观看丑陋的虫子们一涌而上把女孩淹没的景象……
    “没出息!”脏砚对雁夜简直要被吓得崩溃的哀戚模样感到十分不满,“不过是确认一下她体内的魔力来源罢了,过几天还要尝试着在她体内建立伪魔术回路呢——反正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在我设好阵法之后你就一直观察记录她的身体状况好了!”
    脏砚走了,把浑身发冷的间桐雁夜留在了那里。男孩从捂住双眼的指缝间看见了自己闪烁的泪光,和小女孩最后一片暴露在空气里的莹白肌肤——他不敢救她,即便现在把她拉出来,女孩子会得到的后果也不过是再次被推进虫仓而已。唯一停止这一切的方法是杀了她。
    这间地下室永远没有白天,男孩有点绝望地想。就像御三家之一的间桐家无论名号多么光鲜,它也始终不过是应当成为残骸被永远埋在坟穴里的丑恶存在罢了。
    雁夜突然想起了比自己大三岁的,温柔而善解人意的葵。
    他真的要像脏砚所要求的那样,让她成为这样一个家里的一份子吗?
    ·
    真理醒来的时候,在身上压过的虫流使她连一丝光芒都看不见了。
    嘴里有些什么活物在涌动着顺着食道和气管爬动,弄得她既觉得想咳嗽又想呕吐。女孩一挥手拂开压在脸上沉甸甸的昆虫,有点艰难地在涌动的虫潮里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一瞬魔法师简直想要爆粗了——她的腿部肌肉里居然还有十数只虫子在活动着,那种钻心的痛弄得她十分暴躁!好在这个身体还是干净的。因为并不信间桐家的那个活尸,真理早就在身体上下了禁制,防住了就像现在正在尝试往她腿间乱钻的虫子们一样的鬼东西——真是恶心透了!
    真理这样想着,胡乱揉了几下脸呸呸两口吐出了自己嘴里的虫子睁开了眼,然后借着阴暗的壁灯惊讶地看见了一个满脸泪水地坐在台阶上的少年。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真理——是这个名字吧……你还好吗?”
    那个少年哭泣着站了起来朝自己伸出了手,在看到那些蠢蠢欲动的虫子时又露出了嫌恶的表情,然后眉间的抑郁更浓厚了,“你能……自己走过来吗?它们不会越过这个台阶的。我还没开始学魔术,没办法摒退它们……”
    ……怎么可能还好!真理的脸因为感到手臂处又有虫子在蠕动而扭曲了。那种诡异的痛感使她再次想起了幼时惨痛的经历,她胸口一闷,皱着眉吐出了带着血丝的爬虫,然后抠着脖子干呕了起来。
    “有饭吃吗?”好一会儿之后真理淡定地靠在墙上抹去了嘴角的血,抬起眼近乎奄奄一息地问雁夜,“我肚子饿了,雁夜哥哥。”
    “哦,哦,你等等!”间桐雁夜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样拔腿就往楼梯上跑,然后在把手放上门把时犹疑地回了头跑下来,“你先上来吧?要不我找个棍子什么的拉你上来——”少年墨蓝色的眼眸四处打量着,已经开始找他口里的棍子或者是别的什么了。
    那个老怪物竟然会有这样的孩子。懦弱,善良,甚至有点儿笨——啊,不过……他也许是被吓坏了?真理忍不住咳嗽着吐出一口血笑了一声,然后撑着被折腾得快散架的身体三步并作两步爬出了虫仓的范围。
    “我真的饿了,雁夜哥哥,现在我也自己上来了。”女孩拍拍身上的尘,指着正在咕咕叫的肚子朝少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现在可以帮我解决这个问题了吗?我想我能吃得下一头牛。”
    “雁夜,抱她上来吃饭。”地下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雁夜背脊发凉地转过身去,看见间桐脏砚正带着不耐的眼神审视着自己和自己面前的孩子。
    “脏砚!我要吃抹茶蛋糕,喝香喷喷热乎乎的奶茶!”真理往雁夜怀里一钻,突然兴奋地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还有,我要先换掉这身破烂——我现在简直就像是从乱葬岗里钻出来的乞丐!”说完小姑娘就没命地咳了起来,让抱着她的间桐雁夜慌忙地拍着她的背脊,又是好一阵惊乱。
    “……”间桐脏砚皱了皱那张干瘪的老脸上近乎于无的眉毛,一甩袖子拄着拐转身先走了。在晚餐的时候,他仍是臭着一张脸面对着餐桌上的所有人。但是真理的面前除了常规的食物外还多了一份精致的茶绿色蛋糕和热腾腾的奶茶,这使得魔法师十分开心。
    “脏砚,”小姑娘嘴里嚼着抹茶蛋糕里的红豆愉快地在儿童椅上晃荡着两条小细腿,“今天醒来的时候你的虫子钻到我的肺里去了。我以后会得肺穿孔吗?那样的话你得赔我医药费诶~我想想,虐待并拿儿童做实验,侵犯儿童人身自由,这可是一大笔钱啊,我发大财了~”
    间桐脏砚喝到嘴里的茶噗一下呛到了气管里,他咳嗽着,再一次觉得自己脑门上的青筋快要爆炸了。
    “闭嘴,吃饭!”老人恶狠狠地低吼着,这次他连纠正真理的礼貌用语都忘了。小姑娘一心满意足地扫光了自己想吃的所有东西,他就揪着真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了书房咣一下关上了门。
    “雁夜,”鹤野抽着嘴角狂汗不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天哪,我算见识到了……”
    “别问我,”间桐雁夜闻言不由呻吟着捂住了脸,他觉得自己整个世界观都要崩坏了,“我现在还懵着呢……”
第7章 [cha.07]
    那一天,除了两个当事人外没人知道脏砚和真理说了什么。
    很担心女孩子身体状况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雁夜一直在书房门外等着,直到真理惨兮兮地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少年才像心头放下一块大石般跑了上去,搀住了小女孩软软的身体,把她抱起来往早已安排好的客房走去。
    深蓝头发的少年抱着真理一路往前小跑着,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奔逃在荒野里的希伯来人一样。
    脏砚没有出来,他还蹲在书房里头捣鼓着他的宝贝法阵。
    “雁夜哥哥。”少年在把女孩放在柔软得让人一躺就能陷下去的床上时,突然听见了真理非常平静的声音,“你无须担心我的状况——虽然我很讨厌被用这种方式改造身体,但是能得到魔力运转必须的*上的导管,对我来说还是挺合算的。所以别担心。”小女孩因为年幼而显得格外圆而亮的大眼睛在暖黄色的床头灯下显得十分干净而纯粹,只是那里面的眼神实在不像一个孩子。
    太冷静了,这孩子从头到尾都冷静得……让人齿冷。
    间桐雁夜这样想着,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他突然想起了在自己还不知魔术为何物的时候,那些天真而轻信的孩子们在手中传阅的关于山鬼和妖魔的画卷。可是真理看起来这么弱小,她的呼吸轻柔而脆弱……
    都是间桐家这种扭曲的魔术的错,连这么小的孩子都变成了这样。
    “真理。”雁夜压低了声音,难过地摸了摸坐在小床上的真理的头,“我知道父亲对你做的事情有多恶劣——虽然我还只是个弱得不行的小孩子,但是……我想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你送回教会去还是可以的,只是你得再忍一忍……”
    真理不禁笑了,“送回教会去?之后呢?”这傻瓜,他不知道她一定还会再被送回来的。不过这个男孩的善良还是让魔法师第一次在间桐家露出了真正柔和的笑容。
    “我是认真的……”男孩被问住了,他愕然地张了张嘴,然后双手开始撕扯自己的衬衣下摆,清秀的脸上浮起了一丝不甘和痛苦,“等着我,我以后一定——”
    真理不禁头疼地摸了摸脑门。这家伙才十三,她想。而且是这个世界的十三岁少爷……他大概永远无法理解魔法师少年时就曾为了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和权柄而和哥哥一起不带任何装备就进入了环境险恶物资匮乏的dead island、和曾是同窗乃至至交好友的人们相互残杀直至剩下最后七个生命的行为,也无法理解她掌权后曾暗中下令对安东尼奥残族做下的一些卑鄙而血腥的事情……
    那才是真正的真理。又或者说,是守护国土的双子王之一的、极为坚韧而果断的西之女王威莉塔斯。魔法师其实是很能明白间桐脏砚的动机和心理的,那个身体和灵魂一样腐朽的男人目前为止要对她所做的不过是身体研究与改造,所求的不过是让家族的魔术能力遗传下去而已——只不过变成被胁迫和利用的对象这一点,让她感到非常不满罢了。
    “别担心,雁夜哥哥。我是自愿留下来的——脏砚欠我的总要还的,而且会比他从我这里得到的更多。你总不能让我血本无归,不是吗?”
