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盘脸咋办 嘴唇上起泡咋办厚 整个人看起来木木的不招人喜欢

我近来嘴唇有麻木的感觉,并有心悸、气不够的感觉,有头晕,.请告诉这样的情形是什么病?谢谢!
如果有血脂,血糖,或血压增高,血黏度增高,都有可能有嘴唇麻木的感觉,应该要积极治疗.平时注意多饮水,在医生指导下服用小计量阿司匹林,丹参,维脑路通,银杏叶片等药,并注意补充维生素B1,B6,C等,有降低血黏度,改善微循环作用,可消除发麻现象.另外,注意不要应用如链霉素,庆大霉素等会引起舌头和嘴唇发麻的药物.
建议去医院做检查,确诊一下到底是什么病,也好对症下药.
看你的描述象是血糖低引起的,尤其应该注意不要不吃早饭.
其他答案(共4个回答)
T排除脑部病变。
1.血管神经性水肿:常由于进食导致过敏的某些食物或者药物造成,通常是嘴唇比较肿胀或麻木,但没有疼痛.你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吃以前从没吃过或者很少吃的食物或药物.不...
指导意见:
原因1.嘴唇发麻通常是过敏的表现,可能近期吃了什么致敏的食物或药物.也可能是海鲜一类的食品.一般情况下可以自行缓解,如不好就服用一些扑尔敏,一到两天...
舌尖发麻多与血流缓慢、血黏度增高,微循环改变、局部供血不足或脑供血不足有关,可检查血脂、血糖、血压是否增高和血黏度是否增高。舌尖发麻还有可能是缺血性脑血管病的征...
长期缺钙.钙缺乏症状:多梦,头痛,抽筋,磨牙,肌肉抽动,手颤抖,手脚麻木,腰酸背痛,关节疼痛,易骨折,不明原因疼痛 ,尿频,尿急,尿床,唠叨,身材矮小,月经失调...
心悸是指患者自觉心中急剧跳动,惊惕不安,不能自主,或脉 见参伍不调的一种病证,常伴有失眠,健忘,耳鸣,眩晕等症。
男性的第一次应注意下列几点:
 1,过于兴奋:
 对于多年期待、热切盼望的事情终于可以实现,兴奋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往往第一次性交失败就出在过于兴奋上。过度兴奋的...
病情分析:
您好,口渴的原因很多,如果说中枢系统出了问题,老会觉得渴,实际上不缺水,也没有出现口干的现象,但是中枢神经反应出来就是口渴要喝水。
指导意见:
心悸的情况就是属于异常的表现,主要是平静的情况下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情况就是叫心悸。这样情况建议心电图以及相关的心血管系统方面的检查来明确病因。考虑是心律失常的情...
您好,考虑两种情况。一是,腹泻脱水引起的。二是,看血糖是否高,血糖高可以引起口渴。希望我的回答对你有所帮助,
内火旺盛,需要降火。如果解决了你的问题,请点好评,谢谢
所谓心悸,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心慌,乃是由于人们主观感觉上对心脏跳动的一种不适感觉。心悸可以由于心脏活动的频率、节律或收缩强度的改变而导致,也可以在心脏活动完全正常的情况...
所谓心悸,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心慌,乃是由于人们主观感觉上对心脏跳动的一种不适感觉。心悸可以由于心脏活动的频率、节律或收缩强度的改变而导致,也可以在心脏活动完全正常的情况...
所谓心悸,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心慌,乃是由于人们主观感觉上对心脏跳动的一种不适感觉。心悸可以由于心脏活动的频率、节律或收缩强度的改变而导致,也可以在心脏活动完全正常的情况...
所谓心悸,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心慌,乃是由于人们主观感觉上对心脏跳动的一种不适感觉。心悸可以由于心脏活动的频率、节律或收缩强度的改变而导致,也可以在心脏活动完全正常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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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是我熟悉的地区一片亲情,几丝感慨,满腹疯话。时光没有教会我任何东西,却教会了我不要轻易去相信神话。每个人都是一个国王,在自己的世界里纵横跋扈,你不要听我的,但你也不要让我听你的。因删贴不及时所产生的任何法律纠纷或责任本人概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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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克莱儿?麦克福尔
单亲女孩迪伦,15岁的世界一片狼藉:与母亲总是无话可说,在学校里经常受到同学的捉弄,唯一谈得来的好友也因为转学离开了。这一切都让迪伦感到无比痛苦。
她决定去看望久未谋面的父亲,然而路上突发交通事故。等她拼命爬出火车残骸后,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而眼前竟是一片荒原。
此时,迪伦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男孩的身影。男孩将她带离了事故现场。但迪伦很快意识到,男孩并不是偶然出现的路人,他似乎是特意在此等候。
命运,从他们相遇的那刻开始,发生了无法预料的转变……
克莱儿麦克福尔,居住在苏格兰格拉斯哥南部,是英国文坛备受瞩目的实力作家。她的作品往往在出其不意的情节架构中饱含感人至深的真情,贯穿着人生思索和人性独白。《摆渡人》是她最著名的作品,一举摘得五项世界文学大奖,版权销售33个国家,令千万读者灵魂震颤的心灵治愈小说。
一本教你学会如何去爱的伟大作品!完全意想不到的情节,令人惊讶的人生谶喻。这部作品是《三十九级台阶》和《指环王》的综合体,具有史诗般的质感,惊心动魄。不要忽略人生中每一个让你意想不到的时刻,那是你的灵魂摆渡人在向你告密。――英国《卫报》
15岁的单亲女孩迪伦勇敢地踏上一列火车,去寻找生父,不料突发交通事故。当她爬出失事残骸时,却发现世界已经变成一片荒原,而幸存者好像只有她一个。神秘男孩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迪伦枯燥而平静的生活,在她的世界里掀起了惊天骇浪。――很显然,这不是一本你轻易能放下的书。――GoodRead网站
当我们直面生存、死亡与爱,哪一个会是最终的选择?如果生命进入再次的轮回,你又愿意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这个故事,给每个人的灵魂注入了一种力量。――英国亚马逊读者
  他坐在山坡上,等待着。
  又是一天,又来活儿了。在他的面前,锈蚀的铁轨消失在隧道的入口。在这阴云密布的日子里,光线很难穿透入口处的石拱门。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入口,他在等着盼着,心却累极了。
  既无半分的兴奋也提不起丝毫的兴趣,他的好奇心早就用尽了。现在唯一要紧的是把差事完成。他冰冷漠然的眼睛没有一点生气。
  起风了,冷气包裹着他,他却感受不到寒意。他的神情专注、警觉。
  就要到了。
  Chapter1
  硕大的雨滴时缓时急,杂乱地敲打着车站的白铁皮屋顶,宣告自己的降临。迪伦叹了口气,把脸深深地埋进自已厚实的冬衣里,尽力想暖和一下冻僵的鼻子。她感到脚已经麻木了,于是在四处开裂的水泥地上跺着脚,保持自己的血液循环。她闷闷不乐地盯着光滑的、黑黢黢的铁轨,上面散落着薯片的包装袋、已经生锈的巴氏牌健怡汽水罐,还有破雨伞的残骸。火车已经晚点一刻钟了,而她十分钟前就心急火燎地赶到了。现在,她除了站在这里盯着铁轨发呆,感受自己身上的热气一点点消散之外无事可做。
  雨势越来越大,身旁的陌生人倒是完全沉浸在免费小报上嗜血杀人案恐怖的案情当中,还想徒劳地继续读下去。可屋顶很难遮风挡雨,密集的雨点落在报纸上,炸开,扩散,油墨终于成了一摊污迹。那人小声嘟囔着,把报纸折起来夹在胳膊下面。他四处张望,寻找着新的消遣。迪伦赶紧把自己的目光挪开,她可不想和陌生人寒暄客套一番。
  这可真是倒霉的一天啊。天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闹钟竟然没有响,之后就越来越糟糕了。
  “起来!起床!你要迟到了。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碰电脑了?要是你管不住自己,你社交方面的事我可要多操心了,你不希望这样吧!”
