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深渊〈时光之刃第七章攻略)他们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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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BY棉(西方奇幻完结文,萌系恶魔X冷感女王)
文案  西方恶魔与驱魔人背景^^  一个驱魔人家族的后裔,一个不请自来的恶魔,还有一只家养的会说话的蝙蝠……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  当你和魔鬼战斗的时候,小心不要变成魔鬼;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第一章      修快挂了——尽管他打心底不愿承认这一点。   惨淡的月光从教堂破碎的窗口倾泻进来,薄纱一般笼罩在这个年轻人身上。魔物四散的血肉在周围死寂的黑暗中静默着,隐隐露出狰狞的轮廓。修躺在自己的血泊里,黑色的湿漉漉地贴在满是污渍的脸上。他头侧向一旁,顺着自己伸出去的右手,盯着一块脸盆大小的恶魔肉块。那看上去离他非常近,似乎只要伸直手臂就能够到,可惜他现在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修在后悔把这个大家伙打得太散太远了。   一场失败的狩猎,但这实在不能怪他,虽然他出生于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驱魔人家族,并且是家中长子,可他从没学习过该怎么漂亮地干掉这些恶心的玩意。他那位让恶魔闻风丧胆的铁汉父亲不愿让他看见半点血腥或暴力,甚至连厨房都不让他进——只是因为厨师会在那里剖鱼。   ——那老家伙究竟以为他是吃什么长大的?   感谢他父亲对他过分小心的溺爱——并且对外堂而皇之宣称反正他不仅没有继承家族的强大力量甚至还晕血,根本无法胜任驱魔人——在同辈驱魔人家族的孩子们学习如何和另一个世界的邪恶战斗时,他却坐在阳光明亮的课堂里学习abcd。他甚至连学习成绩都不突出。   阿格尼尔家的平庸者。业内人是这么称呼他的。   所以当这么个大家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除了拿火炮一顿乱轰,实在没有别的办法。那玩意威力很大,唔,有点太大了,连带后座力也过分强劲了一点。   “修!天哪修!别闭上眼睛!”   一个尖锐细小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堂里回响。声音的主人正努力想把那团肉块推去修的手边。虽然它使足了力气,但成效并不大,它的个头实在太微小了,它只是一只小小的蝙蝠。   修没办法回答。他颈部有几道触目惊心的抓痕,那让他既无法发出声音,也不敢扭动自己的脖子,只能这么侧着头躺着看。他身上还有不少别的伤,尽管他已经尽量避开要害,但那为数可观的新鲜伤口让他看上去显得糟糕透顶。   没关系,他只需要补充一点能量就能恢复过来。修死死盯着那缓缓移动的肉块想。   可惜天不遂人愿,糟糕的事总是会一件接着一件,在把你折腾完之前永远不会停息。空气中,圣器的硝烟渐渐散去,屏息等待的黑暗又一次浮躁起来。   蟋蟋索索。   有声音传来,从每一处黑暗的角落。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安静的教堂很快再一次变得喧嚣热闹。修无法扭头去看,只能瞥见地上月光中欢快沸腾的黑影。他不想去想那是什么。   “天、天哪……”蝙蝠哆嗦着,但仍在努力。修只盯着那近在咫尺的肉块,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而已。   躁乱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了,他几乎能感觉到头皮上像被正无数小爪子抓着,一阵阵骚麻。   圣母像高高矗立,沉默地凝视。修想她的表情应该是和蔼仁慈的,可这有什么用?他有些自嘲地想,她一定一点也不喜欢他,既不会在他命悬一线时降下什么神迹帮助他,也不会在他死后欢迎他进天堂……   一切忽然静止。   空气凝滞,心跳停止,呼吸停顿,一切声音都瞬间消失。   就像时间突然停顿了一样。   停顿之后——不知究竟有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无限长——时间的钟摆如疯了一样飞速旋转起来。   沉重急促的呼吸,嘈杂焦躁的声响,那些从暗处爬出来的魔物惊声尖叫着往回狂跑。修听见自己的心跳,飞快地,咚咚咚咚咚咚——   然后他终于意识到,是恐惧。   刚刚一瞬间,有一个“人”毫无征兆地降临。仿佛来自最深最幽暗的海底,带着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与无边无际的寒冷。他到来的那一刻,修甚至还没意识到他的出现,就已经被空气中压迫感压得透不过气来。   那些从黑暗中爬出来的小怪物们一阵狂叫,恐惧得神经崩溃了一般。那尖叫声陡然升高,接着,嘎然而止。   就像有谁按了音箱上的停止键,啪一下,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躺在地上侧着脑袋的修只能从地上阴影里捕捉到一些杂乱的轮廓,他也不愿意去想那火焰似的阴影究竟是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对方的影子。   那个“人”就站在他身后,背着窗外巨大的月轮。黑漆漆的影子投下来,横过他的身体落在地上。修只要扭头就能看见对方,他无法完成这个动作。   人形……修在心里说,还有什么比这更糟吗?他连最下等的人形恶魔都无法对付,即使他此刻毫发无伤。   对面的蝙蝠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从打着颤的牙齿缝里轻轻吐出一个词:   “龙……”   那是恶魔最基本、也是最高级的形态之一。   ……好吧,被一只高等魔物一掌拍死,和被一群下级魔物啃噬干净比起来,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前者听起来还更体面呢。修乐观地想。   也许他的家族听说他居然引出来一只魔王级的远古恶魔并且非常惨烈地被其拍死,还会为他立块碑,虽然在他父亲死后他就被他的家族驱逐了……   可那恶魔并没有再做什么。   他只是站在那里,打量着修。
终于,恶魔开口打了个招呼:“嗨,人类。”他轻快的声音如同吟唱般悦耳,声线里带着某种浸入人心的魔龘力,却又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看来不是简单一击就能完事。修想。   “噢,你看上去可真糟糕!”恶魔快乐地说。   谢谢告知。修在心里回答。   “这时候该说什么来着?啊,我想到了!”恶魔清了清喉咙,换上沉痛的语调念诵:“一颗高贵的心现在碎裂了!晚安,亲爱的王子,愿成群的天使们用歌唱抚慰你安息!”他又轻快地笑起来,“晚——安!多棒的告别词,我爱这个!”接着他又兴致高昂地表演了一遍:“晚安,亲爱的王子,愿成群的天使们用歌唱抚慰你安息——虽然这里只有恶魔,一个活的和一群死的。”   太棒了,继那个预料之外的巨魔之后,又遇上了一个有强烈表演欲的上级恶魔,他这是在——出外景?修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迷迷糊糊地看见自己的右手正微微颤抖,连带投下的影子也抖个不停,虚幻的黑暗边缘不断扩大——不!还不是放弃的时候!修努力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手,强行把正远离现实的意识拉回来。好一会,他成功了。   然后他才注意到恶魔仍在喋喋不休:“……你愿意答应以上条款,订立契约成为我的主人吗?”   他说什么?修心里一惊,看见对面探出头观望的蝙蝠惊讶得连躲藏都忘记了。   恶魔从不是有耐性的生物。修还没反应过来,猛地感觉到一阵钻心蚀骨的痛,从脚下传来。   空气里差点塞满了他的惨叫——如果他还能发出声音的话。他仍本能地想做出拉长脖子惨叫的姿态,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那动作会扯大他颈部的伤口。   因为惨叫而撕断自己的脖子——修一边咬牙忍耐,一边想象了一下这个惨烈却充满黑色幽默的场面。   恶魔显得极为温柔又耐心地再次问:“您——愿意吗?”他用的甚至是古代敬语。   痛苦已经蔓延到小腿了。该死,他的身体早就冷得失去知觉,那恶魔在直接碾磨他的灵魂!无法发泄的痛苦让他的灵魂几乎疯狂,疯狂得想要挣脱皮肉,从这个狭小的束缚中解脱出去。   他仍然在努力忍耐。该死的他的忍耐力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大得多。   蝙蝠惊恐地看着幽深的火焰燃起。它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个恶魔在强迫一个人类成为他的主人,否则就残忍地杀了他?这个恶魔究竟是脑子短路了,还是在玩一个充满恶意的游戏?   蝙蝠没有时间细想,那地狱之火蔓延得太快了。不等那恶魔再问第三次,它飞快地代替修回答:“愿意!他愿意!”不管那恶魔在想什么,反正不会比不回答更糟了。   “噢。”火焰不干不脆地熄灭了——显得有些失望。蝙蝠看到修终于放松神经后露出虚脱的表情,但它来不及为他高兴,因为恶魔正朝它看过来:“可他什么也没说。”   答案果然是后者吗?“是默认!”在那目光的注视下,蝙蝠叫起来,“他不回答代表在默认!”   恶魔扭过头,似乎在思索:“人类的语言是这样?我们魔族不说话的时候,一般代表我们想弄死对方。”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说到“弄死”两个字时,声音格外轻柔。   蝙蝠颤抖地缩到肉块后,用翅膀抱住身体,又小心翼翼露出两只眼睛张望。   幸好恶魔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   “既然你想要驯养我,那么请把我从地狱唤出来。”恶魔语调轻快地说着,消失了。   ……消失了?蝙蝠惊疑地从肉块后爬出来,四下张望。教堂里空荡荡的,仿佛那恶魔一走,连空气都变得轻盈起来。   什么也没有,的确是消失了。   好吧,你不能指望一只蝙蝠去理解一个远古恶魔的思维。蝙蝠倒咽了一口,自我安慰。   “修!修!”   对方眼珠动了动,朝它看了眼,又看向那团肉块,意思很明显。   还活着,而且还保持清醒。蝙蝠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可怕。如果说刚才那个恶魔尚表现得像个正常恶魔的话,对面这个人类则表现得不那么像个正常人类了。他的精神力实在太过强大了点。