    “不是,你不懂……”雁夜有点悲愤地瞪大了眼,然后被真理应付性地安抚着送出了门外。靠在冰冷门板上慢慢滑落的少年捂着脸,感到心里一直在坚信着的什么慢慢地熄灭了。
    ·
    八年后。
    “绮礼……回来日本了?哪鹤野,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见我的亲哥哥了啊。”
    坐在虫仓里捏着刻印虫玩的蓝发女孩伸手从嘴里拉出一条虫子,挥挥手把那些散发着莫名腥臭的节肢动物赶开,然后轻巧地拉住了等在那里的蓝发蓝眼年轻男人的手跳上了台阶。
    “同理,我也很久没有看见我的亲弟弟了。”间桐鹤野语气里带着点调侃,男人拉着父亲的女徒弟离开了阴暗的虫仓,“我想你要是请假回去看新晋的小神父,父亲会很开心的。”
    “那我就让他暂时开心开心。”有着蓝色长卷发的女孩——也就是真理,淘气地朝男人吐了吐舌头。她的身体已经被彻底安上了水属性的伪魔术回路,这使得真理的眸色和发色都变成了典型的间桐家样式。
    是的,没错,接触魔术的人已经换成了间桐鹤野,雁夜则早已离开了他所憎恶的家庭。想要拯救的孩子非常坚定地表示了对自己援手的拒绝,而喜欢的女孩子又对远坂时臣做出了回应——少年在绝望和悲愤之中终于离开了这个家,而自那以后过去了六年的如今,真理的身体也已即将进入下一步调整。
    “啊,话说起来,慎二这两天还哭闹得厉害吗?他又会说什么新词啦?”真理带笑抬头。
    “唔,要桃桃……”鹤野揉揉女孩的头发,深蓝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柔软。
    一年多前,间桐鹤野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了一个哭叫得天都要塌了的婴儿——一个没有魔术天赋的,身上却毫无疑问留着鹤野血液的小男孩。据鹤野说,孩子难产而死的母亲有着魔术师的血统,她临死之前几乎是在不断地哀求着男人要好好照顾孩子。
    那个时候,间桐脏砚看着那个没有一丝魔术回路的小东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间桐家的血统已经弱化到了如此地步,连后代都彻底沦为常人了。即便是冷血无情如脏砚,也不得不生出一种时不我待家运多舛的苍凉感。而代替弟弟成为继承人的鹤野,则是对家族的没落相当地不甘心。
    远坂家的两个孩子,天资据传都非常不错。如果娶到禅城葵的是雁夜……
    年轻男人对抛弃了家族的弟弟再一次感到了被背叛的愤怒。但是他还得资助那个小小年纪就跑出去流浪的家伙,鹤野又悲哀又愤怒地想着。那家伙刚开始完全不会照顾自己,经常被人当冤大头两下骗倒,在破落的小旅馆里像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猫一样蜷缩着,然后扑上来抱着自己大哭什么的。
    “我吃饱了……脏砚,我要回家看哥哥。”
    真理告知而非询问的口吻打断了鹤野的思绪。餐桌上,蓝发女孩似笑非笑的冰蓝色眼睛在灯光下一如既往地使得老人心头肝火萌动,“都是你技术不过关的错,我还得去把头发染回去——去发廊的钱还有汽车费,劳驾。”女孩朝干瘪的老怪物伸出了细细白白的手掌。
    “我的技术!啐!我……鹤野,给她。”脏砚恶狠狠地把食物吞了下去。他瞪了真理一眼,脸色看起来糟糕极了,“拿了钱就快滚!……给你一周时间!”
    “谢谢鹤野哥哥,你真好。一周时间养胃吗?脏砚。”真理恶质地露出了非常灿烂而无害的笑,“没问题,一星期之后我会回来继续荼毒你的,老爷子。你的亲亲徒弟怎么舍得离开亲亲师傅太久呢?”
    女孩轻巧地关上了饭厅的门,笑着把再次即将爆血管的老爷子留在了身后。
    啊,话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绮礼啊璃正啊时臣他们了。还有就是……母亲……容子。
第8章 [cha.08]
    教会,那可真是一个悲哀的地方。
    孕育了爱也孕育了恨,孕育了豁达开通,也孕育了执迷不悟。即便每一个信教的子民受洗出生时都被希望是打心底里就善良纯真美好诚挚的,但真正一直都在做到这些的孩子们往往活不到长大,而就算长大了,他们也往往离开地太早,只来得及在被留下的亲友心中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然后,活下来的人继续犯着同样的错误,即便那会让美好再次泯灭而痛悔再次来临……
    ——因为什么都比不上活下去且活得好,且看着心中自己所忌恨仇视的人活得不好快意。
    看着车窗外迅速掠过连成一线的动景慢慢静止下来,魔法师略微厌恶地眯起了眼。
    这话是人称白魔女的维多利亚——那个曾把教会紧紧捏在掌心里的女人临死时带着不可名状的快意盯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刀子一样吐出来的。那个时候,几近报废的“多萝西”刚被送去机械师那里维修,戴维消失在了宇宙深处,而阿米尔哥哥则在前线生死未明。
    真理拉着行李下车扬起了一个快乐得不真实的笑,隔着马路与站在烟雨朦胧中教堂前撑伞静立的棕发少年两两相望,心底里忽然滑过了一丝不知是感慨还是嘲讽的情绪。
    “绮礼!我好想你!”她就像每一个见着初恋小男友的少女一样啪嗒啪嗒踩着雨点的节奏飞扑了过去,把脸埋在了兄长的胸膛上,“长高了长高了~怎么样有没有漂亮的女孩子追你?喜欢她吗?交往了吗?”
