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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不祥的梦
空气十分冰冷,就像身处极地雪国之中,可以看到白茫茫的雪花从阴霾的暗灰色天空中飘落下来,纷纷扬扬,永无止境似的穿过敞开的巴洛克式窗户,降落在卧室的地毯上,静悄悄地融化……。
『卡埃尔迪夫在哪里呢……?』
晏子殊躺在宝石蓝的天鹅绒华盖大床上,困惑地想。
从他醒来以后,就没有见到卡埃尔迪夫了,不仅如此,时间一点点地推移,这座金碧辉煌的城堡却静得出奇,没有佣人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没有法式珐琅座钟滴塔的悦耳响声,甚至连大理石壁炉里的炭火都已经熄灭了,厚厚的灰烬如同地毯上的积雪一样寒冷。
『兰斯,你在浴室里吗?』
实在觉得奇怪,晏子殊坐起身,下了床,冰冷刺骨的空气顷刻间包围住了他,呵出的气体形成白雾,在眼前慢慢散开。
积雪融化后,地毯上又结了冰,光著脚走在上面,如同走在雪地之上。
奥汀有这麼冷吗?晏子殊疑竇顿生,而这连心跳声都可以听见的寧静,就像一种不祥的预兆,笼罩著他,令他非常不安。
『兰斯?』
晏子殊穿著单薄的睡衣,赤著双脚走进浴室。卡埃尔迪夫不在,浴缸和盥洗台都是干的,覆著白霜的华丽镜子,倒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孔。
晏子殊再次转身,走出浴室后,用力推开与卧室相连的起居室的橡木门,卡埃尔迪夫也不在这里,起居室里空荡荡的,渺无人影。
『连梅西利尔和兰德尔也不在吗?』
晏子殊皱紧了眉头,被强烈的恐慌勒住了心脏,急匆匆走出起居室,在长长的悬挂著巨型水晶吊灯的走廊里徘徊,一次又一次,推开那些紧闭的门扉。
没有人、哪里都没有人……找不到卡埃尔迪夫。
他被卡埃尔迪夫抛弃了吗?
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是假的?!
卡埃尔迪夫到底还是厌倦他了……在彻底征服了他的身心之后?
不……不会的……晏子殊冷得瑟瑟发抖,猛地摇头,卡埃尔迪夫亲口说过,『这一辈子,我只想要你相伴……。』
飘进走廊的雪花愈来愈多,密密匝匝,像是穿透了天花板直接降落下来,几乎要淹没了奥汀城堡。
前方的道路越来越朦朧,窗户外是一片黑色,但是,就像冥冥之中被什麼牵引著似的,晏子殊踩踏著积雪,直奔向前方,猛地推开面前矗立的大门──
一阵狂风把雪花吹开了,面前,巨大的圣母彩绘花窗黯淡得就像一幅铅笔画。
一把黄金高背座椅放置在墓碑般的黑色十字架下,卡埃尔迪夫坐在那里,双眼紧闭,面色苍白,从洞开的左胸处涌出的鲜血沿著双腿流淌,漫延了一地……。
『兰斯──不!!』
晏子殊冲上前,想要救他,可是,卡埃尔迪夫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很久了,他浅金色的睫毛上覆盖著沈甸甸的白雪,宛若睡美人一般,但是,他的四肢逐渐冰冷僵硬,卡埃尔迪夫已经不会再对他微笑了……,他失去了卡埃尔迪夫。
「不!兰斯──!!」
晏子殊大叫著惊醒,一头的冷汗,胸膛急剧起伏!他从未做过这样痛苦的噩梦,吓得全身都在发抖……。
等等,这里是……?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土褐色的屋顶,架著木梁,像是乡村的石头建筑。晏子殊转头看到一个简陋的木桌,上面放著陶土瓦罐和三个锡制杯子。
一扇灰蒙蒙的彩色玻璃窗立在东边的墙壁上,被几块粗木板封住,但还是有不少光线渗透了进来,外面阳光明媚,大概是上午八、九点钟。
身下是一张狭窄的硬木板床,浆洗过的床单白得就像殯仪馆的幕布,晏子殊想要坐起身,一阵尖锐的疼痛就猛地刺穿他全身!
他的四肢肌肉僵硬,胃在痉挛烧灼,好像在这个昏暗又阴冷的房间里待了好几天那样,头晕眼花,虚弱得很。
『怎麼会……?』
晏子殊倒在床沿边呕吐了起来,但是他的胃里没有一点食物,呕吐只使得胃部的痉挛更厉害了而已,豆大的汗珠顺著脸颊淌下来。
他有多长时间没吃东西了?还有,今天是几号?他在哪里?
被帕西诺的手下用电击枪电晕的那一幕在脑海里重现,晏子殊皱紧了眉头,脸色很差,胸口翻滚著怒气!
那个时候,他的身体状况就很糟糕了,但现在是变得连坐起来都困难,气喘得不行。
他的虚脱是由于长时间的不进食造成的,依照胃部的痉挛程度,晏子殊想自己至少睡了两天,但是仅凭一把脉冲电击枪,怎麼可能把他电晕那麼久?一般情况下,两、三个小时就该醒来了。
晏子殊突然醒悟,猛地扯高自己的衬衫衣袖,果然发现右臂静脉的位置,有被针注射过的痕跡,他被打了镇定剂,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运送到了这个地方。
『呜……。』
从嘴唇到喉咙都干渴得要命,几乎要裂开来,晏子殊伸长手臂,想要去拿桌上的杯子。可是他的头还很晕,一阵「乒乒!!」的响声后,锡制杯子和瓦罐都砸在石头地板上,清水也洒了一地。
「吱嘎──。」
就在晏子殊难受地趴在床头吸气时,房间低矮而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了,一身黑色斜纹软呢西服,连皮鞋尖都擦得闪闪发亮的帕西诺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著一个一米八左右,穿灰褐色粗布长袍的修道士,脸色晦暗,双手皮肤粗糙得就像干裂的黄土。
跟随帕西诺进门后,他就两手交握地站在门边,好似在提防晏子殊突然跑出去。
「你想喝水吗?」
帕西诺走到床边,低头看著晏子殊,温柔地一笑,「我来喂你。」
说完,帕西诺就回头使了一个眼色,修道士领命,像严格执行主人命令的忠犬一样跑了出去,很快就端著陶土罐和杯子走了进来,把托盘放在床边的木桌上,又站回门边。
「这是……哪里?」
晏子殊嘶哑地问,瞪著修道士看了好几眼,然后把注意力转回到帕西诺身上。
尽管他的身体很虚弱,可是眼神就像出鞘的匕首那样锋利!
「是修道院。」
帕西诺微微一笑,拿起笨重的陶土罐,将清水缓缓注入杯子里,「这里已经与世隔绝了一百多年,没有电话、没有互联网,也没有GPS卫星定位和一切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所以……你在这里很安全,只要你不试著逃跑,这些僧侣也会对你很友好。」
帕西诺端起满盈盈的水杯,走近床边,「你是一个聪明人吧?别去想卡埃尔迪夫了,他能给你的,子殊,我也能给你……。」
帕西诺在狭窄的床边坐了下来,从木板缝隙渗透进来的阳光,伴随著无数浮尘,照射在他身上。
和昏迷前见过的一样,帕西诺喜欢把深棕色略微偏金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短发下,他的眼睛如同海洋般湛蓝深邃,可是瞳仁深处充满了邪恶,就像是《圣经》里披著人皮,专门诱使人类坠入地狱的魔鬼。
「来,喝吧。」
帕西诺递出杯子,另一只手臂关切地搂向晏子殊的肩膀,「你一定很渴了。」
望著那逐渐接近自己嘴唇的水杯,晏子殊感觉到自己的喉咙灼烧了起来,他浑身无力,极度渴望著水,哪怕是地板上的那一滩水,他也想去舔,但是──
「别碰我!!」
晏子殊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帕西诺,杯子「咚」地掉在木板床上,水溅了帕西诺一身,连皮鞋都湿掉了。
「我说过了……要我听你的话,我寧可死!」
晏子殊厌恶地说,趴在床沿上,支撑著身体的双臂颤抖得厉害,似乎随时都会晕过去,眼前一阵发黑。
帕西诺从容的面色未变,从熨贴平整的西服口袋里掏出白绸手绢,轻轻擦了擦衣襟,以及长裤上的水珠,又把手绢塞回了口袋里,突兀地问,「你有信仰吗?」
「……?」
晏子殊不知道他在说什麼,俊逸的眉头紧紧地拧著,抬头瞪著他。
「有些人、有些事,和你亲眼所见的不一样。兰斯.冯.卡埃尔迪夫公爵,他有太多的秘密没有告诉你。他就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人世间所有的邪恶──贪婪、虚无、诽谤、嫉妒、痛苦,却只把他最光明的一面呈现给你。」
帕西诺湛蓝的眸子凝视著晏子殊,伸出手想去抚摸他干涸的嘴唇,但是晏子殊杀人似的目光制止了他,帕西诺笑了笑,缩回了手。
「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是什麼样的人。他的残酷,他的冷血,你一概不知。你以為……」帕西诺再次将手插进口袋,「他会被你这枚小小的『金属环』打动吗?」
帕西诺从西服口袋中抽出手,摊开手掌,一枚精致的铂金钻戒静躺在他的手心,晏子殊的眼睛瞪大了,那是他要送给卡埃尔迪夫的结婚戒指,就放在蒙地卡洛酒店套房的床头柜里,帕西诺绑架他的时候,也搜查了酒店房间吗?
「呵,没想到……你居然还在戒指里面,刻著这麼动人的告白,真是可爱啊。」帕西诺把玩著手心里的铂金戒指,虽然扬起嘴唇,微微笑著,但那眼神就像冰块一样寒冷,折射著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深刻的嫉妒!
「只可惜,这不是『黑色公爵』需要的东西,在庞大的家族利益面前──晏警官,你永远都是牺牲品。」
帕西诺突然用力地攥紧戒指,像要把它捏碎一样,手背上都暴凸起青筋,「我劝你还是早点认清事实,放弃他吧。我不是在伤害你,而是在救你。」
帕西诺又将戒指放回了西服口袋里,松开了捏得发白的粗实手指。
「救我?」晏子殊冷冷地看著他,讥讽道,「通过绑架我,给我打镇定剂?哼,你不过是讨厌卡埃尔迪夫罢了,别说得自己像圣人一样!在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上面,你和他没什麼区别!不──是更加恶劣!」
晏子殊停顿了一下,让自己干涩的喉咙能够喘上口气,接著说道,「你利用中东的孤儿赚了多少钱?你用救助的名义把这些孩子弄到欧洲,结果却把他们卖掉,对吧?」
晏子殊恶狠狠地瞪著帕西诺,咬牙切齿地说,「如果说卡埃尔迪夫缺少良心的话,你是根本就没有心!你别以為──你能够顶著慈善家的光环,一直作恶下去!我会抓住你的,然后,亲手把你送到允许死刑的国家,看著你被吊死……呜!」
帕西诺突然伸手勒住了晏子殊的脖颈,那像钢钳一样有力的手指,深深陷进了晏子殊的皮肤里面,几乎掐断了晏子殊的咽喉!
