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家里安的安一个监控器多少钱三点多就给晚上那么黑?

在CBA电视新闻台的纽约总部,关于一架空客A300客机被撞起火,并且正向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航行的最初消息终于送达,而此时距离电视台全国晚间新闻首播仅剩几分钟了。
此时是东部时间傍晚6点21分,CBA电视新闻台驻达拉斯分站站长通过对讲机向纽约总部马蹄组的制片人报告:“我们估计在沃尔斯堡机场随时可能发生严重的飞机坠毁事故。之前,一架小型飞机和一架满载乘客的空客客机在空中相撞。小型飞机当场坠毁,空客客机起火并试图迫降。警察和救护车的无线电已经濒临崩溃。”
“天呐!”另一位马蹄组的制片人说,“我们能拍到现场画面吗?”
所谓马蹄组,就是那张可以坐12个人的特大号桌子,从每个工作日的清晨到晚间直播的最后一秒,制片人们在这里策划制作重大新闻的播出。在竞争对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那里,这样的小组被称为鱼缸,在美国广播公司被叫作圆边,在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索性就叫桌子。不管使用哪个名字,都是一回事儿。
据说在马蹄组,对新闻进行评判和决策的都是电视台的精英成员:执行制片人、主播、高级制片人、导演、编辑、撰稿人、图片主编和他们的高级助手们。还有6台计算机终端、有线新闻服务打印机、一组新型电话和电视监控器,它们类似于交响乐团中的乐器,在监控器上可以随时查看未经编辑的内容和准备好的待播新闻片段,以及竞争对手的播出内容。
马蹄组在CBA新闻大楼4层的中央开放区域办公,旁边是办公室,那些全国晚间新闻的高级工作人员们可以随时从马蹄组狂热的工作气氛中退回到自己私人的工作空间。
今天与往常一样,坐镇马蹄组的是执行制片人查克·因森。他身形瘦削,脾气暴躁,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新闻人,早年曾在出版界工作,时至今日,他仍然钟情于国内新闻多过国际新闻。在这个只要待上两年就会使人筋疲力尽的职位上,因森工作了4年,依然精力充沛,但现年52岁的他,以电视界的标准来说已经算是高龄了。查克·因森说话简明扼要,从不进行愚蠢的闲谈,这些都出于一个原因:在这样的工作压力之下,根本没有时间。
现在是9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三,工作压力已经到达顶峰。从清晨开始,大家对全国晚间新闻的安排、主题和侧重点进行了审查、讨论和修订,并做出最后的决定。分派到世界各地的记者和制片人们提出各自的意见、接受总部的命令并执行。在整个过程中,当天的新闻已经被削减为8条平均时长一分半到两分钟的记者报道,加上两段配有画面的主播画外音和4段无画面旁白,二者的平均时长都是20秒。
现在距离直播时间已经不到8分钟,由于达拉斯的突发新闻,整个新闻节目的播出安排都必须要重新调整。尽管没人知道还能获得多少信息或者能否拍到现场画面,但是报道达拉斯的新闻就意味着至少要撤掉一条待播新闻,其他的新闻时长也要缩短。考虑到节目播出的平衡和时机,新闻的次序也要进行调整。就像经常会发生的那样,只能一边重新调整,一边开始播出了。
“各位,要重新调整了。”因森干脆地命令道,“我们要把达拉斯的新闻作为头条,克劳福德将进行无画面的旁白。我们现在有电讯稿吗?”
“美联社的电讯稿到了,我刚拿到。”主播克劳福德·斯隆回答道。他正在看刚刚拿到的美联社的新闻快讯打印稿。
斯隆拥有轮廓分明的脸庞、灰白的头发和突出的下颌,行事可靠,颇有威严,几乎每个工作日的晚上,都有差不多1 700万观众收看他的节目。他坐在执行制片人的右侧,这是他平时在马蹄组的专座。斯隆也是新闻界的行家,特别是在成为CBA驻越南记者后,他开始稳步晋升。现在,在做过一段时间的白宫记者后,他已经做了3年的晚间新闻主播,他是美国家喻户晓的名人,也是媒体精英之一。
几分钟之后,斯隆就将前往直播大厅。这时,他要通过对讲机传来的达拉斯的最新情况,再加上美联社电讯稿中的内容,完成他的旁白。他需要自己组织语言——并不是每一个主播都自己撰稿,但斯隆只要有机会还是喜欢自己准备稿子,当然,他需要动作快一点儿。
执行制片人因森查看了之前的播出安排,提高嗓音对他的三位高级制片人中的一位说道:“拿掉沙特阿拉伯的报道,把尼加拉瓜的新闻缩短15秒。”
听到取消沙特阿拉伯新闻的决定后,斯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那条新闻很重要,是由CBA驻中东记者精心制作的关于沙特未来石油销售计划的新闻,时长两分半钟。明天,这条新闻就会毫无意义,因为其他竞争对手一定会在今晚进行报道。
斯隆并没有质疑把达拉斯新闻作为头条的决定,但是他个人会选择拿掉关于一位国会参议员不法行为的新闻。这位参议员悄悄地将800万美元用于一项庞大的拨款提案,这笔钱是为了回报一位选举赞助者和私人朋友。正是由于一位记者坚持不懈的调查,才终于让丑闻曝光。
国会议员的丑闻虽然吸引眼球,但并不重要,毕竟,国会议员腐败已经不是新鲜事了。让主播斯隆不高兴的是,这样的决定完全符合查克·因森的风格:斯隆所钟情的国际新闻又一次被舍弃了。
执行制片人和主播之间的关系从来就不好,最近更是因为类似的分歧而日益恶化。两人基本理念的差异似乎越来越大,不仅仅是关于每晚优先选择的新闻类型,还有处理新闻的方式。比如,斯隆偏爱对几个主要话题进行深入分析,而因森喜欢安排尽可能多的新闻,用因森自己的话说,就是“用速记法处理新闻”。
在其他情况下,斯隆会对取消沙特新闻的决定提出不同意见,而且往往会被采纳,这是因为主播也是执行编辑之一,有权参与决定播出的内容——只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争论了。
斯隆把两脚脚跟撑在地上,熟练地移动转椅迅速向后侧方移动,这样他就能面对键盘了。抛开周围的吵闹声,他集中精神,敲出今晚节目的开场白:
在达拉斯沃尔斯堡可能正在发生一场悲剧。我们得知,几分钟前两架载客飞机发生空中相撞,其中一架飞机是满载乘客的空客客机,属于马斯基根航空公司。事故发生在得克萨斯州达拉斯市北部的盖恩斯维尔镇上空,据美联社报道,事故中的另一架飞机是小型机,已确认坠毁。但目前还未收到关于坠毁飞机和地面伤亡情况的报道。空客客机还在空中,但机身起火,机组人员正试图降落在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消防员和救护人员正在地面严阵以待。
斯隆的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心里想着在今晚新闻结束之前,观众一定不会失去兴趣。他在旁白的最后加了一句“请锁定我们的频道关注后续报道”,就按下了打印键。电子提词器也会同时收到打印稿,这样,在斯隆到达下面一层的演播大厅时,开场白就已经呈现在提词器屏幕上了。
当斯隆拿着一沓纸匆匆走向三楼时,因森正在质问一名高级制片人:“该死,达拉斯沃尔斯堡的照片呢?”