    一听到喜欢这个词,清俊的少年的脸上便浮起了一丝极浅的笑意,向来平静无波的深褐色双眼一霎软化,“我也很想你,真理。还有……我确实有交往的女孩子了。”
    言峰绮礼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真理这下是确实惊到了。少女蓝色眼眸瞪大了骨碌碌地转着,好似要扒开少年的皮看看下面到底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般,“诶……莫非是非常喜欢她,并且是打算以后结婚的那种?”
    “是的。”绮礼点头。他的表情非常庄重,就好似他此刻已站在礼堂中央,握上了未来妻子的手要与她许诺共度一生般。
    “……那么,恭喜你了。一定要好好珍惜那个女孩子哦。”真理挽上了这些年明显极猛地窜高了个头的少年眨眨眼,忽然恍然大悟般捶了捶掌心,“对了,我就说少了些什么!父亲呢?还在忙着呢吧……等等先让我猜猜,你要告诉我有人在找他忏悔,所以神父大人抽不开身——对吗?”
    少女嘴角的笑一如往日坐在母亲膝头般明媚,眼神温柔而包容——那是容子的表情。
    真理的这张脸,其实长得非常像容子。
    已经成年的高大少年停下了脚步,眼神开始变得略微迷乱;那张清秀英气的脸却几近本能般顿时严肃了起来。
    “别这样,真理。父亲他……有自己的苦衷。”
    “即便是他那样的男人,也会想要逃避的。”绮礼把手搭上了妹妹的肩,安抚性地揉揉她的头发,语调平稳条理清晰,“他一直都很难过,这些年也很自责……作为一个忠实的信徒和派遣神父,他已经尽力保护家里的每一个人了。天父在上,神的子民今日所受的每一丝苦,日后必定都能在天堂里得到完满的慰藉。”
    被箍在绮礼怀里的真理一愣,忍不住觉得好笑起来。
    唔,难过,自责?好吧,按常理来说,璃正确实应该难过自责。八年间,神父没去间桐家看过自己一眼……一开始就打算只让女儿当个普通人的容子要是地下有知,也许会哭得晕过去也说不定。
    不过这个家伙,死性不改之余……什么时候,变得连说话都这么像那群教会的驱魔者们安慰被害人家属的专业口吻了啊?
    “我说了什么吗?”真理哈哈笑着,朝年轻信徒摇了摇自己的指尖,“绮礼,神学院果然把你教得很好!容子会为你骄傲的。”在言峰家长子身体微微僵硬起来的一瞬,女孩的眼帘漫不经心地掩住了一点嘲讽,“不过我不是父亲,也不是你的老师和同学,更不是那些只会对你说‘感谢我主’和‘前途无量’的信徒们。我先去放行李。”真理带着戏谑的笑,用寒冰般的眼扫过绮礼胸前的十字项链,然后加快了脚步往接应的女仆那儿走去。
    “等等!”绮礼拉住了妹妹的手臂,保持着平淡无波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一会,陪我去看母亲吧……我也是刚回来,还没……”少年的眼里有了淡淡的挣扎和痛苦,他的手上爆出了数根青筋——
    言峰绮礼只是钝感,但并非没有感情。对于生下了自己的那位女性,他在内心其实是非常依恋的。
    “没问题。”
    以为对方会非常生气地给自己一顿排头的少年抬起了头。他惊讶地发现妹妹把行李直接交给了女仆,然后微理衣裙翘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冷淡而弥漫着危险气息的笑,“我们现在就去。”女孩的声音冷冽,手冰得像条蛇。
    绮礼不由皱起了眉。真理现在看起来……已经彻底像个间桐家的人了。
    父亲在逃避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吧?
    ·
    真理只在教会待了四天就离开了。
    她回来是因为想念容子,也是因为舍不下容子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言峰绮礼的身上流着那位母亲的血。某种程度而言,容子的生命在绮礼身上得到了延续,这让绮礼成为了真理心中一个需要守护的存在。而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要和璃正神父好好深入聚聚。
    然而,言峰家的家主仍然让她很失望。
    那位父亲甚至不敢与她多交谈两句,眼神也总是避着自己,只会在脸上露出愧疚而决绝的神色,甚至催她快点回去自己应该回的地方。那满嘴“凡学习魔术都免不了吃苦和勤修,无论间桐家主让你做什么都尽量去做”的论调啊……这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容子生下的这具身体经历了什么?
    “雁夜,”真理平静地摇了摇头,坐在间桐家次子所打工的咖啡店中舔食着雪糕的少女靠在长沙发上,“最近钱还够吗?”
    “还好,付房租和基本生活都没问题,我也开始存款……”已经褪去青涩气息成长为挺拔青年的年轻男人清秀脸上露出了干净的笑容,“真的好久没见你了,小真理。你没事,这真的很好。脏砚……还为难你吗?”