『咳……呜!』
血液和氧气都无法涌现大脑,被掐住的颈部刺疼著,整个身体都在痉挛、抽搐,晏子殊眼前发黑,陷入窒息的痛苦中,却因為身体太过虚弱,而无法扳开帕西诺的手指。
就在他目光涣散,快要晕死过去的一刻,帕西诺突然松开了手,并且托起他软弱无力的头部,吻住了他。
「……!」
源源不绝的氧气充盈肺部,晏子殊的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却因為感觉到帕西诺紧紧压著的嘴唇,而想要吐,双手捏成了拳头。
见晏子殊的脸色逐渐好转,帕西诺放开他,让他平躺在床上,轻柔地拨开他额头前的黑色发丝,耳语似的说道,「我不会勉强你的,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成為我的人,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好好休养吧,乡村的空气,对你有好处。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说完这些话,帕西诺就站起来,弯腰捡起地上的水杯,放在木桌上,重新沏满清水。
「我知道你很能挨,但是再不喝水的话,你会死的。就算你再怎麼讨厌我,也没必要和你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对吧?」
晏子殊面色阴沈,没有理睬他,眼睛只看著屋顶上的木梁。
帕西诺有点恼怒,但没再说什麼,大步走出房间。
他知道「夜鹰」就像一块硬梆梆的铁板,是没那麼容易策反的,但是,低声下气的劝诱也好,暴力的胁迫也罢,从晏子殊的眼睛里,他都没有看到一丝动摇,甚至连害怕的情绪都没有,这才是最棘手的。
这样的人就算面对肉体上的酷刑,通常也不会倒戈。
但是……从另一方面想,卡埃尔迪夫公爵精心养著的「宠物」,怎麼会是那种一被人威胁,就吓得腿软的无能之辈呢?就是因為他桀驁不屈,才有打击的乐趣啊。
帕西诺突然有点明白,為什麼卡埃尔迪夫公爵会看上「夜鹰」了,他确实让人心动,而且脸孔还长得这麼美。
他的眼睛像是沙皇皇冠上的黑色玛瑙,浓密的睫毛柔软如天鹅绒,皮肤光滑,嘴唇的触感令人心跳加快,这样的美男子,谁都想要占為己有。
至于「戒指」和「恋人」一说,不管晏子殊心里是怎麼想的,帕西诺都嗤之以鼻,因為比起晏子殊,他更了解黑暗的卡埃尔迪夫是什麼模样。
為了家族的利益,卡埃尔迪夫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他个人的感情,晏子殊不是他第一个「恋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只是,帕西诺也不得不承认,晏子殊的确是卡埃尔迪夫的「恋人」当中,最特别的一个,因為他是男人,并且还是非常有名的刑警,他们是怎麼「爱上」的呢?
又是在什麼时间、什麼地点相识的呢?
很难想像,无论从职业、性格、还是社会地位上,都水火不容的两人,竟然会是「恋人」!
这一切,究竟是卡埃尔迪夫有意在玩火,嘲讽著世人,还是晏子殊公私不分,自甘堕落?
帕西诺很想要知道,而他一定会找出这一切的起点,然后……把它毁掉。
虽然他极其厌恶卡埃尔迪夫,但是有一点,他和卡埃尔迪夫非常相像,那就是对于想要的东西,他们向来都不择手段,直到拿到手為止。
帕西诺大步流星地走在修道院的走廊里,想著接下来要进行的计划,他要让卡埃尔迪夫明白,无论在虚拟棋盘上,还是在现实世界中,他都是赢家!
※※※  ※※※
帕西诺离开后,木门被「砰」的用力关上,还上了锁,晏子殊睁开眼睛,轻吐出气息,双臂撑著床板,坐了起来,抚摸著自己还在刺痛的脖子。
该庆幸吗?因為要执行任务,所以把卡埃尔迪夫送给他的订婚戒指,从项链上取了下来,锁在公寓的抽屉里了。
要是被帕西诺看见那枚戒指,那情况就会变得很糟糕,帕西诺再迟钝,也会猜测出他们的关系不只是恋人,还是「婚约者」。
人质的分量决定谈判的筹码。在战争中,被俘虏的军官会换上普通士兵的衣服,以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不是懦弱,而是為了保护自己知晓的重要情报,以及不因為自己的地位,被敌人利用。
如果帕西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就会利用他去要挟卡埃尔迪夫。一想到帕西诺毫无人性可言,什麼事情都做得出来,晏子殊就十分担心,苍白的额头上沁出了汗,心脏「咚咚」的跳动著!
『不行,我要冷静一点!』
晏子殊深呼吸一口气,紧咬著自己的嘴唇,太过焦急是没有帮助的,只会失去理智,让形势变得更坏,反而成為卡埃尔迪夫的负担。
被黑帮绑架、殴打,甚至是威胁到性命,都不是第一次,再恶劣的情况他都遇到过,每一次他都能顺利逃脱,所以……不要慌张,冷静下来!
漫天飞舞的雪花笼罩著房间,失去体温的恋人的尸体,僵硬地倚靠在黄金座椅上……
眼前再次浮现出噩梦中的景象,清晰得就如同正在发生,晏子殊痛苦地闭上眼睛,将嘴唇咬出了血。
剧痛和渗进喉咙的腥涩血液,让晏子殊恐慌到失去方向的心,平静了下来……。
『……。』
晏子殊松开嘴唇,再次深呼吸,环顾四周。
修道院的某个房间,是第一个情报。但是,这只是帕西诺的说法,这里真的是与世隔绝,只侍奉著上帝的修道院吗?
晏子殊深表怀疑,因為那个脸色晦暗的修道士,有著俄联邦特种兵的严谨站姿,尽管他有意掩饰自己的身份,将双手交握在一起,低垂下头,但已经习以為常的站立方式,是无法轻易改变的。
这些人的身份如此可疑,自然也不会说实话。
只是他被困在这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房间里,很难调查到有用的情报。
要想出去,就必须先让自己恢复体力。他昏迷了两天,滴水未进,已经產生了头晕、恶心、幻觉等脱水症状,亟需补充水分,想到这里,晏子殊毫不犹豫地抓过桌上的水杯,喝著水。
晏子殊的另一只手逐一解开衬衫纽扣,检查自己的伤势。
他全身上下,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挫伤,右肩泛出触目惊心的青紫瘀痕,那是从一百六十英尺的高空跳海造成的。说实话,要不是有百分之百的信心,知道凭自己的身手可以做到,他也不会盲目地跳下去,自寻死路,只是,他低估了帕西诺的「执著」。
竟然堂而皇之地闯入有大批警察驻扎的酒店绑架他,帕西诺要不是一个愚蠢至极的人,就是一个对自己的能力万份自信,奸狡诡譎的谋略家。
晏子殊想,帕西诺应该是后者,他和卡埃尔迪夫一样喜爱追求「刺激」,嘲笑著警察和法律,游走在刀刃之上。
可自己并不是他们的玩具,如果帕西诺觉得,靠权势、财力和暴力就能将他训得跟狗一样听话,就大错特错了!
虽然,他确实爱上了身為黑手党教父的卡埃尔迪夫,但是,那不是对暴力的屈服,十多年前,他就没有对卡埃尔迪夫的「权势」低头,十多年后,他更不可能对另外一个人低头。
晏子殊一口气喝了两杯水,感觉好些了,从床上坐直了身体。
迅速地判断形势,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活下去,是逃走的关键,无论在波浪汹涌的地中海上,还是在这间所谓的「修道院」里,他都不会放弃生存的意志。
因為,他背负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卡埃尔迪夫的。尽管没有将订婚戒指带在身边,但他是不会忘记……卡埃尔迪夫用生命承诺的爱情。
「兰斯……。」
轻声叫著卡埃尔迪夫的名字,胸口涌出的疼痛令眼眶发热,没想到会这样想念他,晏子殊沈重地叹息,闭上了眼睛。
第3章:秘密传唤
两日前,PM 11:50 摩纳哥蒙地卡洛,巴黎大饭店。
儘管已接近午夜,这座始建于1864年,如古董珠宝盒般流光溢彩的大饭店门前,依然停驻著
不少豪车。来自世界各地的富贾名流,以及来自欧洲的王公贵族,都在此一掷千金,享受著悠闲奢侈的生活。
只是在今晚,饭店的气氛与平日有些不同,即使饭店的服务员仍然笑容可掬,彬彬有礼地接待每一位预订入住的贵客,可细心的人就会发现,他们的笑容都不大自然,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在竭力隐瞒。
而饭店三楼的华奢走廊,每隔三、四米远,就站著两个西装革履,身材挺拔,佩戴著HK
MK23手枪和蓝牙通讯系统的保膘。
他们守住了主要的出入口,清空了三楼套房里的所有客人,理由是空调製冷系统内的气体泄露,需要紧急修理。
每个被请出套房的客人都得到了饭店的妥善安置,幷且获得了一笔非常可观的赔偿费,这让他们二话不说就离开了房间,或者乾脆去斜对面的赌场试手气了。
走廊东侧的第三间套房,是晏子殊失踪前入住的房间,兰斯.冯.卡埃尔迪夫公爵站在铺著匈牙利实木地板,装饰典雅的起居室里,看著自己旗下的勘查员,戴著白色橡胶手套,展开工具箱,小心地用水胶转写纸,提取一隻水晶威士忌酒杯上,显现的半个男性拇指指纹。
晏子殊已经失踪了七个多小时了,既然他最后现身的地点是饭店大堂,而且饭店电梯、以及大门的监控摄像机,都没有拍摄到他再次走出饭店的画面,那就是说,晏子殊是在这个房间里被绑架的。
绑架他的人很狡猾,通过厨房没有设置监控摄像机的消防通道进出,幷且在饭店里时,也利用大型花卉和摄像机的死角,遮挡住了脸孔和身体,但是再狡猾的人也会有疏漏,比如胡桃
木茶几上这个喝空的威士忌酒杯,它上面残留的指纹,幷没有被抹得很乾净。
卡埃尔迪夫凝视著在沙发前忙碌的勘查员,突然有个感觉,这个指纹是里乔.唐.帕西诺故意留给他的,这是挑衅!
为什么能一口咬定是帕西诺而不是「雪狼」组织,理由很简单,拉米雷斯的警觉心很强,第六感也十分敏锐,是毫无破绽的职业杀手,他是根本不可能在酒杯上留下指纹的。
「主人。」
就在卡埃尔迪夫面无表情地看著那个酒杯,被放入半透明的封存袋里时,梅西利尔走上前,轻声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呆很久,楼下有很多警察。」
利用紧急维修的理由把饭店里的警察都赶了出去,这就是用金钱铺路得到的特权,但那些警察是不会在楼下待太久的,尤其那个叫内森.卡鲁的人,他是晏子殊这次反恐会议保全任务的搭档,又是法国领土监视局的高级特工,他不是笨蛋,大概不久之后就会发现,他们这一大票全副武装的保全人员,绝不是冲著空调系统去的。
「我知道。」
虽然这样回答,卡埃尔迪夫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穿过起居室,走进敞开著窗户,面向地中海的卧室。
这里也有三、四个勘查员在仔细地搜查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把可疑的指纹、脚印提取下来,以确认这些人的身份。
其实,这样的调查完全不需要卡埃尔迪夫亲自到场,他只要听梅西利尔事后的报告就好,但是在得知晏子殊失踪的消息后,卡埃尔迪夫就立刻搭乘私人直升机,离开了正在举行慈善晚宴的MSC
Fantasia豪华邮轮,连夜赶到了摩纳哥。
由于之前「雪狼」组织造成的爆炸骚乱,这里仍然有大批警察进驻,甚至包括一直盯梢著卡埃尔迪夫家族的NSA特工,但是这些卡埃尔迪夫都不想管,他只想要知道晏子殊的下落。
从海洋上吹来的风,扬起雪白的薄纱窗帘,繚乱了卡埃尔迪夫的视綫,他溪涧般耀眼的金髮也随著夜风飘曳著。
许多年以前,也是在这样的夜晚,他站在蒙地卡洛赌场的窗户前,看著输得「精光」的晏子殊,气衝衝地离开赌场的背影。
那时候的他……还太自负,不明白内心躁动的奇异感情,究竟是什么?他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提出「过夜」的邀请,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
好像那句话——『陪我一晚,就给你十万。』已经在他心里激荡了千万遍,一直在炙烤著他的灵魂,带出了他内心最直白、最迫切,也最真实的渴望。
虽然当时感到非常吃惊,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竟然抛弃尊严,对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警察说这样「诡异」的话,头脑里警铃大鸣,全身上下都像包裹在石像里,不自在极了!
但是,他却没有将这句话收回来,甚至还期盼著晏子殊能够答应下来,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渴望」的心情,这比任何一场一掷千金的赌局,都要令他兴奋。
可是,晏子殊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脸上的神情,除了明显的惊讶与困惑,还有著感觉到尊严被羞辱的愤怒!