“查克,不太妙。”制作人用肩膀夹着电话,正在和主新闻中心的总部编辑通话。“起火的客机距离机场越来越近,可我们的摄影师还在20英里
以外。他们根本赶不上。”
“该死!”因森失望地咒骂道。
如果给执行危险任务最多的电视人颁奖,那么国内新闻主编厄尼·拉萨尔早就获奖无数了。尽管只有29岁,可他作为CBA的现场制片人已经多次深入险境并出色地完成报道,在黎巴嫩、伊朗、安哥拉、马尔维纳斯群岛、尼加拉瓜和其他局势混乱的地方,每当情势恶化时,都有他的身影。虽然这样的情况还在继续,可如今拉萨尔坐在舒服的软垫椅上,透过办公室的玻璃俯瞰着主新闻中心,关注着有时也可能变得混乱的美国国内情况。
拉萨尔体型瘦小,体格结实,充满活力,胡子是经过仔细修剪过的,穿衣也十分讲究,有人说他就是典型的雅皮士。作为国内新闻主编,他的责任重大,是新闻中心两位高级行政人员之一,另外一位是国际新闻主编。两人在新闻中心都有办公桌,当有关的热门新闻发生时,就会在这里讨论。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的新闻正炙手可热,拉萨尔急忙冲向自己的办公桌。
新闻中心和新闻演播大厅都在马蹄组的下面一层。演播大厅使用繁忙的新闻中心作为可视背景。而控制室位于新闻大楼的地下室,在这里,导演需要将每条新闻的各个部分整合起来。
距离达拉斯分站站长首次报告起火的空客客机向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飞来的消息已经过去7分钟了。拉萨尔不停地接打电话,同时还要盯着旁边的电脑屏幕,上面有美联社最新的报道。为了完成新闻报道,他必须竭尽全力,同时还要向马蹄组报告最新的进展。
正是拉萨尔报告了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离事件现场最近的CBA摄影师还在20英里以外,尽管他们已经无视限速向沃尔斯堡疾驰。这是因为达拉斯分站当天非常繁忙,所有的摄影师、现场制片人和记者都在外执行任务,更为不巧的是,所有的外派任务都离机场很远。
当然,很快就会有照片传来,但那已经失去意义了,况且也不会是关键的空客客机着陆的镜头,那场面无疑将是壮观或是灾难性的。看来,全国晚间新闻的首播将不太可能配上画面,全国晚间新闻会通过卫星在东海岸的大部分城市和部分中西部城市播出。
唯一令人安慰的,就是达拉斯分站站长得知,其他电视台或当地分站的摄影师也没有到达机场,他们也像CBA的摄影师一样还在路上。
厄尼·拉萨尔还在忙着接打电话,他看到克劳福德·斯隆走进了明亮的演播室,播出前的准备工作正如往常一样进行。电视机前的观众会误以为主播就在新闻中心里面。但事实上,在二者之间有层厚厚的隔音玻璃将新闻中心的噪声隔绝在外,除非是为了音效而故意增大这些噪声。
现在是傍晚6点28分,距离首次直播还有两分钟。
斯隆背对着新闻大厅坐在主播椅上,面向3台中央摄像机,这时,一位化妆师走了进来。10分钟之前,斯隆已经在他的办公室旁边的私人房间化过妆了,但是在那之后他一直出汗。现在,那位化妆师把他的前额擦干,拍点儿粉,梳理一下头发,然后喷上发胶。
带着一丝不耐烦,斯隆低声说:“谢谢你,妮娜。”然后,他浏览着自己的稿子,检查开场白是否与面前电子提词器上的一致,待会儿他将看着提词器读稿,看起来就像是与观众对视一样。新闻播音员们时常拿来拿去的稿子是用来预防提词器出现故障的状况。
演播室舞台经理大声喊道:“还有一分钟!”
在新闻中心里,厄尼·拉萨尔猛地坐直身子,全神贯注地看着。
大约一分钟以前,达拉斯分站站长借故中断了与拉萨尔的通话,接起了另一部电话。在等待过程中,拉萨尔听得到分站站长的声音,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现在站长重新拿起电话,向拉萨尔报告了一个大好消息。
拉萨尔抄起桌上的一部红色电话,这部电话通过扩音器,可以传到所有的新闻部门。“我是国内新闻主编拉萨尔,有一个好消息。我们在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可以进行现场报道。帕特里奇、艾布拉姆斯和范·坎正在候机楼等待转机。艾布拉姆斯刚刚向达拉斯分站报告,他们正在抓紧报道。另外,一辆卫星转播车已经放弃了原本的任务,赶往达拉斯沃尔斯堡,很快就到。达拉斯到纽约的卫星转播时段已经预订。预计晚间新闻首播时,我们能收到现场画面。”
尽管拉萨尔想要尽量简洁,但他很难抑制言语中的满足感。马蹄组的欢呼声从楼梯口隐隐传来,像是在回应他的喜悦。演播室中的克劳福德·斯隆也转过身,高兴地向拉萨尔竖起大拇指。
助手把一张纸放在拉萨尔面前,拉萨尔扫了一眼,接着在电话中说:“艾布拉姆斯报告说,出事的空客客机上有286名乘客,11名机组人员。相撞的另一架飞机是派珀夏延私人飞机,已经在盖恩斯维尔坠毁,无人生还。此外,地面也有伤亡,具体细节、数量和严重程度不明。空客客机上有一台发动机脱落,正在试图用剩余的一台发动机着陆。空管部门说飞机起火部位在发动机脱落的位置。完毕。”
拉萨尔心想:过去几分钟从达拉斯传来的消息堪称专业。不过,这丝毫不令人惊讶,因为艾布拉姆斯、帕特里奇和范·坎是CBA新闻的最佳团队。丽塔·艾布拉姆斯曾是一名记者,现在是一名高级现场制片人,以对形势的迅速评估而著称,就算在艰难的情况下,她也能够获得丰富的信息。哈里·帕特里奇是新闻界最好的记者之一。他尤其擅长报道战地新闻,而且像克劳福德·斯隆一样,也去过越南,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完成出色的报道。摄影师明·范·坎曾是越南籍,现在是一名美国公民,以不顾个人安危深入险境拍摄而闻名。有这三个人在,这次达拉斯的报道一定没问题。
现在是傍晚6点31分,全国晚间新闻首播已经开始。拉萨尔转动桌子旁边的控制按钮,把头顶监视器的声音调高,克劳福德·斯隆正在播报关于达拉斯沃尔斯堡头条新闻的旁白。镜头中出现了一只手,那是编辑正在塞给他一张纸。很明显,那是拉萨尔刚刚口述的追加报道,斯隆只向下扫了一眼,就把追加的内容即兴融入先前的稿子中。对于这种事,他再擅长不过了。
楼上马蹄组的气氛也因为拉萨尔的发言而不再紧张。现在,尽管空气中还残留着压力和紧迫,但更多的是令人振奋的乐观情绪,大家知道达拉斯的情况已尽在掌握,而且马上就会有现场画面和更详尽的报道传来。查克·因森和其他工作人员正忙得不可开交,查看监视器,进行讨论和决策,为了挤时间,还在做着剪辑和调整。关于腐败议员的新闻最终似乎也会被取消,大家都在全力以赴应对眼下的紧急情况。
充满专业术语的简短对话不停地传来。
“这条新闻画面太少了。”
“把那条素材剪短一点儿,精练些。”
“录像室,我们拿掉‘16:腐败’这条了,但如果我们没有达拉斯的消息,就还播这条。”
“那条新闻的最后15秒完全没用,我们只是在重复已知的事实。”
“奥马哈的老太太可不知道。”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拿掉吧。”
“第一小节完毕。广告开始,前40秒我们的信息量太大了。”
“我们的竞争对手有什么达拉斯的消息吗?”
“只有无画面旁白,和我们一样。”
“我们需要把节奏缓一缓,快给我‘缉毒行动’的图片说明。”
“别用那套了,没用的。”
“我们现在就是往10磅的袋子里塞12磅的东西。”
对这种场景不知就里的人可能会怀疑:这些人确实是人类吗?他们会在乎吗?他们没有感情、不会感同身受,也没有一丝悲痛吗?难道他们没有一个人想想正在向达拉斯沃尔斯堡飞来的客机上那近300名惊恐的乘客吗?要知道,他们正面临着死亡啊。
而一些对新闻业有所了解的人会这样回答:不是的,他们有的会在新闻播出之后,马上就开始在意这件事;有的人回家之后,才会感受到事件的恐怖,如果事态恶化,他们甚至会哭泣。但是现在,没有时间让他们这么做——这就是新闻人。他们的工作就是记录不断发生的新闻,不管好的、坏的,只要迅速高效如实地记录,用新闻界的一句老话说就是“通俗易懂,一看便知”。
现在是傍晚6点40分,时长半小时的全国晚间新闻已经开始10分钟了,马蹄组的成员和新闻中心、演播大厅以及控制室的工作人员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到底会不会有达拉斯沃尔斯堡的现场画面?
对于在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的5位记者来说,新闻事件发生已经几个小时,大约在中部时间傍晚5点10分进入高潮。
这5位记者是哈里·帕特里奇、丽塔·艾布拉姆斯、明·范·坎、CBA的录音师肯恩·欧哈拉和《纽约时报》的外国记者格雷厄姆·布罗德里克。就在那天早上天亮前,他们离开萨尔瓦多,飞往墨西哥城,在经历延误和换乘后,终于到达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现在,他们正在等待转机,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大家都很疲惫,不只是由于旅途劳顿,还因为在拉丁美洲报道烦人的战争,他们已经经历了两个多月艰苦而危险的生活。
他们在2E航站楼的酒吧里等候转机,这是机场里24个繁忙的酒吧之一。酒吧的装潢既时尚又不失实用,四周是缀满植物的人造花园墙,头顶悬挂有淡蓝色格子图案的织物板,隐隐透出粉红色的灯光。《纽约时报》的记者说,这让他想起他曾经在缅甸曼德勒去过的一家妓院。
他们的桌子紧靠窗户,从这里能看到登机梯和20号登机口。几分钟前,哈里·帕特里奇本该搭乘美国航空公司的飞机飞往多伦多。可这班飞机预计要延误一个小时。
帕特里奇身材瘦高,一头凌乱的金发总让他看起来有点儿孩子气,尽管他已经40多岁,头发也开始灰白了。这会儿,他很放松,不怎么在意飞机晚点或是其他事情。他即将开始长达3个星期的休假,他现在只想休息和放松。
丽塔·艾布拉姆斯将要转机飞往明尼阿波利斯的圣保罗机场,然后到明尼苏达一个朋友的农场度假。她还要在那里与一位已婚的CBA高级官员私会——当然,这事儿只有她自己知道。而明·范·坎、肯恩·欧哈拉和格雷厄姆·布罗德里克要回纽约的家。
帕特里奇、丽塔和明经常在一起工作。在最近的一次出差中,录音师欧哈拉首次和他们同行。欧哈拉很年轻,脸色苍白,身形瘦削,他把大部分的业余时间都花在电子杂志上,现在他正看着一本呢。
布罗德里克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尽管他和其他电视台的同事报道同一条新闻,可大家的关系总体上还不错。然而现在,这位身材略胖、很有气场,又有点儿自负的记者却与大家对立起来了。
三个人都有点儿喝多了——除了范·坎,他只喝苏打水,而录音师半天只喝了一点儿啤酒。
“听着,你这个浑蛋,”布罗德里克对拿出皮夹的帕特里奇说道,“我说了这一巡我请,我说到做到。”服务员端来三杯两盎司的苏格兰威士忌和一杯苏打水,布罗德里克拿出两张钞票,一张20美元、一张5美元,放在服务员的托盘上。“就算你赚得比我多得多,你也休想做报刊新闻界的慈善家。”
“哦,上帝啊!”丽塔说道,“布罗德,你能不要再提这个吗?”