  正梦到一个陌生的帅哥,母亲的大嗓门就骤然响起,扫兴地搅了那场美梦。她尖利的嗓门恐怕连玻璃都能穿透,所以迪伦的潜意识并未做过多的反抗。母亲一边穿过经济公寓长长的走廊返身回去,一边在继续抱怨。但迪伦不去理睬这些,她还在尽力回忆刚才的梦,想抓住这场迟来的白日梦里一鳞半爪的细节。步履缓慢……一只手,温暖的手搂着她……空气里弥漫着树叶和潮湿泥土的气息。迪伦笑了,感觉胸中一股暖意微微荡漾。可是还没等她在心里锁定他的脸,清晨的寒气就把这幻象吹散了。她叹口气,努力睁开眼,伸着懒腰,赖在厚羽绒被舒适的暖意中,然后乜斜着眼向左瞥了一下闹钟。
  哦,天啊!要迟到了。她在小屋里忙得团团转,想赶紧把校服穿戴整齐。棕色的齐肩长发中有一缕头发又照例卷成了一团。迪伦根本顾不上看镜子中的自己,伸手便去够橡皮筋,这东西能把她可怜巴巴的头发藏在不起眼的发髻当中。其他女孩子到底是怎么理出那么精巧、完美的发型来的呢?这对她来说仍是一个谜。不管她如何用吹风机吹、用手压,那一头乱发总能在她出门的瞬间故态复萌。
  不淋浴是不可能的,但是今天她必须凑合着在滚烫的热水下冲一冲就赶紧走人,也不管是转哪个旋钮按哪个键。她拿着浴巾在身上蹭了蹭,赶紧穿上校服三件套:黑裙子、白衬衫和绿领带。匆忙间,一块参差不齐的指甲划过她最后一条紧身裤袜,在上面开了个大口子。她咬牙切齿地把袜子抛进垃圾箱,然后光着腿,噔噔噔地从大厅跑进厨房。
  像这样不吃早饭就出门也是绝对无法忍受的。她先看了一眼冰箱,然后又满怀希望地偷偷看了看食品橱,结果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边跑边吃。她要是早起一会儿,就可以在上学途中冲进小餐馆,再买上一个培根肉卷吃,但是现在没时间了。她肯定会感到饿的,但至少学校饭卡上剩的钱足够她吃一顿大餐了。今天是周五,这就意味着可以吃到炸鱼薯条――尽管里面不放盐、不放醋,甚至连番茄酱都没有。学校注重健康都快神经质了,什么调料都没有。她想到这些,翻了个白眼。
  “你行李收拾好了吗?”迪伦一转身,看到母亲琼正站在厨房门口。她已经换上了自己的工作服,医院一个班要熬上十二个小时。
  “还没有,我等放了学再收拾。火车要五点半才来呢,时间还很多呢。“迪伦想,老想管我的事,有时就跟控制不住自己似的。
  琼有些不满地挑了一下眉头,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每天晚上她都不辞辛苦地往脸上涂抹各种昂贵的乳液和美容液,可依然于事无补。
  “做事一点计划安排都没有。”琼又开始唠叨,“这些事你应该昨天晚上就做好,而不是在MSN上胡闹……”“好了,“迪伦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不劳你操心了。”琼看起来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她只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迪伦听着她的脚步声在客厅回响,要猜中她妈妈为什么心情那么糟其实也不难,她本就对迪伦在周末去见她父亲十分不满。那个琼曾经海誓山盟爱过的男人,那个曾发誓跟她相爱相守至死不渝的男人,现在已经甩下她们母女去过新生活了。
  迪伦料到琼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赶紧穿上鞋,抓起校服帽子,顺着客厅跑下去,尽力忽略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这个早晨一定会很漫长。她停在门口,仿佛尽义务一般喊了句“再见”,却无人回应,她就这样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入了雨中。
  十五分钟后,当她走到学校时,身上那件廉价冬衣终于在和雨水的对抗中败下阵来,她感到水正渗进衬衫里。突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让她在倾盆大雨中停下了脚步。白衬衫,大雨,衬衫湿了。她记得自己刚才翻过内衣橱想找出一件干净的文胸,结果只找到了一件――还是深蓝色的。
  从她紧咬的牙关中蹦出来一个词,要是被她妈妈撞见她说这个词,她就该挨罚了。她匆匆扫了一眼手表,没时间跑回家了。其实,就算是飞奔过去,她还是会迟到。
  糟糕。迪伦低着头冲进雨中,她在街上跺着脚,经过封存着破碎梦想的慈善商店,只有廉价家具和贵得离谱的蛋糕的咖啡馆,一两家彩票投注站。再努力躲水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她的脚已经湿透了,现在它们最不用她操心。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穿过马路,然后躲在公园里,一直躲到琼出门上班。不过她还不至于那样做,因为她没这样的胆量。迪伦低声吐出一连串的抱怨,中间夹杂着几句脏话,然后转过大街,走进了吉斯夏尔中学。
  三层楼整齐划一的若干小隔间,年久失修的程度各不相同。迪伦确信,这所学校专门磨平人的热情、创造力,更重要的是,消磨人的意志。签到是在顶楼帕森小姐的教室――又一处“满目倦容”的立方体。帕森小姐尽力想用标语和展示墙给屋里增添一点生气,可奇怪的是,她的一番心血却让屋子看起来更加压抑了。特别是现在,屋子里坐了三十个人形机器人,个个都在说着毫无价值的废话,就好像正在演一出能改变生活的大戏。
  迪伦呆头呆脑地走进教室,立刻就有锥子般的目光朝她射过来。她刚一坐下,老师那高八度的号叫就压倒了教室里的喧嚣,又是能刺穿玻璃的声音。“迪伦,外套。”学生必须要对老师彬彬有礼,老师却可以不用对学生以礼相待,真是咄咄怪事。迪伦心想。
  “我得再穿会儿,外面太冷了。”其实这里也一样冷,她心里这么想,但却没有开口。“我不管,脱掉外套。”迪伦想要反抗,但知道反抗是徒劳的。而且,再多抱怨几句反而会招来更多人的注意,而平常她一直都在避免成为别人关注的焦点。迪伦叹了口气。她和外套的廉价拉链斗争了一会儿,终于将衣服脱了下来。周围人投过来的目光证实了她的担心,湿透的衬衫完全变得透明,里面的文胸像灯塔一样明显。她只有弓着腰趴在座位上,不知道自己能隐形多久不被发现。
  答案四十五秒钟之后就揭晓了。自然是女生们先看到了,座位左侧传来了一声窃笑。
  “什么?什么啊?”一片哂笑声中夹杂着绰号“鸽子“的大卫?麦克米兰挖苦人的尖嗓子。迪伦神色专注地直视黑板,心里却已经勾勒出了一幅异常清晰的画面:谢莉尔和她的死党们正乐不可支地用她们精心修剪过的指甲朝她的方向指指点点。这个“鸽子”也真够笨的,又花了好几秒钟才明白她们在指谁,平时非要给他一个超级明确的提示他才能明白笑点在哪儿。谢莉尔会帮他找到笑点的,她会用口型暗示他“看看她的文胸”,也可能做一个相应的下流手势,打手语更适合班里这些低能迟钝的男生。
  接着就听到哈的一声,迪伦脑海里又出现一幅画面:“鸽子”终于明白过来了,于是口水掺着巴氏牌健怡汽水一同喷到桌上。
  “嗬,迪伦,我能看见你的胸啊!”迪伦蜷缩着,又往椅子下面出溜了一点。此时暗笑已经升级成了哄堂大笑,连老师也在笑。这贱婆娘!
  自从凯蒂走了以后,这所学校里所有人给人的感觉就像跟迪伦不住在同一个星球一样,更别说是同一物种了。他们都是一群跟风盲从、不动脑子的人,所有人都是。男生们穿运动服,听嘻哈音乐,晚上泡在滑板场,不是去滑板,而是在里面搞破坏,有机会就喝得酩酊大醉。女生更糟,光是美黑霜就涂了五层,皮肤都变橘黄色了。看到E4频道上重播的青春剧,她们会像猫一样尖叫。要弄成她们这副“尊容”要十二罐发胶,似乎这些东西把她们的脑子也喷成了一团糨糊。因为要是不聊美黑,不聊那些令人作呕的流行乐,或是哪一位穿运动服的浪子最有魅力(这点最让人受不了),她们简直就无话可说了。当然了,也有些人不愿意同流合污,但他们总是喜欢独来独往,尽量不惹人注意,免得成了这群乌合之众的靶子。
  凯蒂曾经是她的好朋友。她们俩从小学就认识了,两人经常在一起暗暗嘲笑她们的同班同学,密谋逃离这里的办法。但是去年一切都变了。凯蒂的父母一直瞧对方不顺眼,去年终于决定分手。自打迪伦认识凯蒂以来,她的父母就是一对冤家对头,所以她也不知道他们俩为什么非得走到这一步。但事情还是发生了。凯蒂要被迫做出选择,到底是跟着酗酒成性的父亲住在格拉斯哥,还是跟着偏执的母亲远走他乡。这两个选择迪伦哪―个也不羡慕。最后左右为难的凯蒂还是跟着母亲去了拉纳克郡一个叫莱斯马黑戈的小村子,这地方很有可能就在世界的另一头。自从她走了以后,迪伦的日子更难熬了,也愈加形单影只。迪伦想念自己的好友,凯蒂根本不会去嘲笑她的透视衬衫。
  尽管―节课后衬衣已经干了大半,但恶果已然酿成了。不管她走到哪儿,都会有同年级的男生(有些她甚至都不认识)尾随着她看笑话,说一些风言风语,有的甚至还想去拨一下文胸的带子,看它是不是还在。到吃午餐时,迪伦终于受够了。她讨厌这些不成熟的小男孩对自己的奚落,她讨厌这些目中无人的女生脸上带着嘲讽的神情,她讨厌故意装聋作哑的蠢老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响之后,她径直走过食堂,完全不管自己正饿得胃痛难忍,而食堂的双扇门中此时正飘来鱼和炸薯条的香味。她走出校门,周围的人群要么去了油炸食品店,要么去了面包房。她走到了整排商店的尽头,仍未停下脚步。
  现在她走的街道绝没有学生会在午饭时间进来,除非他们此时和她有一样的打算。她的心跳加快了。之前她从未逃过课,真的连想都没想过。她性格内向羞涩,做事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沉静、勤奋,但不是特别聪明。她所有的成绩都是靠努力换来的,如果你在班上乃至整个学校里都没什么朋友,就不愁没有好成绩了。
  可是今天,她决定叛逆一回。第五节课点名的时候,她的名字旁会记上一个A字母代表旷课(Absent)。就算他们给医院里的琼打电话,她也是束手无策、无计可施。到她下班的时候迪伦到阿伯丁的路已经走完一半了。
  她把焦虑不安暂时抛到脑后。今天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考虑。
  当迪伦回到自己家那条街上时格外小心,好在她谁也没撞见。她脚步沉重地爬楼梯到二楼,掏出了钥匙。
  钥匙刺耳的响声在楼梯间回荡,她一下子慌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此时她最不希望遇见的就是贝莉夫人。她会从过道把鼻子探出来,然后刨根问底想知道迪伦此时回来意欲何为,如果再糟糕一点,她还会请迪伦进去聊聊,陷进去就出不来了。迪伦仔细听了听,没有老态龙钟慢吞吞的脚步声,于是赶紧打开了双道锁(琼老是很害怕有小偷进来),偷偷溜进屋里。
  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件让她今天无比尴尬的校服衬衫赶紧脱掉。她把衣服扔进浴室的洗衣筐,然后晃进自己屋里,走到衣橱前。她仔仔细细地检视着自己的衣服。第一次和亲生父亲见面,到底穿什么才得体呢?一定要留下好的第一印象。绝不能穿太暴露的,那样会显得她太轻浮;绝不能穿印着卡通人物的,那会显得她很幼稚。要既漂亮又成熟稳重。她左看看,右瞧瞧,把几件衣服拉到一旁,走近一步想看看里面还有些什么。最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没有任何一件衣服符合漂亮、成熟的要求。之后,她抓出来一件有点褪色的蓝色T恤,衣服前面的花纹是她最钟爱的乐队名字,外面套一件灰色带风帽的罩衫。她脱掉校服的裙子,换上舒适的牛仔裤,再加一双旧的耐克跑鞋,打扮完成。
  她在琼房间里的穿衣镜前仔细打量了自己一番,这样一身行头蛮不错了。接下来她从大厅的壁橱里翻出一个旧包,把它扔在床上。她往里面又放了一条牛仔裤、一打T恤、几件内衣,还有一双平时在学校穿的鞋和一条绿裙子,以便他带她到外面吃饭之类的场合穿。手机、MP3,还有钱包都和化妆品一道塞进了包前面。然后她又从床上抓起最后一件重要物件――艾格伯特,她的泰迪熊。随着时间流逝,它已经变得灰暗、残破,失去了一只眼晴,背后也有轻微的裂缝,里面的填充物纷纷想跑出来。它从来没有赢得过选美比赛,但自从她还是婴儿时它就一直陪伴着她,有它在身边,她感到安全、舒适。
  迪伦想带上它,但要是爸爸看到了艾格伯特,准会以为她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她把它放在胸口紧紧拥抱,心里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把它放到了床上。她撤回双手,望着它,它似乎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无人怜爱被人抛弃的哀怨。迪伦立刻有一种负疚感,她紧紧抓起它,轻柔地放在自己的一堆衣服上面。她拉上包的拉链,然后又拉开一半,把它取了出来。
  这一次它脸朝下,没有再用满是埋怨的眼晴可怜巴巴地盯着她。她再次拉上拉链,然后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屋子,艾格伯特被遗弃在床正中。整整二十秒后,她又冲了回来,抓起它。
  “对不起,艾格伯特。”她喃喃自语,飞快地吻了它一下,然后把它匆匆塞进包里,跑出了屋子。
  要是抓紧时间的话,她能赶上较早的那趟车,给她爸爸一个惊喜。她怀着这个想法快步下楼,沿着街道疾行。去车站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小食店,也许她能飞奔进去,先吃一个汉堡垫垫肚子,然后撑到晚餐。迪伦加快了脚步,一想到食物就忍不住口水直流。然而就在经过公园高高的金属大门时,她突然停了下来。她的目光穿过栅栏,盯在那些恣肆疯长的绿色植物上,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已到底在看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眯着眼晴,使劲地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触发了自己这种感觉。然而一阵男孩的咯咯笑声把她的遐思击得粉碎。定睛观瞧,一张脸上咧着一张嘴傻笑,那嘴里还叼着香烟,犹自喷云吐雾,正是麦克米兰和他的小伙伴们。迪伦厌恶地皱了皱鼻子,在他发现她之前就往回走了几步。
  她晃晃头,赶走最后一丝梦境的回忆。然后穿过马路,目光定在了经济小吃店那块手绘的招牌上。
  Chapter2
  “太不像话了!真是可耻!”那个陌生人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既然报纸看不成了,他下面要集中精力做的事就是开始抱怨了。迪伦满心疑虑地瞥了他一眼,她真的不想和这么一位穿着粗呢子衣服的中年人聊什么天,最后在去阿伯丁的漫漫长路上都要被迫参与这种尴尬的谈话。她耸耸肩,在厚实皮大衣的掩盖下这个动作几乎看不出来。
  男人还在继续,身边的人缺乏谈兴,他却丝毫没受影响,“我是说,他们收那么贵的车票钱,你以为他们总该准点到吧,可是人家偏不。太可恶了,我在这儿都等了二十分钟了。你知道,车最后到这儿的时候肯定是没有座位的。服务太糟糕了!”
