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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里缓缓而吟的才子佳人3
【卷十七】 王安石
【派别】 雅正派
【文集】《乐临川先生文集》
& & 纵被东风吹作雪 绝胜南陌碾做尘
  千古一相王安石,历史罩在他身上的光环太多,唐宋八大家之一,熙宁变法的主导者。王安石对时人影响甚深,苏轼屡遭贬斥,其中便有王安石一份“功劳”,相传王安石出生之时,有一獾入其室。忽又隐而不现,家人因此唤其为獾郎,獾郎年少时便不平凡,在其乡里处,有一道人常戴花于头,被人称之为戴花道人。道人一日访王安石父言:“是儿他日以文名天下,俟其执政,当见之。”后王安石官高至相,此道人果然前来,又言:“公前身为李王,当戒之。”道辞去。(见《云麓漫钞》)后王安石在钟山读书,有一长老对其语:“汝辈必做宰相,但不可念旧恶,祖宗之法不可改。”又言:“曾坐禅入定,见秦王入寺来。知汝为秦王前身也。”此李王、秦王皆为前世名臣,以之喻王安石,意在其日后必是有一番作为。
  王安石面相不佳,史料上记载言:“安石面黑,牛耳虎头,目睛如龙,又皮肤粗糙如蛇皮。”其年少之时锐意读书,胸怀大志。其舅为进贤,王安石欲寻举进士,乃作一诗寄其舅云:“世人莫笑老蛇皮,已化龙鳞衣锦归。传语进言饶八舅,如今行货正当时。”从诗中可以见王安石有一种当仁不让之风。年少意气,欲乘长风破万里浪,如此壮志豪情,实应为当世年轻者所学。但也由于这种性格让王安石个人主义感日益增强。昔日曾巩在其面前力荐才人欧阳修,而王安石终不肯相见,此为憾事。
  大凡才子有特殊之处,王安石性不喜修饰,常时不洗沐,衣服也是污迹连连而不洗濯。与吴仲卿同为群牧判官时,两人相约每过一两月即去定力院浴洗,方换新衣。真是读之让人瞠目结舌,千古名相竟有如此癖好,完全同人们心中的那个孤高气洁的形象不符。
  王安石妻吴氏,好洁成癖。又王安石此人性坦率,由是两人多有不合。夫人不仅恐污己,亦恐污人。昔制得华丽衣物数件,欲赠其甥。忽发现有猫卧于衣上,夫人即斥奴婢将衣置于浴室中,终不为用。以王安石散漫性格,遇上如此谨细女子,当是有苦也说不出。
  王安石素为人正派,不曾听到其有买醉寻欢之事。在《枣林杂俎》中记载其一件轶事。天台山桃源洞,千山万山,人烟稀绝。其间有一古桃树,年深化为精魅。王安石游天台,夜宿山寺,梅月斜照轩窗,其人正在伏案研读周易,忽一容颜姝丽女子推门进来,见了王安石言自己知周易,于是两人一番探讨。发现女子能发人所未发之言,王安石甚喜。后挚友司马君实敲门拜访,至屋中,女子隐身不出。及司马离去,又复现。王安石怪而问之,对曰:“妾乃梅花月之魄,君实为正人,妾不敢相见。”怪不得后有东坡称王安石为“野狐精”,或许是听说此番传闻。
  时人传王安石棋品低下,每与人对局,未尝深思,经常是信手拈来。当有将败之势时,便搅乱整个棋盘,却还要对人言:“与其劳思苦神,不如就此作罢。”后有诗云此事:“垂成忽破坏,中断俄接连。”王安石做事不谨细,漫步经心的态度对作词亦是如此,取材方面极其随意,甚至有时以佛理为内容,又出语不及沉思,缺乏精练。所以李清照在《词论》中评其言:“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这一评价是中肯的。
  王安石在全宋词中存词二十三首,但大都是作议论或阐述佛理,艺术价值不高,这是他对词的轻视态度所致。初执政,闲来之时读晏殊词而笑言:“为宰相而作小词可乎?”其弟王安国听后言:“彼亦偶然自喜而为耳,顾其事业岂止如是耶?”王安石默然。一次御宴,王安石作诗:“披香殿上留朱辇,太液池边逆已杯。”第二日都下盛传王安石窃柳词。王安石此诗化用柳永词《醉蓬莱慢》。柳永本献此词取悦仁宗,却因一句“太液波翻”惹得仁宗皇帝龙颜大怒,认为柳永有影射朝政颠覆之意。
  王安石虽然存词不多,但是其作词风格完全摆脱了晚唐五代的花间词风,洗尽铅华。其写景抒情皆是风骨凛然、清气流溢,不作无病呻吟语。王灼在《漫鸡碧志》中言:“王荆公长短句,合绳墨处,自雍容奇特。”评语极是公允。不过荆公能合绳墨之作实在是太少,其作一首《桂枝香》,端的正好。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豪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一般怀古即有喻今意,更何况王安石从来不作空洞无物语。当时王安石知江宁府,朝廷局势危急,北有西夏及辽国的虎视眈眈。当朝者不思进取,一味求和。并以各种名义向两国输送大量金银、茶叶、绢丝。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当朝之人视而不见,依然是过着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日子。王安石义愤填膺,遂登城而叹。
  《古今词话》中记载言:“金陵怀古,诸公寄调《桂枝香》,三十余家,惟王介甫为绝唱。”柳永一生皆怀着秋士易悲之感。而王安石不以为然,前刘禹锡有《秋词》云:“自古逢秋辈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王安石对于秋景心境与刘诗相仿。
  登楼望远,故国的深秋云阔天高。静澄的江面有如白练一般,南朝人谢眺诗云:“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一番景色妙不可言。又见到江对岸的青山重重,翠然若黛。残阳里的帆飞樯影,在水面上飞驰而过。西风凄紧之处,酒肆里的青旗迎风猎猎作响,深巷里到处弥漫着美酒那蚀人的醇香,让人不忍欲小酌几杯。江南就是有着这样的风情万种。余霞将那江面上的短棹轻舟染得绯红,云淡风轻之时,星河鹭起之际,整个古城皆是氤氲在暮鼓晨钟的寂静中,如此美景,何人又能用丹青摹画得出。
  下阙即王安石真正着意所在。忆起那往昔的日子,六朝的君王一个比一个穷奢极欲。楼头旧迹,空贻后人凭吊之资;悲恨相续,慨叹历史覆手无情。杜牧作《台城曲》云:“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隋朝大将韩擒虎兵临城下,直指结绮楼,后主陈叔宝竟言:“王气,随兵其奈我何”的呓语,继续与妃子张丽华饮酒作欢,恣情欢谑,终落得亡国下场。刘禹锡后追忆这段往事作诗《石头城》云:“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读后极其悲切。六朝的旧事随着流水悠悠荡尽,只剩下那浸染了寒烟的衰草,凄碧了然。青楼酒馆中的那些风尘女子,朱唇轻启,时常唱起这《玉树后庭花》亡国之音。杜牧《泊秦淮》中诗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些烟花女子怎知晓历史的沧桑,她们也只不过如那明丽的艳曲,供人赏玩,却在不经意间成为了祸水三千,惹人垂怜。
  王安石为人孤高气傲,但其学识纵贯古今,连大文豪苏轼也是不免叹上几分。王安石有《咏菊》诗云:“黄昏风雨过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苏轼从没见过菊花落英,以为其诗不通,便续上两句:“秋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因此两句而得罪王安石,后苏轼贬谪黄州时,见到有残菊落瓣满地始信之,乃愧服不已。也有人说后两句为欧阳修所续,王安石见此两句言:“欧九不学之过也。不见《楚辞》‘夕餐秋菊之落英乎’。”一次苏轼去王安石的书房乌斋找王安石,王不在,见乌斋台桌上摆着一首只写得两句尚未成的诗——“明月当空叫,黄狗卧花心。苏轼见了好不质疑,明月如何能当空啼叫,黄犬又如何能侧卧花心。便将其诗改为:“明月当空照,黄犬卧花阴。”王安石回来见改诗极为不满,遂将苏轼贬至合浦,其后见到当地有鸟名为明月,有虫名为黄犬,苏轼不得不叹王安石为“野狐禅”。
  王安石博学,对历史典故熟悉地如数家珍。好写集句诗,也写过集句词。虽然尽化用前人诗句,但却是混如己出,更显现出笔力不凡,见其《菩萨蛮》:
  数家茅屋闲临水,轻衫短帽垂杨里。今日是何朝?看余度石桥。
  梢梢新月偃,午醉醒来晚。何物最关情?黄鹂三两声。
  据《能改斋漫录》记载言:“王荆公筑草堂于半山,引八功德水作小港,其上叠石作桥。为集名填《菩萨蛮》。荆公好雅兴,晚年得有山水园林之趣。临水而立的数间茅屋倚于群山脚下,衣着窄衫短帽的老翁在绿杨阴里闲看着花开花落。刘禹锡有诗云:”数间茅屋闲临水,一盏秋灯夜读书。”王安石将其句子信手拈来为己用,诗意中有一种宁静致远的村野情趣。去年的红花今朝又开,却是风景依旧,物是人非了。王实甫《牡丹亭》中云:“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花开无人来赏;人贤无人能识,见到这开得正艳的红花王安石心中也许就会想起自己的那些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般地逝去,还有自己的岁月与青春。花开之疾,“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自斟自饮也会使自己醉去,醒来之时天已入暮,平林中的新月已经挂上了树梢。韩愈诗云:“点点暮雨飘,梢梢新月偃。”王安石取其下句,“午醉醒来晚”见于唐人方棫诗:“午醉醒来晚,无人梦自惊。”一个人临窗,对着苍山,望着远水,举起酒杯,原来浅斟低酌也是如此有诗意之事。什么事情能让王安石如此心许呢,那叶底下黄鹂的三两声最是关情,王安石寄情黄鹂,寄情山水,更可显现出其孤芳傲洁、超尘脱俗的耿直品性。后黄庭坚极爱此词,便仿效王安石亦作《菩萨蛮》一首:
  半烟半雨溪桥畔,渔翁醉着无人唤。疏懒意何长,春风花草香
  江山如有待,此意陶潜解。问我去何之,君行到自知。
  王安石晚年醉心于字说,多与苏轼探讨。苏轼曾戏言:“以竹鞭马为笃,以竹鞭犬为何?”又举“坡”字问王安石何义,答言:“坡字,土之皮也。”苏轼言:“然滑字为水之骨乎?”王安石默然,又王安石问苏轼鸠字何解?苏轼言:“《诗经》有云,鸤鸠在桑,其子七兮,和爷和娘,恰是九个。”王安石悦然,后乃悟苏轼借鸠字来戏谑他。
  王安石之子王雱曾作其父画像赞云:“列圣垂教,参差不齐,集厥大成,光于仲尼。”是以将其父与圣人孔子相比并有超越之意。此言虽然失实,但是王安石才学豪情及他那传奇的一生亦为后人叹服。
  【小传】:王安石(),字介甫,抚州临川人。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中进士后,曾任过地方官。神宗时为宰相,创新法以改革弊政,遭到大官僚大地主的反对。后辞官退居南京。他是北宋时期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文学成就颇高,影响甚巨。其诗长于说理,精于修辞,内容亦能反映社会现实。词虽不多,却风格高峻豪放,感慨深沉别具一格。有《临川集》。
【卷十八】 王安国
【派别】 婉约派
【文集】《王安国文集》
& & 平地凤眼飞百鸟 半山云木卷苍藤