    “你说呢?我不是个听话的徒弟,他现在也制不住我了。”
    真理闻此忍不住笑了起来,“脏砚前段时间每天胃疼,被我气的。他现在恨不得剁掉自己当初跑教堂试图带走我的腿,因为他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我的了——除了魔术刻印……而且,他试图从我身上得到改善间桐家遗传素质的研究也失败了——那是非遗传性的。”
    ——失败了吗。而且据鹤野所说,他新出生的孩子并没有魔术回路……
    “那样也好。”雁夜深蓝色的眼睛里浮起了一丝苍凉的安慰,“也许这样,就不会有更多孩子在未来受到间桐家魔术的折磨了。”
    真理笑了起来。她并没有提醒男人,间桐家可以从别人那里过继一个孩子继承家业——
    虽然雁夜的初衷真的很好,但是鹤野时时为家族的没落感到痛苦也是个不争的事实。难道要她去当那个砍断对家族非常负责的男人的最后一缕希望的“正义使者”吗?不,这种事情,还是让间桐家族人自己解决好了——反正因为土地属性所致的身体退化,是无论如何挽救也无法消除的。
    “我来,是和你道别的。”少女垂眸拨弄了一下晶莹璀璨的高脚玻璃杯中极细的勺子,“我要去时钟塔念书了——脏砚推荐我去的。他说,‘臭丫头,别给间桐家丢脸,好好学’。”
    真理说着,看到了雁夜脸上闪过了一丝痛苦的神色。
    这句话,本该是那个癖性奇怪的间桐家家主对他说的。
第9章 [cha.09]
    要说时钟塔和星盟院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大概就是永远也止不住的人们会自发对成员的家世能力和地位进行森严的等级规划,然后又喜欢相互算计斗争排挤、以求能踩着他人肩膀带着整个家族再往上爬一点点吧。
    自第一次被所谓前辈和同辈魔术师们拿奇怪的眼神盯着窃窃私语时,魔法师就充分体会到了这一点,也明白了为什么雁夜那次会表现得那么痛苦、脏砚则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现。她是代表间桐家来入学的,可姓氏却是言峰。即便表现出来的魔术能力很优秀,但既非间桐血缘上传人又非当届新人中最优的真理还是感受到了非常明显的、来自中下层魔术师贵族们带着恶意的试探。
    “间桐家……外姓……衰败……”
    “名门……区区女流……才能……”
    几个少年聚在一起低声嚼着舌头,一边鬼鬼祟祟地说着话一边把脸转向真理这边看她的表情。
    又来了。总有那么几个不识趣的。
    真理啪地一声合上了新到手的典籍,朝放肆话语絮絮不止的方向露出了个轻蔑的笑,“让我看看……五代,六代,最多十代。真是高贵的血统,想必你们的才能也同样杰出。怎么样?需要我向上提拔一下你们这些好不容易挤入贵族之流的姓氏,让你们更积极地通过狩猎那些通缉名单上的危险人物来表现自己的才华吗?”
    狩猎?通缉?这是威胁和侮辱。几个穿着背带裤满脸雀斑的少年脸刷地青了。对于魔术师来说,没有比被当成魔术使更折损尊严的事了。然而真理背后的间桐家并不是他们这些小家系惹得起的,于是他们只有又惊又惧地看了这面色冰冷的少女一眼,然后相互推揉着噤声走开了。
    不过在挤到各自的座位之前,一个矮小纤瘦衣衫简朴的黑发男孩明显让这群家伙找到了新的乐子,“哟,维尔维特,又来展示你蹩脚的戏法啦?”领头的坏小子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眼角余光瞄了一眼低头继续翻书的真理。
    瘦小的少年闻言顿时握紧了拳头。但他并没有理会男孩们的挑衅,而是在环顾四处犹豫片刻之后,像个小姑娘似的战战兢兢地询问真理自己能不能在她身边坐下。
    韦伯·维尔维特,有名的出身能力和家世都很差的学生,家系遗传只有三代。
    “请吧,当然可以。”真理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抿紧了嘴唇的男孩,然后再没多关注这少年一秒。
    现在是她在时钟塔进修的第三年。
    在进行完前两年的基础进修之后,导师就为她提供了数个可供选择的进修方向。在这个世界,魔术的本质被定为“神秘”,也就是越少人知道就越强大的一种力量来自根源而人为使奇迹产生的等价交换法则的应用。千百年来,经过无数魔术师的研究和摸索,魔术级本科被粗略划分为炼金术、降灵术、召唤术、占卜术、精神魔术、自然魔术、治疗魔术等。
    而降灵术,就是现在进入讲堂的这位年轻的阿其波卢德家家主所主讲的科目。
    “这是一门伟大而美妙的魔术,诸君。跨越生死,呼唤亡者,追过去之事,问未来之途……”金发后梳的年轻男人挥起了教棒,下巴傲慢地扬了起来,灰蓝色的眼睛却因为对魔术本身的热爱而灼灼发光,“当然,总有那么些蠢才能力不足,在把想问的问题从亡灵嘴里掏出来之前就先被反噬掉的。因此,我建议你们在心花怒放地探索未来之前,先了解一下降灵术的历史和前提。现在,翻开你们手中的书本看前言!”他铿锵有力的姿势看起来简直像个交响乐指挥家。
    真是个有激情的讲师。
    真理翻开书,不以为然地扫了两眼那些血淋淋的降灵失败史。不过像这种打扰亡灵安眠强制亵渎死者的魔术,要是没有给出让对方满意的代价,不被反噬才奇怪吧?
    姓阿其波卢德的男人则在继续充满激情地侃侃而言,“远古时代几乎是降灵术失败率最低的时代。为什么呢?不,不是因为那个时代的亡灵智商低胃口小,而是因为在那个时代,祭司会为被召唤出的亡灵奉上活人和牲口为祭品,供奉品的分量大大保证了被召唤者不会触动召唤契约上因为条件不足而允许其索要更多代价的机制。比如说……”
    右边男生翻书和笔的声音啪啪啪响了起来。真理刚皱着眉侧过脸去想提醒那人动静小点,就看见那个维尔维特从背包里抽出笔记本极迅速地记了起来,身体兴奋地扭动着,一双眼快活得直发亮。
    噢,这些痴迷于魔术的小男孩!少女好笑地摇了摇头,低下头又看起了自己的书。
    下课之后,维尔维特就抱着笔记冲上了讲台跟在浅金色短发的讲师身后问个不停,虽然那讲师对他并不怎么在意,但还是根据少年所问的点一个一个耐心回答。
    自己也曾像个可怜的长工一样,抱着大量资料可怜巴巴地追在巫妖老师屁股后面呢。魔法师想到这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娜塔莉,”她从窗户那儿探出头,叫住了正往这教室气喘吁吁跑来的黑发灰眼少女,“你下一节课是占卜吧?我和你一起。”
    “呀,真理!好啊,”带着眼镜的灰眼睛姑娘一愣,然后转头温温婉婉地笑了起来,“我等你哦。”这姑娘说着,一双眼不由自主地就溜向了高傲而风度十足的年轻讲师,红透的耳朵出卖了她的小心思。
    哦,少女情怀。真理挑挑眉也不说破,只是愉快地背起包应声便要离开课室。
    “等等!那边的那位……言峰小姐。”尊敬的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老师突然叫住了她,“今天的课程结束后,请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脏砚?”真理顿住脚步想了想,然后抛出了她觉得最有可能的名字。
    “是的。记住别迟到。”金色头发的年轻人点点头,然后以略为不耐的口吻赶开了还在不停问着问题的维尔维特,“多看书就行,这些问题都可以在课本上得到解答——现在让开,我要去赶下一堂课!”