  不过想想他的父亲和兄弟,那个家族的确不能以普通人类标准来衡量,即使他从小到大并没有受过任何训练。何况他那位不被人所知的母亲也拥有同样强大的血统……蝙蝠不着边际地想着,正打算继续推那肉块,忽而身体一抖,本能地再次用翅膀包住全身缩成一团。   恶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某种愉悦地:“您在叫我吗?”   我想他没叫。蝙蝠在心里回答。它小心翼翼从翅膀缝里看出去,在修眼里看到某种无力与绝望。   恶魔似乎并没有被这个绝望所感染——也许他感受到了,所以显得更愉悦。不像上一次突然降临,这一次他从发光的传送阵里走出来,显得非常——正式?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本子:“那么我们开始吧。人类,您的姓名?”   一片安静。   “修!他叫修!”眼看那火焰又在恶魔手指上跳起,蝙蝠连忙回答。说完看见对方仍盯着自己,似乎还在等他的回答,忙补充:“他的姓氏被剥夺了,修就是他的全名。”   “噢,”恶魔这才微笑着收回目光,“可真简短。”他随手翻开一页,开始念一串古怪的文字。   那是古代恶魔的语言,蝙蝠知道。订立契约的整个过程,可以很短,但也可以很长,如果要打比方,可以参照人类的婚礼。   两分钟过去了,仍在念。   三分钟过去了,继续在念。   四五六分钟过去了……   蝙蝠知道,他在念自己的名字——他有个长得出奇的名字并不奇怪,远古魔物通常喜欢用名字记录他们所有荣耀与劣迹,以及漫长岁月中任何他们感兴趣的芝麻绿豆的小事。蝙蝠知道自己无权——也无力——干涉对方小小的个人爱好。他无比同情地瞅了修一眼,忽而心惊胆颤地发现某种它绝对不想看见的场景,那让它忍不住小声惊叫:“你、你能快点吗?”   对方的目光一下扫过来,蝙蝠立刻包起翅膀缩成一团。   “对不起,您说什么?”恶魔用彬彬有礼显示他的不耐烦,“这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重要时刻,你知道一生是什么概念吗?你知道一生有多长吗?噢对不起你当然不知道了,你不过是只连自己是禽还是兽都分不清的小玩意而已——而你居然敢叫我快一点?”   蝙蝠哆哆嗦嗦地喃喃:“他、他快没时间了……”   恶魔满不在乎地把视线转回去:“叫他等一下。他都撑着活了二十多年了,再多撑个二十分钟有什么关系。”   蝙蝠看见修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然后那双眼睛狠狠地瞪大,就像腾地燃起了火。   谢天谢地,那火焰直直撑到恶魔嘴里吐出最后一个音,才如被抽空一般消散。
第二章      修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   睁开眼睛的前一秒,他仍在拼命祈祷昨晚关于恶魔的一切只是自己弥留之际的幻觉。可惜事实再一次证明,神的确不怎么爱他。   所以现在修只能坐在床上,盯着床边热情讲解的金发恶魔,以及他手上那本厚厚的小说——封面是一头面目凶恶的龙和满脸写着“正义”两个字的骑士,上面用金色的花体印着一行字。   “……龙骑士,骑士和他的龙,你不觉得非常符合我们现在的关系吗?”   “啊,”修侧过头,看清那行字是“本年度最畅销奇幻小说”,“难怪那些教育学家老抱怨现在精神污染有多严重,你瞧它甚至危害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啊!”   窝在他肩上的蝙蝠狠狠咬了他的耳朵一口,蝙蝠喜欢那本小说。   对面那个奇幻小说严重中毒的魔族似乎没听见修的话,他正兴致勃勃地盯着书中的插页欣赏:“人类的想象力总是这么神奇,你瞧这头龙长得多么像我。”   “哈,不我打包票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修诚恳地朝对面金发碧眼的青年说。他有着让世人羡慕的华丽美貌,如同现在流行小说中所有的恶魔——或是天使——一样。   布莱兹——这个恶魔名字的简称。在修思考到如何称呼对方时,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这个名字,其后还跟着一长串魔界古文字。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会知道对方名字完全是由于契约的关系。   “而且我觉得我也一点不像个骑士。”修又补上一句。   “怎么会?”布莱兹眼都没抬,理所当然地反驳,“你们不都是人类吗?”   ……这理由真棒。修只能沉默以对。   布莱兹目不转睛地盯着书:“他们在岗斯塔消灭了一个军队——一个军队!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他兴奋起来,像个得到了新鲜玩具的孩子般欢快,“一个军队鲜活的血肉被踏进泥地,冷硬的土地因为被浸透而发烫,一脚下去地面就会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塌陷,汩汩地往外冒血——我爱这种生活!”他抬起眼,“你瞧,我是龙,只需要再找一个骑士,我们就可以一起去踏平一个国家了!”   “天哪,”蝙蝠情不自禁开口,“不,你不能!”   布莱兹的目光扫向蝙蝠。   蝙蝠被他一看立刻往后缩成一团,等了一会没反应,于是又小心翼翼张开翅膀看。布莱兹只是坐在那里,微笑着,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已经平安相处了很久,大概是因为现在夕阳金色的余晖让整个房间显得很平和,蝙蝠胆子大了些。那恶魔虽然可怕,但说起话来无论语调神态都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如果他只是个狂热的奇幻迷,也许他是可以被说服的。   它小心翼翼开口:“你看,这个世界并没有龙骑士,你也不是书上所说的那种龙,你是位龙形的高级恶魔。而修也不是什么骑士,他甚至连个驱魔人都算不上……”   修突然一把掐住蝙蝠阻止它继续说下去。对面的恶魔依然摆出一副微笑着洗耳恭听的优雅姿态,却在右手上看似不经意的玩起一小团地狱之火。   意识到这一点后,蝙蝠在修的手心里吓得毛都竖起来了。它这才回忆起昨晚布莱兹关于沉默的那番言论——“我们魔族不说话的时候,一般代表我们想弄死对方。”他是这么说的!   布莱兹看着在手指上跳来跳去的青色火球,显得很随意地开口:“我记得,蝙蝠在白天是要睡觉的?如果暴露在阳光下,它的身体会哗——地燃起来,直到连皮带肉烧得干干净净,灵魂还会不断在火焰里翻滚尖叫。”   “啊,”修回答,把正努力把脑袋也钻进他手心里的蝙蝠塞进被子里,“它睡着了。”   “我刚才好像听见有声音说,”布莱兹把手举到眼前,欣赏那团小小的火球,好像随时准备将它轻轻吹出去,“这世界没有龙骑士,我不是龙,你也不是骑士,”他满脸悲哀地看过来,“那我们还能组成龙骑士,去踏平一个国家吗?”   修在被子里按着瑟瑟发抖的蝙蝠,避重就轻地回答:“龙骑士吗?只要你想当,当然可以。”   “噢。”布莱兹一龘手抓灭了那个火球,像是听到什么愚蠢的笑话一样轻快地笑起来,“不我当然不想了。龙骑士?那听上去可太蠢了。你怎么会想当个龙骑士,你是白痴吗?”
修回了个干笑。   看来恶魔暂时没打算跟蝙蝠计较。停了会,修问:“这是哪?”   “某位尊贵夫人的府邸,谁知道呢?”布莱兹似是而非地回答,“骑士就该呆在这种地方不是吗?骑士总是随时准备为贵族夫人效命,贵族夫人从来不会拒绝骑士的请求。完美的精神伴侣,哈,人类真是有趣。”最后一句完全是自言自语,他说着站起身,推门走出去:“夫人一定很高兴你醒了。”   门咔嗒一声轻轻合上,屋子里只剩下修和蝙蝠。   “他走了?”蝙蝠缩在被子里小声问。   “是的。”修起身下床,这是间修装华丽的房间,他站在窗口朝外看了看,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古堡。   “他昨天怎么进来的?”修不禁问,脑子里闪过的都是和血与暴力相关的东西。   “他只是来敲门问可不可以借宿,那位夫人就让他进来了。”蝙蝠回答,它正努力从被子里爬出来,修把它塞得太深了。   “……是吗?”差点忘了,除了暴力,恶魔还有张非常好用的脸。相信当他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开口请求,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拒绝——也许男人也不行。修摇了摇头,朝窗外四下张望,随口说:“他究竟想做什么?”   “想踏平一个国家?”   “那他就该去找个战争狂,恐怖分子或是政府要员,而不是一个驱魔人。”修停了停,“不,战争不是他的目的。”   “谁知道呢?”蝙蝠终于从被子里爬出来,扇扇翅膀飞到窗台上,惊魂未定地嚷嚷,“他可是个疯子!你知道吗,昨晚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听见他说,你不是他找的第一个人,只不过前面几个都没扛过地狱之火的灼烧。而他居然还抱怨他们不肯回答,只顾着一个劲惨叫!”   “哈,我不奇怪。”修说,脑海中浮现那恶魔的样子。那恶魔有一双湛蓝的眼睛,像已经冻了千万年的湖泊,无论多么光明温暖的阳光都无法射进去,除非是鲜血,灼热的沸腾的,大量的大量的大量的,才能让它染上一丁点温度。   光是回忆好像就会被冻伤。那也许会是个疯子的眼神,但绝不会属于一个白痴。   “那些可怜的倒霉蛋,”修接着说,“无论他们是否答应,都会被火烧。那是考验,他想要一个强大的灵魂。”   “什么?”   修奇怪地望了蝙蝠一眼:“灵魂啊,你以为恶魔契约的交易品是什么?”   人死后的灵魂——蝙蝠张开嘴抱起翅膀呆立了两秒,才回过神,一下慌乱起来:“啊,怎么办,我完全忘记了。你瞧,修,我只是想救你。我只是一只蝙蝠,记不了那么多东西……”   “好了,我没怪你。”修打断它,“昨晚那种情况根本没有选择。而且我还没死呢。”   “那也不远了。”蝙蝠以一种默哀的姿态看着他说,好像在看一具尸体。   修翻了个白眼,摇摇头看向窗外。恶魔契约并不是他现下最关心的事。   平心而论,修长得很好看,黑色的发和深色的眼瞳给他增添了几分知性;得体的举止显示出他良好的家境,加上并不强健的体魄和略显苍白的脸色,他看上去就像是那种会在大学校园里碰上的年轻人,抱着书本,并且缺乏锻炼。他穿着白衬衣沐浴着阳光站在窗边看风景时,没有人会把他和“危险”两个字联系到一起。   可是蝙蝠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修摆在窗台上的右手正在微微颤抖,那让蝙蝠不禁僵直身体倒咽了一口,委婉地小声问:“修,你不舒服吗?”   “我饿了。”修直截了当地回答。   他身上的伤已经痊愈,皮肤光滑得看不出一点痕迹,可想而知这是布莱兹的功劳。“他的治愈术不错,可惜不能填饱我的胃。”   “想都别想,他可是上级恶魔!”蝙蝠压低声音警告,“你会死的!”   “撑死吗?那死得肯定很难看。”   “修!”   “放心,昨晚我才差点被一个低级巨魔杀死,我还不至于这么没自知之明。”他居高临下斜眼盯着蝙蝠看,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然后,轻轻舔了舔嘴唇,慢慢说,“他的确不是个好选择。”   蝙蝠心惊胆颤地看着他舌尖从唇边滑过,一点也不觉得那姿态很挑逗,它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我,我想,我也不是个很好的选择……”它战战兢兢地说,开始后悔没有支持他去和那个发神经的恶魔火并。   修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拍拍蝙蝠:“是啊,你连塞牙缝都不够呢。”然后他又朝窗外望去,黑色眼瞳染上一层妖异的色彩,“这里还有另一个。”   “什么?”蝙蝠问,小心地飞到修肩膀上,同时在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修只是个人类而已。   修倒没注意到蝙蝠的心思。他正盯着对面那扇爬满了青藤的墙上一扇黑漆漆的窗口:“我想那恶魔并不是随便挑中这一家的。”   布莱兹大概把他当成一个驱魔人,所以特意挑了这家——让他除魔?   他还是完全搞不明白那只恶魔到底想做什么。