  历史中能耳熟能详的弟兄皆是才子文人的寥寥无几,魏晋时有曹丕曹植,然兄弟两人不和,曹丕为九五之尊之时仍逼其弟行七步而诗,否则植将会被诛杀,曹丕为帝性常妒,思王忧恨几匆匆。曹植在诗中发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怅然长叹,此言后被周恩来在皖南事变中引用:“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与此相反的是北宋的苏轼与其弟苏辙,苏轼与苏辙两地而居,中秋之夜时,东坡大醉,作下《水调歌头》来追忆兄弟两人手足情深。其实在北宋年间,还有这么一对长期不被人知晓,即是千古名相王安石与其弟王安国。
  王安国年少聪慧,十二岁时,为文有条理。出其所作铭、诗、赋、论数十篇,观者叹为观止。其才名远扬,竟然传至国外。熙宁年间时,有高丽使臣入京,见开封府尹元绛言:“闻内翰与王安国交好,本国欲得其诗,愿内翰访求之。”元绛至安国府,求得其题咏,恰好天降大雪,安国作诗戏元,其略云:“岂意诗仙来凤沼,为传贾客过鸡林。”(见《东轩笔录》)
  为文之人大约都有一些特殊偏好,林和靖一生喜梅;张子野一生爱影;晏几道一生嗜梦,而王安国独喜酒楼,曾对人言:“我诗共有几酒楼?”人答言:“有二酒楼。”即“夜泊浔阳宿酒楼”、“后夜钱塘酒楼上”,安国听后表示赞许。
  酒楼为买醉之处,纵酒岂不寻欢。王安国作词有香泽之态,但却也是香而不艳、浓而不烈,这是他的高明之处,他的这种笔法,后人亦慕之,试看其词《减字木兰花》:
  画桥流水,雨湿落红飞不起。月破黄昏,帘里余香马上闻。
  徘徊不语,今夜梦魂何处去,不似垂杨柳,犹解飞花入洞房。
  在一幅淡雅从容的风景画中,画桥如虹,流水若练。耳边似还听得见那淙淙的流水之声。晚来雨过,落红无数。那染湿了的落瓣沉甸甸地坠于地上,娇嫩无比,如同美人的朱唇。明月如霜,清冷的月辉给万物披上了一层薄絮的轻纱,如诗亦如画。徐行在花蕊小径上,马蹄生香,行至正浓,就在这画桥流水之畔,他与那朝思暮想的女子相遇,那油壁车经过他身边的那一刻,他闻到了从车帘内飘出的沁人幽香,嗅得他飘然若醉。他看着那车行的辙印渐行渐远,他沉默了,看着她的倩影低徊不语。让人想起贺铸《青玉案》中的一句“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夜深人静之时他的灵魂思绕天涯,去寻那芳香女子,忽又横生惆怅,恨自己为何不是那杨花,杨花尚能穿帘入户,追随自己心爱之人进得洞房,而自己却是连在梦魂中也不可与其相见。
  王安石作词风骨凛然、感慨深沉,王安国与其风格迥异。安国作词似少游,哀怨温婉、缠绵悱恻。宋人周紫芝在《竹坡诗话》中记载过一件轶事。大梁罗叔共曾言:“昔在建康士人家,见王荆公(王安石)写小词一首,后其藏甚深。词云:‘留春不住……’荆公平生不作是语,而如此何也。”后沈彦谓叔共言:“荆公诗,如‘繁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春色恼人眠不得,目移花影上栏干’等篇皆是平父(王安国)诗也。王安石兄弟两人诗风词风,旁人一见即可明之,混淆不得。上提到留春不住出自于王安国词《清平乐》:
  昨夜南园的一番风雨,落红铺满小径。如同那簇新的宫锦被溅上了泥迹,枝上的莺儿昼夜婉转啼鸣,春还是要悄然离去。如那深宅古院的美人,门掩黄昏,亦是留春不住。宋祁有词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这是他的呓语梦言,春欲走,如何停得住匆匆的脚步,雨打梨花深闭门,误了青春,忘了青春吧。
  小怜为北齐后主高纬的爱妃,以善弹琵琶而称于世,又极聪黠,李贺曾作诗言其:“湾头见小怜,请上琵琶弦。”那一曲曼妙的琵琶之音让人销魂,时而如行至云颠,时而又漫步海角,皆是心中之情所致,琵琶之声拨动了心中的那根情弦,让人飞越关山千里,横渡深涧万丈,只是为了见见那心爱之人。柔柔的春风也不愿永驻在画堂朱户之中,它要穿过窗扉,要将那春暮的杨花化作雪飞。花间词人顾《虞美人》云:“玉郎还是不还家,教人梦魂逐杨花,绕天涯。”那美人在梦魂中逐着杨花,万水千山地寻着玉郎的足迹,思绕天涯,情深意远。
  王安国在词中将自己比作那自在的杨花,清洁孤高,不愿附会于权贵。虽然王安国为王安石之弟,但安国切实新法的反对者。据《水记闻》记载:“安国曾经力谏其兄,天下之人皆不喜新法而力为之,恐为家祸。“王安石不听其言,安国苦于影堂言:“吾家灭门也。”又曾经指责曾布误惑其兄更变法令。布言:“足下谁人子弟,朝廷变法何预足下事。”安国勃然怒言:“丞相父即吾父也,丞相由汝之故杀身破法,及先人。岂不预吾事也?”正因为安国性耿直,不求苟合,得罪人不少。其兄在时,亦是冷暑闲置,后其兄相位被吕惠卿接替,此吕惠卿在王安石为相之时便和王安国有过罅隙,正好趁此时机,将王安国借故罢职。
  王安国暮年之时,忘情于山水,终做成了他逐梦的春风。曾得一梦,有人邀其至海上,见海内宫殿辉煌无比,殿前题名为灵芝宫。恍惚间梦醒,原来是寺中寒钟常鸣。其后题诗云:“万顷波涛木叶飞,笙箫宫殿梦灵芝。挥毫不是人间世,长乐钟来梦觉时。”不久王安国卒,应了他的诗谶之言。
  【小传】:王安国() 北宋官吏。字平甫,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安石弟。自幼聪慧,操笔为文皆有条理,年十二时,出其所作铭、诗、赋、论数十篇,观者惊叹。屡举进士不第。神宗熙宁初,以韩绛举荐,召试,赐进士及第,除武昌军节度推官、西京国子监教授。秩满,授崇文院校书,改秘阁校理。因与吕惠卿有隙,惠卿以郑侠事诬陷之,夺官归田里。熙宁七年八月卒,年四十七。安国器识磊落,文思敏捷,曾巩谓其“于书无所不通,其明于是非得失之理为尤详,其文闳富典重,其诗博而深。
【卷十九】 晏几道
【派别】 婉约派
【文集】《小山词》
& & 今宵剩把银缸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
  多少次的魂梦中见到微雨落花下的晏几道,徐徐地行走在红香满地的小径上,深情地呼唤着他的红粉佳人。他一路走来,泪水润湿了他的双眼,那孤独忧郁的背影让人见之不觉心碎。他用他的多情,为后人留下一首首精美绝伦的小令,让我们仿佛步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晏几道出生于将相之家,其父便为元献公晏殊。年幼之时便有才名,十多岁的年纪便得到仁宗皇帝的赏识,可谓是年少春风得意。虽然生于显贵之家,但晏几道并没有沾染上贵族公子骄横跋扈的脾性,而是刻苦攻读,给人留下一温情脉脉的书生形象。
  虽然其父官高至相,但晏几道的仕途却是极为坎坷,终生都是徘徊在官僚阶级的下层。晏几道性耿直,孤高自傲,但待人真诚。后来家道逐渐衰落,而他似乎还没有适应过来,依然过着花天酒地的奢侈日子,致使生活变得艰难起来,黄庭坚曾在《小山词序》中言:
  叔原固人英也,其痴处亦自绝。人爱叔原者,皆愠而问其目:“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已信人,终不疑其欺已,此又一痴也。
  晏几道无意于功名仕途,昔日在其父提携下而富贵者大有人在,然他终不愿俯下身来作乞求语,以他的才气再加上刻苦攻读进士及第应该不成问题,而其终不为之。元佑年间,苏轼因为黄庭坚在其面前大赞晏几道词作甚佳,苏轼直欲见之,而晏几道却让这个文坛泰斗吃了闭门羹,并言:“今政事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他就是有这样的傲气,但却是要在现实中撞得头破血流。黄庭坚言其“四痴”成了他一生真实的写照。
  晏几道不仅仕途坎坷,还受过牢狱之灾。熙宁七年时,光州司法参军郑侠上书反对新法,触怒了当权者而被拘,并且将与郑侠平时来往甚密者一并治罪,晏几道与郑侠颇有交情,由是被牵连而入狱。后在郑侠家中搜得晏几道诗书一封:“小白长红又满枝,筑球场外独支颐。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当权者见之,便将晏几道释放。虽然此次事件有惊无险,但对晏几道的精神上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不仅有辱门楣而且平时对其偏爱之人亦是疏远了几分。
  由于在生活中的种种不称心及仕途落魄的经历,让他对人生有了更深的体验与思考。不似晏殊作词那般温润秀洁、风流蕴藉,晏几道词则满含了对世事的沧桑之感,真挚深切,感人肺腑。然而他描写的多为儿女相思筵前酒边的风花雪月,遂遭到了时人的诘责。据《邵氏闻见后录》记载言:“晏叔原,临淄公晚子。监颍昌府许田镇,手写自作长短句,上府帅韩少师。少师报书:‘得新词盈卷,盖才有余而德不足者。愿郎君捐有余之才,补不足之德,不胜门下老吏之望’云。”晏几道能放低姿态将其所作进呈府帅韩维,足见其对韩的敬重与信服,不过另一方面原因也有因生活上的窘迫使他不得不求得官名获得俸禄安抚家人,但由于他的“才有余,德不足”而使这一愿望落空。
  晏几道作词极尽凄清,冯煦在《宋六十一家词选》中言:“淮海(秦观)、小山(晏几道),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又言:“小山矜贵有余”。虽然晏几道词作多如花间词风的绮艳之作,但华而不俗,不作亵语,且花间词浅俗,而小晏词深雅。如果将花间词喻为披金戴银之少妇,那么小晏词则为清纯丽质之少女,自是泾渭分明。吴梅在《词学通论》中云:“艳词以自小山为最,以曲折娇婉、浅处皆得也。”这是小晏词的风格,同是写情,却可以写出一番深情,一番真情。将他的那颗饱受感情折磨的拳拳之心展现给世人,让人为之叹惋。
  词人中最是痴情者由三人;南唐李后主,北宋晏几道;清初纳兰容若,各有自己的情深之处。家道的中落、红颜的离去、故友的不逢、生活的艰辛,这一切让晏几道识尽了世事炎凉、物是人非,也给他的作品染上了一层凄伤的色彩,读来犹使人动怀。
  晏几道《小山词》的自序中言:“篇中所记,悲欢离合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抚然,感光阴之易逝,叹境缘之无实也。”世事恍若昨梦前尘,让晏几道觉得人生极是虚幻,光阴逝去之时,剩下的只有两鬓白发,真是浮生若梦。其又云:“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蘋、云,工以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吾三人听之为一笑。”莲鸿蘋云,她们的一笑一颦、她们的一歌一舞,在晏几道的心中刻下了不可抹去的痕迹,斗草阶前的微笑相迎、曲水侧畔的含羞相见、琵琶弦上的诉说相思,在其魂梦中频繁地浮现出来,成为晏几道一生所恋,他梦中的这些情语,真个是“情至深、俱是怨”,不忍卒读,试看其千古名篇《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却年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今日之景忆出昨日之情,在梦中去寻那昔时的相约之地,却发现是院台高锁,人去楼空。重重的帘幕还是遮不住那相思之情,酒醒之时,只觉一片凄清寂寥。晏殊曾云:“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言不尽的惆怅与失落,他忆起去年的春恨之景,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在迷朦的烟雨中,见到春花散尽,燕子双飞。五代翁宏有诗云:“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帷。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晏几道借用其句子而顿时成为妙笔。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他想起了第一次和小苹相见时的情景,那时的她穿着薄若轻纱般的两重心字罗衣,如那心心相印的一片柔情,她在琵琶上弹奏着相思之意,让晏几道日后魂牵梦萦。素月分辉,明河共影,她踩着那清冷的月光缓缓而归。李白《宫中行乐词》云:“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归。”晏几道是多么不愿见到相别的这一刻,谭献在《复堂词话》中赞其语“千古不能有二。”极是中肯。