那双黑琉璃色的眼眸是如此「恼怒」地瞪视著他,就像要杀了他一样!
这样仇恨的眼神也像是一桶冰水,瞬间浇熄了他体内奔涌的欲火,也是,他一定是喝了太多的香檳酒,失去理智了吧。
但是……看著晏子殊断然离去的背影时,心中涌起的失落和苦涩,无法用语言形容,在许多年之后,依然刻骨铭心。那时,他是真的喝醉了吗?
还是他无法正视心中那已经失序的感情,下意识用喝醉做了藉口而已。
卡埃尔迪夫无声地叹息,收回翻腾的思绪,注视著晏子殊曾经安睡的床榻。手指轻轻抚摩过那光滑又柔软的枕头,用力地攥住了,仿佛那上面还留有晏子殊的体温。
『子殊……。』
心臟很痛,指甲猛地掐进掌心。卡埃尔迪夫无法原谅自己,竟然让晏子殊遇到这样的危险!
他很清楚,这是他和帕西诺(俄国黑手党)的战争,晏子殊是被牵连进来的,帕西诺只是想利用出现在他身边的一切人,打击他罢了。
他是不会原谅帕西诺的,他要亲手……杀了他!
「主人。」
梅西利尔突然走近,手上拿著防窃听和卫星定位的「黑壳」手机,在犹豫著要不要给卡埃尔迪夫接听。
「什么事?」卡埃尔迪夫低声问,右手缓缓地鬆开枕头。
「是希腊『圣山』来的电话……。」梅西利尔的声音很轻,以掩示他内心的担忧。
那些人是极少打电话来的,他们就像是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坐在黄金宝座上,俯瞰著全世界。
如果说,兰斯.冯.卡埃尔迪夫公爵作为欧洲最年轻的黑手党教父,控制著黑暗世界的秩序,那么,那些人——几个世纪以来,守护著卡埃尔迪夫家族的神秘高层,就是黑暗世界秩序的
据传他们一共有十个人,六位男性、四位女性,平均年龄六十五岁,为首者拥有亚特兰蒂斯遗族的血统。
他们在现实社会中身居高位,手握重权,被卡埃尔迪夫家族的内部人士,称之为「十圣者」。
除了兰斯.冯.卡埃尔迪夫公爵本人以外,没有人亲眼见过「十圣者」的模样。他们每隔七年才在指定的地点聚会一次,或讨论、或决定著「黑暗世界」的未来。
如果不是非常紧急的事情,「十圣者」是不会突然致电卡埃尔迪夫的,因为与「实际的世界」联繫越少越安全。
现今世界,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四通八达的互联网、无所不在的电子监视器,以及覆盖全球的侦察卫星系统,让拥有数万年历史的神秘社团,越来越难保守它的秘密。
而自中古世纪以来,觊觎着亚特兰蒂斯传奇财富和「秘密」的人,不计其数。
听到梅西利尔的话,卡埃尔迪夫头也没回,只是冷淡地说,「告诉他们,我现在很忙,不方便接听。」
「可是,他们的意思是……」梅西利尔鼓起勇气,说道,「想让您立刻过去一趟,飞机已经準备好了。」
卡埃尔迪夫的眉头不由拧了起来,浅紫色的眼眸也似寒冰,冷冷地冻结著。
这些老人……在这种时候找他想做什么?要是极地古文物研究所被炸毁的事,他已经送了报告书过去,详尽地汇报过了。
「主人?」见卡埃尔迪夫迟迟没有回应,梅西利尔低声问道,「您要我拒绝他们吗?」
「不,」卡埃尔迪夫轻轻摇头,说道,「準备一下车,我会去见他们。」
「是,主人。」
梅西利尔立即鞠躬,拿起电话对著里面的传话人,说了几句德语,之后又挂断电话,用蓝牙耳机通知酒店外的保膘準备好汽车。
这几分鐘时间,卡埃尔迪夫一直默默地注视著空荡荡的古董卧床,脸上全无表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当梅西利尔上前,告诉他车已经停在安全通道口时,卡埃尔迪夫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仿佛他之前难以自製的「情感流露」,只是梅西利尔的错觉而已。
由六辆黑色奔驰保膘车严密护驾,奢华至极的白色劳斯莱斯防弹车,离开安全通道后,沿著酒店门前的大型花坛,急驶向摩纳哥直升机场。
在那里,卡埃尔迪夫将告别梅西利尔和数十名贴身保膘,由「十圣者」的侍从接待,搭乘Sikorsky
S-76私人直升机飞往马赛机场,再在机场的私人停机坪转乘Hawker 800XP喷气式飞机,前往希腊「圣山」。
这段旅程时间虽然不长,却颇费周折,几度转机除了直升机有限的航程考虑,也是为了甩掉那些「盯梢者」。
NSA、FBI、BND……每一个国家的情报机构都关注著卡埃尔迪夫家族的动向,他们既希望著与卡埃尔迪夫家族合作,获得更精准的黑市情报,操纵军火交易,又忌惮著这「黑暗家族」过大的影响力,所以卡埃尔迪夫家族是「高处不胜寒」,没有永远的朋友,倒有数不清的敌人。
合作、背叛、各种阴谋诡计,腥风血雨的间谍战,这就是权势之间的对弈。为了各自的利益,「谋杀」、「策动武装政变」也可以是合法的,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从来不存在纯粹的「公平」与「正义」,除了……那个人以外。
头脑里再度浮现出那个人高挑的身影,像丝一样轻柔的黑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夏日的海面,是那么美丽。
他清亮的黑眸,他唇边浮起的微笑,他赤著双脚,走在沙滩边散步的样子——如今已经不只是相思,而是形成了一种令心臟都要爆裂的痛楚,无时不刻縈绕在心头,几乎就要令仅剩的「理智」和「冷静」崩溃,卡埃尔迪夫十分用力地捏紧了真皮座椅的扶手,直到自己的手指关节都僵硬发白!
『主人……。』
梅西利尔忧心忡忡,坐在卡埃尔迪夫公爵身旁,注视著他冰冷如霜的侧脸。
晏刑警被绑架的事情,对于公爵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靂,否则,他绝不会流露出那么残酷的眼神,公爵的心里一定很难受吧。可是,就算再著急,他们也不可能立刻就找到晏刑警的下落。帕西诺是个十分狡诈的人,他既然敢绑架晏刑警,一定也做了万全的準备,来让卡埃尔迪夫家族「焦头烂额」。
在得知晏子殊被绑架的第一时间,梅西利尔就立刻动用家族的情报网络,仔细调查在晏子殊失踪时,帕西诺的动向。
但是只调查到帕西诺家族的人,在摩纳哥的火车站里出现过,他们之前在哪里,之后又去了什么地方,一点綫索也没有,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人知道帕西诺目前的下落。
另外情报也显示,一周前,帕西诺的妻子和儿子,以出国度假为由,搭乘私人飞机从莫斯科飞到了斯德哥尔摩(瑞典首都),但是再仔细调查时,就发现那架飞机上,根本就没有乘客,而当日,从莫斯科多莫杰多沃机场起降的飞机,超过一千架次。
要想追踪他们真正的航班,变得很困难,因为帕西诺的亲眷显然用了假的身份证件,通过了机场检查。
而要从俄国方面,调查到帕西诺家族的情报,是很困难的。里乔.唐.帕西诺是俄国金融寡头,他控制著俄罗斯近三分之二的石油产业,以及天然气租赁权,此外,他的生意还涉及房
地产、汽车製造、连锁零售业、家用电器等等,他名下雇员达数十万,影响力深入民间和克林姆林宫。
可以说,帕西诺家族就是现代的俄国皇室,即便卡埃尔迪夫强势插足,成为东欧黑手党集团的新任教父,也不可能在根基上动摇帕西诺的地位。
所以,这是梅西利尔真正担心的事情,敌人很强大,而且野心勃勃,卡埃尔迪夫公爵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严阵以待。
但是,这次的交锋和以往的不同,梅西利尔很清楚,只有一个人,能令一向冷静从容的公爵,失去常态。
可是作为下人,即便再担心,他也无权干涉卡埃尔迪夫公爵的任何决定,他只能準确地执行公爵下达的命令,幷且保证公爵的日常生活和人身安全,万无一失。
在担任卡埃尔迪夫家族的实习管家的时候,梅西利尔就知道,卡埃尔迪夫公爵的生活,表面上看起来悠游闲适,令人羡慕,但实际上就精确得如同一座鐘表,有著处理不完的公事。
上午在奥地利参加一个会议,下午就有可能在德国,法国,或者英国。一周内往返美国和欧洲之间三、四次,也不罕见。卡埃尔迪夫家族的长盛不衰,在于它的掌舵者,付出了实实在在的汗水。
不想看到卡埃尔迪夫公爵出任何意外,梅西利尔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如果可以,他愿意用性命去保护公爵以及晏刑警,但是在现实面前,他发现自己的能力仅限于「管家」,而感到非常沮丧。
「梅西。」忽然,一直沉默著的卡埃尔迪夫开口了,他已经鬆开了座椅扶手,但是并没有看著梅西利尔,而是眺望著车窗外黑沉沉的地中海。
「是,主人?」梅西利尔立即应道,毕恭毕敬。
「你去接替威拉德,照顾兰德尔。」
「哎?现在吗?」梅西利尔大吃一惊。汉克.威拉德,二十一岁,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也是卡埃尔迪夫家族的实习管家之一。
因為他年轻、性格外向,而且熟悉英国,卡埃尔迪夫公爵指派他做兰德尔的贴身侍从和管家。如今威拉德和家族的佣人、保膘以及家庭教师,一起住在伦敦伊顿公学附近的别墅裡。
「是。」為什麼突然让他去接替威拉德?梅西利尔想不明白,这种时候,他应该时刻守护在公爵身边才对。
卡埃尔迪夫收回眺望海面的视线,平静地说,「威拉德也许是一个优秀的保姆,但是他太年轻了。」
「……?」
梅西利尔还是不明白卡埃尔迪夫公爵话裡的意思,可是公爵没有再开口了,他的心裡,一定填满了那个人……
               
凌晨两点,在利用家族特权关闭了直升机场,以及机场附近道路的闭路电视监控系统后,由黑色保膘车护驾的白色劳斯莱斯房车,平缓地驶入直升机场停机坪。
停机坪中央灯光明亮,一架黑漆发亮的Sikorsky
S-76直升机停在中央,时尚的流线型外观让它像展示臺上的艺术品那样吸引人,它性能出色、内饰豪华,拥有随时随地都能全天候飞行的能力。
直升机机尾附近标示有金色的卡埃尔迪夫家族徽章。
银色代表卡埃尔迪夫公爵,金色代表「十圣者」,因此,每当金色家徽出现的时候,卡埃尔迪夫公爵身边的人都会特别紧张,摆开最严谨、也最隆重的排场。
而「十圣者」方面,那站在飞机敞开的舱门前,一字排开了十个西装笔挺、相貌端正,连领带规格也一致的迎接者,气场也相当强大。
他们一见到卡埃尔迪夫公爵,就十分恭敬地鞠躬行礼,然后退开一条路,让卡埃尔迪夫公爵登上飞机。
既是接待公爵的飞机,裡面的布置自然是最高级的,拥有舒适的按摩椅座位,实木吧檯和影音娱乐系统。卡埃尔迪夫没有和他们任何一个人说话,只是在侍从的服侍下脱去驼色薄羊绒大衣,在宽阔的座位裡坐了下来。
负责迎接的侍从裡,领头的男人叫马克斯.戈登,虽然已有些年纪,却鲜少有机会能见到卡埃尔迪夫公爵本人。
他第一次见到卡埃尔迪夫公爵时,卡埃尔迪夫才十六岁,那个走在凡尔赛宫红地毯上,穿著黑色丝质晚礼服,精緻得如同人偶一般的美少年,给予他相当大的衝击。
卡埃尔迪夫公爵每次出行,阵势都不亚于国家首脑,近一千两百名的随行人员,专机就有十架,包括军用飞机、以及运输机在内。每下榻一个地方,五十公里内的重要地区都被保膘「清场」,可以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护得十分严密。
可是,让他震惊的并不是那样盛大的排场,而是卡埃尔迪夫公爵那才十六岁就能震住全场人员的气势。
毫不矫揉造作的优雅举止、流畅的法语、聪慧犀利的言辞,无论面对著谁,他都能从容自若地应对,没人敢把他当一个孩子看待。
时隔十多年,再次见到卡埃尔迪夫公爵,那宛若帝王的存在感,依然让人由衷地敬畏,而他的美貌更如宫殿裡盛开的百合花,让人感觉周围的景致都不一样了。