外面传来敲门声,蝙蝠迅速钻进修的口袋里。   布莱兹推开门,领着两位女士走进来:“先生,这位是塞尔特夫人,城堡的女主人。”   装得可真像。修想,朝那位跟在布莱兹身后的美丽夫人礼貌地点头致意:“非常感谢您的慷慨大方。”   塞尔特夫人款款回礼:“先生,您感觉好些了吗?”   “我已经没事了。”修说,上下看看,“您有一座非常美丽的历史遗产,我猜这座城堡至少有500年?”   “事实上是600年。”塞尔特夫人微笑着回答,“是先夫的遗物。”   修点点头。觉得客套够了,他指着窗外,直截了当地问:“请问,那个房间是做什么的?”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显然让塞尔特夫人有些莫名其妙,但仍礼貌地说:“那是长子的房间,怎么了?”   “长子?”修若有所思扭头又望了望,“我猜他大概卧病在床有不少时日了。”   “你怎么知道?!”   惊问声来自跟着进来的女孩,大概十七八岁,青春靓丽的五官与塞尔特夫人有七分相似——这让人有些吃惊,塞尔特夫人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艾薇!”   塞尔特夫人的厉声喝止并没有起效,艾薇随口甩了句“没事的,妈妈”,有些焦急有些欣喜地追问修:“柏格病很久了,医生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能看出什么来吗?”   布莱兹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打量。修看着这对相似又反差强烈的母女。古老的城堡,年轻美丽的寡妇,卧病在床的长子——他心里有些底,但并不关心。如果不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饿得实在难受,他连那个入魔的长子也不想管——一旦遇到恶魔,哪怕是最低等的那种,也要立刻逃走。这是长期以来他父亲给他灌输的观念。   “因为家业的关系,”修保持礼节性的微笑,“能带我去看看他吗?”他朝塞尔特夫人说,却丢了个眼神给艾薇。   塞尔特夫人微微皱眉,显出为难的样子:“这恐怕不太方便,柏格的身体很差,医生说最好不要打扰他……”   “那些医生除了会让他躺着等死屁用也没有!而且他那个样子,你真的觉得他只是生病而已吗?噢,也许你根本就不在意他是不是生病,你花钱给他请医生,已经算尽到一个后母的责任了!”   这位贵族小姐粗鲁的言辞显然引起母亲的不满:“艾薇!怎么说话的?”   可惜艾薇完全无视母亲的警告。“我带你去。”她热情地走过来想拽修,修却一下后退错开了她的手。这个举动让双方都愣了愣。   修立刻露出歉意的微笑:“抱歉,我不太习惯和别人靠太近。请带路吧。”催促艾薇走出去。   “请放心,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布莱兹对无奈的母亲点点头,也快步跟上。
第三章      一路走过去,越是靠近,越是能感觉到一股令人不愉的气息扑面而来,阴湿腐败而且充满敌意。   “就是这里。”艾薇在一扇房门前停下。她敲敲门,柔声说:“柏格,是我。”没有回答,她并不奇怪,只说:“我要进来了。”便推开门。   一股阴冷的风呼地吹出来,站在艾薇身后的修不禁屏住呼吸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地迈脚跟进去。因为家族血统,他对来自那个世界物质的感觉远比一般人灵敏,那房间铺天盖地的恶意竟让他眼前蓦地一黑。   待他习惯了房间阴冷的环境,才看清目标并不在床上。一个形销骨立的男子缩在床后,死死抓着床单惊恐地看过来。艾薇正在一旁安慰:“柏格,别怕,别怕,是来帮你的。”   修站在门边看那个男子。那原本也许该是个英俊的贵族青年,他不确定,那人现在瘦得像副裹着人皮的骨架,腐败的气味从他体内散发出来。他显然被陌生人吓坏了,但又在妹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对修露出满是恶意的嘲笑。   我讨厌这种类型。修侧着头看,随口问:“你母亲怎么会认为他需要的是个医生?”   “他看的是精神病医生。”艾薇的声音里带着怒意,“那些医生有什么用?正常人也能被折磨疯了!何况他一点也不像会得精神病的人。他白痴得要命,脑子里只有些今晚看什么电影明天中午吃什么之类的小事,笑起来比中午十二点的太阳还灿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就……”她小声说,“我觉得,他是中邪了……”   “啊。”修挑挑眉。他原本还在思索该怎么说服艾薇,毕竟自己怎么看也不像医生。现在看来事情变得容易多了。   艾薇充满希望地朝他看过来:“你有办法,对吗?昨晚你还是奄奄一息的样子,我看见了,你的衣服上全都是血,可是现在你好好的站在这,什么事也没有……”   布莱兹在这时走了进来。那让修一瞬间本能的绷紧神经,毕竟被两个恶魔一前一后夹着并不好受,何况他仍弄不清楚布莱兹找上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柏格——或者说那个披着柏格皮的恶魔也立刻意识到布莱兹的身份,他惊疑地望过去,这次他的目光里是真正充满恐惧。   大大咧咧的贵族小姐并没有注意到气氛转变。艾薇扶着柏格追问修:“你有办法吗?”   “乐意为您效劳,小姐。”回答的是布莱兹,他打量着柏格,兴致勃勃地。   修打量着布莱兹,仍不确定是否可以相信这个恶魔。他没有多少时间细想,他的右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反正如果布莱兹这样强大的恶魔真想对他不利,他怎样也不可能逃掉。修这么想着,对艾薇说:“艾薇小姐,能不能让我们和你哥哥单独呆一会?”   艾薇犹疑地看着他:“我不能在场?”   “为您着想,小姐,”布莱兹接过话,语气很欢快,“那场面恐怕不太适合您。”   艾薇脸色变得灰白:“那,那,难道真的是……”   修连忙安慰:“别担心,艾薇小姐。而且还需要你帮忙,能帮你哥哥另外准备一个房间吗?”他尽量委婉地说,“离这里越远越好,你知道,换换空气对病人会好很多。”   “放心,很快就好。”他把迟疑的艾薇送出去,“对了,让所有人远离这间屋子。无论听到什么,都别进来。”他关上门,顺手反锁了。   “噢,”布莱兹在他身后轻笑,“我发誓善待弱者,我发誓勇敢地对抗□,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他忽而面色庄严地背诵了几句骑士宣言,又无所谓地笑起来,“骑士精神真是伟大而美好。我们信奉弱肉强食,人类却宣扬锄强扶弱。我们只相信绝对的、实实在在的力量,而人类这种弱小生物,只要依附信仰就能变得强大。他们可以仅仅为了虚无的信念而生,也可以仅仅为了虚无的信念去死——真有趣。”   修没有解释的欲望,只是随口说:“听起来你还挺嫉妒?”   缩在床边的柏格慢慢朝窗口移动,正打算弓身跳起,面前忽然燃起一堵黑色的火墙。   “噢,附身,我喜欢这种类型。”布莱兹把视线转过去,语调轻快地说,“真抱歉,我想我的主人没说你可以走了。”他说“我的主人”时,修一点也不觉得动听。   布莱兹盯着那四处寻找出路的下等恶魔,耐心地给他解释他的处境:“我的主人刚才答应了那位小姐,要把你这层人皮从头顶撕开,然后像剥衣服一样一直剥到后脚跟,把你这浑身上下散发着腐臭的小臭虫从那堆新鲜的血肉里扯出来,再用那根漂亮的肠子在脖子上缠上几圈,打个可爱的结……”   “咳——”修忍不住干咳了两声,“抱歉打断一下,我想我答应的是把那个恶魔拽出来——在不伤害本体的情况下。”   布莱兹朝修望过来:“不伤害?”   “就是活生生的,完整的——喂小心你的火焰别烧到他,那身体会支撑不住的!”
“可我昨天烧了你好一阵你都没死呢。”布莱兹抱怨着,看也没看打了个响指,那堵火焰墙随之熄灭。“那,我事后用治愈术给他补上行不行?我会把力气——尽量——控制在人的范围之内的。”他充满渴望地盯着修,讨价还价。   修一开始并没料到布莱兹打算一个人干。要抓住那个寄身恶魔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如今事情完全向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他似乎没有什么好抱怨,所以他只是退后一步让出空间,同时说:“不要留下伤口。”   “是的,主人。”布莱兹优雅地欠身行了个礼,转过身去看柏格,“知道吗,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用火,那些家伙总是烧得太快了,一点乐趣都没有。”   接着,空间里充满骨头撞击的钝响,和人类的惨叫。   柏格的力气显得很大,太大了,完全不像一个病得皮包骨头的人——不,根本就不像个人类。可即使如此,这也只是场单方面的殴打而已。   蝙蝠小心翼翼从修的口袋里探出头来,小声提供意见:“也许他和你定契约,就是为了找个理由借除魔的名义痛殴自己的同类?”   “恶魔痛殴同类根本不需要机会或是理由,否则你以为他们整天在那下面都做些什么,绣花吗?”   被痛殴的恶魔发出一声惨叫,喷出一大口血沫。蝙蝠看着都觉得难受,缩进自己翅膀里:“修,你、你不阻止吗?那身体可是人类。”   修靠着墙无动于衷地说:“你觉得让我来做的话,以我那半吊子水平,有可能在本体毫发无损的情况下把那恶魔拉出来?既然不能保证过程,那我们保证结果就够了。”   “……其实你只是不想念圣经而已吧!”蝙蝠缩在翅膀里指责。   布莱兹把柏格打趴在地,从背后一脚踩着他的腿,抓着头发把他上半身拎起来。不得不说,即使是做着这样粗暴的动作,恶魔看上去依然如贵公子般优雅无比。   “嗨,出来吧小丑!”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弄错了,我是柏格!艾薇!是我!救我!他们想杀了我!快救我!”   蝙蝠从翅膀缝里偷偷往外看,小声说:“他说他没有被附身呢。”   “哈,恶魔最擅长的不就是欺骗吗?”修依旧无波无澜地回答,“这种拙劣的谎言只有白痴才会上当。”   “别那么看我,我只是只蝙蝠!”觉得自己被看低蝙蝠恨恨地说,“至少我比你们都有同情心!”   咔嚓一声,柏格的腿骨大概断了。他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   “出来吧,小丑。”布莱兹继续用诱哄的声音说。   修忽而皱了皱眉,布莱兹的声音越来越礼貌,那表示他正在失去耐心。   果然,只见恶魔的手轻柔地落在柏格肩上,食指上嗞地燃起一小团火。   “不。”修低呼了声。   柏格的头被向后拽着动弹不得,那团火的影子在他眼中跳动,他显然很清楚那是什么。那团小小的火苗缓缓向他眼睛移过来,以一种优雅而悠闲地姿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哈哈哈!”他的脸终于由于恐惧而扭曲起来,发出一种尖锐的怪叫,“来啊来啊!我死也不离开!这个灵魂是我的!是我的!要我离开除非你杀了我!”   “噢!”布莱兹高兴起来,“他答应了!”   “不!”修一步上前拉开布莱兹。   正在兴头上的恶魔突然被拽开,手上的火焰想也没想就往身后拉扯他的人身上一送:“滚开!”   修想退已经来不及,可是那只燃着死亡的手在即将碰到他眉心时,忽然停住。   火焰熄灭。布莱兹的指尖上冒出一点黑色,顺着他的手指一圈一圈环绕上去,就像一棵发芽的藤蔓,很快抽枝散叶生长开,顺眼间布莱兹全身都被这黑色的藤蔓缠绕起来。仔细看,那黑色的枝叶其实是一串串古魔法文字。   房间里一时安静。   好一会,蝙蝠才哆哆嗦嗦发出声音:“那、那是什么?”   “是契约。”修说,他已经镇定下来,但依然显得有些惊讶。   就连布莱兹自己都很吃惊。他收回手,仔细看了看,又打量自己全身:“噢,哇,”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喜地笑起来,“人类,只要空口说出的话都能把他们束缚住;恶魔可不行,即使他发誓,他承诺,转眼就可以变卦,只有契约可以束缚他们,”他笑着抬眼看过来,“我忘了依照契约,我不可以伤害你了,我的主人。”