  迪伦环顾四周。尽管在车站里好几个地方都有各色人等在走动,但站台上却没有凡个人,她没办法悄悄溜掉,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穿粗呢子大衣的男人转过身看着她,“你说呢?”这回迫于无奈要给出一个直截了当的回答了。迪伦尽量想含糊其词,于是只“嗯”了一声。
  那男人大概是把这一声当成请他继续长篇大论的信号了,“还是铁路国营那个时代好啊,那时你知道什么时候上车,那时候车上的工作人员都是诚实本分的好人。现在是越来越糟了,现在管理铁路的都是一小撮吹牛皮的骗子。太不像话了。”
  车现在在哪儿呢?迪伦暗自想,她急不可耐地想从眼前的社交游戏中解脱出来。正在这时车来了,如同一个身着锈迹斑斑铠甲的骑士呼啸而来。
  她伸手取过脚边的帆布背包,像她拥有的大部分物品一样,包已经褪色了,上面到处是磨损的痕迹。她抓住两根把手,把沉甸甸的背包举起来背在肩上,一声轻微的撕裂声不禁让她花容失色。要是背包开缝,再来阵阴风吹过,将她的内衣刮得满车站都是,那今天的倒霉事才真叫成双成对了。不幸之中的万幸,背包挺住了。
  迪伦等滑行的列车停稳,就拖着步子和其他疲惫不堪的旅客一起走上前。车完全停下来时传来液压装置的嘶嘶声,迪伦刚好站在两扇车门的正中。她快速瞄了一眼那个穿粗呢子大衣的男人往哪扇门跑,然后用尽全力负重朝另一扇门飞奔过去。
  一坐进车厢,迪伦的眼睛就向左右扫了一眼,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人――酒疯子啊、怪人啊,想把一生的故事都讲给你听的人啊(其中经常涉及被外星人绑架之类的离奇遭遇)以及那些非要和你一起探讨人生意义之类大道理的人。不知为什么,迪伦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时,总能吸引这些人的注意。今天她的心事太多了,所以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经过一番仔细观察,她筛选出来好几个空座位。没过多久,她就清楚了为什么在拥挤的列车上这几个座位一直空着。一位母亲带着一个高声哭闹的婴儿坐在一侧,孩子的红脸蛋皱巴巴的,一脸怒容。母子俩周围有一辆婴儿车和若干袋子,里面乱七八糟地摆满了婴儿的必薷品。在过道的另一头,隔了几个座位,一对喝得醉醺醺的少年身穿蓝色流浪者队上衣,坐在一个双人空座对面。他们有些外行地把疑似为布克法斯特酒的瓶子藏在―个纸袋子里,大声唱着荒腔走板的曲子。
  现在唯一的选择位于车厢中部,座位上压着旁边一位大块头女人一大堆购物袋。那女人已经把身旁的对面的座位都占了,摆出一副公然拒绝任何人做伴的架势。
  但是,不管她会不会瞪眼睛,选择在她这里就座是最有吸引力的。
  “劳驾。”迪伦小声嘟囔一句,朝女人这边慢慢挪过来。
  女人高声叹了口气,不满之情溢于言表,但还是把自己的袋子挪开了。迪伦脱掉外套,把它和背包―起放在头顶的架子上,然后坐好。刚才在等着上车的时候,她飞快地翻了一下包,取出了MP3和耳机。现在她把耳机随便往耳朵上一戴,闭目把音量调到最大,让她最喜欢的独立摇滚乐队高亢的鼓点声淹没周围的世界。她能想象得出那位购物袋女士此刻正对她和她可怕的音乐怒目而视,想到这里她露出了微笑。周围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列车吃力地嘎吱作响,加快速度朝阿伯丁全速前进。
  她紧闭双眼,畅想着即将来临的周末。她想象自己走下火车,搜寻对她来说几乎完全陌生的父亲。她一会儿提心吊胆,一会儿又热血沸腾,胃部也跟着微微抽搐。
  几个月来她对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好话说尽,终于从她那儿要来了詹姆斯?米勒,也就是她父亲的电话。
  她先拨号、挂断,再拨号、又挂断,迪伦想起自己当时手抖得有多厉害。要是他不想和自己说话怎么办?要是现在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怎么办?最糟糕的是,要是他到最后让人非常失望怎么办?要是他是个酒鬼或是个罪犯昵?母亲没有给出更多关于他的细节,她们从不曾讨论过他。母亲要他离开,他就离开了,而且就像她要求的那样,从此再也没有打扰过她们母女。迪伦当时才只有五岁,十年过去了,父亲的相貌在她的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
  内心挣扎了两天后,迪伦终于在中午时分给他打了电话。打电话的地点选在学校操场一个僻静的地方,这里还没有被烟民、爱侣和流氓帮派霸占。她希望他此时正在工作或是无人接听,她如愿了。电话响了六声,每一声都几乎让她的心脏停跳,直到留言机发出嘟嘟的提示音。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想好要说些什么。心慌意乱的她吞吞吐吐地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嗨,我找詹姆斯?米勒。我是迪伦,你女儿。”下面该说什么呢,“我,呃……我从妈妈那儿要了你的号码。
  我是说,琼我觉得,也许我们可以见一面,然后说说话。如果你想说的话。“深呼吸,”这是我的号码……”刚一放下电话,她立刻叉畏缩了。简直就是个白痴!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事先竟连说什么都没想好,刚才的声音听起来像笨手笨脚的傻瓜。好了,现在除了等待没事可做了。整个下午她都感到胃不舒服,生物课和英文课稀里糊涂就上过去了。回到家,她木然地看着BBc二台的《厨王争霸》和新闻节目,甚至当愚不可及的肥皂剧开始时也没有换频道。他要是不回电怎么办呢?他有没有听到电话留言呢?他要是一直没有收到留言怎么办?迪伦仿佛看到一个女人的手拿起了电话听筒,听到留言后,缓缓地用涂得鲜红的指甲按了删除键。她只好两指交叉祈求好运,把手机一直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等了两天,他真的回电了。四点钟,又是冒着大雨回到家里,袜子湿透了,肩膀也打湿了。正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杌突然振动起来,《很久以前》的主题曲钢琴和弦随之响起。他来电话了!迪伦急忙把手机拿出来,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她匆匆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更确定就是他。虽然这是个陌生的号码,但地区代码正是阿伯丁的。她的手指划过手机玻璃屏,对着耳朵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嘶哑,像是有东西卡在喉咙里似的。她清清嗓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迪伦、迪伦,我是詹姆斯?米勒。我是你爸爸。”一片沉默。她心想,迪伦,说话啊。爸,说话啊。
  两人谁也没再出声,然而在这无比紧张的时刻,沉默听起来却如同呐喊。“听我说,“他先说话打破了沉默,融化了坚冰,“你能给我打电话我很高兴。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想和你联系。这下咱俩可有很多事情得好好聊聊了。”迪伦闭上眼笑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说话。
  之后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和他通话让她感觉很舒服,就像他们两个一直就是熟人似的。他们一直说到迪伦的手机没电。他想要了解她的一切,她的学校,她的爱好,她和谁一,起出去玩,她最喜欢看什么电影,最喜欢读哪本书等等等等,唉,虽然在学校就那么几件事儿,实在没什么好多说的。他也告诉了她自己在阿伯丁的生活。他和安娜――他的狗生活在一起,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简简单单,无牵无挂。他希望迪伦能去看他。
  离那次通话过去了一周时间。在这几天里,迪伦一直在为和他见面时而紧张,时而兴奋。这期间她尽量不去招惹琼,后者已经明确表态反对她和生父联系。她没有人可以倾诉,只有在凯蒂疯疯癫癫的妈妈偶尔给她留五分钟时间独处时,她才能抓紧时间和凯蒂在MsN上聊聊。昨天晚上凯蒂的妈妈为庆祝圣诞前夜大采购去了,凯蒂讨厌在到处人山人海的时候出门,于是她们又偷偷摸摸在网上聊了天。凯蒂努力劝她明天还要上课,应该早点上床睡觉。迪伦收到这条消息两分钟后她们还在线上。
  哦,上帝啊!我觉得她永远都不会离开商店了。谢天谢地还好有二十四小时不歇业的超市。
  明白,过得怎么样?新学校也很讨厌吗?新学校,还是一群傻蛋。这次换了一群乡下傻蛋。真高兴明年已现在做的事情仔细想工遍,可能会临阵脱逃。很酷啊,不管怎么说你都需要和他见一面。要是你妈真的很讨厌他,让他俩就在两个城市待着不见面也是个好主意。你怎么去那儿?坐火车?是啊,他给我买了票。他说想弥补失去的这十年。此刻迪伦手里正握着那张车票。她应该给她爸发短信,告诉他自己已经上路了。他还会发短信,这让她印象深刻。琼连用手机打电话都不会。
  现在身边堆满了那位瞪眼女士的袋子,迪伦费劲地把手探进口袋,取出了手机,开始写短信――爸,我在车上。没有晚点太久。等不及了想见你。迪伦。在她按下发送键时,窗外一片漆黑。好长的一条隧道,她想。
  手机是琼用加班费给她买的昂贵圣诞礼物。现在手机屏幕上一直滚动着“发送中”的字样。这行文字滚动了三次之后,手机发出了嘟嘟两声提示:发送失败。“浑蛋!”迪伦不禁低声骂了一句,她有些荒唐地努力把手机举到头顶,尽管自己也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他们现在还在隧道中。手机信号不可能穿透那么厚的岩石。她的手臂高举在空中,像一个微型的自由女神像。当那件事发生时,她还保持着这个姿势。灯光熄灭了,声音炸裂了,世界终结了。
 Chapter3
  一片死寂。应该有尖叫声啊、哭喊声啊,总该有点动静吧。迪伦想。
  但是周围只有死寂。漆黑一片,黑暗如一条厚厚的毯子一样笼簟着她。
  一瞬间恐惧袭来,她以为自己失明了。她狂躁地在脸前挥舞着手,什么也看不见,她设法用手戳了戳眼晴,刺痛产生的震惊让她思索了片刻。他们还在隧道里,所以才会这么黑。
  她的双眼连一丝一毫微弱的光都看不到。刚才她被甩到了旁边的座位上,现在她尽力想站起来,但是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她的身体扭向右侧,设法倒在两个座位间的地板上。左手落下时碰到了一些暖烘烘黏糊糊的东西,她赶紧抽手,在牛仔裤上蹭了蹭,尽力不去想那黏糊糊的东酉可能是什么。她的右手在一个小物件上摸索着――那是她的手机,刚才乾坤倒转时一直握在她手里。她心里涌动起如释重负的感觉,但很快就失望了。屏幕一片空白,她的手指点着触摸屏,希望很快就破灭了。手机死机了。
  迪伦爬到过道上,总算站了起来,结果头叉重重地碰到了什么东西。
  “该死,噢!”迪伦大叫了一声。她赶紧把头低下。手摸了摸正狂跳不已的太阳穴。似乎没有流血,可是疼得要命。这次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用双手在前面给脑袋开道。四周太黑了,她连刚才撞到了什么都没看清。