    “是。”长得像个女孩子似的小维尔维特呼吸一滞,听话地咬着唇低下了头。
    “真理,快点~”娜塔莉挽过了真理的手臂,依依不舍地痴望着金发男人离去的背影,然后带着不屑和一肚子酸气瞄了一眼垂头丧气一脸不甘的韦伯·维尔维特,“哎,你看那种人,不就是想以后可以入阿其波卢德大人派系所以拼命地想要表现自己么?有上进心是好事,可这资质,总得知道点自己斤两别给别人拖后腿呀。”
    “别说了,娜塔,我们赶时间。”真理不置可否地含糊应了两声,拉着这两年一起出入的固定女伴往下一节课的课堂走去,“他都快哭了。而且肯尼斯老师有未婚妻了。”她压低了声音。
    眼镜姑娘顿时不吭声了,她捏了真理手背两把,然后闷闷地扭过了头。
    “行了,走吧。”棕发少女拍拍女伴的肩膀,然后看见小维尔维特正沉默而自制地在座位上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看起来更像被坏后母欺负的小小灰姑娘了。连长得也很像。娜塔大概就是后母带来的大女儿……
    哦。救命。前一刻还欢乐地在脑子里上演舞台剧的真理想起了女伴的性子,脑子里瞬间万马奔腾起来——
    下午她还得去阿其波卢德老师那里一趟呢。虽然娜塔莉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但估计中午等她脑子转过来之后,那家伙很快就会抓着自己的手臂唠叨个没完,甚至要晃着她的领子朝自己哭诉对天才魔术师的恋慕了。他光滑美丽的大背头,他冰冷高傲的蓝眼睛,他俊挺修长的完美身姿,他……
    而娜塔这种哀怨多情得能念十四行诗的闺怨少女姿态,绝对会持续一个星期以上!
    ——这都是那个柠檬脑袋的错!
第10章 [cha.10]
    光滑美丽的柠檬脑袋大人当然不知道真理此刻在内心近乎暴走的腹诽和编排。他只是极有耐心地进行着手中的论文批改工作,同时耳朵里还听着门外经过的某个女学生那音调又高又尖语速快得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的蹩脚英语……
    啊,这些法国佬,他们的舌头永远伸不直。
    “进来吧。”颇为自傲的英国绅士给作业打了个excellent,在听见笃笃的敲门声后放下了手中有着漂亮蓝色斑点的羽毛笔,“噢,言峰小姐,你总算来了……让我看看,现在已经和约定时间差了五分钟了吧?”
    “唔,我很抱歉,阿其波卢德教授,”有着棕色长卷发的少女把头探了进来,灵动的蓝眼睛转了转,里头露出了点促狭的打趣,“我刚刚才把我那非常钦佩您的朋友劝回宿舍去呢——哦,她刚才差点想扒着门进来向您请求私奔了,要知道您可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士啊……我都有点嫉妒了。”真理关上门,在看到对方眼里自傲的笑意和一个优雅的“请坐”手势之后,理理裙子顺从地坐在了沙发上,“那么,间桐家送来的东西……”
    “就是这个。”男人推过去一个木制匣子。
    密封的,加了禁制的,呈立方体状的,略微沉重的匣子。这个风格,似乎是鹤野弄过来的……
    真理举起匣子轻轻晃了一下,感到里头的东西在撞击着匣壁发出闷闷的声响。
    “真的是非常感谢您……阿其波卢德教授,”真理抱着匣子乖顺地坐在沙发上,对着正酝酿着些什么话的金发男人眨了眨眼,“唔,让我免去了还要专门在物资中心那里去领的麻烦。不过……我相信您一定有其他的话要说。”
    “言峰真理,间桐脏砚的弟子。这些事我们都知道了。”肯尼斯晃了晃手里冒着热气的咖啡杯,翘着腿交叉起手坐在了真理对面,“没几年就是圣杯战争了,想必,没有其他合适人选的间桐家会让你代表他们出战。”
    原来是……要讲这件事吗。
    “然后呢,尊敬的教授?”真理像是个倨傲的小姑娘那样,露出了有点儿警惕而又胆怯的表情,“脏砚是对我说过这事儿,可我觉得自己不一定会被选中呢……就算能行,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她压低了声音,“反正我觉得……我是赢不了御三家里其他两家的。”
    “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地示弱,作为你的导师,我很清楚你的潜力。而御三家年年入选,自然有他们的手段。”阿其波卢德挑挑眉,在看见少女咬紧了嘴唇后胸有成竹地笑了起来,“话说起来,言峰这个姓,别人不知道,有特地关注过第三次圣杯战争的我可是很清楚啊……那位教会硬塞进来作为监督者的神父。真是可怜的孩子,间桐家到底是怎么得到你的呢?”
    真理刷地一下抬起头,冰蓝色眼眸里光芒瞬即冰冷起来。
    “揭人伤疤很愉快吗,尊敬的教授?到底想干什么您就说吧,只要利益不冲突,我会考虑考虑。”
    “我认为,我们可以合作。”男人好整以暇地啜饮了一口苦涩的咖啡,“御三家中其余两家必会参战已是既定的事实,余下会参战的人是谁,我们并不知道。等到时候我们大可以先联手除去其他参战者……我不会杀掉我可爱的学生。至于间桐家……那个家族在背离了自己的土地后,已经面临终结了。那就是为什么你会站在这里。”
    “让我想想……让我先想想。”真理伸手揉着脑门,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了道别的话语,“我认为我该先回去了……再见,尊敬的阿其波卢德教授。”
    看见那个漂亮的小姑娘紧得近乎能夹死苍蝇的眉头被掩在了门的另一边后,浅金色短发的男人颇为自负地露出了笃定的笑容——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冒险与研究一样,这次他也会一如既往从这女孩这里得到他所想要的,然后成功地得到圣杯。就算不合作也没关系。只要言峰真理和间桐家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那就已经是很好的回报了。
    ·
    真理捧着匣子,在回到宿舍的路上露出了非常愉悦而甜美的笑容。
    这个阿其波卢德真是太自信了,居然在她身上打主意——好吧,能注意到她的姓氏这一点并在其之上大做文章,确实是件值得嘉许的事。一个第九代的天才魔术师……因为一帆风顺就被称之为天才的……所谓天才。
    在关好门确认没有任何窥探的魔力波动之后,真理三两下解开了鹤野加在匣子上的禁制,然后从里面又抱出了一个小一号的匣子和两个信封。
    厚些的信封上是鹤野的字迹,上面写着“真理亲启”;那薄些的则一看就知道是脏砚的手笔——
    “你该回来了,我手头的圣杯战争准备事宜已完成。事不宜迟,这学期课结束后就回来吧。”
    真理挑挑眉,拿小刀割开了另一个信封——然后她惊讶地张大了眼,看着一沓黑白的纸张撒了一桌。
    璃正。那是很多很多张璃正的照片。
    老去的神父在间桐家门口处隐忍地等待着的身影因为机械的忠实而被标上了日期,它们排满了自她到间桐家起的前两年间隔为周的工作日……那个模糊的镜头感,很明显就是间桐家门口的监视器啊。
    真理蹲下身捡起了飘在地上的一张信纸,看见了鹤野干净而略微倾斜的字体传达了些许不安和恳求——
    “真理,在作出了一个卑鄙的决定后,我觉得自己有些事情必须告诉你。看到那些照片了吗?神父其实并没有放弃过你……只是父亲不愿意让他见你罢了。他后来来求过我,但是我只能对此表示无能为力……要是他早点去和雁夜说,你们能瞒着父亲见上一面也说不定的。瞧瞧我所在的这个家族,它总是这么残忍而丑恶。然而我不能像雁夜一样背叛它……我甚至而必须渴求着它的复兴。作为一个魔术师的后代,我还能有些别的什么选择呢?那是我的根啊。”
    “远坂家的两个孩子素质都很好,在经过仔细考虑之后,我决定让父亲出面向他们要求领养其中一个作为继承人。间桐家很幸运,因为如果交涉成功,我们将迎来一个女孩作为生下具有优质魔术回路后代的母体。毫无疑问的是,父亲会对那个孩子的身体进行更为彻底的改造——他曾经告诉我他在你身上获取了不少非常宝贵的经验。雁夜一定会恨我……在那之前,我想我至少能祈求得到你的原谅。去和神父和好吧——他后来每年都有向我问起你。”
    “如果你能帮间桐家得到圣杯的话,我们筹备中的领养计划也许就不必进行了。我仅仅是希望看到祖辈传承下来的骄傲和荣耀不必变成一个笑话……求求你,真理,我知道你能做到的。想从你这里得到救赎的我,也许太自私了些……父亲并不知道我干了什么。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当这信只是我的胡言乱语吧。毕竟……这是你的人生。”
    脏砚这家伙,居然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了鹤野?