  晏几道词多都是这些别后梦中相思之作,人生在世的不称意让其沉浸到歌舞酒乐之中,但其和歌女的感情是真实的,甚至有些成为生死之恋。但这种感情又是不现实的,相别之后,只能将自己全部的情思寄托在她们身上,不论是相思,还是追忆。他在梦中试图找到灵魂的慰藉,但是醒来之后,更加失落。见其名篇《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他忆起当年的一次宴会胜事,那如玉的红袖美人双手捧着玉钟脉脉含情地看着他,玉钟里盛着的是玉露琼浆,散发出来的醇香与美人身上的暗香让晏几道倾心不已。他接过玉钟,凝视着眼前如脂的美人,酒未到,人已醉,他一饮千盅,拼取颜红。照亮楼心的清月在酣舞中缓缓沉去,桃花扇底的轻风在欢声中渐渐停歇。一别几年,长忆相逢,却只是在魂梦之中,梦中的片刻欢娱让他饱尝了醒后的相思之苦。银缸灯照下的美人真实地站在他的面前,但由于多次梦后醒来的失意,让他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杜甫曾作《羌村》诗云:“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昧。”戴叔伦作诗《江乡故人偶集》云:“还作江南会,翻凝梦里逢。”皆是言的此种思之深、心之怯的情感。
  缪铖先生曾言小晏作此词在承年之世,与久别的心爱之人重逢,所以轻灵婉转。如蜻蜓点水,空际回翔,如平湖梦凤,微波荡漾,所以妍之至。一语道破晏几道那颗殷切之心。能和红颜知己重逢当然是喜事,但是大都是互成离别,所以晏几道极尽相思。梦中之语凄伤地犹惹人怜。见其《鹧鸪天》: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又是一阙相思之词,词人因相思而醉忽拍起身上春衫之物,又想起这春衫之物遗有美人身上的芳香,暗生怜意。因为自己的一时疏狂而造成了两人长久的离别,顿是“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且在晏几道的心中挥之不去。况周颐在《惠风词话》中解这一“狂”字,意为“一肚皮不合适宜”,发见于外者也,狂已旧矣,而殷勤理之,其狂若有不得己者。苏轼曾作挽词云:“不合适宜,唯有朝云能认我,清弹古调,每逢佳节倍思卿。”上天将这疏狂的晏几道陷于离愁别恨之中,让他再也狂狷不起来。
  谢灵运有诗云:“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而晏几道见到的却是年年岁岁的秋草在陌上衰而又生,登楼远眺,唯见欲坠之斜阳,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青春已逝,欢情难再,只留下孤独与痛楚相伴余生。云山渺渺,江水茫茫,何时才是两人相见之期。温庭筠有词云:“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晏几道苦思不得,便作怨词,相思只是一个人的执着,两相无证。何必要这样来伤害自己呢。还说不要把笔墨和眼泪洒在这精美的信笺上。晏殊词云:“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晏几道真的是看破红尘么,话似旷达,却是反语,实则表达出那更加刻骨铭心的相思。
  除了这些相思之作外,晏几道还有一些惜春怀春之词,因其为情痴之人,多愁善感,见到物事的变化也会骤然心伤,所以写起来亦是显得情深意长,见其《玉楼春》:
  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
  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
  东风的无情,春花的逝去,让人怨恨不已。碧楼帘影中,词人见此衰景又生出浓浓的愁情。刘希夷作《代悲白头翁》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刘曾因此句被舅舅宋之问屈杀的事情还绕在心头,晏几道见了何曾又不是极其伤感,与其伤悲,不如在落花残影中拼得一醉,又是何妨。
  词人一生对梦偏好,却似是有隐语。宋玉在《高唐赋序》记载昔年楚王经巫山与神女相会之事,离去之时神女对楚王言:“妾住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这赋中所言之物便频频出现在晏几道的梦中,如有: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临江仙》)
  疑是朝云,来做高唐梦里人。(《采桑子》)
  春梦秋实,聚散真容易。(《蝶恋花》)
  朝云信断知何处,应作襄王春梦去。(《木兰花》)
  凭谁问取归云处,今在巫山第几峰。(《鹧鸪天》)
  晏几道晚年之时尚存高洁之志,蔡京权倾天下之时,曾数次遣人请晏几道作词。晏几道推辞不过作两首《鹧鸪天》,却是只言天下太平之景,而无一点奉承之意。
  《其一》:
  九月悲秋不到心,凤城歌管有新音。风凋碧柳愁眉谈,露染黄花笑靥深。
  初见雁,已闻砧,绮罗丛里胜登临。须教月户纤纤玉,细捧霞觞滟滟金。
  《其二》
  晓日迎长岁岁同,太平箫鼓间歌钟。云高未有前村雪,梅小初开昨夜风。
  罗幕翠,锦筵红,钗头罗胜写宜冬。从今屈指春期近,莫使金尊对月空。
  晏几道虽然沉缅于歌酒风月,浪迹于绮罗脂粉,然其付出的皆是一片痴心。不似那些狂蜂狼蝶,游戏情感。潇潇暮雨之中,似又看见晏几道那一缕清影,在落红满地的小径上作山鬼般断肠的吟唱。
  【小传】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人。晏殊幼子。曾任颍昌府许田镇监、开封府推官等。一生仕途失意,晚年家道中落。能文善词,与其父齐名,时称“二晏”。词风近其父。其词多写四时景物、男女爱情,受五代艳词影响而又兼花间之长,善于写景抒情,语言和婉浓丽、精雕细琢。情感深沉、真挚,有一定的社会意义。较之其父,更工于言情,词风较为沉郁悲凉,为后世喜工丽词语的文人所激赏。有《小山词》。
【卷二十】 苏轼
【派别】 豪放派
【文集】 《东坡全集》
竹仗芒鞋轻胜马 一蓑烟雨任平生
  苏东坡学际天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莫不精通。他不经意间登临绝顶,一览众山之小。东坡聚天地之灵气,集万物之精华,他用自己的学识征服了士人无数,他秉手中的一支灵翰之笔,让宋词豁然平添若许风骨,足以同华丽的唐诗相媲美。
  东坡年幼之时,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当他读到《后汉书&范滂传》时更是坚定此意。范滂为人刚正廉洁,不苟合逢迎,后因触怒权贵而被杀。东坡极感震撼,后言其母言:“他日儿为范滂,母可为范滂母乎?”苏母言:“孟子曾言,生与义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也。儿可为范滂,母又怎么不能为范滂母。”苏母教子让东坡日后成为一廉正操守之人。岳母教飞尽忠报国,欧阳修母画荻教子,这些佳话早已经家喻户晓,成为天下美谈,让人钦叹。
  欧阳修极赏识东坡,当年应进士试时,欧阳修出考题《刑赏忠厚之至论》,东坡为文说:“尧时皋陶为士,任司法官。一人犯罪,皋陶言杀之者三,尧言赦之者三……”欧阳修见此文辩论纵横捭阖,才气横溢,甚是欢喜,但又疑为门生曾巩所作,恐招人议,遂抑为第二。东坡后来上府拜谢欧阳修,欧公不明东坡文中皋陶之事,便问之:“皋陶曰杀之三,尧曰赦之三,见何书?”东坡答说:“此事见于三国志孔融传注。”欧公翻阅孔融传注,不见一字有言此事。它日又问之,东坡答说:“曹操以袁熙妻甄氏赐子丕。孔融言:‘昔武王以妲己赐周公。’曹操不知此事,便问何书有记载此事。孔融言:‘以今日之事观之,足可证明。’”东坡从读孔融杜撰周公之时后杜撰出皋陶之事,欧阳修大惊并说:“词人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东坡善于此法,曾作词《念奴娇&赤壁怀古》,黄州赤壁并非三国古战场之地,但东坡同样可以将其叙地栩栩如生,让今日黄州赤壁更胜蒲圻赤壁,让人叹服。
  东坡腹有诗书千卷,为人谐趣万分。据《曲洧旧闻》记载,东坡曾经对挚友刘贡父说:“某与舍弟登科中举之时,日享三白饭。食之甚美,进而忘记人间还有八珍。”贡父不知何为三白,东坡答说:“一撮盐,一碟生萝卜丝,一碗白米饭,乃三白也。”贡父听后大笑,不久后邀东坡赴宴,说请东坡吃皛饭,东坡不明其意,对人说:“贡父读书多,必有出处。”至贡父家,见其案上所置只有盐、萝卜丝、米饭而已,便悟到贡父以字为戏。后东坡也请贡父赴宴,说吃毳饭。贡父恐怕东坡戏其,但又不知这毳饭为何物,还是如期而往。两人一直谈话,过了吃饭时间东坡还没有准背开饭的意思,贡父饥肠辘辘,向东坡索要毳饭,东坡笑言稍等,如此再三,贡父已是饥不可忍,东坡后笑言:“盐也毛,萝卜丝也毛,米饭也毛,(毛在眉山地方为没之音),三个毛即是毳饭了。贡父捧腹大笑,后说:“固知君极报东门之役,然虐不及此也。”这时,东坡便叫下人开饭,贡父一直吃到晚上才回府。如此诙谐之事,让人读后更觉东坡为人富有神态。
  作为文人,诗酒为欢、歌妓佐舞,极是正常事。东坡亦是喜欢风花雪月之人。知杭州府时,有一妓名琴操,聪明伶俐,有才名,东坡甚喜之。曾同游西湖,在舟中,东坡对琴操书:“我作长老,你来参禅。”遂问琴操说:“何谓湖中景?”答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又说:“何谓景中人?”答说:“裙拖六幅潇湘水,髻挽巫山一段云。”又说:“何谓人中意?”答说:“随他杨学士,鳖杀鲍参军。”琴操问:“长老看此番应对如何?”东坡说:“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琴操听东坡语,想起自己的身世,想到自己的未来,不正如那浔阳江头的琵琶女,幽恨终生。于是看破红尘,削发为尼,遁入空门。东坡一语惊醒梦中人,那深庵中伴着青灯古佛的琴操应是会时常想起这泛舟西湖之景。