  “有人吗?”她怯生生地喊着。没人回应,连其他乘客走动时OO@@的脚步声也没有。刚才车上还坐满了人,现在人究竟都到哪儿去了?脑海里闪过刚才座位旁地板上那一大摊液体,她尽力不去想这些。
 “有人吗?”这次她加大了声音,“有人听到我说话吗?有人吗?“喊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恐慌又开始抬头。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努力想把心中无边的恐惧感想个清楚、弄个明白。眼前的黑暗让她产生了幽闭恐惧,她抓着自己的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掐着她似的。她现在孤身一人,周围是……是……她不敢想下去了。她只知道自己在车厢里再多待一秒都受不了了。
  她想都没想就拼命往前冲,一路跌跌撞撞,不断费力地越过障碍物。她的脚落在某个柔软光滑的东西上面,运动鞋踩上去没有一点阻碍,她险些滑倒。她吓坏了,拔腿便跑,想离这堆像海绵一样的东西远点,但另一只鞋却找不到安全平坦的地方下脚。于是就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她不由自主地朝着地面和那一堆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缓缓倒了下去。不!她喘着粗气,在身子摔倒时伸手自我保护。挥动的手臂正好触到一根金属栏杆,她的手指紧紧攥住杆子,于是身体下行戛然而止,全部压力都移到了肩部肌肉上。她乘势向前倾,脖子撞到冰冷的金属上,一阵剧痛。
  迪伦顾不上脖子一阵阵的抽痛,双手紧紧抓着栏杆,就好像这样就抓住了现实一样。她心里想,这根栏杆就挨着车门,现在自己肯定也在车门口,于是她全身都放松了下来,思维也比刚才清楚了一些。她之所以现在孤身一人原因就在这儿,其他乘客肯定已经夺门而逃了。他们没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刚才被压在那个胖女人身下。早知道就坐在流浪者队球迷身边了。想到这儿,她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
  黑暗中,她不相信自己的腿,伸出手顺着与栏杆相连的隔板向前摸索,希望能摸到那扇打开的折叠门。她的指尖向前探,却一无所获。又慢慢向前挪了几步,她终于发现了门,却是关着的。
  这就怪了!她想着耸了耸肩。其他人一定都是从另一侧的出口逃生了。她的运气一贯如此。经过一番逻辑推理,她冷静了下来,思维也清晰了。她不愿意再折返回去,冒着又踩到软乎乎的东西的风险穿过车厢,那会让人更加焦虑不安。她四处摸索想找到开门的按钮,手指碰到了它凸起的边缘,使劲推了推,但门仍然紧闭。
  “该死!”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在撞车事故中,车上的电可能已经被切断了。她转头观瞧,这个动作做得毫无意义,因为什么也看不到。想象填补了视觉上的空白,她仿佛看到了整个车厢一路上尽是向上翘的座椅、行李,窗子上的碎玻璃还有些黏糊糊软塌塌的东西――在她的想象中这些东西便具体化为残肢断腿。不,她绝不能再回去了。
  她把手平放在车门上使劲推。尽管门没开,但她能感到门还是有点变形。她觉得只要自己力气够大就能推开门。她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向前,左脚后跟用尽了全力踹门。狭小的空间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余音绕耳。这一下对膝盖和脚踝的冲击力不小,两个部位顿时感到一阵剧痛。但外面的新鲜空气吹到脸上,这让她看到了希望。她的双手一试,一扇门已经脱离了滑槽。如果她对着另一扇门也来这么一下子,两扇门之间的空隙就足够她挤出去了。这次她倒退了两步,使出十分的力气,用身体撞门。两扇金属门之间相互剐蹭发出刺耳的声音最后终于让出了―道豁口。
  缺口不算大,幸运的是迪伦的身量也不大。她侧身从空隙中穿过去,拉链正好卡在身体和门之间,传来衣服撕裂的声音。接着她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身体朝着铁轨倒了下去。那一瞬间她感到毛骨悚然,但她的运动鞋马上嘎吱一声踩在了碎石子上。幽闭恐惧症的感觉随之消失,如同卡扼在喉咙上的锁链终于被割断了一样。
  隧道里和车上―样黑,事故一定发生在隧道正中间。迪伦先看了看一端,又看看另一端。没用的,两边都是一点光都不透,除了空气轻轻穿过密闭空间时发出的声音,这里一片死寂。她在心里默念,小公鸡点到谁我便选谁。叹口气,转向右边,然后吃力地向前走去。
  隧道口总会通向某个地方吧。没有光照,她脚下磕磕绊绊,步履艰难。不时有东西从脚边闪避到一旁,她只盼那不是隧道里的老鼠。任何比兔子小的东西都能引发她心里莫名的恐惧,浴室里的一只蜘蛛就能让她情绪失控半小时,直到最后把琼喊进来解围才算完。要是这里有什么东西爬到她的鞋上,她知道自己的本能反应就是赶紧把它踢开。尽管四周一团漆黑,路面又凹凸不平,这样做很可能会让她栽个嘴啃泥。
  隧道不停地向前延伸。她几乎要掉头回去,到另一条路上碰碰运气了。这时她看到前方豆大的一点亮光。她希望那是出口或是救援人员装备的手电,于是跌跌撞撞地加快了脚步,一心只想着走出去,重新沐浴在光明中。她走了很久,终于看清那豆大的光原来是一处拱顶。
  再往前能看到些许光亮,但光线不是很强。最终她走出了隧道,外面此时小雨霏霏。她欢笑着仰面对着轻柔的雨点。黑暗的隧道让她有一种不洁的感觉,眼前的蒙蒙细雨似乎洗刷掉了一些讨厌的污秽。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叉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铁轨蜿蜒向前,消失在一片荒野之中,而此处除了这条铁轨外空空如也。她觉得自己肯定已经离格拉斯哥很远了。地平线上群山环绕,危峰高耸。低压压的云层掠过山顶,茫无涯际。原野上色彩缤纷,紫色的石楠花在一大片棕色的凤尾草中抢占了一席之地,四季常青的松树将山坡下染成深色,低矮的灌木丛杂生其间。靠近隧道的山坡地势平缓,起伏的山丘上百草丰茂。视野里既无市镇也无道路,甚至连一间孤零零的农舍也没有。
  迪伦一边咬着嘴唇,一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情景。这里看上去尚是一片不宜久留的蛮荒野地。她本来还期望看到警车和救护车风驰电掣般赶到现场,横七竖八地停在周围。这里本该有一大群身着各种鲜艳制服的男男女女随时准备冲上前去,对她温言抚慰,检查伤口,还要询问她各种问题。隧道出口的空地上应该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幸存者,他们面如死灰,蜷缩在用以抵挡凛冽寒风的毯子里瑟瑟发抖,可现在这些统统没有出现。迪伦的脸上满是困惑和不安,其他人去哪儿了呢?
  她又转身向黑漆漆的隧道口里张望,没有别的解释了,她一定是走错了方向。所有人一定都在隧道的另―头。她的眼中涌出了沮丧疲惫的汨水。一想到重新回到黑暗当中,一想到再次穿过列车,上面满是遇难者软塌塌的死尸,她心里就备受煎熬,可是又没办法绕道走。
  隧道是从巨大的山坡底部开凿出来的,长满凤尾草的山体在隧道两边巍然耸立,就像悬崖峭壁一样无法穿越。她抬头仰望苍穹,仿佛在向天祈求转运,却只见铅灰色的流云悠然拂过天际。她一边低声啜泣,一边转身面对荒原,渴望发现一丝文明的痕迹,免得她重回黑暗的隧道。她手搭凉棚,遮挡着眼前的风雨,向地平线眺望,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他。
  Chapter4
  他手抱膝坐在隧道口左侧的山坡上,眼晴紧盯着她。隔得这么远,她只能看清他是个男孩,也许十几岁的年纪,浅黄色的头发在风中飘动。他看到迪伦正在看着自己,却没有站起来,甚至笑也没笑一下,只是继续凝望着她。
  他孤零零地坐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样子有点奇怪。迪伦想象不出他怎么会到那里,除非他也是车上的乘客。她朝他挥手,很高兴终于有人能和她一起分担这份恐惧感,但他却没有任何回应。她感觉自己能看到他坐直了一点,但离得太远了实在难以分辨清楚。
  她的眼晴牢牢盯着他,生怕他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她跌跌撞撞地顺着铁轨旁的砾石堆走,越过一条满是杂草的水沟,一道带铁丝网的栅栏将铁轨和乡野的空地隔开,迪伦小心翼翼地抓着两个扭在一起的金属结中间的铁丝网上端,使劲地把它往下拽。铁丝网稍稍垂下来一点,刚好可以让她毫无美感地把腿迈过去。当她迈另一条腿的时候,脚被绊了一下,人几乎栽倒。她尽力抓紧铁丝网,身体虽保持住了平衡,但铁丝却扎进手掌里,刺透了皮肤,血渗了出来。她匆匆查看了一下手上的伤口,在腿上蹭了蹭。牛仔裤上深色的斑点让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大腿外侧的裤子上有一大片殷红,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手上曾经沾了车厢地板上那些黏糊糊的东西,然后又在腿上蹭掉了。认清这是什么之后,她的脸色吓得煞白,胃里也微微有些翻腾。
  她摇摇头,想甩掉脑海里浮现的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她从栅栏那儿回过身,眼晴重新盯紧目标。他坐在距离自己大概五十多米高的山坡上,在这个距离,她可以看清他的脸。迪伦一笑,算是跟他打招呼,可他却毫无反应。受此冷遇不免让迪伦感到有些难为情,于是她在费力爬山一路向他走来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地。山路难行,没一会儿工夫她就气喘吁吁了。山坡陡峭,疯长的杂草不仅潮湿,而且极难爬过。迪伦只得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正好有借口可以不用和他交换眼神。直到迫不得已时她才抬起头看他。
  在迪伦朝自己走来时,山坡上的男孩只是在冷眼旁观。自从走出隧道口,他就一直注视着她。看着她像一只逃出洞穴的兔子一样惊魂未定。他没有高声喊叫以吸引她的注意,而是等着她看到自己。有那么一会儿,他还担心她会掉头返回隧道,想着要不要把她喊回来,但她很快又回心转意了。于是,他也就乐得静静等待,她早晚会看到自己的。
  他想得没错。她注意到了他,当迪伦使劲朝他挥手时,他看到了她如释重负后眼中的那一汪泪水。他没有朝她挥手,他看到她神色微微有些迟疑,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离开了铁轨朝他走来。她笨手笨脚地挪着步子,自己卡在铁丝网围栏上,在湿漉漉的杂草间摔倒。当迪伦走得足够近,近到已经能看清他脸上表情的时候,他把脸扭到了一边,听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
  终于见面了。迪伦终于走到了他坐的山坡,可以仔细端详他了。