丽塔说得很大声,她有时会这样。两位穿制服的警员正巧走过酒吧——他们属于机场公共安全部门,维持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的治安——听到声音,好奇地转过头来。丽塔看到他们,笑着挥挥手。警员们看了看他们几个,摄影机和各类设备上面的CBA标志分外显眼。两位警员还以微笑,离开了。
哈里·帕特里奇目睹这一切,心想:丽塔也老了。即使她现在仍然很性感,吸引着很多男人,但岁月还是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而且,高强度的工作让她像要求自己一样要求同事,也让她的举止变得专横,不那么吸引人了。当然还有最近的原因,就是她、哈里和其他两位在过去两个月一起完成的紧张繁重的工作。
丽塔43岁,6年前她还以记者形象出现在荧幕上,不过与她年轻貌美时比起来,出镜机会还是少了很多。众所周知,在这个糟透了的、不公平的体制里,男人们就算面显老态,仍然可以继续作为记者面对镜头,然而女人却像弃妇一样被丢到一边。有些女性曾试图打破这种体制,比如曾是一名记者兼主播的克莉丝汀·克拉夫特,诉诸法律解决此事,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但是,丽塔并没有选择这一注定会失败的战斗,相反,她转行做了制片人,从台前转到幕后,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在这期间,她一再纠缠高级制片人,把艰巨的国外报道任务安排给自己,这些任务往往是男人们做的。起初,她的男上司并不同意,可最终还是妥协了,不久后丽塔就会很自然地和哈里一起,被派往战斗最激烈、条件最艰苦的地方。
布罗德里克想了想丽塔最后说的话,开口道:“别以为你们这帮人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每天晚上那么点儿新闻容量,能报道一些什么呢。多长时间来着,19分钟?”
“如果你非要把我们当活靶子,”帕特里奇友好地说,“那么,至少应该知道真相。时长21分半。”
“剩下7分钟的广告时间,”丽塔补充道,“这些广告是支付哈里额外工资的来源,也是你嫉妒不满的原因吧。”
帕特里奇想,丽塔还是那么率直,准确地把布罗德里克的不满归结到嫉妒上。对于报刊新闻人来说,与电视新闻人之间的收入差距始终是一个痛点。与帕特里奇高达25万美元的年薪不同,布罗德里克这位超一流的文字记者,年薪只有8.5万美元。
这位《纽约时报》记者的思路并没有受到影响,他继续说:“你们电视台新闻部门一天制作的新闻,仅够填满我们报纸版面的一半。”
“这种比较太蠢了,”丽塔回击道,“因为大家都知道一幅画面要比1 000个字有用。我们有成百上千的画面,这些画面把观众带到新闻发生的现场,让他们自己去看发生了什么。历史上没有任何报纸能做到这一点。”
布罗德里克的一只手握着刚送上来的两盎司苏格兰威士忌,抿了一口,摆了摆另一只手,“那没什么关系。”问题出在最后一个词上,他发错音,变成“那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不太擅长言辞的明·范·坎质问道:“为什么不呢?”
“因为你们这帮人太落后,电视新闻早晚要灭亡。你们不过就是在用标题吸引人,现在地方电视台也在这样做,利用技术获取新闻,就像面对腐尸的秃鹫一样截取你们的新闻。”
“好吧,”帕特里奇仍然很客气,悠闲地说道,“我们确实有不少问题被念叨了很多年。但是看看我们,仍然遍布世界,仍然强大,因为观众只选择有质量的电视新闻。”
“你说的太对了,”丽塔接着说,“布罗德,有些事你说错了,地方电视新闻并没有进步,相反,是在退步。那些带着很高的期望跳槽到地方电视台的人,又带着厌恶回到原来的全国电视台。”
布罗德里克不解:“为什么呢?”
“因为地方电视台的管理者把新闻当作大肆宣传的对象、升职加薪的机会和可观的收入。他们利用你所说的新技术来迎合最低级的观众口味。当他们派人外出报道重要新闻时,就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完全无法同掌握专业技能和有强大后盾的全国电视台记者竞争。”
哈里·帕特里奇打了一个哈欠。他意识到这种对话其实就是翻旧账,只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无聊游戏,根本不需要动脑筋,之前,他们也经常陷入这种游戏中。不过很快,他意识到周围有些异动。
两位公共安全部门的警员,刚刚还在悠闲地坐在酒吧里,忽然集中注意力,听着他们的步话机,步话机里正在宣布着什么事情。帕特里奇捕捉到了一些词,“……二级警戒状态……空中相撞……正在向17左跑道飞来……所有公共安全部门人员速来报到。”随即,两位警员迅速离开了酒吧。
除了帕特里奇之外的其他人也听到了。“嘿!”明·范·坎喊道,“或许……”
丽塔跳了起来,“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说完,就匆匆离开了酒吧。
范·坎和欧哈拉开始整理摄像机和录音设备。帕特里奇和布罗德里克也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丽塔看到一位公共安全部门的警员,她在美国航空公司的值机柜台旁追上了他,她注意到对方年轻英俊,体格像一个足球运动员。
“我是CBA新闻的。”她拿出了电视台工作证。
他的目光直直地打量着她:“是的,我知道。”
丽塔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其他情况下,她可能会把他介绍给喜欢这种男人的姐妹,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警员迟疑了一下:“你应该去问公共问讯处。”
丽塔不耐烦地说:“我会去问的。不是很紧急吗?告诉我吧。”
“马斯基根航空公司有麻烦了。公司的一架空客客机在空中被撞起火,正向机场飞来。我们现在是二级警戒状态,这意味着所有的应急物资正在运往17L跑道。”他的口气很严肃,“看起来相当严重。”
“我想尽快带摄像师去拍。该怎么去呢?”
警员摇摇头:“如果你们没人陪同的话,根本过不了登机梯,还会被抓起来。”
丽塔想起之前别人告诉过她,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很看重与媒体的合作。她指了指警员的步话机说:“你能通过这个叫到公共问讯处吗?”
“可以。”
“那叫一下吧,拜托了。”
她的说服起了作用。警员叫到了问讯处,拿来丽塔的工作证念了一下,说明了丽塔的请求。
问讯处的人回复:“告诉他们必须先来1号公共安全服务站登记,领取媒体采访徽章。”
丽塔哼了一声,她指了一下步话机:“让我来说。”
警员按下发射键,把步话机递给她。
丽塔急忙对着内置话筒说:“你得知道,现在没时间了。我们是电视台的,所有的证件都有。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们可以拍摄之后,再做书面登记。但是,现在求你了,求你了,让我们去现场吧。”
“稍等。”对方停顿了一下,接着传来另一个清脆又有权威的声音:“好吧,快去19号登机口。让那儿的人带你们去机坪。去找一辆闪着灯的工作车,我这就过去。”
丽塔握住警员的胳膊:“太感谢了,朋友!”