  东坡为文奇佳,断案亦是奇绝。昔作杭州太守时,灵隐寺有一僧名了然,与一青楼女子李秀奴偷欢,时日已久,番僧了然衣钵荡尽,无资挥度,秀奴决意与其断绝往来,但僧对其迷恋不已。一日番僧醉后往秀兰处,秀兰不予接纳,僧勃然大怒,失手将秀奴打死。刚好东坡经理此案,见番僧臂上有字云:“但愿生同极乐园,免教今世苦相思。”东坡见此言怒从心起,作判词云:“这个秃奴,修行忒煞。灵山顶上空持戒,一从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毒手伤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东坡一判词让番僧做了风流之鬼,让人读之畅然称快。
  东坡喜欢以诗入词,遂使词境渐大。他不再作缠绵悱恻的低吟,而是引豪放旷达的高歌。但是也遭到一些人的批贬。陈师道在《后山词话》中说:“子瞻以诗入词,如教坊雷大使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在人们的骨子里就认为宋词本色为柔媚,所以对东坡豪放之音不予赞同。苏门弟子李廌在徽宗年间作《品令》说:“唱歌须是玉人,檀口皓齿冰肌。意传心事,语娇声颤,字贯珠玑。老翁虽是解歌,无奈雪鬓霜微,是伊模样,怎如念奴。”李廌认为词应为红颜女子所传唱,善讴老翁,终非本色。女词人李清照在《词论》中说:“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小歌词,直如酌蠡海之水,然皆句读之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不过当然有人对东坡赞不绝口,王灼在《碧鸡漫志》中说:“东坡先生非醉心音律之人,偶尔作歌,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东坡性洒脱,不喜被音律所缚。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记载说:“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声律耳。试取东坡诸词歌之,曲终,觉天下海雨逼人。”陆游是真懂东坡。
  东坡作词受到柳永的启发和影响,所以对柳永词名耿耿于怀,一直欲与其一决高下。据俞文豹《吹剑录》中记载一事:“东坡为翰林学士时,有幕士善讴。东坡问之:‘我词何如柳七?’幕士答言:‘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唱大江东去。’”东坡笑绝。后来大江东去便成了豪放的代表之音,试看其《念奴娇怀&赤壁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西边的故垒据说是当年三国周郎火烧赤壁之地。杜牧有诗云:“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不过那东风还须诸葛先生一双慧眼才可识得。惊涛巨浪,卷起雪花无数,江山如此多娇,一时多少豪杰。谈笑间曹操八十万大军顿时被火烧得灰飞烟灭。又来到当年鏖战的古战场,忆着那故国往事,忽又想到自己的宦海沉浮,一事未成而白发横生,想到那些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而己却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岂不独自怅然而涕下。百般无奈,只得与江上的明月相敬。后有俞陛云评言:“感前朝之如梦,举酒杯而招魂。瑜亮有知,当凌云一笑也。”
  此首虽然豪放,但也渗出悲苦之音。在慨叹历史中感受到世事的苍凉,一洗晚唐五代以来的绮靡词风,让人看见了宋词的另一种苍竣的风骨。东坡曾作词,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很是壮观。试看其《江城子》: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欲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老夫并非真的老夫,苏轼当时正值而立之年。看他带着多么好的猎具,黄犬在侧,苍鹰伏肩,一副蓄势待发之景,衣着锦帽貂裘,莫不英姿飒爽。太守猎守,倾城人民随守而出,千骑踏平山冈,盛况当前。因为激情澎湃,所以东坡开怀畅饮,两鬓微微霜染,但是这又何妨,自己尚有壮志雄心。“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言的是汉文帝遣派冯唐持节重新起用魏尚为云中太守之事。东坡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像魏尚一样重回朝廷,建功立业。那西夏与辽国何足畏惧,要将雕弓拉得如同满月状,射落那天狼之星。娓娓叙来,读来何其的畅快。
  东坡才性天高,风流潇洒,与许多红颜女子结下过情缘。相传当年东坡在杭州时与刘贡父共游西湖。有一女子乘舟而来,表出倾慕之意,此女子已是有夫之妇,仍然不顾闲言碎语,愿为学士援引古筝,献上一曲。东坡听后,神清气爽,如饮仙醪,遂作词《江神子》: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此词引用了钱起《省试湘灵鼓瑟》诗句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东坡也作恋情词,在其笔下的情感如烟似雾,清丽舒徐,与其豪放语相较,让人有天上人间之别,东坡出入豪放婉约之间是那么的不露痕迹,让人喟叹。看其《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据《林下词坛》记载说,子瞻在惠州,与朝云(苏轼侍妾)闲坐。时青子(霜神)初至,落木萧萧,凄然有悲秋之意。命朝云把大白(酒杯),唱“花褪残红”。朝云歌喉将啭,泪落满襟。子瞻诘其故,答曰:
“奴所不能歌,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也。”子瞻大笑曰:“是我正悲秋,而汝又伤春矣。”遂罢。朝云不久抱疾而亡。子瞻终身不复听此词。东坡作词引起朝云触景生悲来,一者悲秋,一者伤春。
  红花凋残,青杏犹小,燕子绕梁而飞,绿水环舍而流。柳絮吹少,芳草萋萋,暮春将至。花残叶落本为衰败之象,草长莺飞又是繁盛之景。东坡实在是豁达,伤春之中却又给人无限的希望,这也是他对为人处世的一种参悟,他转而又摹出一幅妙图。庭院深深,有一女子正在荡着秋千,荡尽幽幽烦愁,引来笑语声声。正好被墙外路过的行人听见,那柔美的声音搅动了墙外行人的情思。他痴痴得思忖着墙内佳人的风姿,就在那里伫足细细地听着,一直到笑声渐悄渐消。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是在自作多情,生出惆怅。黄苏在《蓼园词选》中说:“绵绵自是佳句,而次阙尤为奇情四溢。”东坡写情,有一种倏忽超脱的意境,写儿女之情,用情却不为情而累,能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真乃高人。
  东坡仕途极其坎坷,这由他极耿直的品性所致。王安石提倡新法,东坡因反对而被贬,后司马光旧党人执政,东坡对旧法又是颇有微辞,亦被贬斥,所以仕途一直落魄。东坡曾在湖州之地写过一封表文言:“臣愚识时,难以追新近。老不生事,或可牧养小民。”他的这一番话被敌视之人诬之有诽谤朝廷之意,后在其诗中又找到两句“根到九泉无曲处,此心唯有蛰龙知。”皇帝为真龙天子,遥遥在云间,而东坡却说是蛰龙,卧于地上。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在皇上面前大进谗言。讲东坡有叛逆之心,力求斩之。后东坡被下到狱史台,狱史台有柏树,所以又称柏台,柏树上宿有乌鸦,亦称乌台。整个事件后被称为乌台诗案。这诗案之事对东坡打击巨大,东坡被贬至黄州为团练副使,幸好神宗尚存明智,没有全部听信谗言。
  东坡在贬谪之地心情极是惆怅,又觉孤冷凄清。对仕途已经是心灰意冷。东坡闭门自扫,收招魂魄,以求自省。东坡后作诗云:“已惊弱柳万几重,醉里犹言醒可怕。”曾因作一诗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祸患,东坡终日惶恐不安。这种心情在其词中亦有体现。如其《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据《女红余志》记载说:“惠州温氏女超超,年及笄,不肯字人。闻东坡至,喜曰:我婿也。日徘徊窗外,听公吟咏,觉则亟去。东坡知之,乃曰:‘吾将呼王郎与子为姻。’及东坡渡海归,超超已卒,葬于沙际。公因作《卜算子》词,有‘捡尽寒枝不肯栖’句。”虽然这则史料失实,但是可见出东坡当时名气之大。超超与东坡俱是“捡尽寒枝不肯栖”之人。
  残缺之月,斜挂梧桐树梢,沙漏已滴尽。谁见得那幽人在月下独自徘徊。月已缺,漏已断,人已静。东坡再无那种豪壮之音,当真是伤彻人心。行单影只如同那缥缈的孤鸿极其敏感,他对世事满腹怀疑,连草动风吹也会使他自己胆战心惊。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一个平素旷达的老翁作出如此之语想是心中有如海的冤屈,可又是无处倾诉。
  东坡又岂会如此沉沦下去,当他稍稍安静下来便又恢复常态,他对这次的灾难作出深刻的反思。后有诗云:“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东坡在思索中探寻到人生真的价值与意义所在,遂放下了包袱,轻松了不少。见其词《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词前有段小序:“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东坡遇雨时的坦荡之怀,任天而动,在雨声淅沥中东坡且啸徐行。将多日压抑在心中的烦闷一吟而尽。想起唐人寒山有诗云:“皙皙风吹面,纷纷雪积身。”东坡拄着竹仗,蹬着芒鞋,如马步平川。笑微微地看着同行之人的狼狈样。他对着苍天长啸:“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东坡好久都没这样恣情而欢,这也是道出了他那压抑的苦寒之声。料峭春寒,斜阳驱散阴云带来一股暖意,使东坡不由得为之一振。风雨无情也正是人生的无情,但若坦荡待之,又何足为俱。