只是和许多年前一样,这是一种难以亲近的美,那剔透晶莹的浅紫色眸子是如此冷冽,「压」得他们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用戴著白色手套的双手,恭恭敬敬地替卡埃尔迪夫繫上安全带,并且细心地调整好安全带的长度,马克斯.戈登鞠躬离去时,发现自己的额头上都微微浮出冷汗了。
是什麼事情令公爵的心情如此糟糕,杀气腾腾?马克斯.戈登惴惴不安地想。可是,以他的身分是不可能去询问公爵的,只祈祷在这一路上,他们不要出任何紕漏才好。
直升机螺旋桨颯颯震动著,不一会儿就飞离了停机坪,升上高空,往马赛的方向飞去。
梅西利尔站在劳斯莱斯房车的车门旁,目送公爵等人离开。
他细緻的深褐色短髮和西服衣襬,都被螺旋桨颳起的暴风吹乱了,但是他目不斜视,对公爵此行,依然是放心不下。
因為卡埃尔迪夫登上飞机后就无法再与外界联络了,而近几年,卡埃尔迪夫公爵和「十圣者」的关系有些紧张,真担心因為晏刑警失踪,公爵会更加对他们失去耐心,进而发生言语衝撞。
中古时期,是「十圣者」建立了卡埃尔迪夫家族,并且承担著保护家族、教育继承人的责任。虽然说公爵是由已逝的兰格斯特大人亲自带大的,但是,拥有私人精锐部队指挥权、情报组织控制权的「十圣者」,仍然是公爵不可以得罪的。
梅西利尔希望公爵不要忘记「十圣者」的权力究竟有多大,务必不要顶撞他们才好。
直到视野裡再也见不到直升机的轮廓,梅西利尔才收回视线,转过身,对保膘吩咐说,「準备好飞机,我们去伦敦。」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公爵在这个时候让自己去伦敦,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梅西利尔会一丝不苟地执行。
只是,一边掛记著公爵,一边又对晏刑警的下落念念不忘,看来这些日子,他又要失眠了。
「是,先生。」保膘向梅西利尔行礼,然后按照命令忙碌去了。
第6章 势如水火
二月二十二日,AM3:20,义大利罗马市区,凯撒公寓。
细雨浙浙沥沥地下著,天气很冷。
这是一栋建立于十九世纪末的新古典主义建筑,深灰色的墙砖融入漆黑的夜幕中,唤不出名字的怪异滴水兽正滴答地流淌著雨水。
这栋公寓有六层楼高,共四十八个房间,原属于罗马一个贵族家庭,该家族在二战后迅速没落,这栋雕饰华丽的建筑物便由政府接收,之后又高价出售,成為富豪们居住的场所。
此时已是凌晨,除了一楼门厅的第凡内吊灯散发出的明亮光芒,大多数住户都已经就寝。穿蓝色制服、戴白色手套的守卫,正捧著红茶,看电视臺重播的足球比赛。
公寓的顶楼是一百坪的豪华套房,附带一个露天花园,黄铜装饰的阳臺门敞开著,冰冷的风和细雨呼啸著灌进卧室,却仍无法吹散裡面那浓稠、淫靡的热度。
「唔……!」
尾音低沉的、煽情至极的喘息声。
朦朧的橘色灯光照亮超大尺寸的铁艺床,也映照出青年宛如同大理石雕塑一般的紧致背部肌肉,以及右肩那抽象的狼头图腾纹身。
薄薄的汗水沾湿了靡丽的银髮,并且随著他激烈的动作,汗珠无声地滑落到脊背的凹陷处,微微泛出光泽。
几道鲜艳的抓痕刻印在后腰的位置,彷彿勋章一般,更增添了青年的狂野气息。
青年的脸庞是如此俊美,就像希腊神话裡的纳西瑟斯,那无人可及的美貌,令他被女神诅咒,无法爱上别人,最终爱上了湖水中倒映的自己。
「不要——呜!」
充满痛苦的诱人呻吟,与沙哑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少年白皙的胴体在青年的身下宛若被掳获的人鱼,挣扎扭动,美丽至极。
那乌黑轻细的、在灯光下隐隐发亮的短髮,如同黑珍珠一样摩擦著枕头,洁白的牙齿则顽固地咬著嘴唇,克制著呻吟声。
「嗯啊……!」
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势,令少年纤细的颈背上浮起汗珠,可是他却无法反抗,双手手腕被黑色的皮革镣銬束缚,固定在背上。
这是今晚的第几次?他已经无法计算。凌乱不堪的大床上,丢著长裤、衬衫、纸巾盒、空啤酒瓶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拉米雷斯喜欢把东西随手丢在床上,甚至连装满子弹的半自动手枪都随意地扔在枕边。
只因為一句「我不是你的玩具,更不是你的女人,拉米雷斯!」,少年就遭受到了如此严厉的惩罚。
被束缚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死死咬住颤慄的嘴唇,少年越是不愿意屈服,就越被反覆折磨,在青年凌厉的攻势下,频频高潮。
即便不愿意,已经勃起而十分敏感的下腹,还是因為后方持续的撞击而滴下蜜液。
「呵……你还想狡辩吗?清羽。」
听到身后传来的那一声曖昧轻笑,少年的脸庞火烧似的红了起来,那不是害羞,而是恼怒,他讨厌被强制达到高潮。
「唔……住手!拉米雷斯!」
可是,逐渐的,少年已经坚持不住,汗水沾湿了他全身,修长的双腿无力地敞开,后腰一阵阵痉挛,青年却不想轻易地饶了他,衝著少年体内最敏感的地方,猛烈地进攻著。
明明才射精,却又有即将高潮的激昂感,少年欲哭无泪,只能使劲地咬住嘴唇,压抑住呻吟。
就在这时,紧邻卧室的客厅裡,传来了「滴!滴!」的电子通讯器响声。
在这细雨靡靡的夜裡,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尖锐的火警铃声,格外刺耳。明知道这是「雪狼」组织传来的非接不可的通讯,拉米雷斯却没有放开身下少年的意思,依旧激烈地晃动著腰,如同发情的公狼,啃咬著少年热汗涔涔的后颈。
「啊啊!」
铁艺床发出几乎就要垮塌般的「吱嘎、吱嘎」响声,猛烈碰撞著贴著鳶尾花壁纸的墙壁,少年激烈挣扎著想要逃跑却没有成功,在拉米雷斯的强迫下再次达到高潮,气喘吁吁,身子发软,无力地趴在床上。
在少年体内射精后,拉米雷斯才缓慢地抽身出来。从那白皙的臀瓣牵出淫靡的细丝是那麼煽情,拉米雷斯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但是他按捺下永不知满足的情欲,坐在床边上。
「清羽?」
看著少年耷拉著黑色脑袋,已经全无意识的模样,拉米雷斯轻叹口气,温柔地抚摸著他的头髮,在他后颈那道丑陋的、好似烫伤痕跡的疤痕上,印上一吻。
「晚安。」
给全身赤裸的少年盖上厚毛毯后,拉米雷斯下了床,没有穿内裤,而是随手捡起床上的一件牛仔裤穿上,赤脚踩在白橡木地板上,走向没有亮灯的客厅。
客厅裡的古典家俱大多都遮盖著白色防尘布,这裡并不是他的家,而是「雪狼」组织名下的一个安全处所,作為职业杀手,拉米雷斯和清羽就像吉普赛人一样,不断辗转在各大城市之间。
客厅的中央有一张长方形的巴洛克式餐桌,上面摆放著Terrans Force
x7200笔记型电脑、高亮檯灯、重製枪械子弹用的单步式压床、子弹清壳机等工具。
电脑萤幕亮起著,是一个露著僚牙、分外狰狞的3D雪狼图形,拉米雷斯伸手扫开键盘前堆著的报纸、可乐罐等垃圾,在一张高背烫金的红天鹅绒椅子上坐了下来,右脚还架起,踩在椅垫上。
「喀噠。」
在键盘上重重敲下ENTER键,才终于制止了那吵死人的呼叫声,但是很快萤幕中央又弹出一个英文对话框——「请输入通讯连接密码」。
拉米雷斯用右手劈里啪啦地输入一串包含特殊符号在内的密码,萤幕中央的雪狼图形闪烁了几下,出现「连接成功,读取中……」的字样。
不到三秒鐘的工夫,电脑萤幕上就出现了一封背面滴著红蜡、盖著雪狼徽章的电子邮件。
如同魔法电影中的特效一般,这封古色古香的邮件在拉米雷斯的眼前自动展开,裡面的内容是一篇关于雨林环境日益恶化的BBC新闻报导。
看著这篇与工作毫无关系的报导,拉米雷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在键盘上再次飞速输入密码,然后在键盘右侧的「智能指纹识别系统」上,按上自己的拇指,邮件内容顿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像浸入水中后,才在纸张上显现真实内容的古代密码信,原有的文字、图片消失,出现了真正的内容。
档案的首页是一张放大的彩色相片,相片下方是目标人物的简略资料。
乔瑟夫.布罗格登,五十二岁,金髮、蓝眼,一百八十七公分。美国中央情报局退役特工,曾任南非反恐作战特别行动队副指挥官,战绩显赫。现任Xe保全諮询公司的高级训练官,已婚,无子女,住在美国北卡罗莱纳州的劳林堡。
这个已退役多年的CIA特工,為什麼会被「雪狼」组织盯上,誓要灭口,拉米雷斯毫无兴趣,他从来不去问「原因」,只管把目标人物干掉,收拾乾净首尾,好让他有时间过他自己的生活。
只扫视过一遍邮件,就将全部的资料牢记在脑海裡,拉米雷斯在键盘上输入「资料已确认」的文字,销毁了邮件内容,然后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掏出牛仔裤口袋裡的铬钢打火机,点燃了一支压得皱巴巴的Camel香烟。
清羽讨厌烟味,闻到会皱眉,所以他很少在清羽的面前抽烟。其实,无论咖啡因,还是尼古丁,对拉米雷斯来说都是无效的。他的成长方式完全脱离正常人的轨跡,接受的严苛训练用残忍都难以形容,最后活下来的人,万裡挑一,已经如同「魔鬼终结者」一样强悍。
他抽烟只是因為习惯,在嫋嫋縈绕的浅蓝色烟雾中,拉米雷斯盯著变暗的电脑萤幕,在头脑裡计画著这一次的暗杀行动。
去美国对他来说很方便,因為他对外的职业是服务于美国《国家地理》杂誌的自由摄影师,专长是拍摄野生动物和战地摄影。
这份职业能够令他不被任何人怀疑地频繁出入美国、英国甚至是阿富汗、伊拉克等战乱国家。他一边做著摄影师的工作,一边按照「雪狼」组织的要求,狙杀目标。
当然,选择做自由摄影师,也不仅仅是因為它利于偽装,拉米雷斯喜爱摄影,尤其是拍摄非洲旷野上的野生动物群。
坐在改装过的SUV防弹越野车上,举著沉甸甸的数位单眼相机,望著蒸腾著热浪的旷野,孤独的猴麵包树矗立在瑰丽的夕阳下,感觉宏伟而广阔的天地间,只剩下他与清羽两人。
这是一种真正「自由」的感觉,没有血腥杀戮、没有阴谋诡计、也没有束缚,只有他和清羽……
不知不觉已经抽完一根烟,将猩红的烟头捻熄在手心,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杀人」是没有尽头的。作為职业杀手,没有「停手」一说,完成这一次任务,还有下一次,直到自己被别人「猎杀」為止……
拉米雷斯碧蓝的眼眸,不由自主地注视著电脑旁边那贴在档案袋上的照片。
这个穿著黑色修身西服,坐在防弹林肯轿车裡的男人是国际刑警,绰号「夜鹰」,长得很漂亮,身手也非常出色。能在格斗上与他打成平手的人不多,五根手指都数不满,拉米雷斯突然有一种感觉,从今以后,他是一定会与晏子殊纠缠不清的。
厚厚的档案袋裡是一叠令人震惊的,晏子殊与欧洲黑手党教父——卡埃尔迪夫公爵祕密约会的照片。
这些照片是他离开摩纳哥时,从帕西诺的手提电脑裡偷来的。
但要说实话,当初看到这些足以震盪欧洲警界以及黑市的照片时,他并不是很吃惊。因為,当卡埃尔迪夫公爵狠狠地警告他不准对「夜鹰」出手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出,卡埃尔迪夫公爵对这个员警有著非同一般的感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有著绝对不想失去的东西,对他来说这个人是上官清羽,对公爵来说就是这个晏刑警了吧?