  她对他年龄的猜测完全正确。这样的话他最多比她大一岁。他穿着牛仔裤和跑鞋,一件看起来很温暖的深蓝色套衫,上面用橘红色花体字印着“Broncos”(野马)。虽然他就蜷腿坐在那里,但他的身材却很难推测,不过他看上去不是那种矮小孱弱的人。他皮肤黝黑,鼻子上有一排雀斑。迪伦一靠近他,他脸上就带了一副无动于衷、漠不关心的表情,眼神开始移到远处的荒野上。
  甚至当迪伦径直站在他面前时,他还是面色不改,眼神未变。这可真让人仓皇失措。迪伦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嗨!我叫迪伦。”她最后还是嗫嚅着开了口,眼睛盯着地皮。她等着他回应,身体的重心在两只脚之间挪来挪去,最后干脆也朝他凝视的方向望去,想弄明白他究竟在看什么。
  “崔斯坦。”他终于开了腔。他扫了她一眼,然后视线又转到别处了。
  他总算有了点反应,这让迪伦松了一口气,赶紧见缝插针道:“我猜你也是在火车上吧。还好我还不是一个人在这儿。我一定是在车厢里昏过去了。等我醒过来,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她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语速很快,生怕又遭到冷遇,“其他乘客都已经逃出来了,很明显没有人注意到我。车上有个蠢女人,大包小包一大堆东西,我是被她的东西卡住了。我逃出车厢的时候,自己也不清楚其他人往哪边去了,我们一定是搞错了出隧道的方向。我敢打赌,现在消防队员、警察还有其他人都在隧道的另一头。”
  “火车?”他朝她转过身子,直到此时,她才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冷冷的,钴蓝色。
  她感觉如果这双眼睛发了怒,一定能把她的血液都冻得凝固,不过此刻这双眼流露出的只有好奇。他打量了她半秒钟,然后又瞥了一眼隧道口,“对,那辆火车。”她满怀期望地看着他,但他似乎不想再多说一句。
  迪伦咬着嘴唇,暗自诅咒自己的坏运气,在这儿就遇到这么一个人,结果还是个十几岁的小毛孩。要是个成年人,他肯定知道该怎么办。而且,尽管她不想承认,但是这样的男孩子总让她心情紧张。他们似乎酷酷的自信心满满。遇到他们,她老是张口结舌,感觉自己完全像个白痴。
  “要不我们再从隧道里穿回去?”她建议道。尽管她的建议意味着要再次经过那列火车,但和人结伴而行似乎还不算是一个坏主意。然后他们就能遇到其他乘客和紧急救援人员,原来说好这个周末和老爸见面的,说不定还能补救。
  男孩回头凝视着她,她自告奋勇想再退回去,这绝对不行。他的眼神中带着磁石一般的吸引力,似乎一下子就能把她看透。迪伦感觉自己在他的目光下似乎一览无遗,简直赤身裸体。她下意识地双臂交叉护住了胸。
  “不,我们不能再穿回去了。”他的嗓音不带一点感情色彩,好像他对眼前的困境满不在乎,好像他可以在这个山坡上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坐上一辈子。好吧,迪伦想,这我可做不到。盯了她很久之后,他重又回过头凝视群山。迪伦咬着下嘴唇,搜肠刮肚找别的话说。
  “好吧,你有手机吧,我们给警察或者其他什么人打个电话总可以吧?我的手机在发生事故的时候死机了。我还要给我妈打个电话,她要是听说发生了什么,准保会疯掉。她的保护意识特别强,她想知道我是不是好好的,这样她就可以开始唠叨‘早就告诉过你了嘛’“迪伦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自己住了口。
  这次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说:“电话在这儿打不通。”“哦。”迪伦开始懊恼起来,他们就困在这里,困在隧道一个错误的出口。既没有大人,也没有办法联系其他人,而这个男孩一点忙又帮不上。但这里毕竟只有他这一个人,“好吧,那我们该怎么办?”他没回答,而是突然站了起来。他笔直地站着,比她高出一大截,比她刚才目测的还要高得多。他俯视着她,嘴唇间半是幸灾乐祸的表情,然后开始向前走去。
  迪伦的嘴张了几下,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她愣在了那里,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完全被这个陌生的男孩惊呆了、吓傻了。他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吗?她很快就有了答案。他走出十米远,又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
  “你走吗?”“去哪儿啊?”迪伦问,她不想离开事故现场。待在原地一定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吗?要是走远了,别人怎么发现他们呢?而且他又怎么知道要朝哪儿走昵?现在已经很晚了,天马上就要黑了。起风了,寒风凛冽。她不想迷路,打算就在野地凑合―晚上。
  他的自信让迪伦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他似乎看出了她脸上的犹豫,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声音里满是优越感:“好吧,我可不会就坐在这儿等。你要是愿意就自己待在这儿吧。”
  他暗暗观察,看迪伦听明白自己的话后是什么反应。
  一想到要独自留在这里傻等,迪伦害怕地睁大了眼。要是夜幕降临一个人都没来怎么办?“我觉得我们两个都应该留在这儿。”她刚一张嘴,他就已经在摇头了。就像是说话很不方便似的,他又往回走了几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们两人挨得非常近,近到她脸上能感受到男孩的呼吸。迪伦直视他的双眼,周围的一切都慢慢模糊起来。他的眼神有一种让人不得不看的魔力,哪怕迪伦想要把自己的目光移开也不可能。不用多说,迪伦被他催眠了。
  “跟我走。”他用指挥官的口吻锐道,语气中容不得丝毫商量的余地。这是命令,而他希望她服从。
  奇怪,她的头脑里一片空白。迪伦连想也没想过要违抗他的命令,她木然地点点头,然后磕磕绊绊地跟着他向前走。
  男孩崔斯坦甚至还没等她跟上就大踏步向山上走去,离隧道越来越远。他对她的倔强暗自称奇,这个人有一股子内在的力量。不过,不管怎么样,她都会跟他走的。
  Chapter5
  “等等,停下!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迪伦气鼓鼓地停下来,双脚牢牢站定,双臂交叉胸前。刚才她一直在没头没脑地跟着他走,可是他们就这样沉默着走了有二十分钟了,鬼知道在朝哪个方向走,除了那句简单粗暴的“跟我走”,他一句话也没说。当他命令迪伦跟他走的时候,她头脑中所有的疑问、所有在隧道口原地待援的理由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现在它们统统又回来了,而且来势凶猛。照这样乱走真是愚蠢。
  ‘他继续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了几步,然后转身,眉头一挑地看着她说:“什么?”“什么?!“迪伦的嗓音不可思议地高了八度,“我们刚刚经历一场撞车事故死里逃生,其他人好像都没影儿了。我都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你就让我们两个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穿来穿去离事故现场越来越远,别人要过来找我们怎么办?”
  “那依你之见,谁会来找我们呢?”他问道,嘴角上重又浮现出一丝傲慢的笑。迪伦皱了皱眉,被这个奇怪的问题弄糊涂了,然后她便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比如说,警察吧,还有我父母。“第一次可以把父母亲合在一起说,迪伦心中微微有些激动,“火车没有到达下―站,你以为铁路公司会不想知道它的去向吗?”
  她眉毛一扬,为自己的推理过程无懈可击而暗自得意,且看他怎么回应。他笑了,笑声悦耳动听,但基调却是淡淡的嘲讽。
  他的反应让她既感到困惑又觉得愤怒。迪伦噘着嘴,等着他说出什么妙语来,但他只是笑笑而已,却不点明到底哪儿好笑。他笑起来时竟像换了一张脸,天生的一副冷面上也带了暖意,不过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的笑发自肺腑,但笑意却没有传到眼晴上,那双眼依旧冰冷孤傲。
  他走到迪伦身边,微微弯下身子,好直视她的眼晴。
  他靠得太近了,这让她有点不自在,但她仍然原地未动。
  “要是我告诉你,你并不在你自以为在的地方,你又会怎么说?“他问道。“什么?”迪伦完全糊涂了,也吓坏了。他一直态度傲慢,让人抓狂。他动不动就挖苦她,时不时还要冒出几句此类没头没脑的话。他这个问题除了糊弄她,让她自已怀疑自己外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没关系,“他观察着她的表情,恬然一笑,“转过身,你还能再找到那条隧道吗?”迪伦回头望去,眼前的风景既空旷又陌生,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一模一样。触目所及只有风中的濯濯童山,山下沟壑纵横,到处是恣肆生长的植被,它们饱吸露水,乐得有大山替它们遮挡无休无止的狂风。隧道入口甚至连铁轨都无影无踪。怪了!他们并没有走多远。
  她意识到自己根本分辨不清他们来时的方向了,如果崔斯坦现在离开她的话,她就完全迷路了。一想到这些,她的胸口一阵发紧。
  “找不到了。”她喃喃自语,心里明自自已给了这个不大友好的陌生人多少信任。崔斯坦看着她脸上明白过来的表情,不由得好笑。她现在任由他摆布了。“我猜你现在甩不掉我了。”他咧开嘴一声坏笑,然后又开始赶路了。迪伦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心里还在纠结。但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她的脚像是害怕落单似的,不受她支配地自己动了起来。她爬上一小堆岩石,慢步穿过一片低矮的草地,最后终于赶了上来。他还在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两条长腿和大步幅让他能轻轻松松超过她。
  “我们要往哪儿走你总该知道吧?”她气喘吁吁地说,脚下还在拼命跟上。又是得意扬扬的一笑,让人气恼,“知道。”“怎么知道的?”她要跟上他的脚步,只能把问题精简。
  “因为我以前去过那儿。”他回答道。他似乎非常自信,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包括她在内。尽管她讨厌承认这一点,但除非她想无依无靠地一个人在这儿流浪,除了欣然接受他之外别无选择。他还在继续大步向山上冲,而迪伦久不运动的双腿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了。
  “你慢一点好不好?”她气喘吁吁地说。
  “哦,抱歉。”他说。尽管冷若冰霜,但他似乎真的感到了歉意,把速度降到了适中。心存感激的迪伦赶了上来,于是继续提问。
  “附近有城镇之类的什么地方吗?有手机能通话的地方吗?”