  东坡写过一些怀人之作,感人至深。其妻王氏,两人感情甚笃。虽然王氏读书很少,但具诗心。曾一次堂前赏梅时,王夫人言:“春月色胜秋月色,秋月色令人凄惨,春月色令人和悦。”东坡听后大喜言:“吾不知子能诗耶,此真诗家之语。“后王氏年仅二十七岁便逝于汴京,东坡在山东密州任知州时写过一首悼亡词,情深似海。见其《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生死离别十载,人世中人亦是霜鬓斑斑。东坡常在睡梦中见到其亡妻的身影来。小轩窗中,妻子还在对镜梳妆。相逢却是两顾茫茫,孤坟还在,人事皆非。孟启《本事诗&徵异第五》中载张姓妻孔氏赠夫诗说:“欲知肠断处,明月照孤坟。”故人不识,泪落满是沾禁。元稹悼亡词云:“唯将终夜常开眼,报得平生未展眉。”清人纳兰容若悼亡词云:“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漆灯风毡,痴数春星。”一样的情深,东坡的思情跨不过那矮短山冈。在明月夜里哭成了泪人,一词遂成了千古绝唱。
  东坡与其弟手足情深,因两地为官而常年不能相见,东坡思子由心切。正值中秋之时作《水调歌头》,宣泄心中的思念之苦。后胡仔在《苕溪渔隐从话》中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见其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词前有一段小序:“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东坡举杯邀明月,李白有诗云:“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东坡仿佛成了仙人,随风而去,琼楼玉宇纵然华丽高贵,但却是高寒难耐,非可久居之地。神宗读此句,乃叹云:“东坡终是爱君,即量移汝州。”东坡一句词言出了神宗居寒的心声。月有圆缺,人有离合,人之常情,也不必为此神伤。千里共婵娟化用谢庄《月赋》“美人迈兮音尘绝,隔千里兮共明月。”古人多有月下之思。陈敏夫有诗云:“今夜不知何处宿,清风明月最关情。”张九龄有诗云:“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许浑有诗云:“惟应待明月,千里与君同。”月本无情之物,却成就了大量的含情之语。在这些文人千年的吟诵中,月成了最普遍却也是最为深情的意象。
  王国维曾言:“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当年章质夫作《水龙吟》一词,都下盛传,面对章词“曲尽杨花妙处”,东坡另出新意,造出新境。东坡咏杨花词一出,余词尽废。试看其词: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东坡虚处着笔,似花还似非花,便觉得有一层朦胧之感。将写景与言情揉合在一起,遂变杨花为情花。看它那轻盈曼妙,困酣娇眼,极具神态。花飞尽,落红难缀,韩愈《晚春》诗云:“杨花榆荚因风起,惟解漫天化雪飞”。东晋才女谢道蕴因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极受谢安嘉奖。他们所见到不仅在形态,更在神态。东坡借杨花的飘飞联出思妇之苦,美人如花。春去美人愁,春梦随花而散,美人望水而愁,花与人在一刹那融成了一体。怪不得李白在《清平调》中云:“名花倾国两相欢”。
  东坡词或如天风海涛之曲,或如小桥流水之声。如春花散空,不着迹象。李太白被人们喻为“诗仙”,苏东坡被人喻为“坡仙”。唐宋朝因为有了这两仙的存在而使华丽的画卷更添风采。世事千年之后,东坡仍会受到世人的追慕,最喜东坡之言亦终不落俗。
  【小传】苏轼(),字子瞻,一字和仲,号东坡居士,眉山(今四川省)人。苏洵之子。嘉祐二年(1057)与弟苏辙同登进士第。后考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中第三等,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累官杭州通判,知密、徐、湖三州。神宗元丰三年(1080)御史台兴"乌台诗案"。苏轼(45岁)被以"谤讪朝廷"罪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元祐初,哲宗年幼,高太后主政,起用于反对熙宁变法的旧官,苏轼受到太后特别的器重,累官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礼部尚书。但苏轼又不赞成司马光尽废新法,因政见不合,就主动请求出知杭州、颍州等地。高太后去世,哲宗亲政,改元绍圣,罢"元祐党人",苏轼于绍圣初年(1094)四月以"讥斥先朝"罪贬知英州,尚未到达贬所,八月又贬惠州,绍圣四年四月再贬儋州。在儋三年,徽宗即位,遇赦北归。建中靖国元年(1101)七月二十八日卒于常州。徽宗朝立"元祐党人碑"(罪人碑),苏轼碑上有名。高宗朝才得正名,赠太师,谥文忠。
【卷二一】 秦观
【派别】 婉约派
【文集】《淮海词》
自在飞花轻似梦 无边丝雨细如愁
  秦少游一生愁苦,与晏几道一起被称为古之伤心人。他眉间凝成的愁结,许是红颜女子也难抹平。他心中积下的怨恨纵是待得来世也是难以化消。碰上少游的时候,见得他青衫磊落,在那野有蔓草的无边驿道上,看着落花流水,他轻轻地吟诵着情浓如斯的句子,泪痕满面。
  少游出仕较晚,官位也不显,生活上极其贫苦。曾为黄本校堪一职时,钱穆父为户书,两人都住在东华门的一个柴垛场里,少游在春日之时作诗赠穆父说:“三年京国鬓如丝,又见新花发故枝。日典春衣非为酒,家贫食粥已多时。”后穆父见少游生活如此困顿,送米三石。好歹也是一朝廷命官,竟然要靠典衣度日、煮粥为食,足见少游的不得志。
  古时有才学之人并不一定受人赏识。少游年轻时即是如此,仕途极为坎坷,后来亏得有东坡举荐。东坡一次去徐州时,少游知其将至,仿照东坡笔法题诗于一山寺。后东坡见此诗,不能辨认,还以为为自己所作,感到十分诧异。后有人将少游词荐给东坡,东坡读后叹言:“向书壁者,岂此郎也。”东坡言少游为文如美玉无暇,深为赞赏。后少游成为苏门四学士之一。因为东坡出仕后一直都陷在党争中,而少游受到东坡的赏识,所以新党旧党莫不视其为异己。少游就这样莫明其妙地被卷入党争的漩涡中,一直被排挤贬斥,如同晚唐的李商隐,一生都是壮志难酬。
  少游不似东坡那般心胸旷达,心积有怨气而不能散,这有些像晏几道。世事不称意时便沉缅于歌舞楼馆之中,日逐笙歌,夜作清舞,缠绵于风花雪月。少游在汝南时曾暗恋一畅姓女子,畅姓为汝南望族,族人多奉道。男女为黄冠者十有八九。有一女冠,紫色妍丽,体态轻盈,望之尤若仙人,少游对其一见倾心。终日茶饭不香,作单相思苦。而女子对少游却无甚情意,真个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后少游作诗赠其:“瞳人剪水腰如束,一幅乌纱裹寒玉。超然自有姑射姿,回看粉黛皆尘俗。雾阁云窗人莫窥,门前车马任东西。礼罢晓坛春日静,落红满地乳鸦啼。”少游将此女子之态描得清妍之至,如有霞映澄塘、月射寒江之姿。古来不乏对美人摹画之言,如卫风《硕人》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又如曹子建《洛神赋》中“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日。”能得美人神韵,为精美之词。
  少游作词没有“会挽雕弓如满月”的洒脱,也没有“付与时人冷眼看”的狷狂。但他以他的纤丽征服了无数的爱词之人。家道的贫寒、故友的零落、仕途的不畅,这一切都如同阴云一样时刻笼罩在少游的心中,深深地影响了他的词风。多愁善感之人在纤细幽微的情感中能纵马驰骋,所以少游的婉约词显得尤深。熬陶孙在《臞翁诗评》中言:“秦少游如时女步春,终伤婉弱。”冯煦在《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中言:“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词心也。”少游作词,用的是他的一颗赤子之心,来表达发自心灵深处的幽微颤动之情,所以尤能感染人。见其词《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轻寒迷漫,染透小楼,天气阴霾,让人觉之如萧索的深秋。无赖有无可奈何之感。幽冷的画屏之上,萦绕的淡烟如流水悠悠。使之覆上了一层薄雾的轻纱,阁楼呈出一片清幽,透过窗棂,看见外面的春花飘飞荡尽,若蜂飞蝶舞,又若那欲醒未醒的绮梦,似落而未落。丝丝细雨,如烟水般理不清的闲愁,又如女子身上叮铛的环佩之声,不作停歇。崔颢有诗云:“湿云如梦雨如尘”。宝帘闲挂,心似水流,鱼幼薇有诗云:“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帘内之人独卧还是无滋味,看着那精致的小银钩而默然伤神。读之则如置身于一清超幽迥之境界,而凄迷怅惘难以为怀。如此的清新灵隽,读后仍是余香满溢。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此词言:“境界有大小,然不以是而分高下。‘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潇潇’。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诚然,宝帘闲挂小银钩不仅使人想起帘内之物,更使人想到帘外之人,暗境深远。“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出自于少游《踏莎行》,试看之: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关于此词的由来,有一个凄伤的故事。据《夷坚定》记载,少游在长沙之时,有一歌妓生平酷爱少游词,并认为少游最能得知其心。请命其母,愿托以终身。少游得知此事,感动万分。于是作此《踏莎行》赠女子。并言因时事严切,不敢将其带往贬所,恐其受牵连。后来少游卒于藤州,丧还将至长沙时,女子得一梦,便在途中守候,后来自缢。如此至情至性之女,她用生命来诠释了什么才是生死相许,让世人见证了一曲爱的悲歌,少游在泉下也该无限宽慰。
  夜月迷蒙之下,乳沙的云雾萦绕在楼台之间,若隐若现,如在蓬莱仙境。少游独自徘徊在静静的驿道中,东晋陶渊眀的诗风仍在经久不息地吹着,但他的桃花源已是无处寻觅,与那津渡一起迷失在这如水的夜色。孤馆浸绕在春寒料峭中,叫人怎么忍受得了那份凄清。李商隐有诗云:“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纵使赏心乐事,又有谁可共论,只剩得那千点啼痕、万点啼痕,一路洒在这恼人的贬谪之途。黄昏将尽,天抹残血,杜鹃哀鸣。天际下站着那么一个断肠之人,在吟着他的幽怅之词。对着薄雾清风,对着嫩寒明月,且行且怨。他想起那翘首以盼的美人,此刻正在月辉下凝眸伤神。他想到《荆州记》里东晋的陆凯从江南寄梅给长安的范晔,那诗是多么让人感到暖意在怀,“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他又想起《古诗十九首》里那浪漫的非文人而不能的事来,“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他也想到要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然而离愁别恨在心中堆砌如山高海长,那精美的薛涛笺又怎么能诉说自己的心事。他无可奈何,言出无理的诗来。郴江呀郴江,你本自绕郴州而流,为何要这样义务反顾地流向潇湘而去。不过表面上是言郴江奔流,实际上是问自己:“少游呀少游,你为何要这样背井离乡徙向潇湘之地。”少游卒后,东坡将词末两句书于画扇并长叹息言:“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古人言:“百身何赎”,足见东坡的怅痛。高山虽在,流水却无,知音少,弦断无人听。少游离去,东坡少了最好的学生,失了最好的知己,所以东坡恸哭于世。