她赶忙回去找帕特里奇和其他人,他们正要离开酒吧。布罗德里克是最后一个,走的时候,这位《纽约时报》记者还惋惜地回头看看那些还没喝完的酒水,那些可是付了钱的。
丽塔迅速把她所知道的告诉帕特里奇、明和欧哈拉。“可能要出大事。我们去机坪,别浪费时间了。我打一个电话,马上去找你们。”她看了下表:下午5点20分,纽约时间下午6点20分。“如果我们够快的话,能赶上晚间新闻首播。”但是,她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帕特里奇点点头,接受了丽塔的命令。在任何时候,记者与制片人的关系都是很微妙的。从职位上来说,像丽塔·艾布拉姆斯这样的现场制片人,自然可以管理包括记者在内的所有人员。如果任务出了什么差错,受责备的是制片人。当然,如果任务顺利完成,受到称赞的是外形和名气更有号召力的记者——尽管制片人也全程参与了新闻采访,并完成稿件。
然而,对于哈里·帕特里奇这种写专栏的高级记者,职位等级有时完全被颠倒,记者反而掌管全局,而制片人则满含敬畏,甚至被推翻。但是,当帕特里奇和丽塔一起工作时,两人都不在乎身份地位。他们只想传回两人一起完成的最棒的新闻报道。
丽塔匆忙走向投币电话,帕特里奇、明和欧哈拉迅速向19号登机口赶去,寻找通往机坪的出口。格雷厄姆·布罗德里克也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迅速清醒,紧紧地跟在后面。
在登机口有这样的标识:
机坪限制区
仅用于紧急出口
报警器已安装
没看到工作人员,帕特里奇毫不犹豫地闯了过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当他们走下一段金属台阶时,巨大的警报声在身后响起。他们没有理会,径直走向机坪。
此时,正是一天中的忙碌时刻,机坪上挤满了飞机和航空公司的车辆。突然,一辆飞驰的工作车出现了,车顶上的灯不停闪烁。工作车停在19号登机口,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
离得最近的明打开门跳上车,其他人也跟着上了车。司机是一个瘦高的黑人小伙儿,穿着棕色的工装,他发动汽车,像来时那样绝尘而去。他没回头,对大家说:“大家好,我是公共问讯处的弗农。”
帕特里奇向他介绍了自己和其他人。
弗农伸手从旁边座位拿起三个绿色的媒体采访徽章,递到身后。“这是临时的,最好别在胸前。我已经违反规定了,但是正如你们的女同事说的那样,我们没时间了。”
他们离开机坪区,穿过两条滑行道,沿着一条与之平行的道路向东行驶。在右前方是两条跑道。在更远的那一条跑道旁,应急车辆已在那里集合待命。
丽塔·艾布拉姆斯正在用候机楼的投币电话给CBA达拉斯分站打电话。她发现分站站长已经知道机场的突发事件,而且正设法派出当地的CBA记者到现场采访。站长得知丽塔和其他同事在机场后十分高兴。丽塔让站长向纽约总部报告一下,接着问道:“咱们的卫星直播情况怎么样?”
“很好。有一辆卫星转播车正在从阿灵顿赶来。”
丽塔知道阿灵顿离这儿只有13英里远,那辆转播车是附属于CBA的KDLS电视台所有,这辆车本来是要用于转播阿灵顿体育场的体育比赛,但是现在转播取消,就被派到达拉斯沃尔斯堡了。这辆车的司机和技术人员受命与丽塔、帕特里奇等人一起合作。
这个消息让丽塔喜出望外。她意识到及时将报道和画面传回纽约,赶上全国晚间新闻的首播是完全有可能的。
工作车载着CBA的三个人和《纽约时报》的记者向17L跑道驶去,“17”表明跑道的磁航向是170度,差不多是正南方向;“L”表示它是两条跑道中靠左的一条。在所有的机场,类似的标识都以大号白色字标注在跑道上。
车仍然开得很快,弗农解释说:“飞机遇险时,飞行员决定要使用哪条跑道。在这里,通常选择17L跑道,因为它有60米宽,可以最快速度得到紧急援助。”
弗农在一条与17L跑道交叉的滑行道上停下车,从那里可以看到飞机向机场飞来并最终落地。
“这里将设立一个现场指挥站。”弗农说道。
应急车辆还在不断地赶来现场,在他们周围集结。机场消防队派来了7辆黄色的特种车辆,包括4辆巨大的奥什科什M15型机场消防车,一辆云梯消防车和两辆小型快速先遣车。机场消防车的轮胎接近6英尺
高,有前后两个发动机和一个高压喷射口,就像一个独立的消防站一样。快速先遣车速度快,机动性又好,用于快速接近起火的航空器。
从6辆蓝白色的警务巡逻车上下来了多名警员,他们打开巡逻车的后备厢,取出银色的消防服并穿上。弗农解释说,机场的警察都接受过消防职业培训。工作车上公共安全部的无线电波段里,有人正不停地下达命令。
消防车由一名坐在黄色轿车里的警官指挥,沿着跑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辆消防车在待命。从附近社区召集的救护车向机场涌来,在跑道旁边集中。
帕特里奇是第一个跳下车的,他站在车旁快速做着笔记。布罗德里克也在做笔记,只不过没那么匆忙。明·范·坎准备好摄影机,爬上车顶,站在上面搜索着北边的天空。在他后面,肯恩·欧哈拉一手拖着线,一手拿着录音设备。
很快,被撞的进港飞机就出现在视线中,大概5英里开外,尾部带着浓浓的黑烟。明举起摄影机,稳稳地扶住,眼睛紧紧盯住取景器。
明的身材强壮结实,虽然不到5英尺高,却有着宽阔的肩膀和肌肉发达的颀长手臂。他肤色偏黑,方方的脸上还留着小时候得天花留下的痘痕,大大的棕色眼睛看起来很冷漠,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那些和明亲近的人都说,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了解他。
但在明勤奋、可靠、诚实,是业界最好的摄影师这一点上,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他拍的画面相当好,总是能抓人眼球并时常富有艺术性。他起初在越南为CBA工作,是一名当地招聘的新员工,跟随一位美国摄影师学习摄影,并在丛林战争报道中帮他搬运设备。在这位导师踩到地雷身亡后,明独自把他的尸体带回安葬,然后拿着摄像机重返丛林,继续拍摄。CBA里没有人记得雇用过他,他的存在就成了一个既成事实。
在1975年西贡政权即将垮台之际,明和妻子以及两个孩子成为少数幸运者,在美国大使馆的院子里,搭乘CH–53军用直升机到达安全的美国海军第七舰队。明甚至将整个过程拍摄下来,他拍摄的素材很多都在全国晚间新闻中播出了。
现在,他正在拍摄另一条完全不同的空中新闻,却更具戏剧性,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取景器中,正在接近机场的空客客机的轮廓逐渐清晰。机身右侧的明亮火圈和浓烟也更加清晰可辨。人们可以看到火是从发动机脱落的地方烧起来的,现在那里只剩下发动机挂架的残骸。在明和其他目击者看来,飞机还没有被火吞没,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在工作车里,弗农把无线电频率调到航空波段,就能听到空中交通管制员与空客客机机组人员的对话。管制员用雷达监控着飞机的进近过程,镇静地提醒:“你有点儿低于下滑道……偏在中心线左侧……现在在下滑道上了,对准中心线了……”
但是显然,空客客机的机组人员很难维持高度和稳定的航向。飞机看起来正在偏航,损伤的右翼要低于左翼。机头时常转向,经过驾驶室里的一番努力,机头又朝向跑道了。飞机在不稳定地上下运动,有时会忽然掉下高度,有时又会稍稍恢复一点儿。地面上的人都在紧张地暗自问着一个问题:客机飞了这么远,能安全落地吗?谁都不能肯定。
在无线电中,传来一位飞行员的声音:“塔台,我们放不下起落架,液压系统故障。”随后声音停顿了一下,“我们正在试图通过自由落体把起落架甩出来。”
一位消防队长听到这里,在工作车旁边停下脚步。帕特里奇问他:“那是什么意思?”