  “这片荒原上什么都没有。“崔斯坦小声嘟囔道。
  迪伦咬着嘴唇,忧心忡忡。她到得越晚,她知道她的母亲就会越焦虑。琼同意她这趟旅行的条件之一就是:只要她一到地方见着了她父亲,她就给家里打电话。她不确定已经过去了多久――她刚才在车上昏迷了一会儿――但她确定琼期待她马上和家里联系。要是她打迪伦的电话,听到电话留言的声音,她就会开始担心的。
  她也想到了父亲正在火车站等她。或许他会认为她不愿意来了,事到临头退缩了。要是那样就糟了。不,他知道自己坐哪趟车。他会听说火车出了事故,或者是动弹不了了等等诸如此类的事。但她需要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没事。她觉得,等这场事故处理完了再去阿伯丁就太迟了。她希望父亲能再给她买张火车票,不过她觉得铁路公司至少应该给她一张免费的车票。但琼肯定不愿意放她再出一趟远门了。也许他会来格拉斯哥看她。
  但是接下来她转念一想,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如果附近没有城镇,现在天色也接近黄昏了,一旦天黑下来,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她四处张望,试图搜寻文明的一点痕迹。但崔斯坦说得一点没错,四周什么都没有。
  “你说你以前来过这儿?”她又开始发问了。此时他们刚刚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到山顶,正在从另一侧非常陡峭的山坡向下行进,所以迪伦一直注视着地面,紧盯着每一步。如果她此前一直在观察崔斯坦表情的话,她就能看到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机警而谨慎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具体什么时候?”走在她身边的男孩崔斯坦只是沉默不语。
  “崔斯坦?”一大堆的问题,这才刚刚开始呢。对崔斯坦来说,这是个不祥之兆。他尽力想通过微笑让心情放轻松,但迪伦拉着脸愁眉不展,这次她真的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调整了―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做出一副不容置辩的样子来。“你老是要问这么多问题吗?”他眉头一挑说道。迪伦被他刺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她转过身,抬头看着天空望着青灰色的云。云层的颜色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变得越来越阴沉。崔斯坦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怕黑吗?”他问。迪伦皱着鼻子不理他。“看。”崔斯坦采取主动又开了口,“我们还没到目的地天早就黑了。恐怕今晚只能凑合在野外过了。”
  迪伦做了个鬼脸。她没有野营的经历,但她很清楚,只要在外面过夜没有厨房做饭,没有浴室洗澡,也没温暖的床睡觉,那她一定会觉得难受。
  “我们没有帐篷,没有睡袋,什么吃的都没有。”她抱怨道,“或许我们应该回到隧道那儿,看看有没有人在找我们。”他眼珠子一翻,又现出傲慢、自大的表情,“现在再回去也太晚了!最后的下场就是在黑漆漆的晚上四处瞎转。我知道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我们会挺过来的。今天最糟糕的事你都已经经历过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奇怪的是,迪伦一直没有过多地去想这次事故。她刚从隧道里出来,崔斯坦就完全掌控了全局,她只是跟着他,听他指挥。而且,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她都没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到了吗?”崔斯坦把迪伦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指着大约半英里外一处破败的简陋窝棚,小屋紧挨着山底一条狭长的山谷,看起来荒废已久,一面石墙摇摇欲坠,大致确定出屋子的边界。屋顶有几处大洞,门窗也已不知去向。看起来只要再有个十年左右的时间,这几面正在剥落的老墙也将荡然无存,她木然地点了点头。他又接着说:“这房子御寒挡风还是能起很大作用的。”迪伦不信,“你想让我们今晚就在那儿过夜吗?看看这屋子!它都快撑不住了。我是说,它只有一半屋顶!我们会冻死的!”
  “不会,我们不会冻死的。”崔斯坦的声音中满是轻蔑,“现在雨不怎么下了,可能雨很快就停了,在那儿你就更淋不着、冻不着了。”
  “我不会去那儿的。”迪伦态度坚决。要她在一个阴冷潮湿几乎要散架的破屋子里过夜,她想象不出有什么比这更难受的事了。
  “不,你会的。除非你想一个人接着走。天很快就要黑了,祝你好运。“男孩撂下几句冷冷的话,迪伦确定他说得出做得出。她该怎么办呢?走近了再看,小屋并没有变好看一点。花园已经开始重新归于荒芜。他们从前门走进去,费力地穿过蓟、荆棘和茂密的荒草丛。到了屋子里,情况略有改善。虽然没有门窗,风势却减了不少,而另一端的屋顶几乎完好无损。即使晚上下雨,那一半屋顶也能让他们不至于被淋湿。虽然这间屋子像是早就被搬空了,但以前的房主还是留下了许多物品和几件行将散架的家具。但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残破不堪,凌乱地堆在地上。
  崔斯坦先进了屋,把桌椅挟正,把一个水桶倒扣过来坐在上面,又示意迪伦坐在椅子上。她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自己一压椅子就垮了。椅子倒还坚固,但她还是不敢放松。听不到狂风呼啸的声音,屋里沉默的气氛愈加尴尬。而且她不用再手忙脚乱地走过那些危险的山路了,所以现在无事可干,只能枯坐在那里,尽量不去看崔斯坦。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困在这么一间陋室里,她别提有多不自在了。可另一方面,此时回味白天受的苦,她又急切地想找个人聊聊刚发生的事故。她看着崔斯坦,不知道如何才能打破沉默。
  “你觉得发生了什么意外?我是说,那趟火车。”“我也不知道。我想,就是撞车了吧。也许是隧道塌方或者别的什么吧。“他耸耸肩,仰头看着头顶上方。他的各种身体语言都告诉她他对聊这个没兴趣,但迪伦不是那种轻易就放弃的人。
  “可其他人都怎么了?我们不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者。你那节车厢情况怎么样?“她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他又耸了耸肩,一副爱答不理、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想跟你们那儿情况一样吧。”他的神色飘忽,迪伦看得出他有些不自在。他怎么可能不想谈这些昵?迪伦实在理解不了。
  “当时你为什么在那儿呢?”听到这话,他猛然抬头,像受了惊吓似的。迪伦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是在哪儿上的车?要去看谁?话一出口迪伦就后悔了。他的眼神中闪现出戒备之色,迪伦可不喜欢这样。
  “我是去看人,”他说:“我姑妈住在那儿。”他的语气像是在下结论,没办法聊下去了。迪伦在桌面上敲着手指,一边敲一边琢磨这个人。
  看望姑妈似乎是光明正大,但她怀疑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罪恶勾当。这人神神秘秘的,老叫人捉摸不透,除了搞阴谋诡计外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她现在孤零零地待在这片荒野,和她共处一室的人是不是名罪犯啊?也许她是吓昏了头了――这些只是她受惊吓后的偏执妄想?
  “我们怎么吃饭呢?”她这样问主要是想换个话题,因为他的高傲太让人紧张不安了。
  “你饿了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吃惊。
  迪伦仔细想了想,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不饿。她上一顿饭还是下课后去火车站的路上吃的。从路边的小吃店买了一个汉堡,匆匆忙忙就着一杯热健怡可乐吞下去。那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前的事了。
  她虽然很瘦,但饭量一向不小。琼总是开玩笑说,哪一天她一觉醒来会变成一个体重二十英石的大胖子。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很贪吃。或许现在没胃口是受了惊吓的缘故。
  “至少我们需要喝点水吧。”她说,尽管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渴。“好吧,房子背后有条小河,”他答道,语气有些诙谐,“但我可不敢说水有多干净。”迪伦仔细考虑了一番,自己到底要不要喝污秽的河水里可能有污泥和虫子,这建议真不怎么诱人。她又想到,我要是喝了水,就需要上厕所,这儿看起来可没什么能当厕所的地方。乌云让夜晚来得格外的快,她可不想在黑漆漆的晚上一个人出去找地方方便。想想外面那些荨麻和蓟吧,何况她害怕走得太远,在大家的耳朵都能听到的地方方便总有些顾虑,这也太尴尬了。
  崔斯坦似乎透过眼神读懂了她内心的想法。尽管他把脸转向一旁,凝视着窗外的暮色,但迪伦看到他的脸微微抬了一下,这说明他在嘲笑自己。她眼睛一眯,怒气冲冲地朝别的方向看。屋子原来后窗的位置上有个破洞,迪伦透过破洞向外望,除了远处山峦的轮廓外什么也看不见。晚上才刚开始,她就觉得紧张了。
  “你觉得我们在这儿安全吗?”她问。他转过脸看着她,眼神让人捉摸不透,“别担心,”他说:“外面什么也没有。”他话里那种与世隔绝的意味让人不寒而栗,就像想到黑暗里不知名的东西在快速乱爬一样。迪伦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冷吗?”他没等她回答,“那边有壁炉,我带有火柴――也许我能把炉子点着。“他站起来,迈着大步走到石砌的壁炉前。壁炉上方是残存的一截屋顶,炉腔肯定对墙体起了加固作用,因为整个屋子就数这块地方保养得最好。壁炉旁的地上堆着几根原木,他把木头拢在一起,小心地搭成一个摇摇欲坠的圆锥形。迪伦看着他忙活,他平心静气、全神贯注地做事的样子吸引了她。他伸进口袋里摸火柴时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她赶忙回头继续望向窗外。她脸上泛起红晕,希望他刚才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他。壁炉方向传来的低沉笑声证明她的希望落空了,折了面子的她在椅子上坐立不安。耳边传来划火柴的声音,与此同时飘来一缕淡淡的烟。她想象着他把火柴塞进木柴中,尽力引火的样子,但坚决不看他一眼。
  “要是不突然刮一阵大风,过个几分钟我们就暖和点了。“他说着站起身来,悠然地踱回他的临时座位。
  “谢谢。“迪伦嗫嚅着说。她是由衷地感谢这堆火,火赶走了慢慢降临大地的黑暗。她微微欠身,注视着壁炉里的火焰,观察着木柴上火焰的每―次跳跃。很快,壁炉里的热气开始向外扩散,他们两个都沐浴在温暖中。
  崔斯坦又开始向窗外望去,即使外面什么也看不到。刚才的几次谈话总是刚开了头就被打断了,迪伦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她不敢在他沉思的时候打搅他。她两臂相交靠在桌上,下巴支在胳膊上,目光躲着崔斯坦,只盯着那团火焰出神。跳动的火苗让她犯困,不一会儿的工夫她的眼皮就垂了下来。
  睡意如帷幕般一点点笼罩着她,她听到风在摇摇欲坠的破墙间回旋激荡。虽然她感受不到风吹过时的寒气,但她听得到风呼啸着穿过罅隙与裂缝,想要钻进屋里时的呜咽声,这声音听起来非常古怪吓人。她不安地颤抖起来,但趁着崔斯坦没注意,她尽量控制着身体,不让自己抖得太厉害。
  不过是风而已。爸爸,我在车上。没有晚点太久……车身猛然颠簸了一下,她的胳膊肘一震,手机从手指间掉了下去。她用另一只手来抓,但只碰到了手机的底部,手机一下子飞得离自己更远了。可怕吧啪嗒一声,手机落到了地面上。迪伦听到手机滑过车厢时剐蹭的声音。
  她暗自叫了声“完蛋了”,手指在地板上摸索了几秒钟,终于碰到了自己的手机。手机上黏糊糊的,肯定是哪个蠢货把果汁洒在地上了。迪伦把手机拿起来检查一下受损情况。不是果汁,手机上满是黏稠的暗红色物质,顺着她的心形手机吊坠慢慢往下淌,把膝盖部位的牛仔裤打湿了一小片。她一抬头,目光与对面女人的眼睛第一次相遇,那双眼也在凝视着自己,没有一丝生气。鲜血顺着她的头皮往下流淌,她的嘴大张着,乌青的嘴唇在尖叫声中向后收缩。迪伦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正好看到之前她想躲着的两位流浪者队球迷。他们相互搂着躺在那里,两个人头的位置怎么看都不对劲。车身又是一阵颠簸,两人竟然像牵线木偶一样扑通向前栽倒。他们的头跟脖子之间只连着几根细细的筋。乾坤倒转,迪伦张开嘴大叫起来。
  一开始先是传来可怕而尖锐的噪声,这声音让迪伦烦躁不安,像是把她身体里的每段神经都锯开了,那是金属之间相互摩擦撕扯的声音。灯光闪烁,整列火车似乎就在她的脚下颠簸痉挛。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从座位上向前甩,她挣扎着穿过车厢,一头栽到前面那个可怕的女人身上。女人的胳膊像是准备拥抱她似的,她大张着的嘴咧得更开了,似在狰狞地大笑。
  “迪伦!”一个起先有些陌生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知觉,“迪伦,醒醒!”有人在使劲摇她的肩膀。迪伦大口喘着粗气,猛地把头从桌子上抬起来,刚才她一定是枕在上面睡着了。这时她看到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满是关切之色。
  “你刚才一直在大叫。“崔斯坦说,他的嗓音中第一次流露出担心和焦虑。恐惧的梦境还历历如新,女人的死亡大笑还在迪伦的眼前晃来晃去,血管里的肾上腺素还在喷涌。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随着意识逐渐恢复,她的呼吸也慢慢平缓下来。
  “噩梦。“她小声嘀咕着,无比尴尬。她挺直身子,躲闪着他的目光,四处打量。壁炉里的火早就灭了,但第一缕晨光已经开始照亮天空,周围的环境也已经清晰可见了。
  晨光下的小屋看起来要冷一点。四面墙以前都粉刷过,但早已经褪色并开始剥落了。屋顶上的破洞和消失的窗户让湿气渗进墙里,一片片苔藓在上面蔓延。那些被主人随意丢弃的家具和物品看起来都带着些许悲凉。
  迪伦想象着某个人,在过去某个时间,曾经非常精心地布置房间,屋里的每件陈设都凝聚着特殊的意义和情感。而现在它们全都荒废在此,无人理睬。
  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一想到这些,迪伦竟呜咽起来。
  她的喉头―紧,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出,涌下脸颊。她这是怎么了?