  少游作词婉约,但与柳永作词又不同。王国维曾在《人间词话》中云:“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古人云:”寡欲养心,约情合中而已,只要有分寸,亦不伤大雅。”遂有后人将少游词喻作《红楼梦》,而将柳永词喻作《金瓶梅》。虽然《红楼梦》极是高雅,但也从《金瓶梅》中汲得灵气。一日少游自会稽入都见东坡,东坡言:“不意别后,却学柳七作词。”少游言:“某虽无学,亦不如是。”东坡即指出“销魂,当此际。罗带轻飞,香囊暗解”,难道不是学柳七所作么。后东坡又问少游是否有新作,少游答:“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秀毂雕鞍骤”,东坡听后当即批评言:“十三字只说得一人骑马楼前过。”这也反应了少游作词极是涵蓄。上提到“销魂,当此际”出自于少游词《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少游因此词得一名号“山抹微云秦学士”,少游女婿范温性格内向,木呐少言。一次赴宴时坐在角落自是无人理睬,后有人问起姓名,范温答言:“我乃‘山抹微云秦学士’之女婿。”众人惊诧,莫不待其为上宾。此《满庭芳》词声名甚远,杭有一郡官,闲唱少游词,偶误歌一韵为“画角声断斜阳”,琴操在侧言:“画角声断谯门,非斜阳也。”后琴操又将此词改韵婉转歌之,东坡闻后大加赞赏。
  山际间那一抹淡淡的微云,渐行渐消。天边连披的衰草侵扰着古道。一曲愁肠断,画角寒,又是离别。暂停征棹,引酒和泪相斟别。林逋有词云:“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水平”,又见别离,不堪回首那些烟花之景。往事纷纷,暮霭沉沉。烟柳断肠处的斜阳,寒鸦万点,宿在那枯藤老树上。流水绕着孤村,不忍无情而去。美人如花,泪水复横颐,又是如何舍得与心爱之人道别。想起那些销魂之事,如此的悱恻缠绵。才子佳人,良宵苦短。柳永在词中云:“拟把疏狂图一醉。”鸳鸯帐暖,凤枕香浓,风月之事尤惹人醉。杜牧有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少游的才子风流,在青楼舞馆中受尽红袖佳人的痴爱,多么的春风得意。但是这次却是要离开这花繁叶茂之地,不知何时才是重返。姜夔有词云:“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他们双手互执,泪流满面。襟袖上染满了啼痕。他们相拥在那里,任秋风肃肃,任江水汤汤。天已入暮,依稀见得远处高城的灯火点点,原本是与美人互诉衷情之时,而此时却要凄清地离开这里,自是伤情。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少游的词就是这么精美,他的情辞兼胜,让人读之如醉如痴。在他那行云流水的意境中如听着天籁之音。况周颐在《惠风词话》中赞其词:“初日芙蓉”,周济在《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中赞其词:“如花初胎”。少游极爱写愁,但又不似后主“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楼”那般雄浑、也不似贺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那般绵长。少游写愁极其温婉,娓娓徐来。如其词云:“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读之伤彻人心,让人不禁想起《红楼梦》中宝玉为颦儿庆生而作词云:“滴不尽相似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颗噎满喉,瞧不尽、菱花镜里花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挨不明的更漏。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试见少游词《江城子》:
  西城杨柳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杨柳依依,撩拨着那春意浓浓,春浓即将春尽,又徒地生出无限忧伤,惹得泪水涟涟。又至那折柳送别之地,当年在此系归舟。碧野芳草萋萋,朱桥风声霍霍。物在而人非,犹有水空流,此境颇似晏殊词《浣溪沙》中“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年华正好,而今却是识尽愁滋味,如蒋捷人生三听雨之感慨万千。心中的积怨悠悠,何时才是休住之时。又见飞花,又独登楼,强乐还自无滋味,纵是把那春江之水都化作自己的眼泪,也还是流不尽心中的烦愁三千。
  少游晚年遭贬一路南迁,此中露出的愁苦之音更浓。过衡阳时,孔毅甫为衡阳守,曾与少游交好。遂延留少游并对其待遇有加。一日孔毅甫设宴,少游席间作词《千秋岁》:
  水边沙外,城廓春寒退,花影乱,鸳声碎。飘零疏酒盔,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鸥鸳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孔毅甫读此词,见到“镜里朱颜改”,遂惊言:“少游盛年,何为言语悲怆如此!”后少游居数日离去之时,毅甫在郊外送他,回来时对家人言:“少游气貌不大莫平时,殆不久于世矣。”
  此词仿若句句皆在啼血。伤春怀春,刘安在《招隐士》中言:“王孙游兮不归,芳草萋萋生兮。”料峭春寒渐消,春光媚好,花影散乱,莺声百啭,恰若丘迟在《与陈伯书》中云:“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之景。独自飘零在外,一个人浅斟低酌,极是意兴阑珊。酒盏渐渐染上了纤尘。终日相思,衣带渐宽,为伊消得人憔悴。碧云暮合,高楼望断,佳人不见。唐寅在《一剪梅》中词云:“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昔日的西池宴会是多么繁华,携手之人,而今却在何处,日边清梦典出自于李白《行路难》“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少游对仕途已经彻底失望,所以言出了梦断衡阳之词。对镜自赏,镜中之人朱颜尽改。王国维词云:“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婉转凄恻,直是欲哭无泪。看到春光已去,年华尽失,少游心中那股忧愁如浩浩之海水,无穷无尽,教人怎么不为他心痛。
  少游后来在藤州之时,坐词云“醉卧古藤下,了不知南北”,后卒于此。时人遂有藤州之谶说。黄庭坚作诗云:“少游醉卧古藤下,谁与愁眉唱一杯。解道江南断肠句,而今唯有贺方回。”
  少游如此至情至性,对其后人影响也深。其子名湛,鼻挺若蕃人,并且柔媚而舌短,善歌,有父风,世人称其为“娇波斯”。靖康年间,有一女子被金人所虏,自称为秦学士之女,在北上路上作诗云:“眼前虽有还乡路,马上曾无放我情。”见者凄然,一人据此作《秦妇吟》。
  秦少游,这是一个愁苦和眼泪化成的男子,他的忧郁和憔悴让人为之心痛。其卒,东坡闻之两天食不下。他的每一缕幽微的情丝牵动着千万人之心,他和他的婉约词顿成了永恒。
  【小传】:秦观,()字少游、太虚,号淮海居士,扬州高邮(今江苏)人。曾任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官等职。因政治上倾向于旧党,被目为元佑党人,绍圣后累遭贬谪。文辞为苏轼所赏识,是“苏门四学士”之一。工诗词。词多写男女情爱,也颇有感伤身世之作,风格委婉含蓄,清丽雅淡。诗风与词风相近。有《淮海集》、《淮海居士长短句》。《淮海居士长短句》又名《淮海词》。词集名。北宋秦观(号淮海居士)作。三卷。见于《淮海集》中。又朱孝臧《疆村丛书》本,附朱氏所撰校记一卷。明末毛晋汲古阁刊本名《淮海词》,一卷。(同上书)近来作者,皆不及少游。
【卷二二】黄庭坚
【派别】 豪放派
【文集】《山谷集》
黄花白发相牵挽 付与时人冷眼看
  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在学养、性情、气度上颇似东坡。但是苏门之人,注定要被卷入党争之祸,受尽贬谪之苦。黄庭坚就是这样的不幸之人,作为苏门四学士之首,虽然并没有积极参与党争之事,但终被它党视为异己,一生沉沦下僚。深感宦海沉浮的凶险,曾作诗云:“人生世上风波险,一日风波十二时。”山谷欲避党祸,却又是如何避得开,后竟死于宜州贬所。
  据《春渚记闻》记载,世传山谷老人(黄庭坚)前身为以女子。山谷对此事也有过记录,刻在涪陵江一块岩石上,只不过春夏之交岩石被江水浸没,所以世人未有知晓此事者。石上记载言:“山谷与东坡同谒清老,清语东坡是五祖戒和尚后身,而山谷前身为一女子。”后山谷贬至涪陵,梦有一女相告言:“生前诵法华经,愿后身为男子。得大智慧,为一时名人,今学士为某后身。”山谷在当时负有盛名,宋朝四大书法家苏黄米蔡,山谷名列第二。诗也是做得好,江西诗派素有一祖三宗之说,山谷为三宗之一,但山谷一生似被这盛名所累。
  山谷少聪颖,五岁之时便熟读五经。曾问其师:“人言有六经,为何只读其五。”其师说《春秋》不足读,山谷不以其师言为训,并言:“既曰经,何得不读。”十日之内便已成诵,且是无一字遗漏,时人因此事而称奇。山谷七岁便能作牧童诗,八岁时有人赴举科考,山谷作诗送其云:“送君归去玉帝前,若问旧时黄庭坚,谪在人间今八年。”此诗读后让人哂然一笑,继而拍岸称奇,年纪小小便有如此乘长风破万里浪之志,让人叹赏。后山谷赴举时作诗《野无遗贤》云:“渭水空岁月,傅严深锁烟。”主考官李洵作批语:“此人不惟文理冠场,异日当以诗名擅四海。”尽是被其言中。山谷狷介的品性年少即以形成,十八岁时,自称为清风客,有一长老见后言:“奇逸通脱,真骥子堕地。”
  山谷在诗坛上叱咤风云,在词坛上却不为人所重。世人对其词作亦是毁誉参半。晁补之在《诗人玉屑》中言:“黄鲁直间作小词,固高妙,然不是当行家语。自是著腔子唱好诗。”李清照在《词论》中言:“黄即尚故实,而多弊病。良玉有瑕,而价自减半。”更有甚者当时有一道人对其言:“以笔诲言,于我法当堕泥犁地狱。”当然也有人赞其词,《词林记事》中陈师道言:“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余人不逮也。”夏敬观《手披山谷词》云:“山谷词超轶绝尘,独立万物之表。以与造物者游。”评语之高,让人怀疑。不过也不至于在《宋词三百首》中一首也不录山谷词,也许是朱孝藏对山谷存有偏见。若山谷再世,对此事定时愤愤不平。