    ——真有趣啊。
    真理笑了起来。她打开了那个小一号的匣子,把里面被海绵塞得严严实实小瓷罐掏了出来——
    罐子里那些灰白色的粉末,是“言峰真理”这个身体曾经的一部分的骨灰。
    不过对于要在次空间召唤出契约灵兽的真理来说,这名义上阴森恐怖的玩意儿着实是帮了个大忙——少女欢快地撸起衣袖割破了手指,把鲜血小心地滴入了极为小巧的瓷罐中;两分钟之后,这嘴里念念有词的女孩在吐出最后一个古怪的音节后,在耀眼的电光中拿手臂遮住了双眼,然后被以骨灰和鲜血绘就的十三寸法阵中猛然跃起的金色小兽猛地扑倒在了地上。
    “哦我的天!布莱特!别舔了……”一脸口水的真理抱着在怀里乱扭的小家伙皱着眉侧过了脸,“天哪,我的鼻子……小心我抽你屁股!”
    此话一出,金色小兽果然很听话地挂在了真理的手臂上。它撒娇似的抖着耳朵“biu”了两声,滴溜溜的黑眼睛却转向了床头柜处安静躺着的笔记本。从纸张夹缝那儿露出的穗子正在慢慢地从鲜丽的红变成寡淡的绿色。
    是绮礼啊。
    真理起身拿毛巾抹了把脸后,将贴身挂着的十字项链变形成钥匙打开了笔记本上的锁,然后看见一行整洁漂亮而极具棱角的文字从空白的纸上浮现了出来——
    “真理,我保不住我的小紫阳花了。他们把她从托养的乳母那里带走,父亲对此也束手无策。”
第11章 [cha.11]
    小紫阳花?就是那个出生才没多久的小家伙吧。
    真理把灵兽放进了预先准备好的篮子里,脸色变得稍微不是那么好看起来。绮礼的这个语气并不像他应该有的……那是一种脆弱、无助而认命般的感觉,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
    是的,在真理离开日本的两年多时间里,言峰家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璃正神父貌似再次被指定为第四次圣杯战争的监督者,言峰绮礼和那位他想一起度过余生的女性结婚后迅速成了个拖着女儿的年轻鳏夫,那位身患绝症的嫂嫂遗体则因自杀之罪而被圣堂教会拒之门外——
    这个身体血缘上的哥哥确实是应当被怜悯的。
    真理想起来一年多前男人寄给自己的照片。长着银色毛发的胖婴孩闭着眼睛捏紧小拳头和陷入沉睡的银发独眼女性相依偎着,年轻的父亲表情严肃地看向了镜头,右手却非常体贴地为床上的一大一小拉好了被子……
    真理熟悉这份温柔,也熟悉女人酣眠的脸上露出的神情。
    绮礼一定是和自己一样,第一眼,就在那位洋溢着母爱的女性身上看见了母亲容子的影子吧?
    死亡总是毫不留情地带走人们想认真去爱的人……
    魔法师的手顿了顿,指尖慢慢回转凝集起了亮红色的魔力。她手上这个看来并无出奇之处的笔记本有一式两份,是真理在探索此间炼金术的习作。只要适当地注入魔力在材质特殊的纸张上书写,两本笔记的持有人就可如同书信来往一般便捷地即时交换信息——魔法师把其中一本作为卡莲的贺生礼寄给了绮礼,而那位身负沉疴积重难返的女性则曾用它与自己沟通过。
    那是个即便时时陷入病痛之中,字里行间也仍保有生机的女人。那么积极地为了丈夫和孩子燃起了生的希望而想要活下去的女性,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不过说什么都晚了。现在对绮礼而言最重要的,是保住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吧?
    “绮礼,你知道卡莲被带到哪里,带走的原因是什么吗?无论如何,她是你唯一的孩子。没人有权力把一个无辜的婴儿从她父亲身边带走。你该为她再拼一下。”真理指尖在纸张上快速划下字符,“告诉我目前所有的线索吧,这样我才能看看自己帮不帮得上忙。”
    回复很快就来了。
    “乳母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和父亲当时又都在日本——等知道事情发生了之后,已经无法从西班牙那边问出她的下落……查询过近期的出境列表,没有任何符合特征的记录。不过线索的话,确实是有一条的。武内她……以前是以特殊体质而闻名于圣堂教会的驱魔师。她是因为身体不行了,才从一线退役当了普通修女的。”
    “教会很明显封锁了一切相关消息,我们甚至没有探查各修道院的权限。”片刻过后,绮礼那极具棱角的字迹补充道。
    看起来真糟心。真理一头栽倒在了床上——言峰家可怜的父子就连像普通魔术师那样向教会提出质疑和讨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不过这种事是常有的。一些力薄势弱而不受上头重视的魔术师的孩子若表现出了对信仰系神秘极强的天赋或适应性的话,一有合适的机会,教会便会以拘捕异端的名目将他们强行拘于门下,然后尽量收为己用。
    这种事情,在魔术师与教会的争斗史上并不陌生。更何况小紫阳花不过是教会辖下修道士的女儿呢?