“在大型客机上如果液压动力失效,有一套放下起落架的应急系统。机组释放所有的液压动力,很重的起落架就会凭借自身重量放下锁死。但是,用这种方法一旦放下起落架,就别想再收起来了。”
消防队长说话的时候,空客客机的起落架缓缓地放下了。
过了一会儿,管制员镇定的声音再次传来:“马斯基根,我们看到你放下起落架了,提醒你,火焰很靠近右前起落架。”
显然,如果右前轮胎被火烧掉的话——现在看起来很有可能成为事实——那么右侧起落架在触地的时候就有可能断裂,而使飞机快速向右偏移。
明调整着变焦镜头进行拍摄。他也看到火焰已经烧到轮胎了。客机已经飞到机场边界上空了……还在不断接近,距离跑道只有1/4英里……飞机就要着陆了,但是火势更凶猛了,明显是燃油起了作用,4个右侧轮胎中的两个开始燃烧,橡胶开始融化……其中一个轮胎爆炸,发出亮光。
现在,起火的飞机已经到达跑道上空,着陆速度达到每小时150英里。当飞机经过等待着的应急车辆时,这些车一辆接一辆地驶上跑道,以最快的速度跟上去,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两辆黄色的机场消防车冲在最前面,其他消防车紧随其后。
在跑道上,当飞机的起落架触地时,另一个右侧轮胎爆炸,接着又爆了一个。突然,所有右侧的轮胎都解体了……只剩下轮圈。同时,传来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火花一片,尘土和水泥碎片被抛向空中……不知怎么地,机组人员奇迹般地让客机稳定在了跑道上……似乎飞机向前滑行了很远,过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刚一停下,火势骤然加剧。
消防车飞速赶到,马上开始喷射泡沫,泡沫很快堆积成巨大的螺旋形,就像一座剃须膏堆成的小山。
在飞机上,几个客舱门打开了,弹出逃生滑梯。右侧前门打开了,但是那一侧机身中部的出口被火封住。在远离火的一侧,前门和机身中部的舱门都被打开,几个乘客已经从滑梯滑了下来。
然而,在机身后部,两侧的应急出口一直没有被打开。
机舱中的烟从三个出口不断涌出。一些乘客已经逃到地面。刚逃出来的人不停地咳嗽,很多人在呕吐,大家都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机身外部的火势在泡沫的作用下正在减弱。
快速先遣车上的消防员穿着银色防护衣和呼吸设备,迅速行动,把梯子移到关闭的后门处。门从外面被手动打开,滚滚浓烟涌了出来。消防员冲进去开始扑灭里面的火。其他消防员从前门进入客机内部,帮助乘客逃生,一些乘客已经头晕目眩,十分虚弱。
向外逃生的乘客已经明显减少,哈里·帕特里奇快速地估计了一下,有近200名乘客从客机内部逃出,但是根据他得到的信息,机上包括机组人员在内共有297人。消防员开始搬运一些严重烧伤的人员,其中有两名空中乘务员。烟还在不断飘出,但已不如先前严重了。
明·范·坎继续拍摄着周围发生的一切,只想着工作,其他什么都不想,他知道自己是现场唯一的摄影师,他拍到的东西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可能在兴登堡飞艇失事后就再没有对空难如此详尽的影像记录了。
救护车被召集到现场指挥站,那里已经有几辆了,还有一些救护车正在赶来。急救人员正在救治伤者,把他们抬上有编号的背板上。伤者很快会被运往正在待命的当地医院。载着医生和护士的直升机到达了,客机附近的指挥站变成了临时战地医院,对伤员进行诊断治疗。
帕特里奇想,眼前及时的救援场面,得益于机场应急预案的完善。他偶然听到消防队长说,差不多有190名乘客获救,同时还有近100人下落不明。
一位消防员摘下呼吸设备,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天呐,后面的座位上堆满了尸体。那里的烟一定最浓烈。”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机身后部的四扇逃生门都没有从里面被打开。
按照惯例,航空事故中的遇难者尸体,在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的调查人员同意进行身份识别程序之后才能被移动,据说调查人员已经在路上了。
飞行员从客机中出来,婉拒了人们的帮助。头发花白的机长是一位上校,他看着周围的伤者,并且得知有多人丧生后,放声痛哭。明估计,尽管有人员伤亡,但是飞行员还是会因为安全着陆而受到赞扬,所以他给了悲痛欲绝的机长一个特写镜头。这是明拍摄的最后一个镜头,因为他听到有人喊:“哈里!明!肯恩!快停下。快点儿!带着你们的素材跟我来。我们用卫星转播车给纽约总部传回去。”
声音来自丽塔·艾布拉姆斯,她刚乘坐一辆公共问讯处的摆渡车到达。在远处能看到事先说好的卫星转播车。车上的圆形卫星天线像旅行用的风扇一样折叠着,正在朝着天空慢慢打开。
听到丽塔的命令,明放下了摄像机。两位其他电视台的同事和丽塔坐同一辆摆渡车到达现场,其中一位来自附属于CBA的KDLS电视台,还有报刊新闻界的记者和摄影师们。明清楚,他们都是来报道这起事件的。但是,只有明拍到了真正有用的素材,那就是事故的独家画面,他一想到自己拍到的画面马上会传遍世界,成为历史的见证,就感觉十分自豪。
弗农开着公共问讯处的工作车,把他们送到卫星转播车那里。在路上,帕特里奇已经开始为随后的简短报道打草稿。丽塔告诉他:“你有1分45秒。你准备好了,就赶紧剪一个音轨,录一个近景报道。我会同时把原片传给纽约。”
帕特里奇点头认可,丽塔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5点43分了,纽约时间下午6点43分。全国晚间新闻的首播只剩下15分钟的播出时间了。
帕特里奇还在写稿子,口中默念着,反复修改。明把两盒珍贵的录影带交给丽塔,又把一盒新的放进摄像机,准备为帕特里奇录制音轨和近景报道。
弗农很快把他们送到卫星转播车旁边。一起来的布罗德里克要去候机楼,他要通过电话把报道传回纽约。分别时,他说:“多谢大家。记住,要想看深入的报道,明天一定要买《纽约时报》。”
欧哈拉是个高科技发烧友,他崇拜地看着装载着设备的卫星转播车说:“我太爱这些宝贝儿了!”
卫星转播车平台主体上15英尺宽的圆形天线已经完全打开,由一台20千瓦的发电机驱动抬升。在车内的小控制室里,用于编辑和发射的设备紧紧地按层排列,车上两名工作人员中的一位技术人员正在把卫星转播车的上行发射器与22 300英里以外的Ku波段的“空间网2号”卫星进行校准。他们发射的信息将到达卫星上的21号转发器,然后纽约总部就可以通过下行线路收到了。
转播车里,在技术人员一旁工作的丽塔熟练地把明的录影带放进剪辑机中,在电视监视器上查看。果然,这些画面棒极了。
在一般的报道任务中,团队中还会有一名编辑,他和制片人一起剪辑录影带和记者的评论音轨,然后把所有的要素整合成编辑好的新闻。但那至少要花45分钟,现在根本没有时间那样做。丽塔果断决定选取几个最扣人心弦的场景让技术人员原样传回,用电视界的行话来讲就是“原片”。
帕特里奇坐在卫星转播车外面的金属台阶上完成了他的稿子,他和明,还有录音师简短地讨论了几句之后,录好了一段音轨。
考虑到纽约的主播会在引入环节对主要情况进行说明,帕特里奇这样开始:“在很久以前的战争中,飞行员说只是靠祈祷才渡过难关。还有人以此为名写了一首歌……但是,不太可能有人会为今天写一首歌了。”
“马斯基根航空公司的空客客机距离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还有60英里……机上几乎满载乘客……他们来自芝加哥……这时发生了空中相撞……”
像往常一样,作为电视新闻的资深记者,帕特里奇的稿子会“稍微脱离画面”。这是一种非常专业的艺术形式,很难学会,有些电视人甚至从未成功过。哪怕在专业的撰稿人当中,这种才能也没有得到应有的认可,因为文字需要与画面配合,否则很难吸引观众。
哈里·帕特里奇和像他一样的记者都知道,这种技巧并不是在描述画面。电视观众会通过屏幕看到发生的一切,而不需要言语来解释。但是,言语的说明又不能脱离画面太远,否则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这是一种文学平衡法,几乎是出于优秀记者的本能。
电视新闻人还意识到:最好的新闻稿件并不是句式整齐、段落有致的,而是语句之间配合得当。交代事实要简洁紧凑,动词要形象有力,妙语连珠。最后,记者应当通过表现手法和语调的抑扬来传达某种含义。是的,记者要做精彩的报道,更要做好一个演员。这些都是帕特里奇所擅长的,尽管今天他面临着记者会经常遇到的不利情况:他没看过拍到的画面。但是他多少想得到会是什么样。
帕特里奇以近景报道来结尾,他面对镜头说话,画面里只有他的头和双肩。他的身后,救援行动还在失事客机周围进行着。
“对于这起事件我们将有进一步的报道,包括悲剧发生的细节以及伤亡人数。但是,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在繁忙的天空中,空中相撞的风险正在成倍增加……哈里·帕特里奇,CBA新闻,达拉斯沃尔斯堡报道。”
包含事件叙述和近景报道的带子被交给卫星转播车里的丽塔。出于对帕特里奇一如既往的信任,她没有花时间去检查,而是直接让人传回纽约。技术人员传输的过程中,她一边看着一边听着,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想起半个小时以前他们在候机楼中的争论,丽塔觉得,帕特里奇用他的多才多艺,证明了自己为什么比《纽约时报》的记者薪酬高出那么多。
帕特里奇在车外还在完成记者的另一个任务——音频报道,基本上是根据笔记即兴完成,用于CBA广播新闻。当电视传输结束后,音频报道也要通过卫星传回纽约总部。
位于纽约的CBA新闻大楼是一座普通的8层赤褐色砂石建筑,坐落在上曼哈顿的东边。这里之前是一个家具工厂,现在只有外部还维持着原样,内部已被各式各样的承包商改造翻新过多次了。在建筑外面,有迷宫一样交错的走廊,无人陪同的访客经常在这里迷路。