  修不动声色地看向布莱兹。那契约的藤蔓仍未消失,表示恶魔直到这一刻仍想着要杀死他。   “好了好了,我冷静下来了。”布莱兹举起手说。藤蔓终于像生长开时一样,又一圈圈收了回去,直到最后收成指上的一圈。布莱兹饶有兴趣地看着它消失。“这可真糟。”他依旧盯着自己的手。   修冷冷地说:“你想杀了我?”   “噢,别介意,我不是做不到吗?”   修仍然瞪着他:“那如果我刚才背对着你呢?如果我不是清醒的呢?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也被什么东西附上,你会杀了我?”   “你干嘛在意这个?”   “我他妈当然在意!”修难得地暴怒起来,“现在还有谁比你更盼着我早死吗?万一你等不及想弄死我怎么办?我已经莫名其妙和你定了契约,可不想再莫名其妙被你害死!”   “噢,”布莱兹偏头想了想,“不,我想即使那样我也做不到,我是不可以伤害你的,各种意义上。”这答案让他满意地笑起来,“所以不要介意了。幸好只针对你一个人,否则我可要闷疯了。好了好了,现在您打算怎么办呢,我的主人?我记得你们人类对付这种附身的方式是给他念圣经或是驱魔咒?”他显出难以忍受的表情,“如果您要这么做的话,我可以申请离场吗?”   修面无表情地说:“可是你不在,我不确定我有力气制服他。”   布莱兹冷笑:“别指望我留下来帮你抓着他,我可受不了那玩意——虽然不至于杀死我,但那会让我很难受很难受。如果我很难受很难受,那我也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事来。相信我,您不会想看到的。”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阵。修无奈叹了口气:“好吧。反正我也讨厌念圣经。”   布莱兹的目光立刻开始闪动:“所以?”   “修!”蝙蝠在他口袋里紧张地惊呼。   修摸了摸它的头:“这不能怪我,你看到了,他的力气不是我能对付的。与其让他的灵魂被恶魔慢慢啃噬干净,不如给他个痛快。”然后他对布莱兹说:“别用火,留个完整的。塞尔特夫人不会关心他是怎么死的,可我们至少得让他看上去像自然病死。”   “遵命,主人。”   “修!”   修不再理蝙蝠:“我先出去了。虽然是没办法,可我不想看。”   他说着转过身,向门边走去。   布莱兹耸耸肩,扭头发现柏格不见了。修的手已经按上门把,蝙蝠抬起头,发出一声尖叫:“小心!”   柏格整个人如同蜘蛛般趴在屋顶,以一个人类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夸张角度扭着脑袋对修露出诡异阴冷的笑。   那只是一瞬间。   下一个瞬间,修已经被柏格从背后一把扭住。柏格肮脏尖利的指甲掐着他的脖子,尖利地怪笑:“这个身体,这个灵魂!我要了我要了!”
声音嘎然而止,柏格失去意识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一个丑陋的半人高人形怪物出现在修的背后,显得很惊慌:“为、为什么……”它猛地跳起来想钻回柏格的身体,那身体却被修一脚毫不留情地踢出去,它的脖子被一把从后面掐住,它挣不脱,四肢在空中胡乱挣扎。   “我讨厌别人掐我脖子。”修一龘手掐着恶魔,一龘手揉着自己脖子,皱眉说。   那被抓住的恶魔这才回过神来:“你!你骗我!你是为了引我出来,你骗我!”   “哈,”修嗤了声,“现在恶魔都这么幽默吗?”   布莱兹站在几步开外看着,开口说:“我以为,你在利用我之前,会告知我一下。”   “我以为互相利用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呢。”修回答。看着布莱兹朝他走过来,那让他不自觉站直了身体。   布莱兹在他面前站住,几乎是贴着,伸出手轻轻从他脸上滑过,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它没办法附到你身上,为什么?”   修尽量自然地站着:“因为我的血统,我出生于一个驱魔人家族。恶魔无法附身到强大的灵魂上,不是吗?”   布莱兹依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什么。“不,”他显然不好糊弄,“它们无法附身到——比自己强大的灵魂上。如果同是恶魔,低级的无法侵入高级的;如果是人类——”他偏头想了想,笑起来,“噢,我不知道。人类灵魂也有等级划分吧,可谁会在意蚂蚁和老鼠的区别呢。”他又一次抬眼直视,“你一开始就很确定它无法附到你身上,我不知道你凭什么肯定。可是看起来,我做了一个好交易。”他的手停留在修的脸上,“啊,我早该想到,你和我对视的时候表现得实在太镇定了一点。您害怕的那部分——也是在伪装吗?”   “不,我真的很怕。”修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说。   恶魔轻笑了声。他靠过去,在修耳边轻声说,“这灵魂终究是我的。”   蝙蝠刚探出头,又立刻用翅膀把自己裹起来。它看见那黑色的藤蔓又一次缠遍恶魔全身,那表示他又一次动了杀机。   修只是站着。   房间又沉默了好一会。布莱兹终于再次轻声笑起来,同时那束缚他的藤蔓开始消散:“呵,你的担心显然不无道理,你居然这么快就让我等不及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欣赏自己身上的束缚一道道退下去,“这种被禁锢的感觉,真奇妙。”然后他抬眼,朝修手上那个恶魔看过来,“这个——”   “这个让我来。”修说,“柏格还活着吗?”   布莱兹对自己分配到的任务显然有些不满,但还是弯腰看了看:“是的,真不幸。”然后他又充满兴趣地朝修手上看去。   修对他的暗示无动于衷:“带柏格出去,艾薇应该已经给他安排好房间,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治好他身上的伤——别赖账。”   “好吧,我想契约写着我必须遵守对你的承诺,但没写我不能怠工。”布莱兹抓起柏格一条腿打算把他拖出去。   修盯着他:“你能——换个礼貌点的方式吗?”他补上一句,“鉴于我们还在别人家,我不想惹麻烦。”   布莱兹显得不情愿松开手,改为拎柏格的衣领。扭头见修仍然看着他,“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别想让我去抱一个男人,那太恶心了。”   “啊,我想他们不会介意的。”修无奈地摇摇头。   布莱兹拖着柏格出了门。修看向仍趴在他口袋里的蝙蝠:“你不会想留下来看的。”   “当然!”蝙蝠这才想起什么来,立刻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   修关上门——鉴于他还一龘手抓着个恶魔,他是用脚踢的。   刚才整个过程中那恶魔一直在装死。此刻大概是确定布莱兹已经走远了,才再次张牙舞爪起来:“你想怎么样?来啊来啊!就算你把我扔进地狱,不管多深多远,我都会再次爬出来的!我记得你这张脸!嘻嘻嘻,我会回来找你的!”   “放心,你不会下地狱的。”修看也不看他,只是把头扭向另一边,用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根烟含进嘴里,又掏出打火机点上。他把右手伸得直直的,似乎很嫌恶想让那个恶魔远离自己。   恶魔终于觉得有些不对。   “我讨厌这个。”修吐出口白烟,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   他的声音被埋没在恶魔撕心裂肺的惨叫里。
第四章      古堡里的人听见一声怪异的巨响。   刚开始像是某种生物尖利的惨叫,那声波陡然升高扩大,瞬间如巨浪般滚滚散开,而后消散在一片寂静里。   塞尔特夫人不由惊愕地抬头去望,在她对面,刚从楼上下来的布莱兹随口嘀咕了声:“噢,可真够粗暴的。”然后兴致勃勃地转向塞尔特夫人:“可以开饭了吗?”   艾薇匆匆赶到柏格之前的房间——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刚好看见门打开,一只没有血色的手——手指上还夹着只烟——啪地撑在门框上,然后修的大半个身子探出来,弓着背,垂着头,正大口大口呼吸,看上去好像才跟人大打了一架一样,筋疲力尽。   “修?刚才那是……”   “嗨。”他扭头看过来。   “你、你还好吗?”艾薇结结巴巴地问,对面那个人脸色白得吓人。   “没事,只是——吃坏了东西。”修一边喘气一边说,嘴角浮现一丝满不在乎的微笑,他又大喘了几口气,“洗手间,在哪?我想吐……”   修对着镜子用冷水洗脸的时候,蝙蝠找了个机会落在他肩膀上。   “你还好吗?”蝙蝠有些担心地问。   “我没事。”镜子里的人脸色看上去总算好多了,调整好呼吸,他打开门走出去。“那个倒霉的大少爷怎么样了?”   “我不确定,布莱兹随便丢了个廉价的治愈术给他就走了——你知道恶魔都不太喜欢干这个,艾薇小姐在照顾他。修,你真的不要紧吗?还有那个——”蝙蝠努力寻找委婉的说法,“需不需要清理一下?”   “不需要,我已经吃干净了。”   蝙蝠花了几秒钟理解这句话,开始神经质地尖叫:“什么?!你说吃干净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声音太大了。”   “别说得这么随便!你以前可吃不下这么大的东西!你的力量已经开始……”   修一把抓住蝙蝠塞进口袋,确定它安静下来才放开手。他已经走进餐厅,布莱兹和塞尔特夫人正坐在桌旁随口闲聊,布莱兹面前的盘子里摆的是牛排,不知有没有三分熟,看上去血淋淋的。   桌子上精美的餐具并不是银质的。一个生活在古堡里、保持古老传统的贵族家庭却在餐桌上摆着不锈钢——修不动声色地想。   “您想吃点什么?”塞尔特夫人在修入座时温柔地笑着问。她对柏格的确毫不关心,比起伪装一个富有爱心的后母,她显然对维持一个高雅贵妇的形象更感兴趣。   “不,我不饿。”光是看着那块牛排已经足够他反胃了。旁边有侍者准备倒酒,他连忙抬手谢绝:“请给我杯冰柠檬水,谢谢。”   对面恶魔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噢,乖孩子。”他熟练地切着牛排,随口问:“你把那可怜的小恶魔怎么了?”   “当然是踢回去了。”修很自然地回答。   布莱兹笑了笑。大概是并不关心那恶魔的下场,他没有深究下去。   “恶魔?”塞尔特夫人在旁边好奇地问。   “噢,您那个养子。”布莱兹轻快地回答,“他入魔了不是吗?