    ·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真理都感觉颇为头痛。
    现在的她可不是帝国手握实权的女王可以派出部下暗中探查,出于身体的制约和进入这里时定下的公约,她也不能使出神秘等级过于危险的魔法——说白了,她对救出孩子这事几乎帮不上什么忙,除非魔法师能被告知小卡莲的切实位点……而这,也正是最为关键而麻烦的一点。
    “她凭什么这样……真理,真理?”
    娜塔莉痛苦地扭着手里的笔,在发现女伴正抱着书本发愣后近乎崩溃地摇晃起了真理的肩膀,“亲爱的,你就听听我吐苦水吧——我真不明白那种眼高于顶的大小姐有什么好的,魔术能力又比不上我,性格也不讨人喜欢。最重要的是她对肯尼斯大人的态度那么不冷不热的……她凭什么这么做!”
    被摇晃得瞬间回魂的真理叹了口气。她拉过泪眼汪汪的小姑娘,让她在自己身边抽抽搭搭地坐下,“索菲亚里小姐毕竟是天资优秀的名门之后啊。更何况她是阿其波卢德教授顶头上司的女儿。就算能力不行,也是因为她并不是家族继承人,没有继承到魔术刻印的缘故。你不能否认她的魔力量要比大多数人优秀,不是吗?”
    娜塔莉拿手背蹭了蹭满是泪水的眼角。
    “我只是不甘心……如果她也对肯尼斯大人真心相待就算了,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死了心祝福他们婚姻美满的。可我不能忍受的是她对肯尼斯大人的态度……”
    真理闻言不禁沉默了下来。
    娜塔莉会不喜欢索拉,实在是相当有情可原。那位降灵名门索菲亚里家族出身的千金小姐为人相当倨傲,自视甚高之余总是对家系能力不如自己的人不假辞色,做派极为高傲冷冽,这点确实和阿其波卢德相当相配;但她对她那颇具盛名的未婚夫却绝对说不上爱慕,更遑论深刻的爱情了。
    对索拉而言,肯尼斯就是她生活中目前被安排的一个未来伴侣,与他联姻是巩固家族势力的一步不过不失的棋,是她要好好生活下去必须付出的代价,仅此而已。
    娜塔莉为此感到相当痛苦。每次看见那位气势凛然的天才魔术师在未婚妻面前竭力维持着尊严,近乎狼狈地展现着自己的优秀只求心爱的女性更多看重自己一些,这姑娘就恨不得上去给那个冰霜一样的贵族小姐两巴掌,然后揪着男人的领子大声喊“她不爱你”“醒醒吧”。
    “你在这里哭也是无济于事的。”
    真理拍拍女伴的背脊,顺毛一样缓缓抚摸着她的头发,“真的不甘心的话,就去勇敢地尝试着再追求他一次吧——那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对他告白表示爱慕并不是一件会令人感到羞耻的事情。”
    娜塔莉擦着眼角耸了耸肩,做了一个古怪的表情,“我可没索拉漂亮。他似乎不怎么喜欢法国人……而且我还算不上是个女人呢。被当面拒绝可怎么办呀?”女孩娇滴滴的法国腔又冒了出来。
    “那很好,”知道友人已经振作起来的真理露出了笑容,“那说明你值得更好的,而且不会被现在这个耽误太多青春……就当是积累经验好了。”
    灰眼睛姑娘哽咽着笑出了声,然后咳嗽着捶着胸趴在了桌子上。她后面走过了一个金色短发灰蓝眼睛的年轻教师,男人加快了步伐竭力维持着优雅的仪态前行着,面上表情看起来既尴尬又阴郁。
    阿其波卢德看样子,并不是不知道索拉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嘛。这逃一样的步伐……
    “嗯……娜塔,先在这里等等我吧。”真理感到自己再次被这位天才的感情生活取悦了。她拍拍红肿了双眼正在整理仪容的女孩的肩,朝那位竞走中黑着脸的教授露出了她雪白的牙齿,“我有事暂时离开一下,很快就回来哦。”
第12章 [cha.12]
    “这是考虑好了吗,言峰小姐?”语气里带上了点焦躁的肯尼斯已经等在了时钟塔偏僻的拐角处,男人依旧绅士地对阶梯上追过来看了他一场笑话的女学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相信,你是非常识时务的。”
    “是的,尊敬的阿其波卢德教授,多谢您的夸奖,我决定接受合作。”
    真理扶着木质扶手款款走下,精致得像个偶人的脸蛋半掩在了阴影里,一双蓝眼睛却像夜里生发出来的寒星一般灼灼发亮,“不过……学生还是有些不吐不快的话要说呢——”少女说着,半个暴露在光线下的脸上露出了有点局促的表情;她打了个响指,一个隔音结界瞬间生成,“这个话题实在是很尴尬。可是娜塔莉是个好女孩,她玩不起成人们经常拿来当做饭后余兴的感情游戏……作为一个非常喜欢她的朋友,我失礼地在此恳求您,不要让她成为一个可怜的情妇。”
    “我不会……作出这种玩火的事的。”
    金发蓝眼的男人有点诧异地看了真理一眼,沉默片刻后,他修长白净的手指在被漆得透亮的木杆上敲了敲,“那位莱格里斯小姐背后的势力我可惹不起,而且我的妻子……永远只会是索菲亚里家的索拉。”肯尼斯如同宣誓一般阐明着,表情略有不快,“我爱她,我的心让我忠于她。”
    ……这男人,说得倒是相当浪漫。真理拉起裙摆恭敬地向教授行了个礼,“非常感谢。那么,我们以后就是盟友了,期待与您的合作。学生在此先行告辞。”
    肯尼斯看着棕发蓝眼的少女娓娓离去的背影,感觉到了想要毁坏些什么的*在心口疯狂叫嚣着;然而男人并没有让内心的凶兽把凶猛的火焰吐出——
    同盟达成算是个好消息。至于索拉……他知道,感情从来不是像魔术研究那样如此轻易就能捉摸出规律的东西,但他有一生的时间来征服这个女人。肯尼斯·艾尔梅罗伊·阿其波卢德从不失败,只是在这个坎上,他要为此付出前所未有的精力和时间罢了。
    ·
    娜塔莉并不知道真理为她做了什么——这姑娘只是对那位导师先前还暧昧不明近来却严词相拒的态度感到十分伤心。
    在被再三以“我已经有未婚妻了”这个理由拒绝后,法国姑娘想出了一个说不上高明的办法来做最后一搏:既然索菲亚里和阿其波卢德两家年青一代的婚姻算得上政治联姻的话,那她就从这方面下手,挤掉安坐在“未婚妻”席位上的索拉小姐好了。
    为此娜塔莉给她的父亲写了一封言辞慎重逻辑缜密事例富有说服力得简直让人大跌眼镜的求助信,向父亲阐明了阿其波卢德年轻的家主的才学和人品是多么出众,和他结亲会给家族带来多大的好处,以及自己自入学以来对这位学者的仰慕是多么浓烈……总而言之,那些富有煽动力的话语最后能总结成的仅有一句话——
    我想嫁给他,爸爸。
    之后莱格里斯家主的回信很快就来了,羊皮纸上开端的语句让这姑娘高兴了好一会儿——
    这位父亲表示,他很高兴娜塔莉已经到了学会了如何去喜欢一个异性的年龄,而那位魔术师也确实优异,女儿的眼光确实不错。不过遗憾的是,鉴于家里刚给她定下了一个未婚夫而对方也是大家族的孩子之故,他不可能为了小女儿的任性去冒同时和三个家族不愉快的危险。
    “试着和你的未婚夫相处一下吧,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定局了。”莱格里斯家主在信里规劝道,“克里斯夫·阿列克谢的年龄和你差不多,他是个性格温和而具有包容心的年轻人。从国籍上来说,都是法国人的背景能让你们更好地理解彼此。最重要的是,他只是个家族里的次子。一旦进入婚姻,你就是占主导地位的那个人。”
    手里捏着信笺的娜塔莉当场就懵了,向来娇滴滴的法国姑娘眼角眉梢的雀跃全都在霎那间成了灰色眼中酝酿的暴风雨。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定下了,她的下半生基本上就和那个不知是圆是扁的家伙绑在了一起。但是肯尼斯大人确实对自己毫无兴趣……难道她真的要认命吗?就像无数魔术名门的夫妇那样,在生下了继承人后就只剩下名义上的婚姻关系,然后各自和看得过的男女偷着情就此度过余生?