虽然他从未听说过公爵喜欢男人,但假如对方是「夜鹰」的话,光凭他那张迷倒眾生的脸也不是毫无可能。
触及「黑色公爵」的底线可不是开玩笑的,那就像坐在火药桶上玩火,随时会炸得粉身碎骨。
拉米雷斯再次打开打火机盖,但是并没有点烟,而是轻轻地按下灰色打火石,弹出一个只有隐形眼镜片大小的晶片。
将晶片插入笔记型电脑中,拉米雷斯打开裡面层层加密的档案,是一张放大了数十倍的远古卫星地图。
亚特兰提斯大陆的传说是真实的吗?在人类已知的歷史之外,有远古文明。如果它是真实的,那麼这张地图上隐藏的惊人祕密也是真的。每个人都想得到它,包括「雪狼」组织的高层和那个叫「主教」的男人。
不需要多久,俄国黑手党也会发现地图中的祕密吧?毕竟,他们已在这件事中牵扯得太深,知晓了太多的机密。
他们的对手是卡埃尔迪夫公爵,有句话叫「坐山观虎斗」,拉米雷斯现在谁都不想帮,他有他自己的计画,必须瞒过所有人,小心地进行。
盯著这张神祕的古地图,沉思良久,却看不出更多的玄妙,拉米雷斯叹了口气,从电脑中取出晶片,塞回打火机裡。
此时,雨已经停了,黑沉沉的天空在逐渐发亮,却还是很冷。
拉米雷斯站起来,先在美式咖啡壶裡,煮上满满一壶咖啡,然后走进卧室,钻回了大床上。
二月二十二日,AM6:10,希腊东北部山区。
十二辆黑色车窗、没有车牌的劳斯莱斯幻影轿车,如同清冷的风,疾驰在覆盖著密林的蜿蜒山道上。
东方的天空已经绽放出明亮的光彩,山路越往上攀升,气温越冷,这是人跡罕至的高山地带,卡埃尔迪夫家族防卫严密的私人宅邸,就隐藏在云雾繚绕的高山深处。
光听「圣山」二字,许多人会以為是位于希腊东北部马其顿省的宗教圣地,阿索斯半岛。
阿索斯半岛是一个神权自治共和国,岛屿上有二十间东正教修道院,以及约两千名左右的僧侣,他们过著虔心修行的生活,彷彿生活在中世纪。
阿索斯半岛虽然与陆地连通,但只能靠渡船来往。访客的人数也有严格限制,而且只有成年男性能够进入,因此,如果以「圣山」作為祕密会议的地点,是很合适的。
但是卡埃尔迪夫家族口中的圣山,指的并不是阿索斯半岛,而是希腊的最高峰奥林匹斯山。它是西方文明的起源地,亦是希腊神话中的天堂。
兰斯.冯.卡埃尔迪夫公爵坐在奢华轿车的后座,注视著车窗外的森林。那大片的橡树和松树鬱鬱葱葱,彷彿已在此生长了几万年。
卡埃尔迪夫平静地收回视线,面前弧线型的枫木吧檯上,放著一杯一九七五年的拉菲红葡萄酒,和一臺微型电脑。
电脑萤幕上显示的是一幅GPS电子地图,说明车队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天气、时间、公路交通等状况。
近十公里内的可疑车辆、飞机也会显现在电脑上,「十圣者」的侦察卫星,能够即时跟踪车队,保护著卡埃尔迪夫的安全。
又或者说,这是一种客客气气的「监视」,防止卡埃尔迪夫公爵与外界联繫。
「十圣者」如此的小心谨慎,也说明了此次的会面不仅紧急,而且充满著火药味,将免不了一番唇枪舌剑,更在彼此的心裡都种下不信任的种子。
而这种不信任,如同燎原的星火,会造成毁灭性的结果。
卡埃尔迪夫微微低垂下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从得知晏子殊失踪的消息后,他没有闔眼,也没有进食,梅西利尔以為他失去了理智,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
但梅西利尔其实错了。他并没有失去理智,他的头脑冷静得很,甚至比平常更要冷静,因為他——输不起。
他连一点「冒险」的心都没有,只要晏子殊还在帕西诺的手裡,他就不会——也不可能失去理智。
卡埃尔迪夫轻抬起眼帘,修长的手指在白色键盘上,输入一串命令符,啟动了一个隐蔽性很高的后门程式,利用奥林匹斯山附近的民间通讯站,连接上了他的私人通讯卫星。
电脑液晶萤幕上,弹出一个黑色背景的简易对话窗口,卡埃尔迪夫键入一句英文:
「你在哪裡?」
这句英文发送到对方的电脑上时,是一串看起来毫无意义的英文字母,但对方知道如何解读这些字母,不需要借助电脑,就翻译了出来,用英语回覆道:「圣彼得堡。」
「帕西诺也在那裡?」
「不。很抱歉,殿下,我暂时找不到他。」
「找到他,不惜一切代价。」
「遵命,殿下。有任何消息,我会立即通知您。」
卡埃尔迪夫切断了卫星通讯,画面恢复成了电子地图的模样。他的手指在键盘前握成了拳头,关节咯咯地响。
帕西诺再有能耐,也不可能从地球上消失,不,就算他「消失」了,他也会把他给找出来!
眼前,是一盘虚实未明的棋,不能正面强攻,就只有从背后去瓦解敌人的力量。
「子殊,我会找到你的……」
卡埃尔迪夫闭上了眼睛,他讨厌这种等待的感觉,犹如不祥的阴云縈绕在心头。
                 
        
车轮辗压著厚厚的积雪,在陡峭的山路上画出两道长长的轨跡,车队行驶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卡埃尔迪夫家族的宅邸在奥林匹斯山海拔两千五百公尺处,一年中有三分之二的日子被白雪覆盖,不仅通讯不方便,地势也十分凶险。
沿著山壁慢慢拐弯之后,一栋乡村风格的全木製建筑出现在卡埃尔迪夫面前。
这栋别墅足有两千多坪,一百多个房间,原是卡埃尔迪夫家族冬季打猎的场所,但因為位置实在偏僻,逐渐就被淡忘了。
卡埃尔迪夫只来过这裡一次,那时他才八岁,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突然降临的暴风雪吧。
从地面看不见天空,只有一片尖厉呼啸著的白色,半人高的积雪都快压跨了窗户。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这裡,即便这裡被称之為是「神的宫殿」。
十二辆黑色劳斯莱斯轿车在别墅前的空地停下,已经有近二十位侍者等候在那裡了。他们穿著黑色驼绒大衣,戴著白色手套,如同就地浇铸成的铜像,笔直地站立在冷峭的风中。
除此之外,别墅的走廊、屋顶以及花园裡的各个角落,都站著持枪的守卫。
卡埃尔迪夫下了车,在眾人的行礼下,径直走进别墅大门。
马鹿角製成的烛臺吊灯自天花板悬掛而下,烛光照亮门厅中央的雕花扶手楼梯,卡埃尔迪夫拾级而上,来到二楼。
宴会厅的大门敞开著,身著短燕尾服的侍者负手立在宴会厅裡,而宴会厅的中央铺著巨幅波斯地毯,上面织绘的内容是「三女神之战」。
十把雕刻著荆棘王冠,中古时期的高背扶手座椅,呈环形摆放在黑铁木长餐桌前。十位穿著高级订製礼服的长者端坐在那裡,那些孤傲的视线,全都集中到卡埃尔迪夫身上。
「公爵。」
在卡埃尔迪夫欠身行礼后,為首的老人说话了。他说的是古希腊语,嗓音低沉,雋永有力,彷彿穿越时空而来。
老人垂掛在双肩的长髮银白似雪,深紫色的眼眸充满威严,双手搁置在膝盖上,无名指和尾指上都戴著硕大的宝石戒指。
「圣者大人。」
卡埃尔迪夫直视著他的眼睛,没有一丝闪避。
老人盯视他良久,接著说道,「我们看了您传递上来的报告,我们认為事态严重。」
「我会抓住内奸的,一定会把他的尸体带到您们的面前。」卡埃尔迪夫面无表情地说,「让俄国黑手党找到研究所安全系统的漏洞,我承认是我的失职,但我保证,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关于内奸的调查,其实卡埃尔迪夫已有头绪。能知晓极地研究所安全系统后门的人不多,这个人不是参与了安全系统程式的设计、拥有源代码的电脑工程师,就是一个能够通过木马程式、入侵研究所电脑系统的骇客。
也有可能,这是一次裡应外合的行动,不排除有研究人员参与其中,即便这些人都已经被灭口,卡埃尔迪夫还是能够将他们找出来。
一笔来源不明的巨额电汇、或者突然故障的监控摄影机等等,找到奸细只是时间问题,没有人能逃脱卡埃尔迪夫的搜捕。
而卡埃尔迪夫家族设置在全球各地的研究所,都建立有一个深埋地下的研究数据自动备份系统,只有家族高层人员知道。因此,即使极地研究所被烧毁,也不会影响对「远古文明」的研究进度。
只是这样的事情,是自二战以来第一次发生,影响严重,必须彻查清楚。
老人略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对卡埃尔迪夫的回答表示满意,尔后说道,「我们也认為,这样的事件不能够再次发生,不管洩密者是谁,都要严惩。」
卡埃尔迪夫轻轻頷首,老人又说道,「公爵,在家族事务的处理上,您一直做得很好,所以我们也相信您的领导能力。」
不可否认,兰斯.冯.卡埃尔迪夫是亚特兰提斯遗族有史以来,最出色的领导者。他在家族风雨飘摇的时刻,以十四岁的幼龄仓促继位,却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沉著与智慧,他高超的社交手腕令人折服。继位的二十年间功劳无数,不仅牢固控制著欧洲各黑手党家族,还将家族势力扩展到了前人所未涉及的东欧。
不仅如此,在新型武器研发设计、生化研究以及古文明探索上,他的成就也有目共睹,但是今日叫卡埃尔迪夫来,老人想要说的却不是这些。
第8章四面楚歌
「公爵,您还要与那个刑警纠缠到什麼时候?」
「什麼?」
卡埃尔迪夫的眉头微微皱起,冰冷的浅紫色瞳仁,瞪视著老人。
「您应该很清楚,我们并没有承认您擅自订下的婚约,甚至包括您那位养子,他有没有权力继承爵位,我们也还在考虑。您尊贵的地位来自您的血统,但是信任……是要靠您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老人停顿了一瞬,又说道,「您有义务保护家族的血统以及名誉,婚姻不是您个人的游戏,趁现在这个机会,请您纠正您犯下的错误,与那个刑警断绝关系。」
「错误?」
卡埃尔迪夫的声音冷冷的,即便没有提高音量,也足以令「十圣者」的表情变得僵硬。
「我想,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卡埃尔迪夫说道,「想要和谁结婚,是我的私事,这是我唯一不会、也不可能让步的事情。如果你们叫我来,就是為了这件事,那我可以第一百次回答你们,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公爵,你想因為一个刑警,让你辛苦建立起来的帝国瓦解吗?」
和一个男人结婚,那还叫正常吗?不止如此,这个男人如今还落在俄国黑手党手裡,如果他出卖了卡埃尔迪夫,该怎麼办?