那可真是个令人作呕的小垃圾。”   修抬头看向塞尔特夫人,观察她的反应。她表现得很——正常,先是显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而后又微笑起来,仿佛后知后觉发现那是一句玩笑。   “您很风趣。”她优雅地品了口酒,“的确事实上,在过去,人们的确普遍认为精神病是因为恶魔附身引起的,甚至在几十年前还有不少医生这么相信。800年前,医生们剖开病人的头盖骨,取出大脑,往里面洒盐——您知道,驱魔用的——整个过程中病人保持清醒,并且还得自己站着。当然几十年前医生们已经不这么干了,比起粗暴的揭开整个头盖骨,他们只会温和地在病人头上钻几个小孔,然后用电击;或是拿出各种各样的仪器,从里面挖点什么出来,”她拿起一支精致的果酱板给面包小心涂上鲜红的啫喱状草莓酱,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番,“大部分时候他们不知道会从里面挖出什么来。有位专门挖额前页的,领了诺贝尔奖。”   布莱兹侧着头,听得津津有味。   塞尔特夫人继续:“另一位伟大仁慈的医生认为恶魔寄宿的地方不一定是脑部,他的理念是恶魔一定藏在病人的某个器官上,这就像是捉迷藏,而他总能把恶魔揪出来——只要坚持不断摘除病人的器官。他通常是从牙齿开始,”她的笑容神秘而迷人,“然后是胃,肠,或是□官……护士们打扮得像天使一样,提着装满新鲜人体器官的篮子在医院里走来走去……”   布莱兹忍不住鼓掌:“人类的想象力总是这么神奇——当然了!除了丰富的想象力他们还能带给你什么乐趣呢?”   修喝了口柠檬水,勉强压下反胃的感觉:“夫人对医学很感兴趣?”   “人类是很弱小的,没有力量,会生病,会衰老,会死亡。而医学,能给与人类美丽和力量。让衰老的容颜恢复青春,让残弱的身体变得强壮,那非常吸引人,不是吗?”烛光在塞尔特夫人美丽的眼眸中闪动,忽明忽暗,“虽然现在看起来,那些医疗手段也许很荒谬,可事情的发展总是循序渐进的,在那个时代,他们可是英雄。”   “那些被治疗的病人可并不这么想。”修说。   “牺牲,总是必要的。”她微笑着说。   接下来修没有再开口,布莱兹与塞尔特夫人一边用餐,一边兴致勃勃地聊些充斥着鲜血和内脏的话题。修只是随便听听,趁人不注意时拿起几颗草莓和葡萄塞进蝙蝠窝着的口袋。事实上大部分时间也没人注意他,侍者们表情漠然地站在一旁;布莱兹的兴趣更多在怎样切开、剁碎并且吞掉那块血淋淋的牛排上,他做这事时目光总是热切地盯着某位体格健壮的侍者的肋骨;而塞尔特夫人则在一旁以更为炽热的目光盯着布莱兹,那眼神简直像要把他生吞了。
修的注意力转回来时,发现他们正在讨论吃人。   正在说话的是布莱兹:“……虽然我实在是很讨厌圣经,但不可否认那上面的确有些绝妙的片段。比如上面那位boss,把他唯一的儿子送到人间来,鼓励人类把他给分尸吃掉了。”他轻快地说着,“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你们若不吃人子的肉,不喝人子的血,就没有生命在你们里面!这是从天上降下来的粮,叫人吃了就不死!还有什么,哦——我的肉真是可吃的!我的血真是可喝的!真的真的,快来吃我快来吃我!噢,可惜他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可以吃,吃完就没有了,现在人们只能可怜兮兮地嚼饼干,一边后悔自己晚生了几千年,一边意淫自己正在品尝那位神子的身体……”   他忽然停住,嘴里被塞了一块牛排,嘴唇还能感觉到牛排上连着的叉子冰冷的触感,他看见叉子的另一端握在修的手里,他没有看见修是如何完成这个动作的。   “闭嘴!”修居高临下瞪视他的眼睛,目光里有冷冷的不悦。   这个新主人的确不怎么怕他。布莱兹想。   真有趣。布莱兹看着修松开手坐回去,把嘴里的叉子拔出来——他怀疑刚才对方真正想叉的是他的舌头。   “这大小和触感尝起来,就像您送了根舌头进来。”他难得压低了声音放慢语速诚恳地说,微笑地看着修的眼睛,慢慢把那块牛排嚼碎吞下去。对方对他的挑逗——或挑衅——显得完全没有兴趣。   然后他再一次开口,恢复了一贯轻快的语调:“说到这个,人类可真有趣,总担心自己会被吃掉,每天没事就幻想这个怪物那个恶魔要吃自己,好像他们有多好吃似的。”   “不好吃吗?”修听见自己问。   “嗯?不,挺好吃的。”布莱兹抬起手,“我能再要一份牛排吗?”他继续热切地盯着那个侍者的肋骨,补上一句,“全生的可以吗?”   塞尔特夫人忽然开口,接上这个话题:“传闻说,吃人会让人上瘾。吃过一次就会不断想继续,可那欲望不论吃多少都无法填饱,他们最终会死于自己的饥饿。”   修望向她。   “只是传闻罢了。”她用手绢掩嘴,目光高深莫测地笑着望过来,“事实是,那是条不可逾越界限。吃人是重罪——”   “会让人类变成恶魔。”她说。   “您打算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终于等到只有两个人在房间里时,布莱兹问,显然在他看来这里已经无事可做了。   “确定那个被你揍晕的大少爷还能睁眼为止。”修望着他,“你打算在我身边呆到什么时候?”   布莱兹显得很惊讶地看过来:“这听来就像您在赶我走似的!”   “我是在赶你走。”修耐心解释。   “可是我是您的仆人,根据契约……”   “契约上没写你必须呆在我身边。你甚至根本不用尽任何责任。那可是恶魔的条款,又不是什么平等互利协议。”修有些好笑地望着他,“你自己没认真看过吗?”   “噢,不,当然没有。恶魔和人类做交易这么多年,早就有一堆模板了,我不过随便抽了一份而已。”布莱兹随便摆摆手,“别这么看着我,难道您每次买商品前都会仔细阅读使用许可才签字吗?所以,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他可怜兮兮又满怀憧憬地问,“我需要陪您上床吗?”   他显然很擅长搅乱话题,但修完全不理会,直奔主题:“反正你只是想要我的灵魂,所以在我死之前,你可不可以先滚回地狱呆着呢?我保证一次也不会召唤你让你远途奔波的……”   修的声音消失在舌尖,在他对面,布莱兹盯着他,脸上轻佻的笑容褪去。“回去?”他梦呓似的说,“不,我不回去,我绝不回去那个地方,绝不……”   他反复念叨着,走来走去,像个迷路的游魂一样。感觉到气氛不对,蝙蝠从修口袋里探出头来,看见布莱兹手上不自觉燃起火,吓得立刻缩回去。   “人类,”他忽然站住,转过头来,表情依然有些苍茫,但严肃狠厉起来,“你该注意你的言辞!不要以为有契约的庇护我就真的无法伤害你。”
修只是站着,看他站在那,黑色的枝蔓在他身上环绕蔓延。   他们这么沉默地对峙了好一会。布莱兹忽然笑了声:“呵。”同时他手上的火焰熄灭,身上的枝蔓开始收缩,“哦,不,剧本不该是这样,您该阻止我的。”   “不继续了?”修语气充满嘲讽,“规矩就是让人打破的不是吗?”   “不不,规矩是让人遵守的。”布莱兹很诚恳地说,“您瞧,我不会伤害您的。虽然我总是忍不住会想想,但您不会介意的对吗?人类总是很宽宏大量的,您不会对一个疯子要求太多。”他恢复了一贯轻快的语气,“我们以后别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行吗?您看,虽然我是一个疯子,但那不代表我喜欢在疯人院呆着,一想起那里总会让我有些失控。那可真是个让人发疯的地方。”他又迅速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您保证别送我回去行吗?没有哪个越狱的疯子会想回去的,对吗?我保证我会很听话的。”   修不为所动地看着他的表演:“我需要一个理由。”   “天哪!我说了这么多您还不能理解吗?我只是不想回去下面而已,您以为越狱是件很容易的事吗?”   “那你可以另外找个地方。”   “噢,我喜欢您,可想在您身边呆着呢。”   修沉默地望着他。   “哦,不不,您在试图跟一个疯子讲逻辑吗?您看上去就像准备倾听一个疯子的心声并且彻底相信他似的!”   修依旧没有动。   布莱兹眨了眨眼。“好吧,”他放弃地举起手,“我必须这么做,我必须让我们俩的维系紧密一点。”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小心地放在修脸上,深情得像个热恋中的情人,“这样才能保证您的灵魂得到最充分的利用。——这答案您还满意吗?”   “啊,”修面无表情地格开他的手,“那你呆着吧。”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蝙蝠从修口袋里探出头看了看,小声问:“你在想什么?”   “想怎么处理他。”修有些心烦地说。他的生活没给恶魔预留位置,而他讨厌计划被突然打乱。   蝙蝠惊愕了两秒:“什么叫怎么处理?你在认真考虑和他一起生活吗?修,那可是个高阶恶魔!你应该告诉那些驱魔人家族或者协会什么的,他们会帮你处理的!”   “他是个高阶恶魔,你确定那些人能把他踢回去?”   “他们能处理!就算不能那也不关你的事!”蝙蝠难以置信地说,“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敢肯定几分钟之前你还在和我想一样的事!就因为他说不想回地狱吗?没有哪个恶魔喜欢在地狱呆着,否则他们就不会老想着爬出来了。你别因为他说不想回地狱就好像跟他起了什么共鸣似的!”   空气里安静了一阵。
“不,我只是觉得这么大动干戈踢他回去没有必要。会有很多不必要的死伤……”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任他在外面游荡!就跟对一颗不定时炸龘弹熟视无睹一样!”   “至少有契约关系在,我能看着他。”   “你不能!”   “我能。”   “……好吧,”蝙蝠闷闷地钻回去,“反正我也不可能说服你。”   过了一会,它又探出头来:“修,你要吃点什么吗?”   修低头看它,它抢着说:“我知道你反胃,可你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之前那个……又不是真吃到胃里去了。”它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翻出一颗草莓来。   修笑了笑:“不,我不吃蝙蝠啃过的东西。你留着吧。”   “我没啃过!”蝙蝠抱着草莓,气鼓鼓地反驳。   “那上面还有你的爪子印呢。”   “我可是很干净的!”   他们在柏格的新房间里。一旁床上,柏格仍在昏迷。   修不喜欢古堡。这些历史悠久的建筑,往往会在漫长岁月中积累一些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东西。驱魔人的体质通常比普通人敏感,修一醒来他就发现身处的空间有让人不愉快的灵力,然后他发现那位入魔的大少爷,之后他还在那位大少爷的床下发现一个魔法阵。   你瞧,人们用巫术杀人已经有很悠久的历史了,你在一个古老的城堡里发现它一点也不奇怪。   那位塞尔特夫人,修怀疑她知道布莱兹的身份,她看布莱兹的眼神,除了狂热之外还有敬畏,她热情好客的背后,是对布莱兹的不敢忤逆。   这解释了一些事,比如她如此轻易就放任他们靠近柏格。   修不确定在这个巫术被打断后,施术者会不会想再来一次。床上的青年枯瘦的身躯蜷缩着,即使恶魔已经不在,腐臭的气味仍从他体内散发出来。艾薇说他是个像阳光一样单纯而快乐的人,修不知道他的灵魂是否真的像艾薇说的那样明亮,但可以肯定经历这次入魔之后,他的灵魂会变得很虚弱,即使身体能恢复健康,灵魂也会变得容易被入侵——被其它什么恶魔,或是被自身的黑暗。   当然,那已经不是他可以掌控的范围了,现在他只需要确定柏格能熬过这一晚就够了。   夜深时艾薇推门进来,有些惊讶修在这里。彼此交谈几句,艾薇在旁边坐下来。   “我知道我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想呆在这里。”她握着柏格的手说,那眼神并不是在看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而是在看一个深爱的恋人。   一个关系复杂而糟糕的贵族家庭。修在一旁看着,那恶魔果然很会选地方。