  山谷虽有词不可读,但也不乏精妙之作。试看其词《清平乐》: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春去花残,怅然若失。春归到底向何处,寂寞离去,无人知晓。如若有人知道春归何处,还可唤春回来一同去。看似无理之语,但也可见出山谷恋春之心。王观曾作词《卜算子》云:“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春在词人的心中是多么的美好,所以春逝后要苦苦寻春。春无踪迹谁可见,问取黄鹂或许知。但是黄鹂鸟纵是婉转娇啼,但其语又是何人能懂。黄鹂也无这个耐心,趁着风势掠过蔷薇花丛追循春去。寻春不得问黄鹂,倒是想起欧阳修词来,“泪眼问花花不语,落红飞过秋千去。”虽为化用,但山谷词也是现出一番风致。
  山谷因为仕途不畅,屡遭贬谪。胸中自有怨言,化作小词也是硬语盘空,给人倔强傲立之感。难怪时人称其为狂狷之士。其词《鹧鸪天》有一种清峻的妩媚。试见之:
  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
  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词前有小序言:“座中有眉山隐客史应之和前韵,即席答之。”此史应之也是失意之人,性也山谷相像。山谷曾赠其诗:“淫坊酒肆狂居士,李下何妨也整冠。”
  秋生冷意,黄菊枝头微染寒。颇似少游词:“漠漠轻寒上小楼。”一片清秋之景,人生入暮,想起一生困顿愁苦,无所作为,又想起借酒消愁。李白《将进酒》中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何其的豪放,山谷此时却是一个人自斟自酌,拼得一醉,消得千愁。潇潇暮雨,风前横笛斜吹,凄凄然。宅里簪花自赏,山谷曾做词云:“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笛。”看山谷醉态可鞠,倒著头冠,有魏晋士人颠狂风范,心中苦闷而无处发。山谷真性情流露,是真名士,自有一段风流。山谷不似少游,在愁苦之中走不出来。见其“群舞歌板尽清欢”知其为一洒脱之人。虽然年岁大,但是身骨依然硬朗,不忘加餐。山谷对待敌对之人的投枪匕首,泰然处之。他将黄花簪在两鬓白发之上,苏轼有诗云:“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骨枝。”霜菊代表着人的一种不屈的品性。黄花簪发,山谷喻己有黄花之节、御霜之志,誓于那些小人得志者抗争到底,任是时人冷眼相看,也要保全自己高洁的品格,决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就凭此山谷也该让时人侧目相看。
  山谷为江西诗派之宗,主张无一字不无出处,又好点石成金之术,所以作词多有破碎语。不过也有清新婉丽之作,山谷喜欢集句成词,这点上有些像王安石。见其《浣溪沙》:
  新妇滩头眉黛愁。女儿浦口眼波秋。惊鱼错认月沈钩。
  青箬笠前无限事,绿蓑衣底一时休。斜风吹雨转船头。
  关于此词,东坡曾戏言:“鲁直作渔父词,问其得意处,自言以山光水色,替却玉肌花貌。然才出新妇矶,又入女儿浦。渔父无乃太放浪也。”东坡借新妇矶与女儿浦来戏鲁直,谐趣之语。
  山谷开篇化用顾况《渔父词》:“新妇矶边月明,女儿浦口潮平。”新月沉水,鱼儿误以为钓钩,定是以前受过惊吓,不免杯弓蛇影起来,这里也有喻己之意。宦海沉浮,山谷受伤无数,老来之时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也是胆颤心惊。后句化用唐人张志和《渔歌子》中“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对于此词,虽然化用前人诗句,但是又见新意。后清才子纪昀评山谷词为“顾其佳者,则妙脱蹊径,迥出慧心。”不过山谷并不醉心于小词,又是有些像王安石,虽然他没用佛理入词,但是那些方言俗语让人读之如堕云里雾里。如其词《转调丑妞儿》中言:“得过口儿嘛,直勾得风了自家。是即好意也毒害,你还甜杀人了。怎生申报孩儿。”像此首还是稍微易懂,有些根本就无法理解。难怪刘熙载在《艺概》中评其词:‘以生字、俚语,侮弄世俗,若为金元曲家滥觞。“山谷作词多仿柳永、东坡。如其一首《念奴娇》:
  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桂影扶疏,谁便道,今夕清辉不足?万里青天,姮娥何处,驾此一轮玉。寒光零乱,为谁偏照醺醁?
  年少从我追游,晚凉幽径,绕张园森木。共倒金荷,家万里,难得尊前相属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笛。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
  词前有小序:“八月十七日,同诸生步自永安城楼,过张宽夫园待月。偶有名酒,因以金荷酌众客。客有孙彦立,善吹笛。援笔作乐府长短句,文不加点。”山谷因为修神宗《实录》而谪居西南,但他并不因此而郁郁寡欢。从词中山谷心中仍是有那般狂狷,酣笑之处惹人喜爱。据《苕溪渔隐从话》记载山谷作此词甚是得意。自言:“或可以继承东坡赤壁之歌。”不过凭心而论,两词不可相提并论,东坡词豪放中又有隽逸,粗中有细,此为山谷所乏处。
  云消雨霁,虹卧长空。秋天尽洗,青山若黛。一副肃静之景。潘阆《酒泉子》云:“山在湖中若黛簇”。天际下的远山如同女子的修眉,望之让人心动神摇。月华如水,现出那稀稀疏疏的桂影,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言:“桂影斑驳,风移影动。”唯见得万籁俱静,一片静好。碧海青天里的嫦娥驾着玉轮欲往何方,月光清寒,又是为谁而照着这杯中之酿,山谷苦思冥想还是不得而知。如此美景就浪费在神思中岂不可惜,还是偕同那些年青人出游逐月为好。幽径已是染上了轻寒,在园林中且啸徐行,忽又生出思乡之情。思乡不得,倒不如饮酒为快,在这金荷玉杯中,将所有的烦愁酌尽。江南江北,历过那世事无数,却是最爱听那临风的笛音,如饮仙醪。正如其诗言:
  “风前横笛斜吹月,醉里簪花倒著冠。”给人桀骜不屈之感。
  山谷为人亦是谐趣万分。《据复斋漫录》中记载言:“内翰顾子敦身体魁梧。与山谷同在馆,夏多昼寝。山谷俟其熟寐,即于子敦胸腹间写字,子敦苦之。”一次两人同寝,山谷在子敦背上写字,子敦发觉后言:“尔亦无如我何。”回家后子敦夫人将其上衣褪去后见背上题诗云:“绿暗红稀出凤城,暮云接阁古今情。行人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这种游戏现在在小孩之间也很流行,山谷玩得乐此不疲,真乃一老顽童。山谷与东坡也常作戏语。一日,东坡与山谷论书,东坡言:‘鲁直字虽清劲,而笔势有时太瘦。几如树梢挂蛇。“山谷亦言:“公之字固不敢轻议,然间觉褊浅,亦甚似石压蛤蟆。”两公顿时大笑。
  山谷虽然一生郁不得志,身为苏门学士,祸福却是相当。屡有贬斥,但都淡然处之,时时有豪放之言。晚年有蜀士慕其而从之游,山谷因此而讲学不倦,也算是得有其所。
  【小传】:黄庭坚()字鲁直,自号山谷道人,又号涪翁,分宁(今江西修水)人。他的父亲黄庶是一位学习杜甫诗风的诗人,舅父李常是藏书家,也擅长写诗,他的第一个妻子的父亲孙觉和第二个妻子的父亲谢师厚也都是诗人,这种环境造就他很高的文化素养与艺术素养。他于英宗治平年间中进士,做过一些地方小官和北京(今河北大名)国子监教授。他的诗受到苏轼的赏识,政治观点也与苏轼相近,仕途生涯因而与新旧党之争纠结在一起。哲宗初年高太后执政废新法时,他被召入京,曾参与修史及贡举方面的工作;哲宗亲政驱逐旧党时,他也被贬斥为涪州别驾,黔州安置;哲宗去世后他曾一度起复,但很快又被贬到远在今广西境内的宜州,后来死在那里。有《山谷集》。
【卷二三】 李之仪
【派别】 婉约派
【文集】 《姑溪词》
忆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东流无歇时
  长江之水日夜不停地流着,涌动的水中漾着一个女子千年不息的相思。她将自己对爱的誓言,覆在那惊涛骇浪之中,让灵魂受尽了反复的折磨。她日日深情地呼唤着那个魂牵梦萦的男子,她欲轻轻地向她诉说着朝朝暮暮的相思。
  如此让女子牵恋的情郎即为写过《卜算子》的李之仪。李之仪一生坎坷无数,幸好有那些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为其人生添了许多慰藉。李之仪追慕东坡,虽然并不为苏门学士之人,但与东坡始终保持着师友的亲密关系。东坡对李之仪也是倍加赏识。据苏门学士张耒在《送李子端赴定州幕府》记载,元佑八年,东坡知定州府时,朝中愿从东坡者诸多,但是都不敢有请于学士。后东坡向朝廷奏明愿以李之仪佐幕府。从众多之人选中李之仪,也足见东坡对其的信任和赏识。李之仪也没有辜负东坡,在辅佐时尽心尽力,颇有政绩。
  李之仪一生敬重东坡。元佑年间,东坡受到党争的迫害,苏学也遭到了朝廷的陈毁。李之仪因为与苏门联系过密,也是屡遭贬谪,甚至身陷囹圄,但其依然不变初衷。后赵鼎在《竹隐畸士集》中言:“东坡生既谪,昔日门下之人惟恐人知之。如端叔之徒,始终不负公者,盖不过三人。”东坡遭贬,众人对其都远而避之,惟恐被人知道自己同东坡有什么关系,但李之仪从来不避嫌,他对东坡的衷心始终如一。
  李之仪妻文柔为一不凡女子,他能如此舍命追随东坡其中便有文柔的意愿。文柔曾对李之仪言:“子瞻名重一时,读其书,使人有舍身成人之志。君其善同之邂逅。”在定州时,一日东坡上李之仪府,恰好有人送文件过来,东坡于是有条不紊地将案件很快判结。文柔见后言:“今见临事一丝不苟,真正一代豪杰。”李之仪举家对东坡敬爱有加,后东坡遭贬,文柔亲手缝衣赠送东坡并言:“我一女子,能与此种人相识,我复何憾。”一女子能有如此大的胸襟,让人想起一句古话“巾帼不让须眉”来。
  后文柔逝,李之仪悲痛欲绝。在其《姑溪居士妻胡氏文柔墓志铭》作悼亡词言:“与余伉丽四十年,胡氏上自六经,司马氏史,及诸篡修,多所综织。于修学则终一大藏。作小歌词禅讼,皆有师法,而尤精于算数。”若如此言文柔还真是一大才女,后作《梦溪笔谈》的沈括叹其妻说:“若为男子,我益友也。”
  文柔处事上有男子之风,范纯仁为范仲淹次子,官居宰相。李之仪曾替其起草过《遗表》及《行状》,后因此事触怒蔡京而被定罪。幸好文柔花重金买通蔡京佣人,通过佣人之手将范存仁的首创原稿盗取出来,使蔡京欲罪而无据。李之仪与文柔生死患难与共,感情笃厚。文柔的离去对李之仪来讲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李之仪都是意志消沉。
  李之仪作词虽然有花间词风,但是没有那种秾艳,他自己对作词的要求即“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所以在其词中多有情浓如斯的语句。世人作词多言男欢女爱、离愁别恨,李之仪也是这般,试看其词两首:
  《留春令》
  梦断难寻,酒醒犹困,那堪春暮。香阁深沈,红窗翠暗,莫羡颠狂絮。
  绿满当时携手路,懒见同欢处。何时却得,低帏昵枕,尽诉情千缕。
  《鹊桥仙》
  风清月莹,天然标韵,自是闺房之秀。情多无那不能禁,常是为、而今时候。
  绿云低拢,红潮微上,画幕梅寒初透。一般偏更恼人深,时更把、眉儿轻皱。
  相思之语尤是刻骨情深。佳人梦魂中去寻逐那日夜眷慕的郎君,人海茫茫,望眼欲穿,却还是踪迹杳无。想起王安国的词来“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
  佳人不忍就这样独自醒来,残酒未消,眉蹙未解,三月的春暮又至,门掩黄昏,幽阁深沉。斜阳映染在那红窗之中,却又一点点暗淡下去。她见到那柳絮飘飞,心生怅意,忽地又羡起春风来,春风尚可不肯呆在画堂朱户,随意地吹逐着自己喜爱的杨花,而她只能幽居于此。她忆起当年两人携手同游的日子,那条经常徜徉的红稀小径芳草萋萋,她害怕再去故地重游,孤身一人只会勾起更多的情思,惹来更多的泪水。她多么希望两人有相逢的那一刻,银缸相照,低帷呢喃,诉说着别后的相思。
  下首转入一个风清月圆之夜,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精致的闺阁,佳人独坐,暗藏心事,又怎能成寐。明月寄托了她的相思,可明月却是无情之物,又怎能识到她的一番苦楚。她只能静静地独倚阑干,翘首以盼,望尽那天涯之路。绿云低栊,红潮微上,轻寒染上小楼。薄雾萦回在画屏之上,如云绕在她的心中。此个时候,最是让她心愁。看她那轻锁的黛眉,幽深之中藏满了她欲说还休的情事。李之仪此词作得婉约深沉。后毛晋在《姑溪词跋》中言:“李之仪词,即置于《片玉》、《漱玉》集中,莫能伯仲。
  李之仪从学于东坡,诗也做得好。东坡曾经赞赏其言:“暂借好诗消永夜,每逢佳处辄参禅。”其词受柳永词风影响很深,与少游的受影响程度相比是有过之而不及。见其词《谢池春》:
  残寒销尽,疏雨过,清明后。花径敛余红,风沼萦新皱。乳燕穿庭户,飞絮沾襟袖。正佳时,仍晚昼,著人滋味,真个浓如酒。
  频移带眼,空只恁、厌厌瘦。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天不老,人未偶。且将此恨,分付庭前柳。
  此词读之便觉有浓浓的柳七风味,浅俗用语,述离别相思。时候已不再是料峭春寒,清明过后,一场疏雨将早春涤荡得干净,全然没有孟襄阳“疏雨滴梧桐”之清苦感,但是让人觉得如飞卿诗“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般温馨。雨疏风骤,落红无数,风尘又起,吹皱一池春水。庭户中飞动着呢喃的燕子,落花飞絮,有暗香盈袖,一派春光烂漫之色,如白居易《钱塘湖春行》中所述“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米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一幅佳景,尽在斜阳晚照中。花下销魂,似饮陈年佳酿。醉眼迷离,相思让人瘦,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不见却是相思,相思还是依旧。真如才子唐泊虎词“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近代刘半农一首情诗《教我如何不想她》,就如此般。
  地上吹著些微风。
  微风吹动了我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著海洋,
  海洋恋爱著月光。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燕子你说些什麼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树在冷风里摇,
  野火在暮色中烧。
  西天还有些儿残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上天太无情,相爱之人却要互成离别,如此叫人怎么不心伤。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还是将那满腔的怨恨,留给那庭前的垂柳,杨柳无情,也是依依而尽。
  李之仪因得罪蔡京而被贬至当涂,当涂有太白祠、谪仙楼。他将自己的不平的遭遇,同太白落寞的人生相较,遂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当他登上凌敲台,(此凌敲台为南宋孝武帝避暑离宫)想起自己远离京师,触景生情,于是仿李白而作词《忆秦娥》:
  清溪咽,霜风洗出山头月。山头月,迎得云归,还送云别。
  不知今是何时节?凌歊望断音尘绝。音尘绝,帆来帆去,天际双阙。
  李白作《忆秦娥》也是见到汉家陵墓,感慨历史沧桑而作。引其词:“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桥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李之仪登高而望,见到一幅深秋远景,流水深澈,幽咽作响。起于青苹之末的寒风裹着一层霜气,不停地吹,将那山头之月涤得清明。清明之月静静地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迎得云归,还送云别。词人因为贬谪的时间长久而不敢去想今是何年,他一直望着那凌敲台,他是多么盼望能重回京师,然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归期茫茫呀。他只能看着帆来帆去,成为一失路之人。全篇溢着愁苦之音,全然没了花间绮艳,笔下之景也是显得极为清峻。纪昀曾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评李之仪词:“小令尤清婉峭倩,殆不减秦观。”纵观李之仪词,确如纪大才子所言。
  郁达夫曾作诗说:“曾因酒醉鞭名马,也恐情多累美人。”没有酒醉的李之仪也是多情的。东坡曾作诗《立春日小集&戏李端叔》云:“须知李居士,重说后三三”。三三乃九,即为李之仪在贵州相识的一位营妓董九,李之仪与其有过一段情深的往事。后终念念不忘。贬于当涂地时,心情非常怅廖,经常徘徊在姑溪河畔,后在此遇上了一绝色女子杨姝。杨姝为一歌妓,曾在花园洞地为黄庭坚等一干文人奏过《履霜歌》。黄庭坚是苏门四学士之一,李之仪对其神往已久,只是一直无缘相见。就在这湖畔,李之仪与杨姝一见钟情,两人便经常在夕阳晚照时,徜徉在姑溪河畔小径间,吟诗赋歌,相斟共饮。当杨姝又一次深情地弹起这《履霜歌》时,李之仪听后热血沸腾,大笔挥毫作下一词《清平乐》:
  殷勤仙友。劝我千年酒。一曲履霜谁与奏。邂逅麻姑妙手。
  坐来休叹尘劳。相逢难似今朝。不待亲移玉指,自然痒处都消。
  有了情感的抚慰,李之仪那颗霜冻的心又渐渐地复苏。冬去春来,他在闲暇之时作了大量的诗词。在其文字里也渐渐地少了那些愁苦之声,如其《浣溪沙》:“道骨仙风云外侣,烟环雾鬓月边人,何妨沉醉到如今。“他沉浸在两人的温馨世界中,对世事不再那么关心,这对他来讲也是一种解脱。在此期间他写了一首千古被人传诵的名作《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夜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江头江尾不能阻隔女子的思君之心,同在江畔,却是见水而不能见人。别后相思如若烟水,菖蒲发花五云之高。女子心中定是思情泛滥。苦在江水如刀,忍断情丝,幸在柔情似水,脉脉牵连。悠悠的江水,何时才能流尽心中的怨恨呀。唐人姚合有诗《送薛二十三郎中赴婺州》云:“我住浙江西,君去浙江东。日日心来往,不畏江东风。”情比石坚,所以女子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人世间的情感太过于反覆无常,爱得越深,忧得也越深。她想对他说“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可是她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她唯愿的是君心似己心,这样一定不会负他一片相思之意。
  李之仪用淡语道出了深情,正如他自己所言:“意尽而情不尽”。后陈廷焯在《词则&别调集》中讲李之仪词“清雅得古乐府遗,但不善学之,必流于滑矣。”
  李之仪一生最让人觉得遗撼之处便是晚年有失节之举。蔡京当时权倾天下,李之仪在《姑溪居士文集》中赞讼蔡京“鲁公居义,皎如星日”。他大概是忘记了当年《遗表》一案,自己被贬太平州系何人所为。想当初李之仪誓随东坡终不悔弃的高风亮节,与此相较不免让人唏嘘。后有吴芾为其文集作序讲出一番掩盖之辞:“或谓端叔晚年锐意进取,有所附丽,虽着可疑。然范忠宜公遗奏,极力鲠切。讵可以微瑕,掩之哉。”欲盖弥彰之举,仍是会受到后人诟病,此为李之仪的大不幸。  
  【小传】李之仪(1047——1117),字端叔,自号姑溪居士,沧州无棣(今属山东)人。神宗元丰进士。苏轼任定州知州时,为幕僚。历任枢密院编修官、原州通判等。徽宗初,提举河东常平。后以文章获罪,编管太平州(今安徽当涂)。久之,徙唐州,终朝请大夫。能文。词亦工,以小令见长,毛晋《姑溪词跋》称其“小令更长于淡语、景语、情语”。风格清婉峭茜,近似秦观。有《姑溪居士文集》、《姑溪词》。
【卷二四】 贺铸
【派别】 婉约派
【文集】《东山词》
剑吼西风的侠士
  想那有一川烟草、满城风絮之愁的词人心中该有多少的苦楚。年少侠气的贺铸在世事的沉浮中,将那一身英雄之气褪得如水东流。他的词多流露出婉约哀伤之意。缠绵悱恻之语,很难让人相信,出自于一个久为武官的词人之手。他的眉间,藏的是怒气;他的骨里,渗的是凄婉。贺铸的一生极其悲哀,又极其悲壮。
  贺铸的人生具有传奇色彩。他生在旧时王谢之家,与皇室有着极其紧密的联系。太祖的原配贺皇后是贺铸的祖姑,五世祖贺怀浦、四世祖贺令图都是当时朝中名将,掌控着军中大权,后来他们在阻击契丹兵南侵的战役中壮烈牺牲。太宗即位后,对贺家人的成见恨深,贺铸的祖父和父亲官居仅为八品。
  贺铸生在这样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武将之家,从小就羡慕义薄云天、慷慨大义之士。但是家道的衰落,让他对世事产生了一种消极的态度,心中愤慨不平。他想乘长风破万里浪,想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但现实上他只是一名低级武官,一生就这样沉沦于下僚。
  贺铸因有一段侠义情结,所以为人极耿直,遇见不平,便是愤然而吼。他恨不愿屈尊奉承豪门贵族,当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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