CBA新闻大楼虽然朴实单调,却有着顶尖的电子设备,大部分设备放在地下二层,这里是技术人员的天下,也被人叫作“地下墓穴”。在这众多的部门中,有一个名字普通却至关重要的地方,那就是一英寸录像带室。
全世界各地的CBA工作人员所报道的新闻,都是通过卫星或偶尔通过陆上传输到一英寸录像带室的。也就是从这里,所有制作完毕的新闻通过播出控制室和卫星传递给千家万户。
一英寸录像带室一直以来的特点就是压力巨大:紧绷的神经、快速的决策和紧迫的命令,特别是在美国晚间新闻播出前和播出过程中更是如此。
在这样的时刻,不熟悉情况的人,一定会以为这里混乱不堪,简直像噩梦一样。另一方面,为了观看大量电视屏幕所需的昏暗环境,更加剧了人们的这种印象。
但事实上,这里运行流畅,高效有序。在这里,一个错误可能就是一场灾难,所以很少有错误在这里发生。
6台大型精密的双卷盘录制机安装在控制台上,上方是电视监视器,它们控制着这里的一切,录制机使用质量最好、最可靠的1英寸
磁带。每一台录制机和控制台前,都有一名经验丰富的操作员根据指示迅速对磁带进行接收、编辑和传输。这些操作员比在大楼里工作的大部分人员都要年长,他们是一群“看起来衣衫褴褛,却以行为张扬为荣”的特殊媒体人。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一位评论员曾把他们比喻成电视节目播出的“战斗机飞行员”。
在每个工作日全国晚间新闻播出前约1个小时,都会有一位高级新闻制片人从马蹄组办公室下来,负责一英寸录像带室的工作,管理这些操作员们。在那里,制片人就像指挥家一样,一边挥动手臂喊出指示,一边查看传来的晚间新闻素材,看看是否需要进一步编辑,同时向马蹄组的同事报告进度以及每条新闻的第一印象如何。
所有送到一英寸录像带室的素材,都是在匆忙之中姗姗来迟。前方的制片人、记者和编辑们到最后一刻,仍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润色自己的新闻,这已经成为一种传统,所以大多数新闻在播出前半个小时甚至播出开始后才传回。更加极端的情况是,新闻的前半部分已经录好开始播出,后半部分还在往录制机中输入。在这种情况下,紧张工作、满头大汗的操作员,把自己的技能发挥到了极致。
最常负责一英寸录像带室的,是高级制片人威尔·卡泽齐,他生于布鲁克林的一个希腊家庭,继承了家族极易激动的特点。尽管他的性情看起来更适合他的工作,但他也从未因此而失去控制。卡泽齐收到了丽塔·艾布拉姆斯从达拉斯沃尔斯堡传回的素材,先是明·范·坎拍摄素材的原片,接着是哈里·帕特里奇的音轨和近景报道。
现在时间是下午6点48分……晚间新闻节目还剩10分钟。插播广告刚刚开始。
卡泽齐告诉拿到素材的操作员:“快把它们都放进去。帕特里奇的音轨全部留下,配上最好的画面。我相信你。现在赶快,快点儿,快点儿!”
卡泽齐已经让助手告诉马蹄组,达拉斯的带子已经送到了。播出控制室的查克·因森通过电话询问:“拍得怎么样?”
卡泽齐告诉执行制片人:“棒极了!太出色了!不愧是哈里和明,绝对是你想要的。”
查克知道自己没时间亲自看了,他也相信卡泽齐的眼光,就命令:“广告之后就播出,大家待命。”
离播出还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了,录像带操作员在空调间依然挥汗如雨,不停地编辑,把画面、评论和自然声音整合到一起。
因森的命令也传到了主播和他身边的撰稿人那里。撰稿人把写有引入词的纸递给克劳福德·斯隆,斯隆浏览了一遍,迅速改了几个词,向撰稿人点头致谢。很快,主播的提词器上,原来下一条新闻的开场白被换成了达拉斯沃尔斯堡的新闻。广告时间马上结束,演播大厅里舞台经理喊道:“10秒……5……4……2……”
以手势为信号,斯隆表情严肃地开始播报:“早前我们报道了达拉斯附近的一架马斯基根航空公司客机与私人飞机的空中相撞事件。坠毁的私人飞机上无人生还。起火的空客客机几分钟前紧急降落在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伤亡惨重。正在现场的CBA新闻记者哈里·帕特里奇刚刚传回了下面的报道。”
一英寸录像带室里手忙脚乱的编辑工作刚刚完成。现在新闻大楼中所有的监视器上,以及美国东部、中西部和加拿大的几百万电视屏幕上,都出现了起火的空客客机向机场飞来的震撼画面,帕特里奇的声音同时响起:“在很久以前的战争中,飞行员说只是靠祈祷才渡过难关……”
这段独家报道和画面作为压轴新闻,结束了全国晚间新闻的首播。
首播结束后马上就会开始全国晚间新闻的第二次播出。东部的附属电视台是不会播出首播新闻的,东部和中西部的大部分地区都采用第二次播出。大多数西部电视台会录下第二次播出的节目,以供晚些时候播出。
当然,帕特里奇在达拉斯沃尔斯堡的报道是第二次播出的头条,尽管现在竞争对手们有了第二手的画面进行各自的第二次播出,但是CBA的第一手画面还是作为全球独家,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循环播出。
两次播出之间有两分钟的休息时间,克劳福德·斯隆打电话给查克·因森。
“听着,”斯隆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把沙特的新闻放回来。”
因森挖苦道:“我知道你的能力很强,你能再挤出5分钟的直播时间吗?”
“别瞎扯。那条新闻很重要。”
“也像石油新闻一样无趣。我不同意。”
“我同意难道没用吗?”
“当然有用。所以,明天我们再探讨这件事。我既然在这里,就得负责。”
“责任应当包括对国际新闻做出明智的评判。”
“我们的职责不同,”因森回答,“你快要上岗了。哦,顺便说一下,你对达拉斯新闻前后的处理很精彩。”
主播台前的斯隆没应声就挂断了电话。他想了一下,对身边的撰稿人说:“找人给达拉斯的哈里·帕特里奇打个电话。下次休息时间,我要和他通话,我要向他和其他人表示祝贺。”
舞台经理大声喊道:“15秒!”
斯隆决定明天一定要和因森摊牌,好好谈一谈。也许因森在位太久而变得固执,那么现在就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查克·因森在第二次播出之后嘴唇紧闭,面无笑容。回家之前,他返回办公室去整理一些要看的杂志。
看书,看书,还是看书,来掌握各个方面最前沿的资讯,这是当今执行制片人的一大负担。不管他在哪里,不管是什么时间,就像别人会拿起一杯咖啡、一块手帕或是一支香烟一样,因森却不得不拿起一份报纸、一本杂志、一份时事通讯或者是纪实类读物,有时甚至是各式各样的无名出版物。他常常在半夜醒来看书,或者通过短波广播收听海外新闻。在家里时,他通过个人电脑能看到各大通讯社的报道,每天早上5点,他都会再看一遍。开车上班的路上,他会收听广播新闻,主要收听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他和很多同行都认为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新闻最好。
因森认为自己对各种新闻素材和普通人感兴趣的话题的广泛涉猎,让他对新闻的判断要优于克劳福德·斯隆,斯隆总是以精英自诩而进行判断。
因森对于观看全国晚间新闻的几百万观众有自己的哲学理念。他认为大多数观众想要的,是对三个基本问题的回答:世界太平吗?我的家庭和家人安全吗?今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了吗?所以,对于因森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设法让每晚的新闻都能回答这些问题。
因森愤然思忖,自己对于主播在进行新闻的选择时那种自以为是、假仁假义的态度厌烦极了,所以明天一定会是一场面对面的较量,他一定会把他现在所想的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不管有什么后果。
后果会是什么呢?在过去,主播和执行制片人之间的争执,主播总是胜利的一方,而制片人只得另谋高就。但是,电视新闻界已经非同往日了,风气已与过去不同。况且什么事情总有第一次,比如让主播离开而让制片人留下。
因森考虑着这件事。前几天,他试探着给哈里·帕特里奇打了一个绝对保密的电话。这位执行制片人想知道,帕特里奇是否愿意重新获得重用,回到纽约,成为全国晚间新闻的主播。如果他愿意,哈里完全能够展示权威,填补空缺——在斯隆休假期间的几次替班,足以证明他有这个能力。
帕特里奇的回应掺杂着诧异和不确定,但至少他没有直接拒绝。当然,克劳福德·斯隆对这场对话一无所知。
因森确信,不管对他还是对斯隆来说,他们都不可能再继续长时间地争斗了,得找到某种解决的方法。
现在时间是晚上7点40分。克劳福德·斯隆驾驶着一辆别克萨默塞特轿跑车,离开CBA新闻总部的停车场。像往常一样,他开的是CBA的车,它是包含在他的雇佣合同中的,他还可以让司机来开车,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他自己开车。几分钟后,他从第三大道转到59街,向东朝着罗斯福快速路驶去,心里还在想着刚刚结束的直播。
一开始他在考虑和因森的事情,然后他决定明天之前,不再想这位执行制片人。斯隆丝毫不怀疑自己与因森对抗的能力,他坚信自己能把因森送上电视台副总裁的位置,尽管听起来职位很高,但实际上是明升暗降。斯隆从未考虑过自己离开,而对方会留下的情况。就算有人暗示过他,他也只当作一个笑话。
相反地,他想起了哈里·帕特里奇。
斯隆很认可帕特里奇在报道达拉斯新闻的过程中匆忙但出色的表现,这更证明了他卓越的职业水准。通过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的寻呼系统,斯隆成功地联络到帕特里奇,并向他以及丽塔、明和欧哈拉表示了祝贺。主播经常会这样做——作为一种应有的品德——但是,当与帕特里奇有关时,斯隆就表现得不太热情。这种潜在的感觉使斯隆在对话中显得很尴尬,就像他平时和帕特里奇交谈时那样。而帕特里奇尽管听起来有些疲惫,但还是很自在的。