  “我们要走了。”崔斯坦打断了她的思绪,重新把她拉回到现实中。
  “好的。”她有些激动,嗓音也变得沙哑了。崔斯坦瞥了她一眼。
  “你还好吗?”没事。”迪伦做了一个深呼吸,想给崔斯坦一个微笑。她感觉自己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但她希望崔斯坦对自己了解不深,看不透自己的心事。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有什么打算?”她故意显得轻松愉快,把刚才尴尬的一幕掩饰过去。从某种程度上说,这还真奏效了。他扬起半边嘴露出微笑,然后向门走去,“我们走路,朝那边。“他用手一指,然后双手叉腰,等着她加入。
  “现在吗?”迪伦问,有些不敢相信。“对。”他应了一声就消失在门外。迪伦望着他刚穿过的门框,一时感到愕然。他们不能就这样走,河里的水都没喝一口,也没去找点吃的,连简简单单冲洗一下都没有。她想知道要是自己就坐在这儿不跟他走,他会有什么反应。也许他会继续走下去吧。
 “崔斯坦,这太荒唐了。”“还有呢?”他回身看着迪伦,眼中显然含着怒气。“我们已经走了好多好多好多个小时。”“还有呢?”“火车发生事故的地方离格拉斯哥北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这片苏格兰荒地上根本就无路可走,走到最后就是一无所有,一无所获。”他看着迪伦,狡黠地打量着她,“你想说什么?”他问。“我想说的是,我们肯定是在兜圈子。要是你真的知道我们要到哪儿去,现在我们早就到了。“迪伦双手叉着腰,准备跟他展开辩论。但让她吃惊的是,崔斯坦的脸看起来几乎是如释重负。这倒让她有点糊涂了,“我们不能就这样一直走个不停。“她又补充了一句。
  “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是的,更好的主意就是待在铁路隧道那里,总有 人会发现我们的。”他又笑了。早晨对她的关切早已烟消云散,那个傲慢、喜欢嘲笑人的崔斯坦又回来了。
  “现在回去太晚了。”他窃笑着说,然后转过身接着朝前走。迪伦满腹狐疑地望着他的背影。他又粗鲁又专横,简直不可思议。
  “不,崔斯坦,我是认真的,停下来!”她尽量想在自己的声音里加入点权威的口气,可连她自己的耳朵听起来都像是在绝望哀求。哪怕隔了十米远,她依然能听到他不耐烦的叹息。我想要回去。他又一次转过脸对着她,看得出来,他是尽量克制才保持了一副冷静表情的,“不行。”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究竟以为自己是谁啊?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子,又不是她妈。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自以为可以把她使唤得团团转。她把原本叉着腰的手换成抱臂姿势,站稳脚跟,做好动手的准备。
  “你说不行是什么意思?你可不能决定我要去哪儿,没人给你这样的权力。你和我一样都迷了路。我现在要回去。“她把最后一句话每个音节都加重了语气,就好像她的话本来就有这么大分量似的。
  “你不能回去了,迪伦。已经不见了。”迪伦被他的话弄糊涂了,她皱着眉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不见了?”他神秘莫测的话开始让她心烦意乱。
  “不存在了,明白吗?没有了。”他摇着头,似乎正在搜肠刮肚想出一个恰当的词,“嘿,相信我吧。“他灼人的目光盯着迪伦的眼晴,“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要回去找到隧道又要走很远。我真的知道我们要去哪儿,我保证。”
  迪伦的双脚来回换着重心,她又犹豫了。她急着要回到事故发生的地方,她确信总有负责的人,总看处理事故的人在那儿。但另一方面,她一个人不可能找到那儿,而且她也害怕被抛弃在荒野。崔斯坦似乎觉察出她拿不定主意,回身走到她身旁,两人的距离近得让她感觉不舒服。他弯下膝盖,目光与迪伦的视线平齐。她想往后退几步,但却像一只被汽车前灯照到的兔子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迪伦的记忆里忽而浮现出似曾相识的画面,但随后他一直直视着她,两人的目光挨得如此之近,她的思绪又恍惚了。
  “我们需要走这边,”他像是在催眠似的轻声说,“你得跟我走。”
  他目不转晴地看着她,注视着她的瞳孔逐渐放大,最后几乎掩盖了眼球的碧色,然后满意地笑了。
  “来吧。“他下了命令。迪伦想也没想,脚就顺从地跟了过来。
  走啊、走啊、走啊,他们似乎永远在高地上的泥泞沼泽艰难跋涉。迪伦的双腿在呻吟,跑鞋也早就湿了。
  每走一步,鞋子都要咯吱作响。她的喇叭牛仔裤吸饱了水,几乎快要湿到膝盖了。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而无论是她怒目而视,还是小声抱怨,崔斯坦都不为所动。他无情地按着自己的节奏走,不言不语,意志坚定,一直保持着在她前方一米左右的距离。偶尔她绊倒的时候,他会把头扭过来看看。然而一旦他确定她没事了,又会决绝地继续向前走去。
  迪伦开始觉得越来越别扭。他们之间的沉默像一堵完全穿不透的砖墙。他似乎很讨厌跟她待在一起,好像他当初是迫于无奈才做出承诺,答应照顾她这个很麻烦的小姝妹似的。而她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演好她的角色――因为不能随心所欲而怒气冲冲的小女孩,拖着疲惫的脚步继续跟着他走。迪伦现在变得畏畏缩缩,不敢对他那些极不友好甚至可以说是充满敌意的举动稍有抵触。她把下巴缩进外套里,叹了口气。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萋萋荒草,草地上的洞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土块都想把她绊倒,她尽量避开这些地方走,但依然徒劳。她轻声细语地哀叹几句,又继续步履沉重地跟着崔斯坦走下去。
  又到了一座山的山顶,他终于停了下来,“需要歇一会儿吗?”
  迪伦抬眼看看,她埋着头走了很久,现在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好啊,那太好了。”她感觉自己很长时间都没出声,现在需要低声说几句话。然而话刚出口,就被刺骨的山风卷走了。不过他似乎也听懂了。杂草和石楠花间兀立着一块巨石,他缓步走上前,冷冷地靠在石头上,像在站岗放哨似的,远眺着荒原。
  迪伦没有那么多精力来找一处合适又干燥的地方。她就地瘫倒,野草上的水一下子就渗进了外套。但是她的鞋和牛仔裤早就湿透了,所以她几乎察觉不到有什么异样。她太累了,一句话也不想说,甚至什么也不愿意想。她现在变得失魂落魄,崔斯坦把她往哪儿领,她就没头没脑地跟在后面。也许他一直就是这么计划来着,她愠怒地想。
  很奇怪,她心底里明明知道有好些事都不对劲。实际上,这两天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在走路,却一个人也没遇到;实际上,自从事故以后她一直都没吃没喝,但是却既不饿也不渴;最后一个事实――也是最可怕的一点――她已经四十小时没有跟父母联系了,他们不知道她在哪儿,也不知道她没事了。不知怎的,这些想法总在头脑里挥之不去,一直在困扰着她,但这些困扰也只是隐隐地发作,就像在奔腾驰骋的骏马尾巴上轻轻拽了几下。她没法把精力集中在这些事情上。
  突然,崔斯坦望了她―眼,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及时把目光移到别处。“怎么了?”他问道。迪伦咬着嘴唇,心里纠结自已攒的一百万个问题先问他哪个好。和他聊天太费劲了,他也从来不问任何关于她本人的问题。难道他一点也不好奇吗?迪伦能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他宁愿她当时根本不在那儿。也许他宁愿当时一出隧道就开始走路,根本不用等着看还有什么人出现。迪伦也不确定,要是那样的话,对她来说会不会更好。她本可以就待在隧道口。如果没有人来的话,她本可以劝说自已重新穿回隧道,从另一头出来。那样现在她早就回家了,说不定正在为再去一次阿伯丁和琼吵得不可开交呢。
  左侧传来一声遥远的号叫,声音高亢而凄厉,像是动物痛苦的哀鸣。这叫声似乎在周围的群山间回荡,又添了几分怪诞和诡异。迪伦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那是什么?”她问崔斯坦。他耸耸肩,显然没把这个放在心上,“一只动物而已,前一阵子他们带回来几匹狼。别担心。“他说完看着她一脸的紧张,又笑着补了一句,“这儿周围有很多鹿供它们吃,它们不会来找你麻烦的。”他抬头看了看越来越阴沉的天空。在迪伦不知不觉间,又到了黄昏时分。他们肯定没有走那么久吧?她抱着臂,好让自己暖和一点。风势陡然转强,吹得她乱发拂面。长发在眼前飞舞,如同波影荡漾。她想把头发捋到一边,可伸出来的手指只抓到空气。
  崔斯坦离开他靠着的石头,望着暮色说:“不过我们还是得动身了。我们可不想天黑的时候还困在山顶。”才一会儿工夫天色就很暗了,简直快得不可思议。
  他们费力地往山下走,迪伦发现自己很难看清路。山顶的这一侧全是碎石子,脚踩上去就打滑。而且最近刚下过雨,山上的岩石也是滑溜溜的。她尽量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先慢慢挪一小步,一只脚稳稳站定后,另一只脚才开始犹犹豫豫地在地上探。这样走起来异常缓慢,她能感受到崔斯坦又不耐烦了。不过,他还是折返回去和她并排而行,离她最近的一只胳膊半伸着,随时准备在她摔倒时拉住她,这让她略感放心。除了风声和她的呼吸声,她隐隐听得到夜行动物的号叫。
  “停。”崔斯坦伸出胳膊挡在迪伦身前。他突然停下,让迪伦吃惊不小,她转过头瞪大了眼看着他。等她看清他的站姿时,不禁吓得浑身一凛。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异常警觉。身上的每块肌肉都绷紧了,严阵以待。
  他的眼晴紧盯着前方,一边四下扫视,一边迈着小碎步疾行。他双眉紧锁,双唇紧绷。不管前方是什么,肯定来者不善。
  Chapter7
 “是什么?”迪伦顺着他凝视的目光看过去,但昏暗中并没有看到什么奇异的东西。她只能分辨出远处群山的轮廓,还有他们刚刚走下来的那条小路。尽管她目不转睛地盯了很久,但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在动。她刚想张嘴问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崔斯坦就伸手示意她安静。
  他把手指放在了嘴唇上。迪伦赶紧闭上嘴,神情专注地看着他,观察他的反应。他仍然一动不动,眼晴在黑暗中搜索着什么。迪伦又朝他注视的方向瞥了一眼,还是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让他这样如临大敌。但他的紧张感却能传染,她感到自已的胃正在紧缩,心跳也越来越快。她只能先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吸几口气,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