第五章      门被轻轻推开,布莱兹看着塞尔特夫人走进来,关上门。她今晚穿了一件黑色的低胸晚礼服,将她的风韵柔媚展露到极致。   她美丽迷人得像一朵在黑夜中绽放的罂粟。   “您非常,完美。”她美丽的眼眸被炽热的崇拜与欲望淹没,“美丽,强大,而且不朽。如此让人迷恋……”   布莱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娉娉婷婷走过来。   “抱歉,夫人,我能说句实话吗?我想可以的,因为诚实是美德不是吗,虽然它总是比最恶毒的谎言、最猛烈的毒药更加伤人。”他盯着她的眼睛,“我可是很挑剔的,而您,实在是太丑陋了。”他依然笑着,声音却变得森冷,轰然如雷霆一般,“您身后那位大人,没说过像您这样的杂碎应该离我远点吗?也许我该说,请?”   塞尔特夫人张开嘴,古典华美的房间映在她的眼睛里,那景象忽而被一片火光席卷。   她的脸瞬间被恐惧扭曲。   “很抱歉,很抱歉冒犯您……”她转过身,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噢,人类。”布莱兹在她背后夸张地摇了摇头,“我对那家伙每下愈况的审美观和恶趣味实在无法理解。”   “……所以,你也来自一个驱魔人家族?”修有些惊讶地看着艾薇,和摊在她膝头那本古魔法书。   “什么?啊,我不清楚这些,我只是听我外祖父提过一点。”少女顽皮地吐吐舌头,“我以为在远古时代,你知道,科学还不怎么发达的时候,人们多少都会一点魔法什么的,只不过因为年代悠久很多都失传了。而我家刚好还保留着一点古籍。”   她说的和事实也没差多远。修又打量她一下,并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出多少灵力。古老的巫师家族在漫长岁月中逐渐失去力量也是很常见的。   这也解释了艾薇一开始就相信他的话,除了她天性纯真之外,她确实知道巫术的存在。理顺思绪让修感觉又好了些。他不喜欢脑子里挤满迷雾的感觉。   “你刚才说‘也’?你来自什么——驱魔人家族吗?”艾薇好奇地问。   “嗯。”修不想多说。   幸而艾薇此刻注意的焦点也不在此。“柏格他会没事的,对吗?”她看着床上的人。   “源头已经清除,接下来只要好好保养就行。年轻人总是比较容易恢复。”修说,“如果他醒了,我建议他出去住。你知道,年代久远的建筑容易积累不干净的东西,柏格在这里已经入魔一次了……”   “嗯嗯。”艾薇感激地点头,“柏格不会想出去,他……”她有一阵陷入深思。“你觉得,”她忽然压低声音说,“入魔是怎么回事呢?”   “恶魔只凭自己的力量没办法到这个世界来,他们必须依靠人类。”   “人类?”   “人心的黑暗会召唤他们。无意的,或是有意的。”   艾薇的表情变得凝重:“柏格自己绝不会吸引恶魔。那么是有人刻意陷害他吗?”   修看着她的眼睛:“关于这个,我不觉得我这个外人能比你更有发言权。”   艾薇避开他的视线,沉默了一阵。“我会让他搬出去的,”她叹了口气,勉强露出笑容,“没关系,我会说服他的。”   他们聊了会天,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   修在看随身带着的一本古代法师日记。他才开始研究术法不久,因此看得特别慢,有一阵那复杂的魔法式填满了他的脑子,他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他听到什么声音。   轻轻的,像吟唱。初听如摇篮曲般柔和,但他很快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猛地抬起头,发现是艾薇对着那本古书在念诵。   “艾薇!”他立刻打断她,“你在念什么?”   他的紧张让艾薇有些惊讶:“只是,一个祝福魔法,我,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能让我看看吗?”   “怎么了?”艾薇把书递给他。   修翻了翻,皱起眉。   “我不确定,”他说,“你知道,有很多术法在历史的变迁中被误传了。当这些本身带着力量的句子出现错误,有些就会变得很可怕。”   “很可怕?”   “比如把祝福魔法变成诅咒什么的……”修抬起头,“你不能再念了。”   “可,可那是本古书。我是说,不是现在市面上乱写的那种……”   “欧洲的印刷术只不过几百年历史,而术法的存在,已经和这个天地一样悠久了。”修笑笑,低头继续翻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借我几天吗?我想让一个朋友看看,他是这方面专家。”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阵,只剩下沙沙的翻书声。   好一会,艾薇的声音又轻轻响起来:“能把书还给我吗?”   修仍盯着书,头也不抬地回答:“嗯?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再看了。”   “请还给我好吗?我只是,想看看,想看看而已……”   意识不对,修抬起头时,艾薇已经直直地站在他面前。   “还给我!”她扑上来,面目狰狞得如同疯了一样。
修已经没有起身或躲避的时间,一瞬间他本能地抬起手,准确地掐住艾薇的脖子,瞳色一下沉淀成浓稠的黑暗。   那黑暗在晕染开的瞬间又立刻消散,修奋力格住艾薇,大声喊出来: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艾薇仰起头,沙哑的嘶吼变成一声悠悠长叹,而后如同被抽空了般,软软摊坐到地上。   好一会,她才喘着气回过神来:“我,我怎么了?刚才那是什么?”   修已经站起身,拉开距离居高临下看着她,显得很愤怒。   “我,难道我也入魔了?”她惊恐地问。   “不,你没有。你只是看这本书太久而已。”修冷硬地说。   “我……”迟来的恐惧席卷全身,泪水在艾薇眼眶里打转,她硬是咬紧牙忍住,想站起来,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修只是站在一旁看,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她浑身哆嗦得厉害,好不容易才坐回椅子上。   “艾薇,你该回去休息。”修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上去好一点。   艾薇喘着气,看向柏格。“不,我要留在这里。”   “你留在这里没有什么用!”   “我要留在这里!”她猛地大叫,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个单纯的贵族少女性格意外地坚韧。修看了她一阵,叹了口气。“那叫个人来照顾你,我要去休息了。”   艾薇拉了拉铃,她的呼吸仍然急促而紊乱。   “念圣经。”修在一旁看着,又说,“你家有圣经吗?”   “有……”   她指指桌子。修从桌上翻出圣经,把手臂伸得长长的递过去——他依旧表现得一点也不想靠近她,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刻意的疏远显得很不近人情。   艾薇接过书,红着眼睛问:“念哪一段?”   “哪一段都可以。”看到她翻开圣经,修又补上一句,“等我出去再念。”   很快有个女仆打扮的女子进来。修退出去关上门。   “你不该生她的气。”蝙蝠从他口袋里探出头来,小声责备,“那不是她的错。你不能因为念了那么两句圣经就气成这样。”   “我知道!”修压低了声音愤愤地说。他抽出一支烟点上,安静了一会,终于平静了些。“我跟她说过不要靠近我!”   蝙蝠小心翼翼地问:“修?你刚刚是不是……”   “是的!”他低吼。   “修……”蝙蝠爬到他肩上,蹭了蹭他的耳朵,那是它表示安慰的方式。   房间里的交谈声停止了,响起了艾薇念诵圣经的声音。   修靠着墙静静听了会,确定没有什么再发生,这才转身离去。   布莱兹整个晚上无所事事。   他坐在阳台狭窄的石台上画画,嘴里哼着不知来自哪个年代的曲调。   后来他在石台上走来走去,依旧抱着画本哼着曲子,直到手中的铅笔啪地折断为止。   “您瞧,宁静祥和终归是一层假象。”布莱兹看看自己的手,站在距离地面几十米高的石台边缘,张开双臂愉快地宣布,“而真实总是要浮出水面的。”   他任由脚尖向前滑,脱离石台向下坠。身体刚落下一点,忽然被什么拽住。   布莱兹抬起头,看见广阔星空之下,修背光的脸。他正趴在阳台边缘,伸出一只手拽住布莱兹的手腕。   “你在做什么?”修保持着那个姿势,笑着问。   布莱兹发现,和对他人时的礼貌疏远,与对蝙蝠时的亲密自然不同,修和他说话时,脸上总是带着点讽刺的轻笑。   也许在他眼里,自己这个恶魔显得很可笑——又或者所有恶魔在他看来都很可笑。   不,不止是这样。布莱兹想,那冷笑后面还有更多东西,有些像——自嘲吗?   真有趣。   “上来。”   修说完这个词,就松开手头也不回的进屋了。   身后传来一声夸张的惊呼。然后布莱兹的身体浮上来,再次落到阳台上:“噢!天哪!我不敢相信您居然在像个救世主一样拉住我之后,就这么把我扔下去!您简直比恶魔还善变!”   修给自己倒了杯水,背对着他问:“你刚刚想出去干嘛?”   布莱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左顾右盼了一会,眨眨眼睛轻声说:“我已经尽力忍耐了。”   修点点头,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也许你还是该回你的疯人院呆着。”   “我们非得讨论这个话题吗?”恶魔狡猾地说,“您瞧,既然您并没有这个踢我下去的能力……”   “你要试试吗?”修语气轻松地打断他,“噢,我都快忘了,我们还有份契约呢。”他模仿布莱兹的语气说。   “契约上可没写……”   “当然了,你还能怠工呢!”修讥笑着看过去,“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恶魔的契约是吗?那可是能给新闻系学生当言之无物的范文,或是给法律系的教授们玩找茬游戏的玩意。让我想想我需要什么,一个漂亮的悖论?或是一个精准、可以钻过所有规则漏洞、绕过所有文字陷阱的命令?对了,玩弄文字游戏可是你们恶魔的特权呢!——也许下次你们该把这条加上。”   蝙蝠紧张地趴在修的肩膀上,不知该不该打断他。   布莱兹的笑容变得森冷:“噢,不,您可真幽默,我可被您吓得有三颗心脏都罢龘工了。”他盯着修的眼睛说,“可我突然想起来,如果您真找到这么条规则上的漏洞,您早就可以命令我解除契约从我手中溜走了,对吗?您该知道文字游戏玩一次就会失去意义,对您来说解除契约才更为紧要,对吗?”   “解除契约,然后立刻被你攻击?我真是一秒都不该高估你们的智商——如果你们真有那玩意的话。”   恶魔站在那,任黑色藤蔓在自己身上蔓延。他似乎拿不准该不该相信这个人类的话:“人类有信仰,尤其是古老的神圣家族,他们宁可死也不会让自己的灵魂堕入地狱。”   “太棒了,现在一个恶魔开始给我传道了。”修无所谓地喝了口水,看上去对恶魔的怒意没有半点防备——那姿态本身更像是嘲讽的一部分,“你自信的根据是什么?也许你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了解人类,也许我的灵魂——本来就在地狱了,”说到这句他停了会,“也许我还有别的办法解除那个契约,你要不要赌一下呢?哦,或者你又要教导我不该赌博了。”   恶魔在那里站了一会,身上藤蔓开始收缩。