他与卡埃尔迪夫如此亲密,肯定知道不少祕密,比如卡埃尔迪夫的落脚点之类。
而且据他们瞭解,那个叫晏子殊的国际刑警,可是三番两次想要扳倒卡埃尔迪夫。
「如果你们想要阻止我,或者说,你们想要对晏子殊不利,那麼,不用俄国人出手,我也会让它土崩瓦解的。」
「兰斯,你这是在要胁我们吗?」老人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就像一颗即将爆炸的地雷!
為了一个刑警,卡埃尔迪夫竟然寧愿发动「内战」?他疯了吗?
「我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卡埃尔迪夫淡淡地说,自始至终他都未移开视线,那冰紫色的眼眸投射出的寒意,彷彿令烛火都冻结!
「如果你们没有别的事情要吩咐,就这样吧,我很忙,以后,请不要再為晏子殊的事情传召我。除非你们想要参加我的婚礼。」
说完这些话,卡埃尔迪夫就优雅地鞠躬,留下十个怒气冲冲的老人转身离去了。
「你们真的任由他胡来吗?!」
卡埃尔迪夫刚离开,一个六十岁上下在美国政界身居高位的老人,就气势汹汹地吼道。
「他不是小孩了,我们约束不了他,如今他是有能力与我们对抗的。」
一个穿著宝石红色奢华沙丽、头髮银灰的女人,用印度语说道,「你们说他和兰格斯特不一样,可我看他完全继承了兰格斯特的脾气。」
「那该怎麼办?看著他把家族整垮吗?」
「当然不可能,我们要更严密地监视他,限制他的权力,与此同时,我们需要新的继承人。」
「兰德尔吗?」一个肤色较黑、戴著灰色软呢军帽的男人问道。
穿著沙丽的老妇人抬头注视著银髮的领导者,用古希腊语说道,「现在,公爵没有后代,我们需要兰德尔。」
而教育及培养下一代继承人,本来就是「十圣者」的责任,只是上一任公爵兰格斯特一意孤行,非要亲自抚养儿子。
事实证明,兰格斯特的做法是错误的,没有经过系统的教育,「自由」长大的卡埃尔迪夫公爵,欠缺纪律性。
「兰德尔现在在哪裡?」
「在英国的伊顿公学唸书。」
「什麼?!公爵竟然让他去学校?这会让他变成一个普通的孩子。」
「——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国王!」
「一个会听我们说话的国王。」
在一番激烈的讨论之后,「十圣者」同意将兰德尔视為继位人,并且要从卡埃尔迪夫公爵手裡将兰德尔的抚养权夺过来。
就在此时,卡埃尔迪夫正坐在劳斯莱斯幻影轿车裡,望著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蓝天与森林。
在来这裡之前,他就预测到「十圣者」会将兰德尔拉入到战火中来,所以,他派遣了梅西利尔过去,抢在「十圣者」派出家庭教师前,将兰德尔的抚养权牢牢地抓在手裡。
虽然说这是一场战争,但為了表面上的和平起见,「十圣者」是不会用武力抢夺兰德尔的。
只是,从贴身服侍的管家开始,各种权力的争夺会永无休止,这就要看梅西利尔如何去摆平了。
卡埃尔迪夫将脊背靠进铺著厚羊毛垫的椅背裡,闭目养神。比起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连一秒鐘也不想浪费在这裡。
只要想起晏子殊的脸孔,胸口就像扎著刺一样的疼,这样担惊受怕的感觉,他以前从未体会过。
这就是诗人所说的,在品尝了爱情无上的甜蜜之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吗?
爱得越真,痛得越深,一旦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就再也不能以平常心去对待对方。
但是,他不会后悔。即便……他会因為爱上晏子殊而失去一切,包括生命,他也会感谢神明,让他与晏子殊相遇。
「殿下,抱歉打扰您休息。」
这时,坐在副驾驶座的黑衣侍者,透过内置的通话系统问道:「机场方面说,您要的飞机已经準备好了,请问您想要去什麼地方?」
「圣彼得堡。」
「是,殿下。」黑衣侍者立即用手机回覆了机场。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这场斗争中死去,卡埃尔迪夫睁开眼睛,彷彿看见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但是……他是不会动摇的。将心底那仅有的柔情封印起来,卡埃尔迪夫的眼神就像是挥起战矛的复仇天使,冷厉至极。
三月二日,PM4:30。
日子一天天过去,眨眼间,在这座围著高墙、钉著铁丝网的修道院裡,晏子殊已经待了七天。
这些日子帕西诺并没有出现,不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晏子殊很高兴不用看见他。
在被囚禁的第一天,晏子殊以為自己会一直被关在那个昏暗又冰冷的房间裡,但是在当天稍晚的时候,他就被放了出来,被允许在修道院东侧走廊的范围内走动,并且还有一个医生為他治疗右脚踝严重的扭伤。
穿著深棕色粗麻长袍、将头髮理得很短的修道士们将他视為空气,既不会主动打招呼,也不会刻意避开他。
藉著这个机会,晏子殊摸索著房间、走廊、窗户,想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机率可以逃出去。
可是,修道院东侧的走廊裡,所有的窗户都遮盖著硬实的厚木板,并用黑铁护栏焊死了,连风都透不进来。
而这裡的房间,每一间都上著锁,是那种可以在博物馆裡找到的中世纪的机械门锁,晏子殊折断了四根从煤油灯上拆下来的铁丝,都无法撬开它。
唯一可看到外界环境的房间,是公共浴室。虽然帕西诺说这裡与世隔绝了一百多年,却有挺现代化的盥洗用具,只是沐浴莲蓬头、洗手臺、马桶这些东西都是铁製的,手工简陋,锈跡斑斑,看起来已经用了好多年,让晏子殊想起奈及利亚条件简陋的重犯监狱。
但这些都不重要,哪怕这裡装饰得富丽堂皇如同凡尔赛宫,晏子殊也不想留在这裡。
浴室的窗户开凿在西侧的石头墙上,是一扇圆形的玫瑰花窗,位置很高。
晏子殊曾经踩在石砖砌成的盥洗臺上,爬上去看过,原以為能看到外面的街道,或者行人什麼的,结果却大失所望!
窗户的外面是修道院的内庭花园,只能看到鬱鬱葱葱的树木、石头建造的长椅。
三三两两的修道士匆匆走过那铺著鹅卵石的十字形道路,彼此并不交谈,只是点头示意,更别说抬头去窥视东侧建筑物的二楼囚禁著什麼人了。
但是,儘管如此,有一次晏子殊还是听到了一个修道士的说话声,他在向一个年长的教士问安,「祝您健康」是匈牙利语,那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在匈牙利。
虽然说在欧洲,罗马尼亚、塞尔维亚、乌克兰以及奥地利等国家都有人说匈牙利语,可是只有匈牙利和俄罗斯黑手党有著密切的商业和经济联繫。
晏子殊知道,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横扫欧亚的沙夏家族,曾经把匈牙利作為洗钱活动的中心,他们在布达佩斯成立各种空壳贸易公司,以及武装完善的私人保全公司,大肆「清洗」他们靠贩毒赚来的黑钱,不仅如此,俄国黑帮还与保加利亚的新兴黑帮组织在街头火拼,争抢地盘。
大约在十年前,国际刑警组织就重点打击过匈牙利的洗钱与走私活动,晏子殊虽不是负责人,但也知道一些内幕。帕西诺若要把他藏起来的话,匈牙利倒是一个理想的地方。
只是,匈牙利紧邻奥地利,也是卡埃尔迪夫的势力范围,帕西诺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把他囚禁在卡埃尔迪夫的眼皮底下……
不,应该说这是帕西诺精心计画过的。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人最容易忽视的就是身边的漏洞,帕西诺是有意这样安排的。
可是,即便如此,这裡毕竟是卡埃尔迪夫的地盘,帕西诺想要随心所欲地进出匈牙利,恐怕也没有那麼容易,那也就是说,绑架他不是帕西诺一时兴起,而是计画了很久的事情。
只要一想到,也许早在半年前帕西诺就在策划著这件事,晏子殊的后背就激起一阵恶寒,胃也疼痛起来了。
帕西诺到底想利用他做什麼事?晏子殊不认為帕西诺费尽心思地绑架他,只是為了向卡埃尔迪夫示威,帕西诺一定有更深层的目的,而这个目的,晏子殊现在还想不明白……
晏子殊突然觉得心情异常烦躁,要是他右脚踝的扭伤没有这麼严重就好了,明明已经休息了一个星期,脚踝还是刺痛难忍,只能勉强著地,靠这样的右脚,即便打倒看守跑出去,也跑不了多远。
「噹……」
修道院西边,大教堂晚祷告的鐘声响起,是五点了吧,又一天即将过去,而他还被困在这裡。
晏子殊垂下眼睫,深感焦急地叹了口气。
木桌上光线暗淡的煤油灯,将他坐在床沿边的身影钉在深灰色的古老石墙上,看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裡遭受恶毒女巫诅咒的王子,被囚禁于守卫森严的高塔中。
如果再这样焦虑下去,恐怕就不能冷静地分析情势了,但是,又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发洩这愤怒的情绪。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衝动地用拳头去砸石墙,结果反而害得自己受伤的男人了。
拳头,是要对著敌人,而不是对著自己的。
晏子殊听著那在暮色中震响的鐘声,撑著木桌站了起来,他想去浴室冷静一下心情,就去洗个冷水澡吧。
「哗啦……」
赤身裸体地站在粗糙的石板地上,任由毫无温度的水柱沿著头顶冲刷而下,近在眼前的石墙变得扭曲而朦朧起来,晏子殊眨了一下眼睛,水珠便从他浓密又纤长的睫毛上滚落下来。
屏住呼吸,把脸也埋进冰冷的水裡,幻想著自己此刻正潜游在大堡礁的海裡,儘管夏季海面上酷热,海底却是另一个世界,是冰冷的。
头脑裡浮现出五彩斑斕的鱼群,穿梭在珊瑚礁中的壮丽景色,卡埃尔迪夫穿戴著轻便的潜水用具,从后方靠近他,温柔地牵住他的右手,在他的手心划下甜言蜜语……
当时,他脸红了,幸好有潜水面罩掩饰。他没有推开卡埃尔迪夫的手,而是与他一起畅游在热带鱼群中间。
海水很蓝,不同于天空的蓝色,是一种可以让人忘记过去的湛蓝。虽然说,隔著潜水手套他是不可能感觉到卡埃尔迪夫的体温的,可是如今,晏子殊却能回忆起那种温暖的感觉,胸口怦怦悸动著。
如果能提早一点把结婚戒指给他就好了,卡埃尔迪夫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是现在,晏子殊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戒指从帕西诺手裡夺回来。
说不定他那枚重要的结婚戒指,已经被帕西诺丢进下水道了……
突然,察觉到身后有视线,晏子殊猛地转过身来!