  崔斯坦锐利的目光继续盯着前方,过了一会儿,他回头看看迪伦。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眼晴发出明艳的光芒,如同蓝色的火焰。迪伦不禁屏住了呼吸,但一秒钟过后,暗夜中那双眼又变得像煤炭一样黑了。她只能呆立在那里,心里纳闷刚才是不是自己的想象。
  他们站在那里,风力似乎增强了,像鞭子抽打在身上。迪伦的耳边响起一阵噪声,她觉得自己听到的是微弱的号叫声,就像之前听到的动物发出的吼叫。崔斯坦说过它们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他此时凝然不动的姿势告诉她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是狼吗?”她用嘴唇示意,心里害怕极了,不敢出一点声音。他点点头。迪伦再看看前方,目光搜索着黑漆漆的草丛,想找出狼的轮廓,可是前方空空如也。
  “我们该怎么办?”她小声问。满心的焦虑让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寻求保护,她对着他的耳朵低语。“山脚下有一间废弃的小木屋,“他也用耳语在说,但语气急迫,“我们要到那儿去。我们得快一点了,迪伦。”
  “但是它们在哪儿呢?”她小声问。“现在这个不重要。我们得离开这儿。”他的话让迪伦不寒而栗。她朝黑暗中扫视,既盼着危险能自己现形,又盼着它干万别出现。她什么也看不见,但黑暗却越来越浓重了,连脚下的路也变得一团黑。
  要是她走快的话,她就会摔倒,或许会把崔斯坦一块儿带倒。
 “崔斯坦,我看不见。”她小声嘀咕着,生怕声音被听到了。
  “我会拉着你的。”他说,他声音里的果敢自信给了她勇气,让她冰冷的胸口涌动起一股暖意。他伸手去够她的手,他们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迪伦忽然一下子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身体接触。
  还好天黑了。尽管此时深感恐惧,但她还是对这次牵手有些紧张不安。他的手非常温暖,她的手指被他牢牢抓着,她一下子感觉安全多了。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中都透着自信,这也给了她自信。
  “我们走吧。”他说。他在前面带路,步伐快了许多。迪伦想尽力跟上, 但夜色深沉,她根本看不见岩石和草丛,所以一路不停地磕磕绊绊、跌跌撞撞,下陡坡的时候身子已经失去了平衡。她的跑鞋已经旧了,鞋底都烂了。她的一只脚重重踩在一片碎石子上,石子在脚下一滑。她的另一只脚本想找一个牢靠的立足点站稳,但落地时的角度很别扭,她只能把全部重心都放在这只脚上,踝骨上的肌肉承受了她的全部重量,一阵痉挛紧张。随着下肢的关节一扭,她感到一阵刺痛,腿一弯,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倒。但崔斯坦的手牢牢地抓着她,胳膊一使劲,猛地把她拉起,当她的后脑勺快要撞到冰冷地面的时候,一切都戛然而止了。在这一刻,他似乎无比强壮。他只用一只手就拽着她的后背,几乎把她离地举起,最后稳稳地把她放在地上。
  “就快到了。”他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迪伦向前看,能够辨认出前方不远处一间房子模糊的轮廓。正像崔斯坦说的那样,这是间小木屋。他们离屋子越来越近,小屋的细部也开始呈现在眼前。屋门还算完整,一边一扇玻璃窗子,屋顶是个陡峭的尖顶,从屋顶一端伸出一根略有些倾斜的烟囱。按崔斯坦现在的速度,他们几分钟之内就能到了。
  现在脚下的路平坦了,迪伦大步向前走的时候好受多了。她每走一步,脚踝都会有一阵抽痛,但她确定脚只是崴了一下,还没有伤及筋骨。崔斯坦催着她再走快一点。有他在旁边打气,她干脆忽快忽慢地小跑起来。
  “你真棒,迪伦,继续。”他对她说。动物的哀号声越来越响亮,离他们越来越近。现在噪声持续不断,已经交织在一起。迪伦猜不出到底有多少野兽包围了他们。尽管她的眼睛左一眼右一眼地瞥,但始终没看见一只狼。不过,他们快要到了,他们就要成功了。头天晚上他们不得已留宿的小屋简直破败不堪,这间木屋看起来要比那间坚固多了,她不禁心中一喜。他们现在距离小屋已经近在咫尺了,迪伦几乎能看到自己那张受惊吓的脸映在窗玻璃上的倒影。
  突然,她感觉自已的心脏周围弥漫着一股冷气,随后肺里的呼吸几乎冻结凝固了。天太黑她看不见它们。她只能分辨出空气中有东西在动,一个黑影接着一个黑影。它们在她的身前旋转,在它们迂回包围她的时候,她能感受到搅动的空气打在皮肤上。
  它们不是狼。“它们来了。”崔斯坦的声音充满了恐惧,这静静的声音好像不是在和她说话。但迪伦听到了,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让她感到恐怖了。他说话的样子有点怪,就好像他事先已经知道这些动物要来,就好像他知道它们是什么。他有什么秘密要瞒着自己呢?
  有东西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尽管她的头迅速往回一收,但那东西还是在她脸上划出一道口子。她的鼻梁和脸颊一阵火辣辣地疼。她手一抹感觉湿湿的,她在流血。
  “崔斯坦,发生了什么?”她大喊起来,声音飘荡在风声和号叫声之上。那令人恐惧的号叫越来越响亮,夹杂着嘶嘶声和呐喊声。她的胸口冰凉,呼吸间一阵阵刺痛。
  前方一片昏暗中,一个黑影闪过,直奔她而来。她没有时间做出反应去闪到路的一旁,她连做好应付的准备都来不及。但是等待中的一击却没有出现。令人惊奇的是,那个阴影似乎直接穿过了她。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但她感觉像是有一支冰封的利箭穿过了身体。她松开崔斯坦的手,手捂着腹部,想要找到伤口或者破洞,但外套却完好无缺。
  “迪伦,不,不要放开我的手!”她感觉有手指在摸索着找她,于是也在空中够他的手,结果什么也没摸到。紧接着突然间,她感觉像是有成百上干只手抓住了她,那些手无影无形,轻如风烟,但力道又极强。她感觉它们人多势众,要把她往下拖,又不知要把她拖向何方。出于本能,她双臂拼命挣扎,尽力想甩脱它们,但是她的手在空中一无所获。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既不是鸟也不是兽。她不再动弹,感觉这无形的东西马上退了回去。她该怎样和自己摸不到的东西搏斗呢?在这些生物的合力之下,她的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迪伦!”尽管他就在她的身边站着,但崔斯坦的声音却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在群魔狂欢的咆哮和尖叫声中,他的声音几乎难以察觉。现在那些东西全都朝她一窝蜂扑过来。她能感到它们在自已的胳膊上和腿上,穿过她的肚子,甚至爬到她的脸上。它们触碰着她身体的各个部位,火辣辣的,就像结霜的金属贴在裸露的皮肤上一样。越来越多的黑影穿过她的身体,寒气入骨。现在恐惧感不会再让她情绪激动了,相反,恐惧感让她变得虚弱。她没有力气继续和这些无法击败的东西搏斗下去了。
  “崔斯坦,“她低声喊,“救命。”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如同在喉咙里嘟囔了一声。她感觉全身无比虚弱,就像是有人把自已的精力全都抽干了似的。那―双双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现在很难拒绝它们拖拽的力量。朝着地面,往下,往下,往下,然后令人震惊的是,竟然穿过了地面。尘土和岩石似乎并不像它们看上去那么坚固。迪伦感觉自己可以穿过它们向下滑,好像它们是水做的一样。
  “迪伦,”崔斯坦的声音就像从水下传来似的,声音听着既失真又模糊,“迪伦,听我说!”她能听出他语调里的恐惧,她想安慰他。现在她感觉自己几乎平静了下来,身子轻飘飘的,心里很安静。
  他也应该冷静下来了。―只手从她正面粗暴地抓住了她的外衣,攥得她生疼。周围的空气中立刻充满了愤怒的嘶嘶声,那只手攥得很紧,然后把她向上提。她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拔河比赛中。
  嘶嘶声越来越强烈,那一双双拉扯着她的手也变成了凶猛的利爪一般,像钢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它们撕扯她的衣服,缠进她的头发里,把她的头硬扳过来,拽着她的嘴唇,疼得她直叫。这些不知名的凶手们似乎很享受这一切,而那嘶嘶声变成了咯咯的笑声,一种带着威胁的尖叫声直接钻进了迪伦的心脏,让她的心冷得战栗。
  突然,迪伦被向上拖去。抓着她衣服正面的手把她往上提,一只胳膊绕到了她的膝盖下面,把她举向空中。她两脚悬在半空,头无力地靠在后面,直到攒足了劲才把头抬起来。她知道自己现在在崔斯坦的臂弯里。尽管他把她紧紧搂在胸口,护着她,她却没有时间来难为情,因为那些怪物没有死心。它们抓着她的脚,围着崔斯坦。
  它们扯着他的衣服和头发,愤怒地在他脸前连劈带砍。崔斯坦没有理会它们,他紧紧地拽着她开始疯跑。那些利爪一击不中,但仍一次次想要抓住他们。当它们飞快地移动包围她的时候,迪伦能感到呼啸而过的空气声。它们又靠近了,近到在她的皮肤上抓出了浅浅的伤口,但它们还是没有抓到她。崔斯坦正领着她飞奔下山朝小屋跑去。
  当崔斯坦快要接近那间避难的小屋时,那些东西意识到它们即将失去猎物,尖叫声达到了狂热的地步。它们加紧了进攻,因为它们的攻击对崔斯坦不起作用,于是把目标全对准了迪伦,抓挠撕扯着她的脑袋和头发。
  迪伦只好把脸躲进崔斯坦的肩膀,寻求保护。现在,小木屋已经近在咫尺了。崔斯坦飞快地跑过最后几米,脚撞在铺路石上发出砰砰声。他依然没有放开迪伦,打开门冲了进去。迪伦最后只听到怪叫声一齐响起,如同雷鸣。听不到它们说话,但是这一片刺耳的咆哮声中蕴含的情绪很明确:它们非常愤怒。
  Chapter8
  他们跨过小屋的门槛后终于安全了,这刻迪伦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些喧嚣的噪声马上停止了。崔斯坦砰地关上门,手一松让她站了起来,就好像刚才搂着她把他给烫伤了似的。她呆立在那里,害怕地张大了嘴,而他则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这间小屋跟昨天晚上的那间一样,也没有什么家具陈设。靠着后墙有一条长凳,迪伦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粗木凳子上,头埋进双手中。恐惧感飞快地传遍全身的血管,她的心跳时急时缓,她尽力控制着,呜咽的泪滴从指缝间滑落。崔斯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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