斯隆在车里,默默地扪心自问:我觉得哈里·帕特里奇怎么样?答案也是同样诚实的:他让我感到地位不稳。
这个问题和答案都可以追溯到不远的过去。
他们二人相识已经超过20年了,这与他们为CBA工作的时间一样长。两人几乎同时进入CBA新闻台工作,从一开始,他们就事业有成,却性格迥异。
斯隆个性挑剔,一丝不苟,着装和言谈十分讲究,他享受获得权威的感觉,会自然地表现出来。晚辈们都习惯称呼他为“先生”,迎面碰到也会给他让路。对于不太熟悉的人,他总是很含蓄,稍显冷淡,尽管他敏捷的思维几乎不会错过任何人际交往中的信息,不管是明说还是推断。
而帕特里奇正相反,他的行为比较随意,不修边幅,最爱穿花呢夹克衫,很少穿正装。他处事方式比较随和,平等相待,让人感觉很舒服。有时,他给人的感觉是对什么事都不太在乎,不过,这些都只不过是人为的假象。帕特里奇在记者生涯的早期,就学会了把自己敏锐超群的智慧隐藏起来,当他看起来没有权威的时候,就能发现更多的东西。
他们二人的背景也很不相同。
克劳福德·斯隆来自克利夫兰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在克利夫兰,他接受了早期的电视职业训练。哈里·帕特里奇则是在多伦多的加拿大广播公司开始职业生涯的,在此之前,他在加拿大西部的小广播电台和小电视台里做播音员兼气象预报员,他出生在离卡尔加里不远的阿尔伯塔省一个叫德温顿的村子,他的父亲是一个农民。
斯隆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而帕特里奇连高中都没念完,但在新闻工作中,帕特里奇实际的教育水平得到了飞速的提升。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在CBA的工作表现不相上下,结果他们就被视为竞争对手。斯隆把帕特里奇视为对手,甚至是阻碍自己晋升的威胁。然而,对于帕特里奇是不是也这样想,他无法得到肯定的答案。
两人之间的竞争在报道越南战争时达到了白热化。他们在1967年年末被电视台派到越南一起工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确实合作了。斯隆把这场战争当作自己晋升的绝佳机会,他那时已经盯上了全国晚间新闻主播的位子。
斯隆知道自己晋升的关键,在于尽可能频繁地出现在晚间新闻节目中。因此,到达西贡不久之后,他就决定不能离开美国驻越南军事援助司令部这个“东方五角大楼”太远,司令部位于西贡5英里以外的新山一空军基地。就算要外出,他也会尽早返回。
很多年以后,斯隆还记得自己与帕特里奇有过这样一次对话。帕特里奇说:“克劳福德,就凭参加‘西贡蠢话’和在‘卡拉维尔’无所事事,你是不会真正了解这场战争的。”“西贡蠢话”是记者团对军方吹风会的戏称;“卡拉维尔”酒店的酒吧是国际新闻媒体、高级军官和美国大使馆工作人员经常光顾的地方。“如果你说的是有危险,”斯隆傲慢地回答,“我可以跟你一样出生入死。”
“我说的不是危险,反正我们都要去冒险。我说的是深度报道。我想要深入了解这个国家。有时候我不想提军事,不只是执着于报道人们想看的交火枪战的新闻。那样就太过简单了。如果我做军事报道,我就会到前线去,看看美国新闻处发言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要做到那些,”斯隆指出,“你得一次离开好几天,甚至好几周。”
帕特里奇看起来很开心:“我就知道你马上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你一定也明白我接下来的工作,能够让你几乎每晚都出现在新闻里。”
斯隆对于被人看透心思感到不太舒服,尽管最后事实就是如此。
没人会说斯隆在越南工作不努力。他很努力,而且也冒过险。有几次他冒着枪林弹雨,在越共所在的地方采访,在危急关头,他也有着和常人一样的恐惧,怀疑自己能否活着回去。
事实证明,他总是安全返回,很少离开超过24个小时。而且,他带回的报道,总是惊心动魄的战争画面,加上战争中年轻的美国人充满人情味的故事,这正是纽约总部想要的新闻。
按照自己的精明计划,斯隆不必过多地去冒险,就经常能够参加更有新闻价值的西贡军事和外交吹风会。只有在很久之后,人们才会意识到斯隆的报道是多么肤浅,才意识到在电视新闻中,惊心动魄的画面竟然能比深度的分析,甚至事实更加重要。但是,当人们意识到这一切时,对克劳福德·斯隆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斯隆的整体策略奏效了。他在镜头前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越南的时候更是如此。他深受纽约马蹄组制片人们的喜爱,频繁地在晚间新闻中出镜,有时甚至一周3~4次,这不仅让他拥有了众多的观众,还引起了CBA总部高层的注意。
然而,哈里·帕特里奇仍然坚持自己的原则,特立独行。为了挖掘深层次的新闻,他花费大量的时间进行调查,与摄影师一起奔赴越南的偏远地区。他学习美国和越共的军事策略,探究双方策略失败的原因。他研究双方的力量对比,在前线搜集关于地面和空中打击效力、伤亡情况和后勤保障方面的素材。他的有些报道与西贡的官方军事评论相矛盾,有些则证明了评论的正确性。正是这种对美军没有偏见的报道,把以帕特里奇为代表的一小部分记者与报道越战的大部分记者区别开来。
当时,大多数越南战争报道都是负面和敌对的。一些年轻记者很同情身在祖国的反战示威者,所以不时地表达对美军的不信任,甚至是鄙视。大多数媒体报道都反映出这种情绪。典型的例子就是敌人的新年攻势。媒体宣称新年攻势是共产主义完全彻底的胜利,但是20多年后,研究者发现这种说法并不是真的。
哈里·帕特里奇是当时报道美军在新年攻势中表现极佳的记者之一,当时敌人的表现并没有外界报道的那么好,而且也有失败的方面。起初,马蹄组的高级制片人质疑这些报道,还想要延后播出。幸好,经过讨论,帕特里奇以其可靠准确的记录胜出,大部分报道都播出了。
在帕特里奇未播出的报道中,有一条是批评当时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德高望重的主播沃尔特·克朗凯特的,克朗凯特在新闻节目中表达出了消极的个人意见。
克朗凯特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一档“新年攻势之后”的特别节目中,声称“在越南的血腥遭遇”将“以僵局告终”,并且“我们只能不择手段扩大战争,而敌人也会与我们抗衡到底……”
他接着说:“那些相信我们快要胜利的乐观主义者一开始就错了。”因此,克朗凯特敦促美国“谈判,不是作为胜利者,而是作为不辱使命、竭尽全力捍卫民主的可敬的人们”。
克朗凯特这段强有力的评论,再加上真实的新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言:“为反战运动助力并令其合法化。”有报道称林登·约翰逊总统说,如果自己失去了沃尔特·克朗凯特,就失去了国家。
帕特里奇通过在越南一线的采访,试图证明不仅克朗凯特错了,而且这位主播明知自己的权力与影响力有多大,却仍然行为失当,用一位被采访者的话来说,就是“像未经选举的总统一样,与他自夸的新闻公正原则相违背”。
当帕特里奇的报道传回纽约时,大家讨论了很久,最终,CBA的最高决策者们达成一致意见:攻击沃尔特这位国家领袖级别的人物必败无疑。然而,帕特里奇报道的非官方版本却在电视新闻业内秘密流通。
帕特里奇为了深入战斗激烈的地区,常常离开西贡长达一周甚至更久。有一次,他在柬埔寨做地下采访,与外界隔绝近一个月。
不过,每次他都能带回令人震撼的报道,有些深刻的见解甚至在战后仍然让人记忆犹新。没有人会对帕特里奇是一名出色的记者这一点产生怀疑,包括克劳福德·斯隆。
可惜的是,由于帕特里奇的报道比较少,所以比斯隆的出镜率要低,并没有引起很多的关注。
在越南,还有一些事情影响了帕特里奇和斯隆的未来,那就是杰茜卡·卡斯蒂洛。
杰茜卡……
克劳福德·斯隆几乎是在机械性地开车,这条路他每天上班要走两遍,现在,他从59街转到了约克大道。过了几个街区之后,他右转驶向罗斯福快速路向北的斜坡。过了一会儿,在东河旁边没有十字路口也没有红绿灯的地方,他开始加速了。他的家在城北长岛海峡的拉奇蒙特,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
在他后面,一辆蓝色福特天霸轿车也在加速。
斯隆现在像往常一样很放松,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杰茜卡……她在西贡时还是哈里·帕特里奇的女朋友……最后她却嫁给了自己。
那时候在越南,26岁的杰茜卡身材苗条,有着棕色长发,活泼可爱,有时还牙尖嘴利。她是美国新闻处的驻外初级职员,与记者们沟通完全不在话下。
新闻处总部位于乐魁堂街树木掩映的“林肯图书馆”,这里以前是雷克斯剧院,新闻处来了之后,旧剧院的标志还留在原位。记者团成员有时会专门来新闻处,为的就是见到杰茜卡。
杰茜卡周旋于大家对自己的关注中,这让她感到很有意思。虽然克劳福德·斯隆先认识她,但是哈里·帕特里奇才是她心里真正的第一人选。
斯隆想着,即使现在,对于帕特里奇和杰茜卡的早期关系,自己还是有不知道的部分,一些事情他从没问过,也就永远无法知道。虽然真相早在20多年前就已封存,但这并没有阻止他对过去那二人亲密的细节产生好奇。
杰茜卡·卡斯蒂洛和哈里·帕特里奇在越南一见钟情,尽管初次见面时他们是敌对的双方。帕特里奇去美国新闻处了解信息,他知道新闻处一定有信息,但是军方拒绝了他的请求。这个信息是关于驻越美军中的吸毒问题的。
帕特里奇在前线采访中发现了大量吸毒的证据。烈性毒品海洛因已经泛滥。根据CBA新闻台在美国本土了解到的情况,他知道老兵医院里竟然都是从越南送回去的吸毒者。这不仅事关战争,更事关国家。
纽约的马蹄组允许继续调查该事件,但是通过官方渠道得不到任何信息。
当他走进杰茜卡的小办公室说明来意后,杰茜卡的回答同样是:“抱歉。对此,我无可奉告。”
她的态度让他生气,帕特里奇指责道:“你的意思是你要保护什么人,所以无可奉告吗?是大使吗?如果真相败露,他就难堪了,是吗?”