浴室裡没有灯,如同火焰一样的暮光透过圆形的玫瑰窗,斜斜地投射在晏子殊脚尖前的石板地上,而帕西诺就站在浴室门口。
他身材挺拔,穿著黑色手工订製的义大利西装,繫著宝石蓝的领带,他将右手插进西裤口袋裡,左手则放鬆地搁在身旁。
晏子殊的心臟狠狠抽动了一下,眉峰露骨地拧了起来,他漆黑的眼瞳冰冷地瞪视著帕西诺,那眼神就像是蛰伏在幽暗森林裡的黑豹,带著毫不掩饰的、一触即发的凛冽杀气。
「呵……」
帕西诺唇角扬起,微笑了一下,便迈开步子,优雅地走向晏子殊。
晏子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敞开的浴室门,估算著自己挟持帕西诺之后,逃出去的可能性。但是很可惜,门外站著两个身材魁梧的白人保膘,不用说,他们肯定都带著武器。
毫无热气的水柱通过铁製水管,砸落在晏子殊肌肉紧绷的肩上,儘管在帕西诺面前赤裸著身体,晏子殊却没有一丝想要遮掩起来的念头,因為他对帕西诺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即便被他紧盯著看也很镇定。
「為什麼……要洗冷水澡?你看,你的脸都冻得这麼白。」
他站定在晏子殊面前,低声说,嘴唇几乎贴上了晏子殊的脸颊。
帕西诺比晏子殊要高两公分,加上鞋跟之后,要超出三公分左右,所以晏子殊要略微抬起头看著他,那因為洗冷水澡而失去温度的嘴唇,冷冷地吐出一句英文,「滚出去。」
「如果我说『不』呢?这裡可是我的地盘。」
帕西诺又笑了,从西裤口袋裡抽出手臂,想要揽住晏子殊的腰,晏子殊不由往后退,但是——一步、两步,退了两步半之后,脊背就贴上了湿漉漉的墙,帕西诺的手臂顺势压上了墙,彻底封堵住了晏子殊的退路。
「就选择我吧,夜鹰。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无论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愿意。」
在靠近晏子殊的时候,帕西诺并没有拧上冷水龙头,因此那冰冷的水流,就如同冬日的雨,浇上了他的身体。
儘管那价值不菲的订製西服湿透了,梳理整齐的金棕色短髮也滴淌著水珠,帕西诺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那双湛蓝如深海、深邃而锐利的眼眸,燃烧著火一样的热情,极近距离地盯著晏子殊的眼睛。
其实,撞见晏子殊洗澡是纯属意外,只是在那间又冷又暗的房间裡没有找到晏子殊,他才来到浴室附近的。
听到那「哗哗」溅响的水流声,加上公共浴室的门没法上锁,经常是隙开著一道缝,帕西诺的视线才直接地对上晏子殊的裸背。
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瞥,却再也无法移开视线。火红色的夕阳光芒柔和地笼罩著晏子殊的身体,宛若一幅精美的油画。剔透的水流沿著他漆黑如墨的长髮淌下来,滑过后腰凹陷下去的部分,又沿著柔韧而挺翘的臀丘溅落到地上。
要说身材强壮的男人,帕西诺已经见过太多了,那些整日围绕在他身边的打手,个个肌肉发达,体态魁伟,堪比职业拳击手,就连帕西诺自己都拥有著相当出色的身材。
但是,唯有晏子殊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他的强壮糅合著令人屏息的美感,那紧致而优美的肌肉曲线,白皙又富有弹性的肌肤,是雕刻家的最爱。
而晏子殊的背上、肩上,甚至包括紧绷的小腿肚上,那大大小小、或深或浅的伤痕,更是触动了帕西诺的心弦。
「夜鹰」这个名号果然不是说著好听的,晏子殊的名声是用性命搏来的,他的魅力亦来自于他「百折不挠」的魄力。无数次的出生入死磨礪了晏子殊,令他闪耀如钻石,帕西诺突然觉得,征服晏子殊,可能会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得意的事情。
湛蓝的瞳仁裡牢牢印刻著晏子殊的裸体,等帕西诺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晏子殊的身体深深迷住,站定在晏子殊面前了。
想要抱他、想要吻他,是男人也无所谓,帕西诺感觉到自己的心臟怦怦跳动著,全身的血管裡激荡著的是一种比火焰更要炽热、根本就无法停下来的——饥渴!
帕西诺低下头,想去吻晏子殊的嘴唇,但是,就在这个瞬间——
「嗯?!」
晏子殊飞快地扭头闪避开,与此同时抬脚猛踹向帕西诺的膝关节,想要令他关节异位!
战场上的格斗术不是花哨的擂臺竞技,用一秒鐘就可以制服的敌人,绝没有必要花十秒鐘去廝杀,因此,晏子殊下手非常之狠,也没有半点踌躇,可是,帕西诺却反应敏捷地伸手挡下了,并且在瞬间后退,拉开了与晏子殊的距离。
只是,他毕竟不是卡埃尔迪夫,能够在搏斗上胜过晏子殊,所以他的神情是惊诧不已的,下意识地望向浴室门外。
晏子殊没有给他叫保膘进来的机会,又是凶猛的一拳,直击向帕西诺的脸!
帕西诺急退一步,对于晏子殊狠狠挥来的拳头是心惊肉跳,脊背撞到盥洗臺后才勉强避开。
要是被这样凶狠的拳头正面击中,那他的鼻梁一定会折断,还会当场晕厥!
「老板!」
听到浴室裡头传出打斗的声音,两名保膘立刻从西服下拔出手枪,气势汹汹地衝了进来!
身经百战的保膘就是不一样,抬起左脚就猛踹向晏子殊绑著绷带的右脚踝,晏子殊闪避不及,一下就被踹倒在地,从骨头深处发出了断裂似的悲鸣声!
豆大的冷汗从晏子殊的额头上滚下来,剧痛使得他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却一声不吭!
保膘见他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就一把揪住他的头髮,同时举起枪,想要以一记掌击让晏子殊好好品尝一下得罪老板的滋味。
「等一下。」帕西诺及时拦住了保膘的手,用俄语很快地说道,「已经够了。」
保膘鬆开了晏子殊的头髮,握著枪站在一边。
「子殊,我并不想……这样伤害你的。」
帕西诺在晏子殊身边蹲了下来,接过另一个保膘递上来的浴巾。他并没有擦拭自己湿掉的头髮,而是用浴巾遮盖住了晏子殊的肩膀。
「那就放我走。」晏子殊避开他的碰触,充满嫌恶地瞪著他,「不论你关我多久,我都不会听你的话!」
帕西诺张开嘴唇想说什麼,后来又没有说。也许觉得晏子殊现在是如此牴触他,说什麼都没用吧。帕西诺只是伸出手臂,将晏子殊打横抱了起来。
「放开我!」
不顾那受伤的右脚,晏子殊立刻挣扎起来,但是,轻微的「喀嚓」声响,一旁的保膘将上了膛的手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晏子殊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无法再反抗了。
「我带你去看医生。」帕西诺低头注视著晏子殊铁青著脸的样子,说道,「不论你愿不愿意、听不听我的话,子殊,你现在都是我的人。」
说完这句话,帕西诺就自顾自地将晏子殊抱出了浴室,然后去找医生。
那间又冷又暗且家俱简陋的卧室已经不适合晏子殊了,帕西诺来到修道院东北角的藏书楼,找了一间光线明亮、十分宽敞的主教套房给晏子殊住。
当然,看守的人数也加倍了,并且在晏子殊住进去的当日,那些漂亮的彩绘窗户上就钉上了铁丝网。
在天地间尖厉呼啸著的风,如同失去控制的暴徒,猛烈撞击著紧闭的窗户,发出砰砰的响声。
晏子殊站在窗边,眺望著窗外。
乌云密布的天空下,是一片视野广阔的草坪,足有两个足球场那麼大,草坪的后方围绕著枝叶茂密的森林,有榆树、青松、银杏,还有不少果树。
晏子殊想,森林裡必定安置著陷阱,说不定在森林的周边也埋置著地雷。在美国,有些监狱就是这样的环境,草坪宽广翠绿,一望无边,但实际上守备森严。
晏子殊从不信帕西诺说的,这裡已与世隔绝了一百多年,没有任何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和通讯设施。
如果这裡真的与现代社会隔绝,就不会出现带著MP5衝锋枪的黑手党。
修道院的僧侣只是把汽车、电话以及其他现代化的东西都隐藏起来了而已,他们精心製造出与世隔绝的假象,就连平时穿的衣服、吃的食物都是自给自足的,马厩裡也养著好几匹马。
单从日常生活来说,晏子殊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电影布景中,四周都是十九世纪的场景。
如果能找到电话,哪怕是电报,都能与外界联繫吧?虽然一直被囚禁在修道院裡,晏子殊已经在心裡想好了逃出去的方法。
首先,要找到与外界联繫的方法,无论是电话、电报还是信鸽,总之千方百计地发出求救信号,与国际刑警组织或者卡埃尔迪夫联繫上。
然后,也不能完全指望由别人来营救,帕西诺狡猾残忍,猜忌心又强,所以他必须自救。
这间修道院无疑是帕西诺家族的祕密据点之一,而且还非常重要,因為连卡埃尔迪夫都不知道它在哪裡,所以它不可能「手无寸铁」,一定拥有武器装备。
C4、手榴弹、重型机枪,也许还有高爆地雷,拥有大量武器的军火库一定藏在修道院的某个地方,或许是在地下墓室裡?
如果他能获得这些枪械、炸药,即便隻身一人,他也能在修道院裡造成大混乱,然后趁机逃出去。
但是,逃亡用的交通工具和绑著石膏的右脚,仍然是一个问题。
目前,他只见过帕西诺和他的手下搭乘简易的四轮马车进出修道院,没有看到汽车和摩托车,而晏子殊对驾驭马匹没有十足的把握。
只是骑在马背上外出散步,那当然可以,但要骑著马在枪林弹雨下逃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马是动物,即便经过训练,也会受惊后乱跑,他没有卡埃尔迪夫那麼高超的骑术,很有可能会在逃跑途中摔下马来。
更何况,他现在还只有左脚能用。
晏子殊收回眺望窗外的视线,伸手想去拿搁置在窗边的木头柺杖,但由于他正想著心事,手指抓了个空,柺杖「匡啷」一声掉在地板上。
晏子殊扶著窗沿,用单脚往前挪动了两步,弯下腰想要去捡,这时,房间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帕西诺站在门口,依旧是一副西装笔挺、仪表不凡的的精英派头。
「子殊,我来捡,你别动。」
见到晏子殊弯著腰要去捡柺杖,帕西诺立即关切地说道,并大步走进房间。
晏子殊不理睬他,仍旧把柺杖捡了起来,拄在右腋下。然后,即便是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晏子殊也不显露一丝狼狈之态,在摆放著玫瑰花的圆桌前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
「医生说,你的脚要完全复原,大概需要七週的时间。」帕西诺站在圆桌的对面,并不介意晏子殊无视他的样子,温柔地说道,「他很佩服你,说你是他见过的身体素质最好的人。要是换了别人,可能要休养上三个月。」
晏子殊的右脚踝骨折,但所幸骨头没有完全断裂和错位,只是之前脚踝就已经被拉米雷斯踹伤过,加上受伤后又在海裡长时间游泳,让伤势变得更加严重,所以现在是伤上加伤,右脚踝青紫肿胀,简直是惨不忍睹。
医生為晏子殊治疗后绑上了石膏,但是对于疼痛是没有办法的,他很敬佩晏子殊在治疗的过程中没有喊过一声疼。如此严重的扭伤和骨折,一般人是无法忍耐的。
「在你静养的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有什麼需要就告诉我。对了,你喜欢看什麼书?我看楼下的图书室有很多藏书,你不方便下楼,我叫人给你拿上来。」
对于帕西诺的关心和慰问,晏子殊充耳不闻,实际上,这些天晏子殊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对他的厌恶之情是溢于言表。
「子殊,」见晏子殊冷若冰霜的样子,帕西诺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让你受伤的。只要你乖乖地在我身边,我是绝不会為难你的,而且——打伤你的那个人,我也已经狠狠地惩罚他了,你还没消气吗?」
当著晏子殊的面,帕西诺极其冷酷地教训了他的手下,打断了那名保膘的双腿,以期望晏子殊能原谅他。
但是他的残忍只是令晏子殊对他更加反感而已。再怎麼说,即便是雇佣来的保膘,那也是一条有尊严的人命,也是在危急关头会衝进浴室保护他的人。
晏子殊曾经以為卡埃尔迪夫是他见过的对待下属最冷酷的人,可是亲眼见到帕西诺的所作所為后,晏子殊就发现,原来帕西诺才是真正残忍的人。
不,应该说常年与黑帮打交道,黑手党到底有多麼残忍,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那些帮派分子即便被关押在监狱裡后,还是寻衅滋事,各种各样的谋杀层出不穷,而在监狱外逍遥的黑手党更是血腥,為了争抢毒品交易的地盘,可以杀戮手无寸铁的平民,令人髮指!