“您真是非常——恶劣,”他叹了口气说,“和您争论这个对我来说没有半分好处,一个无法验证真相的赌约我根本毫无胜算。   “有时候我觉得,您是在故意挑衅我,好像希望我快点杀了您似的——我得承认,您差点就成功了。而每次您这么做,都是在您心情不好的时候——这很奇怪,因为您看上去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您甚至能在地狱之火的灼烧下保持理智,我实在不清楚究竟还有什么能惹您生气。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我的错觉,对吗?”他用委曲求全的语气说,却仍然死盯着修的双眼,犀利的目光里一分试探都不曾减少。   修看着他没说话。   布莱兹耐心地继续:“虽然看上去您很像是在挑衅——我是说,看上去,但我会忍耐的,虽然这对我来说实在很困难。可是那怎么说来着,爱是永恒的忍耐,对吗?您瞧,在您的灵魂能用之前,我可一点也不希望您死了。就这一点来说,您确实牢牢把着我的死穴呢。”他对这个结论显得很满意,“所以我们就此息战了,好吗?”   修在等他的下文。   “但是,”金发恶魔显得小心翼翼地继续,“您瞧,我毕竟是个疯子,不是个正常人……”   “那就装!”修冷冷地说。   “噢噢,我会的,可我说了,这不容易。”金发恶魔用委屈的语气无耻地说,“恶魔的灵魂是很弱小的。没有信仰,不坚定,自私虚荣又善变,完全被欲望所主宰。您瞧,我可没有您那么强大的灵魂。所以您得时时看着我才行,这是您的责任。”   “哈。”修忍不住嗤笑了声。   “所以,来给我找点事做吧。”布莱兹满怀希望地说,“为了避免我的脑子继续胡思乱想,咱们来随便做点什么培养培养感情,怎么样?随便做什么都可以,放心我没有羞耻心那种廉价又虚伪的玩意。”   “好吧,他终于说了一句实话。”蝙蝠躲在修的衣领里小声吐槽。   “为了避免你的脑子继续胡思乱想,你能不能去睡觉呢?”修开始下逐客令,“让那位塞尔特夫人再给你找个房间,她会很乐意的。”   “您的意思是,您现在要睡觉了吗?您瞧,我们才刚说过您该看着我,您不会这么快就把我扔到您看不到的地方去的,对吗?”恶魔精神百倍地望向那张占据了房间大部分面积的床,“噢,我喜欢床,我想您不会介意跟我挤一下的,因为我敢打赌天上那位boss也喜欢床,要知道叫他名字最多的地方,除了教堂就是床上了。”   修耐心地等他胡言乱语结束。   “布莱兹,”他第一次温和地叫恶魔的名字,恶魔显得很是受宠若惊地望过来,“我需要高质量的、完完全全的深层睡眠,所以如果你敢在我睡觉时靠近我的床两米之内,我立刻把你踢回你的疯人院。”他补上一句,“这是警告,不是威胁。”   “噢,我了解,大脑皮层处于抑制状态时,欲望完全被释放,意志力丝毫不起作用,那是人类最接近自己心底真实一面的时候——我简直不能想象您那样强大的意志力之下束缚着怎样一个恶魔……”   修抬眼冷冷看过去,布莱兹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惊吓地往后退了两步。   “如果你能安静地呆着……”   “当然。”恶魔飞快地妥协。   修没有再理他,看上去真的准备睡觉了。   “那,”布莱兹在修背后一边欣赏他换睡衣,一边小心地开口讨价还价,“您总得给我找点事做,不能就让我这么看着您——睡觉,我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刚说完,就见一个方形重物向他砸过来,差点砸到他的脸。   “我知道,”修好笑地看看他,转身掀开被子爬上床,“你可以感谢艾薇小姐。”   布莱兹在一片黑暗看了看手中的东西——一本厚厚的书,硬质封面上写着“儿童文学”几个字。那显然是修进屋前就准备好的。   最后他开口:“我对您的体贴和周到实在是——无话可说。晚安。”
第六章      一夜很平常地过去,除了蝙蝠因为害怕一直缩在修的被子里——平时它睡觉时是倒挂在屋顶的。   他们第二天一早就离开。柏格已经苏醒,虽然还很虚弱,但恢复了神智。塞尔特夫人和艾薇出来送他们。艾薇仍不放心柏格,修没留自己的地址,倒是留了个驱魔人协会的电话给她。   布莱兹是开着修的车过来的,修很高兴自己不用再跑回那个废弃的教堂一趟,离开那个令人难受的古堡同样让他心情愉快了不少。   古老的城堡高高耸立,城墙上爬满常青藤,一扇扇窗户紧闭着,一点光也射不进去。   一扇窗后,忽而一只白皙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无声无息地撩开窗帘,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他皮肤异常白皙,黑色的长发垂下,加上一身黑色的装束,他与身后的黑暗混淆在一起,仿佛那整个人便是从那浓稠深沉的黑暗中滋生出来的一样。   临上车时,修突然扭头看了一眼。层层叠叠的常青藤中,只看见一扇扇黑漆漆的窗户,此外什么也没有。   修在市内有一座单层别墅,那也是他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作为一个没有继承家族力量的私生子,他一直没有在阿格尼尔本家居住,甚至很少踏足那里。   布莱兹站在门外草坪上感觉了一下:“您住在这?”   修自顾自掏钥匙,开锁。蝙蝠趴在他的肩膀上,努力无视布莱兹的存在。   “我能不进去吗?”金发恶魔又问。   修推开门,扭头看他:“需要给你买个狗屋吗?”   “噢,好吧。”布莱兹不干不脆地慢慢磨蹭进去,嘴里没有停止抱怨,“当你的主人来自一个驱魔人家族时,你就不得不忍受他们一些奇怪的嗜好。”他小心避开墙上的银挂饰——他毫不怀疑那是件被祝福过的圣器——抬起头看天花板。吊顶精美繁复花纹显得非常特别,布莱兹相信很难在一个普通家庭找到另一个同样的,因为那是一个复杂的高级魔法阵。   “我不敢相信我就这么走到一个锁魔阵下,自觉地,主动地,像只毫无防备的献祭羔羊一样!”他自怨自艾地说完,看向修,“我能说句话吗?虽然我理解像您这样背景的人想要保护自己的想法,可是您房间真不像用来抵御外来恶魔入侵的,它看起来更像一个笼子。”   修瞟了他一眼。“你没见过真的笼子。”他冷冷地说。   布莱兹左右看看:“我说错什么了吗?”   修没回答。他从衣柜里扯出几件衣服,进浴室去了。   修洗澡的时候,布莱兹迅速把整个房间——主要是各种法阵和圣器——熟悉了一遍。看得出布置房间的人狠花了一番心思,虽然房间里充满了这些刻意安排的“陷阱”,但并不显得突兀,无论是那个天花板上的法阵,还是墙上的壁挂,又或是其它类似的东西,都与房间的整体风格恰到好处地融为一体,好像它们本身就只是一样装饰,只不过多了点其它附加功能而已。   那并不是为了瞒过恶魔的耳目,布莱兹确信,因为没有必要。也许设计者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忘记它们的真实用途,为了让这个房间看起来和一般普通家庭没有两样。布莱兹不知道布置这个房间的人是谁,但肯定不是修,那些高级阵法不是修能掌握的。此外修也不像是个会愿意把功夫花在这些地方的人。他是个绝对的实用派,视觉效果基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也许是修的某个长辈。   而且他一定花费了很多心血和时间,因为无论是布置协调各个术法使它们连成一个完美的整体,还是单纯从审美角度装修一套房子本身,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布莱兹转完一圈,刚开始他还有些小心翼翼,但很快放松下来。这个房间没有任何危险。那些阵法虽然强大,但无一不是禁锢法阵,仅仅能封锁恶魔的能力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丝毫攻击性,连他的行动都不会阻止——那力量甚至是温和的,没有让他感觉到任何不适。   “我能说什么?这房间简直是件艺术品!”布莱兹感叹,“那位设计者,如果他不是一位追求完美的伟大精神病艺术家,就是一个爱心泛滥到无可收拾的长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人会为了把一堆恐怖冰冷的法阵圣器伪装成温馨的模样而大费周章呢?”   离他手不远处,蝙蝠正趴在桌子上啃樱桃,感觉到布莱兹靠近,它背过身抱着樱桃往旁边挪了挪。身处阵法的保护之中,它看起来没有先前那么怕布莱兹。   布莱兹继续絮絮叨叨发表评论:“我得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太过强大,我甚至无法发现这些可怕的小东西,作为一个笼子来说,它实在过于温馨了,噢,或者我该说,过于小心翼翼了!”   蝙蝠抱着樱桃又往旁边挪了挪,警惕地望向布莱兹。“我不会被你套话的!我知道恶魔很擅长这个!”   “啊。”金发恶魔斜着眼睛俯视蝙蝠,表情沉静下来,堪称完美的脸上浮现微笑。他用轻柔的声音肯定地说:“所以,这里的确是个笼子。”   蝙蝠惊恐地看着他,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说错了话。恶魔那些看似疯狂或是无意义的言行里总是充满陷阱,你不可能知道。   布莱兹眯起眼睛环视一周,声音越发温柔:“那么,这笼子是用来关什么的呢?”   蝙蝠缩到桌子一角,决定不再说话。
“噢,我突然想起来,我的主人被他的家族除名了对吗?对一个重视血统的古老家族来说,这可不寻常。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吗?”   “不用理他。”   修适时响起的声音让蝙蝠舒了一口气。修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从浴室走出来,蝙蝠立刻落到他肩上。   “噢,这么说可真伤感情。”金发恶魔迅速给自己调出一副哀婉的表情,“我只是想多了解了解您而已。”   “嗯。”修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打开冰箱给自己找了罐饮料。整个过程中没看布莱兹一眼。   “我关心您。”布莱兹不放弃地继续,“您瞧,我为了您,甚至连这间可怕的屋子都进来了。我一辈子,我是说在几千年或是更长的时间里,都没有这样虚弱过。我现在简直比只纯洁的羔羊还要无害!”   “哈,”修转过身来看他,“我感动得都快忘了是谁用地狱之火灼烧我的灵魂了,那好像是前天晚上才发生的事?”   “可那会您还不是我的主人,我甚至连您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是个恶魔,一个可怜的疯子,您不能指望我满怀爱心地对见到的所有人类傻笑——就像个没脑的白痴天使,或是午夜在街头徘徊的娼妇一样。”布莱兹放低了声音,很可怜地小声辩解,“但现在不同,您已经是我的主人了对吗?或许我们之前是有过一些不愉快,可是您已经威胁并且教训过我,而我立刻就屈服了。您瞧,恶魔就是这样一种生物,懂得利害关系,一点就透,不会为了什么骨气或是原则之类无聊的玩意做无所谓的坚持。没有什么比驯养一个恶魔更简单容易的了。”   