    不,不!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真理,我很难接受……”娜塔莉把真理从学校里拉出来之后,胃口全无地吞下了被切割得极为恶心的牛扒,“可是最后能想出来的办法已经失败了。我才十五啊!家里人居然立马就给我塞了一个未婚夫!和一个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样的男人结婚这种事,我……我真的无法想象啊。”
    “没什么不可想象的。你是一个魔术师,也是家族里的继承人,娜塔。”真理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用餐巾纸抹了抹嘴,“而且你已经尽你所能尝试过摆脱现状了。我同意你父亲的观点——至少你能在对方面前占主动地位是件好事。先去看看你的未婚夫吧,我记得他要比我们都大上一点儿?”
    掌控他。娜塔莉看见真理的眼神在这样说着。
    灰眼睛姑娘瞪了一眼真理,咬着嘴唇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在众多客人瞩目于己之后,她又羞又气地把真理一个人扔下跑了。
    两个星期之后,娜塔莉在学生公用的炼金术实验室里找到了自己的未婚夫。
    “你就是克里斯夫·阿列克谢吧?我不喜欢这场婚约,不过可惜的是,我的下半生貌似不得不和你绑在一起了。”黑发灰眼的法国姑娘抱着肩,拿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手拿玻璃器皿一副迷惑茫然表情的少年后扭头轻哼了一声,“我可先跟你说好了,结婚生下继承人之后你爱找谁当情人都没关系。只有一点,不许干涉我的私人感情生活!”
    名叫克里斯夫的少年闻言不由露出了无奈而了然的笑。他轻柔地放下了手里乘着危险液体的玻璃瓶,拿预先准备好的毛巾擦了擦双手,“一切如你所愿,莱格里斯小姐。”少年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柔和。
    “哼!”想挑毛病找由头的娜塔莉在看见对方忧郁深沉的翡翠色眼眸后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一跺脚憋着一肚子气跑了出去。
    “辛苦你了,克里斯夫。”
    一阵咳嗽声打破了娜塔莉留下的一室沉寂,真理从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柜子后面小心地钻了出来,“这地方真挤……唔,娜塔可真是的,她甚至事先没向我透露半点迹象……好吧,毕竟这件事上我和她观点相左。不过怎么说呢……慢慢来,一切会好的。”
    “希望如此。”克里斯夫翘起了线条优美的唇角,幽潭般的绿眼睛色泽深了深,“不管怎么说,她以后名义上的丈夫就是我了,而我有一辈子时间来慢慢让她习惯我。”少年看了眼自己放在操作台上的半成品后皱起了眉,揉着穴位压低了声音,“她还会经常和你提到那位……唔,意中人吗?”
    “是的,不过频率低了很多。”真理拍了拍裙子,挑起眉答道。
    无论如何,娜塔莉以后的丈夫就是眼前这个俊美得过于阴柔的少年了。
    而阿其波卢德——哈,貌似娜塔莉对这位降灵术天才的追求让那位索菲亚里的千金终于有了危机感,她开始在公共场合对肯尼斯表现得稍微亲昵了些……虽然还是一副高傲的冰山美人模样。不过肯尼斯为此感到非常高兴。年轻的教授这两天连走路都是自动带花背景的,他甚至破例在课后留下了魔术能力不行理论却很好的小维尔维特,为他专门进行了一次一对一的优劣势分析和指导——
    “阿其波卢德教授真是太棒了!”瘦弱娇小的少年在豁然开朗后劲头十足地抱着书握起了拳,“我一定会成为一个能让他骄傲的魔术师的!”
第13章 [cha.13]
    自那之后,娜塔莉在面对真理时总是会感到有些别扭——她偶尔会躲开女伴那双太过锐利的眼睛。少女既对真理并没有站在自己这边感到气闷,也会在从朋友眼里看见自己的动摇和脆弱后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和生气。
    ——真理开始像家里那个过于啰嗦的尖鼻子女管家那样,说些她不爱听的话了。虽然知道是为自己好,可她真的不太愿意顺从家里长辈的安排啊……娜塔莉偶尔会有点丧气地这样想。
    作为魔术师的责任,拥有力量的代价,慢慢适应总会习惯……责任!责任!责任!真理总是这样说。噢,这可真讨厌。她的责任之一就是不得不被神出鬼没的阿列克谢缠得习惯他的存在吗?那个看起来娘娘腔、有着鬼火一样绿眼睛、比自己长得还漂亮的家伙……
    抱着书本和羊皮纸的娜塔莉顿住了脚步。她看见真理正在与阿其波卢德教授商议着什么,两人隐隐有了争执的倾向。
    “是的没错,我确实只是个小女孩。但是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我真真切切地代表了间桐家,在参与权,上我与您也是平等的,教授……娜塔?”棕发蓝眼的少女收起手里的羊皮纸后转过头来,惊讶地看了一眼法国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期末了,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图书馆吗?”
    “您好,阿其波卢德教授。啊,真理……”除了真理的发问,娜塔莉完全没听见这两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这女孩并未打算对此发问,她只是在侧着脑袋想了片刻后,像是自己生自己气似的气鼓鼓地低下头开始捏裙角,“我……我只是饿了!真理你要和我一起去吃饭吗!”
    “……噗,没问题,稍等一会儿。”女伴娇憨的姿态让真理没憋住笑了出来,然后她很快又换回了一张严肃的脸。“教授……”这少女用那双色调冷冽的蓝眼睛和肯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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