晏子殊是员警,平时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倚仗暴力、滥杀无辜的人,所以,他对帕西诺竟然还若无其事、自我感觉良好感到很惊异。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一个……疯子吧。
突然,下顎传来刺痛,晏子殊才发现帕西诺已经站到了自己跟前,而且还紧扣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
晏子殊皱紧了眉,很不愉快地瞪著他,但是因為自己坐著,右手又握著柺杖,所以一时也没法反抗。
「子殊,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帕西诺很用力地抓著晏子殊的下巴,碧蓝的眼睛冷冷地盯著晏子殊,眉心纠结在一起。
在真动怒时,帕西诺的力气很大,与晏子殊不相上下。
「没有。」
五天来,晏子殊第一次开口,却令帕西诺气得变了脸色,刷地举起了左手。
但是,即便气得咬牙切齿,额头上都鼓出了青筋,帕西诺仍然没有把这一巴掌搧下去,而是慢慢地放下手臂,握紧了拳头。
「夜鹰……我从没有对谁这样低声下气过。」
帕西诺放鬆了右手的力道,彷彿在抚慰著晏子殊,拇指摩挲著他下顎上的淡红色指痕,轻柔但坚定地说,「你给我的感觉……就像一座最坚硬的冰山,难以征服,但是……终有一天我会得到你的,卡埃尔迪夫能做的事,我也一定能做到。」
晏子殊极冷漠地瞪著他,对他说的话没有任何表示。
说到底,帕西诺也只是把他当作报复卡埃尔迪夫的道具罢了。不过,帕西诺没有立即杀了他,再把他的尸体丢还给卡埃尔迪夫,而是把他囚禁起来这一点,是晏子殊没想到的。
彷彿被那黑玉般的眼眸吸引了,帕西诺粗糙的手指缓缓往下移去,按上了晏子殊的胸口。
自从绑架晏子殊以来,除了接吻,他没有做过别的事情,因為帕西诺不想用强迫的,让晏子殊更加排斥他。
但是,最想要得到的人就在眼前,而且还在自己的控制之下,想要忍耐下这份饥渴是很困难的。心跳总是在不经意间加快,体温也骤然升高,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帕西诺十分清楚。
在他的头脑裡,他的双手早已经撕开晏子殊的亚麻衬衫,将晏子殊按压在桌上了。
蠢蠢欲动的手指隔著单薄的衬衫感受到肌肤的热度,以及那坚实有力的胸肌,帕西诺心跳得几乎无法呼吸,想要扯开那件极其碍眼的衣服。
就在这时——
「我给您送午餐来了,先生。」
门口,站著一个年轻的修道士,大概才十七、八岁,短短的黄头髮,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的个子,扁平的鼻子上遍布雀斑,双手端著一个很大的木餐盘。
「拿进来。」
帕西诺说道,汕汕地放开了手,而晏子殊也放鬆了紧绷著的双肩,差一点,他就要抡起手裡的柺杖猛砸向帕西诺了。当然,其后果可不是折断一隻脚就可以抵消的,晏子殊明白,像帕西诺这种唯我独尊的人,是不会允许别人偷袭他两次的。
「是,先生。」
少年和其他修道士不一样,爽朗地点头,绽放出一个很孩子气的笑容。
他的笑容稍稍化解了房间裡的紧张气氛,但是,晏子殊仍没有放鬆警惕,黑眸注视著帕西诺与少年的一举一动。
「这是马铃薯燉牛肉、烤鹅肝、炸火鸡、麵包、啤酒,还有黑鱼子酱。」
少年说著俄语,把大木盘上热腾腾的佳餚一一摆放在餐桌上,然后再放下两副洁净的陶瓷餐具,摆上精美的白锡刀叉,他的动作很利索,就像在速食店裡做惯了似的,不出一分鐘就布置好了餐桌。
菜式虽然不多,但是分量却很足,够让四个成年男人分享了。
帕西诺解开西服上衣最末端的一颗钮扣,在晏子殊对面的餐椅上坐了下来。他虽是黑手党,但是从小就生长在十分富裕的家庭裡,因此教养很好,从他细緻优雅的就餐礼仪中,看不出一点流氓头子的气息。
「请你们慢慢享用。我晚点再来拿餐具。」
少年夹著大木托盘,向帕西诺和晏子殊深鞠一躬,脚步轻快地走了。在他离去时,站在门口的看守照例搜查了他一番。
「好好吃吧,鱼子酱和鹅肝,都是我让人从俄国运来的。」帕西诺拿起雕饰著天鹅花纹的白锡刀叉,隔著餐桌望著晏子殊,「这些食物营养丰富,也很美味,对你的脚伤有好处。」
晏子殊慢腾腾地拿起刀叉,这几天,他就像是「填鸭」,一直被帕西诺逼著吃东西,只有在他摄入了足够热量的食物后,帕西诺才会结束这一餐,否则,就是一直互瞪著眼睛,坐在餐桌前对峙著,等菜冷了,再拿下去热了,重新端上来。
晏子殊觉得帕西诺这样做,是在消磨他的意志,让他无时无刻都处在被「控制」的状态下,最后精神崩溃而折服。
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被囚禁者会对加害者產生强烈依赖的心理,甚至视加害者為主宰。
无数绑架案例证明,人是可以被「驯养」的,尤其是在与外界完全隔断联繫的情况下,更是会使人產生扭曲的心理,变得格外信任加害者,但是帕西诺未免也太小看他了,早在八年前,他就知道被囚禁是什麼滋味了。
此时,窗外正大雨滂沱,天色越来越暗,简直像日夜颠倒,连餐桌上的餐盘都快看不清了。有保膘进来,点燃了几盏蜡烛,放在香气四溢的餐桌上。顿时,烛光在风雨的呼啸声中轻柔摇曳,衬著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那气氛竟像是情侣在约会。
「你是什麼时候认识卡埃尔迪夫的?」
帕西诺优雅地吃下一小块鹅肝,询问晏子殊。
「和你没关系。」
晏子殊头也不抬,冷淡地说。趁著天色暗,倒不用清楚看见帕西诺的脸孔。
「我看过你的档案,真是『功绩显赫』,其中有一个年分很特别,好像分隔线,划出了你的过去和现在。」
帕西诺押了一口黑啤酒,拿白色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嘴唇边留下的泡沫,看似很随意地说,「你的档案上说,你因為某个意外事件而失踪了两年,这两年你的一切都是空白的,国际刑警组织有调查这件事吧?但是后来為什麼会不了了之呢?」
晏子殊的双手紧紧地捏著刀叉,他知道帕西诺在说什麼,那两年指的是他二十五岁时,落入卡埃尔迪夫设下的陷阱,被绑架的事。
国际刑警组织花了很长时间寻找他,尤其是艾伯特上将,甚至还拜託了美国的军方力量,深入战乱地带寻找,后来,在所有人都以為晏子殊已经死去时,他又突然出现在了维也纳的街头。
那时的晏子殊,心中充满了仇恨,好像全身都燃烧著烈火,非要亲手宰了卡埃尔迪夫不可!他没有办法做别的事情,也没有对任何人解释过过去这两年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他日日夜夜被复仇的欲望煎熬著,拒绝回归警队,选择做了杀手。
但是,他足足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才发现了卡埃尔迪夫的行踪,精心策划狙击,结果也只不过是对方故意洩漏给他的而已,感觉自己彻底被卡埃尔迪夫轻视了,晏子殊更是暴跳如雷,几乎要因為复仇而走上犯罪的道路。
后来,是艾伯特上将再次找到了他,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回归组织,让他不要忘记在国际刑警组织的会徽下宣读过的誓言。艾伯特上将的话,让晏子殊被仇恨蒙蔽的头脑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思考,开始懊悔,深刻反省自己所做的愚蠢行為。
而在冷静下来之后,晏子殊也深刻意识到,凭藉他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对抗像卡埃尔迪夫那样强大的犯罪组织的,做回刑警才是正确的选择。而且,他要让卡埃尔迪夫看到,他是不会依照他的愿望就这样颓废下去的,他要让卡埃尔迪夫深深后悔,在过去的那两年中对他做出的各种「侮辱」行為。
……过去深入肺腑的「恨」,在现在看来,偶尔也会像一根利刺,突然地蜇进心房!
「怎麼了?你的脸色很不好,难道我说错什麼话了?」
帕西诺放下啤酒杯,微笑了一下,直视著晏子殊的眼睛,「还是说,你失踪的那两年……是和卡埃尔迪夫有关吗?」
挖掘出过去的伤口,迫使它鲜血淋漓,从而激发出仇恨的情绪,暴露出祕密。这样的招数员警也经常用,通常是在审讯牴触心理强烈的嫌疑犯时。
晏子殊没有上当,而是主动地转移了话题,「那你呢?」
「你又是什麼时候认识卡埃尔迪夫的?你為什麼这麼恨他?」晏子殊停顿了一下,好像才想起了什麼事,又说道,「还有,你是有妻子和孩子的吧?这说明你不是同性恋,你却对我感兴趣,这又是為什麼?难道说……阿列克谢.帕西诺,那是卡埃尔迪夫的孩子?」
「呵……」
帕西诺笑了起来,他发现晏子殊不仅没有被他牵著走,竟然还懂得从男人最忌讳的一点去攻击他,帕西诺觉得这很有意思。
以前,他还觉得「夜鹰」是一个很容易被激怒而且行事鲁莽的男人,但是他现在发现他想错了,即便晏子殊会从直升机上跳海,他也未必就是一个莽撞的人。
「如果我说我的妻子,的确和公爵有过一腿,你会嫉妒吗?」帕西诺挑起眉毛,反问道。
晏子殊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变得不大好看,手指也捏得更紧。果然,不论在什麼时候,听到卡埃尔迪夫的那些风流韵事,都令他妒火熊熊。
帕西诺知道自己赢了这一局,当然,他与卡埃尔迪夫交恶,并不是因為卡捷琳娜在成為他的妻子前,与卡埃尔迪夫有过短暂恋情的关系。
「卡捷琳娜与我是政治联姻,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所以在结婚前我们就说得很清楚,互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也不计较彼此以往的情史。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勾搭过黑色公爵。」
帕西诺慢悠悠地说著话,注意著晏子殊的反应,「当然,阿列克谢.帕西诺还是我的儿子,卡捷琳娜没有那麼笨,她知道我的底线,她只是被卡埃尔迪夫那张脸迷得神魂颠倒了而已。你也一样吧?夜鹰。卡埃尔迪夫公爵确实是一个——能让人忘记他有多麼『滥情』的美男子。」
晏子殊白了他一眼,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卡埃尔迪夫过去有多麼「朝三暮四」,他是知道的。卡埃尔迪夫的身边总是围绕著丰姿冶丽的女人,而且不少还出身不凡,美貌与才学并重。
其实,对于卡埃尔迪夫竟然放弃了那麼多优秀的女人,向自己求婚这一点,晏子殊的内心深处还是很困惑的。所以,他才会对这段恋情產生强烈的不信任感,总觉得卡埃尔迪夫有朝一日会「如梦初醒」,后悔他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男人。
「你看起来,并不怎麼生气嘛。还是你一点都不介意……只做他的『情妇』之一?」
帕西诺握著喝空的啤酒杯邪笑著,进一步落井下石。但是,对于他有意的挑拨离间,晏子殊表现得很冷静,无论卡埃尔迪夫是爱他也好,还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也罢,那都是他和卡埃尔迪夫的事情,轮不到帕西诺来指手画脚。
「别的事情我无法回答你,但是这一件……」晏子殊抬起眼帘,冷冰冰地说道,「你要答案的话,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我爱他』,我不介意做他的情妇之一,你满意了吗?」
当然,晏子殊的后半句话是撒谎的,要是卡埃尔迪夫真的敢背著他外遇,他一定会杀了他!
「哼。原来,你也和那些女人一样肤浅,我对你还真有点失望呢,夜鹰。」帕西诺耸了耸肩膀,还以為晏子殊会说出一些更有男子气概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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