见对方没有反驳,他又孜孜不倦地继续:“何况,增进了解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坏处呢?人类总是抱怨自己内心孤独、不被理解,人类总是希望能得到他人的承认和肯定,不是吗?您难道不希望我对您有个正确的认识吗?”他轻柔的声音带上了蛊惑的味道,那张漂亮的脸收起了一贯轻慢的表情,因为少有的恭顺而显得格外迷人,“你瞧,我是个恶魔,不被任何人间的道德法规束缚,这个世界上唯一束缚我的就是你,我是属于你一个人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站你这边。我想做的一切就是满足你,让你快乐,并且喜欢我而已。”   “别相信他!”蝙蝠缩在修的肩头嚷嚷,“他是个恶魔,不管他在想什么,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修背靠着桌子,喝了口饮料。“你没有用敬语。”   “什么?”   “你刚刚没有用那戏剧化的古代敬语,为了让你看起来更真诚可信?”修一如既往好笑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拙劣的演龘员,“按你的剧本,接下来我是不是该像个愤世嫉俗又敏感脆弱的小孩仿佛看见了人生唯一的知音一样,扑进你怀里放声大哭?我都忍不住想给你鼓掌了。”他嘲讽地说。   布莱兹轻轻叹了口气:“我都放弃所有尊严与力量站在这里了,就像主动斩断我自己的双手一样。还需要怎样的证明,您才能相信我呢?”   “别逗了,布莱兹。”修摇摇头,转身走进自己房间。他没什么波澜的声音从门那边传过来:“这根本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我才不在乎你心里怎么看我,你的想法对我来说压根就不重要。——去洗澡。”   “洗澡?”   修探出头,手上拎着两件衣服:“去洗澡,我要出门。”   车子停下时,布莱兹只扫了一眼,便立刻宣布所有驱魔人的住宅他都不想踏足。“除了您的。”他飞快地补上一句,然后小心地问:“我能在车上等您吗?”   “当然。”修看起来本来就没打算让布莱兹跟进去。下车前,他从肩膀上把蝙蝠摘下来放在仪表盘上:“在这看着他。”   “什、什么?”蝙蝠惊恐地望向修,“我?看着他?”   “嗯。”   反应过来,蝙蝠吓得立刻往外扑去——被恰好关上的车门无情地挡住了。   “修!他会杀了我的!”蝙蝠贴在车窗上尖叫。   “放心吧,不会的。”修在车窗外安抚地朝它笑笑。   “他会的!如果他放火烧我怎么办?!”
  “那你就往他脸上吐血。”   看着修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蝙蝠紧紧贴着车窗颤抖地转过身,恶魔正微笑着看着它,看上去无比友好。   “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高亢的声音总是会让我心情无比——兴奋。”   刚张开嘴准备尖叫的蝙蝠迅速用翅膀捂住嘴。   与其说住房,这栋双层建筑更像一个工作室,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小型武器工厂。   制作圣器的地方。   修用手碰了碰挂在眼前的一排枪龘械,琢磨着要不要挑一两把趁手的。上次在教堂他损失了不少武器——布莱兹在带他走之前,把他身上的圣器全都扔掉了,像个任性的孩子扔掉自己讨厌的玩具一样。   “没错,这是耶罗之歌,你从哪找到的?”房间的主人拿着一颗透明的红色石头说。一般术士判断一颗圣石的真伪需要借助法器,但这个褐色头发的少年只是在灯光下看了看便得出结论。   修丝毫不觉得奇怪,约尔是这方面的天才。   “还能用吗?”修问。   “嗯,我想——”约尔举起石头,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可以。但年代太久了,需要启发一下,”他扭过头,露出少年灿烂的笑容,“当然了,你就是为这个才来找我的嘛。”   “要多久?”   “一个月吧,”看修想开口,约尔又飞快地补充,“我需要布一个阵法,把它放进去——嗯,反应反应。你看,就像化学反应,时间是严格制约的,否则我无法保证它的效果。你要这玩意干什么?很急吗?”   “释放某个伟大人物的灵魂。”修认真地回答,“我比赶着去自杀还急。”   约尔上下看了看修,决定把这过分严肃却不着边际的回答当个冷笑话收下。他反身拉开抽屉,找了个位置把那块石头放进去,转了个话题随口问:“上次那本日记你读得怎样了?我前两天整理书柜,又翻出不少好东西。”   “没那么快,我才看了不到二分之一。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是天才。”   “啊。”约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拿起桌上的书翻起来。“说实话,你向我借术法方面的书让我吓了一跳,阿格尼尔家族不是一向以战士家族自居吗?嗯,最强的。”   修呼了口气:“我看起来像战士吗?”   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提起了一个敏感话题,约尔抬起头,眨了眨眼,试图补救:“不过你没什么好担心的,罗伊依旧是这一辈中最强的。”   “阿格尼尔家族没什么好担心的。”修纠正。罗伊是他异母弟弟的名字。   “好吧。”这是另一个敏感话题,约尔立刻举手表示道歉。   约尔并不是个战斗型的驱魔人,他擅长的领域是祝福与启发神圣系力量,也许是因为本身属性的关系,这位天才少年有着驱魔人中难寻的好脾气。   “所以,你术法研究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的力量太小了。”   约尔安慰地把手放在他肩上:“别心急,你才刚刚开始而已,何况阿格尼尔家族本来就不擅长这方面。”他想了想,“你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吗?人的身体本身禁锢着力量,只是不懂得如何释放。如果你力量不够,可以试试在画魔法阵时滴点血上去。——嗯,如果你自己的不够用,我想罗伊不会介意给你点血的,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一点也不像外面谣传的那么糟糕。”   修移开目光,沉默了一阵。“你最近见过罗伊吗?”   “嗯?是的。在……”约尔没有说下去,那是在修父亲的葬礼上。他忽然想起来修并没有参加葬礼,更多可能是被家族禁止了。对一个大家族来说,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而且还是长子——的身份是很敏感的,尤其是涉及到继承权的时候。   “他还好吗?”修有些急切地问。   “我想是的。你知道,要从罗伊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实在太有难度了,但至少他的灵魂一如既往的强大。”约尔温和地笑着回答。   修又有一阵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并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提到他弟弟时大概是他表现得最接近自己真实一面的时候。   约尔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不过老头子刚去世……你知道。”修找了个借口。被家族除名这种事没什么值得宣扬的。那是他父亲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他在遗嘱上这么写着,同时还规定修不能再踏足本家,不能见他弟弟,否则就收回留给他的那么一丁点儿遗产。   他并不觉得愤怒,也没有任何可以抱怨的,在清楚地知道他父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的前提下。但那也不表示这就是件可以轻松谈论的事。
尤其是,一旦想到他父亲这么做背后真正的缘由,无论他多么想装得若无其事,也没法不觉得难受。   约尔仍看着他:“你和家族之间出什么事了吗?”   修又盯了会地板。“我不能见罗伊,”终于他开口说,“我们一见面,其中一个一定会弄死另一个。”   约尔瞪大眼睛往后坐直了身体。“什么?”他难以置信地说,“为什么?”个性温和的少年为自己的好友显得忧心忡忡,“这是你们家族的什么古老传统吗?还是你和罗伊有什么误会?你会伤害罗伊?别开玩笑了,你宁可杀了自己也不会这么做的!”   他忽然看到修微微翘起的嘴角,“啊——天哪,修,你不能开这种玩笑!这一点也不好笑!”   “你怎么会当真?”修笑着说,趁机飞快地转了个话题,“那本书究竟是什么?”他示意了下约尔膝头摊着的古书——从艾薇那拿来的那本。   约尔仍怀疑地看着他,但还是决定结束上一个话题。他有那么一会居然真的以为修想自杀,约尔摇了摇头把这想法从脑袋里扔出去。那么理智的人,不可能有这种疯狂的想法。   约尔低头又翻了翻那本书:“某个历史事件的见证。”他说,“大概是700多年前,这类术法书曾大肆流行了一阵,恶魔的杰作。”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本来结果可以避免。要知道,高级术法,无论它们看起来多么复杂美丽,都可以从最简单的法规推导出来,如果你做好基础功课,根本不会被骗倒。更早以前,每一个术士都像一部无懈可击的宝典,可是现在,人们更注重效果和效率,满足于使用前人的研究成果,已经很少会深入去理解研究那些基础法则了。”   “那时发生了什么?”修问。   “堕落。”约尔沉痛又无奈地回答,“术士们被这些强大的术法所迷惑,就像中了毒瘾一样难以自拔。最后一夕之间,当时几乎三分之一的神圣系术士被黑暗吞噬,灵魂堕入地狱。据说一场大战随之爆发,但没有详细记载,也许没有人愿意提。不少家族在那个时候没落了。”   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那些堕落的术士——他们怎么样了?”   “不知道,毕竟这个世界没有人亲自去过地狱。”约尔又沉默了一阵,然后轻声说,“可我知道,他们仍然在那里。”   修望着他。   “那个世界从不放任何人离开。没有宽恕,没有救赎,没有尽头。一旦你堕进去,就是永恒。”约尔说。大概是想到那些不得安宁的灵魂,他看上去心情很沉重。   修不由想起布莱兹。他还不知道布莱兹究竟想要他的灵魂做什么,也没打算问,他不认为恶魔会说真话。   想到这个让他有些心烦。那个恶魔的出现简直就像个不搭调的意外插曲似的,把他已经足够糟糕的生活搅得更加混乱。   也许他真该直接把那恶魔扔出去,让全国驱魔人去操那份心。   “没想到恶魔居然也会用这种手段,不法盗版书?”修笑起来,提到恶魔总能让他露出这种恶劣嘲讽的冷笑,“比起直接撕裂那些可怜人,他们这手可玩得真漂亮。”   约尔表情依然黯淡。“他们本来就擅长干这个。”他叹了口气,语气凝重,“恶魔真正让人忌惮的不是物理力量,他们有智慧,擅长揣测人心。他们太了解人性的弱点与欲望,因为他们就是从那滋生出来的。”他从记忆里搜寻了一阵,“在传说时代,有位非常强大的神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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