她摇摇头:“对此,我也无可奉告。”
帕特里奇更加生气了,他强硬地说道:“那你是说,在这个舒服的地方,你根本不在乎那些在丛林里忍受恐惧,遭受折磨的士兵们,是吗?他们找不到更好的发泄方式,所以只能用毒品摧毁自己,变成吸毒者。”
她愤怒地回答:“我没那样说过。”
“哦,但是你说的就是这意思。”他轻蔑地说,“你说你对那些糟透的事情无可奉告,而它们正需要曝光,需要让人们知道问题存在,才会想办法解决。只有这样,新来到这里的士兵才能提前受到警告,免于受害。你知道自己在保护谁吗,女士?肯定不是那些担当重任的战士。你说自己是情报职员,我说你是隐瞒职员。”
杰茜卡脸红了。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过话,她的眼里充满愤怒。她的手紧握着桌上的玻璃镇纸。帕特里奇以为她会把镇纸扔向自己,做好了躲闪的准备。但是,杰茜卡的怒气明显消了很多,她平静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帕特里奇的语气也随之缓和:“大部分是统计数据。我知道有人做过调查,一定有数据记录。”
她把棕色头发向后一甩,哈里后来很喜欢这个动作,而且再熟悉不过了。“你知道雷克斯·塔尔伯特吗?”
“当然。”塔尔伯特是大使馆一位年轻的副领事,他在几个街区以外的通德街上。
“我建议你去找他,了解关于美国驻越南军事援助司令部的诺斯特拉达穆斯计划报告的事。”
虽然是严肃的场合,可帕特里奇还是笑了,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想出这么古怪的名字。
杰茜卡接着说:“别让雷克斯知道是我让你去的。你要让他认为你……”
他接着说完:“我了解得更多。这是记者们惯用的伎俩。”
“刚才,你对我也用了这种伎俩吗?”
“差不多。”他笑着承认。
“我都知道,”杰茜卡说,“我只是让你得逞了。”
“你没有我想的那么无情,”他告诉她,“不如我们今晚一起吃饭,再探讨一下这个话题。”
让杰茜卡惊讶的是,自己竟然接受了邀请。
之后,他们都发现与对方相处是多么愉快,也就有了之后多次的见面。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的见面也仅限于此,这是因为杰茜卡一开始就直率地说:“我想让你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如果我跟某个人上床,那对我和对方来说,就是一件非常特别和重要的事,所以不要说我没提醒过你。”由于帕特里奇外出采访,两人的关系也经受了长期分隔两地的考验。
但是不可避免地,被欲望吞没的时刻还是到来了。
他们在帕特里奇住的卡拉维尔酒店共进晚餐。之后,在酒店花园里,在西贡难得的一片安静的绿洲中,他向杰茜卡伸出手,她急切地走近他。他们亲吻着,她迫切地紧靠着他,透过薄薄的裙子,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兴奋。多年之后,帕特里奇仍然记得那个珍贵而神奇的时刻,好像所有的问题和烦恼——越南、战争的丑陋和未来的不确定性——都远离了,唯一重要的就是此刻,就是彼此。
他温柔地问她:“我们去我房间?”
杰茜卡没有说话,点头同意了。
在楼上的房间里,只有从窗口透进的灯光,他们继续拥抱着,他笨手笨脚地脱掉她的衣服,有时还需要她帮忙。
当他们终于在一起时,她对他说:“我是如此爱你!”
很久以后,虽然他已经不记得当时有没有告诉她,自己真的很爱她,但是他确实爱过并将一直爱她。
帕特里奇也为发现自己是杰茜卡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而感动不已。后来,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继续亲热,不断获得身体上的愉悦。
如果换一个时间和地点,他们可能很快就结婚了。杰茜卡很想结婚,也想要孩子。但是,帕特里奇却犹豫不定,虽然他事后为此后悔不已。在加拿大,他曾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知道电视新闻记者的婚姻常常会遭遇变故。电视新闻记者需要到处采访,可能一年中有超过200天都不在家,很难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也很少有人能一直在外抵挡住异性的诱惑。结果就是,夫妻之间的感情和生活渐渐疏远。即便久别重逢,也如陌生人相见,毫无感觉。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身处越南。帕特里奇知道,自己每次离开西贡都是在冒险,尽管他一直运气不错,但是好运不会一直伴随他。他觉得如果让杰茜卡始终为他担心,甚至承受失去他的心痛,是不公平的。
那夜之后的清晨,他向杰茜卡吐露了自己的苦衷,但是他选错了时机。杰茜卡大为震惊,认为眼前这个自己已经为他付出了一切的男人,竟然选择了不负责任的逃避。她冷淡地告诉帕特里奇,他们的关系结束了。
很久之后,杰茜卡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帕特里奇的一片真情实意。帕特里奇在那次谈话的几个小时之后,就离开西贡,去了柬埔寨一个月。
在杰茜卡还和哈里·帕特里奇在一起时,克劳福德·斯隆见过她几次,去新闻处了解情况时也见过她几次。每次见面,斯隆都被她深深吸引,希望能进一步了解她。但他知道杰茜卡是帕特里奇的女朋友,对于这种事情他总是很谨慎,所以从未约过她,虽然别人经常那么做。
可是,当斯隆从杰茜卡那里知道她和帕特里奇“分手”之后,他马上约杰茜卡与他共进晚餐。她同意了,从此他们开始约会。两周之后,他向她表白,说自己已经默默爱她很久了,现在经过进一步的交往,更加爱她了,最后,斯隆向她求婚了。
杰茜卡大吃一惊,让他给自己一些时间考虑。
她的心中不禁五味杂陈。杰茜卡对哈里的爱是炽热的,不计后果的。没有人像他那样让杰茜卡着迷,她也不相信会有第二个像他那样的人。本能告诉杰茜卡,她与哈里所拥有的,是一生只有一次的体验,她确信自己还爱着他。直到现在,她还疯狂地思念着他,如果他回来向她求婚,她很可能会同意。可是很明显,哈里不会求婚的。他拒绝了她,这让杰茜卡陷入了痛苦和愤怒之中。她心中产生了报复的念头……让他痛苦!就这样吧!
另一方面,还有克劳福德。杰茜卡喜欢他……不,不止如此……她很爱他。他温文尔雅,体贴入微,聪明睿智,和他在一起很有意思。而且,克劳福德为人可靠。杰茜卡不得不承认,他更加让人感到安定,这是追求刺激的哈里所没有的。但是,面对终身大事,哪一种爱情更加重要,是充满刺激的还是让人踏实的?她希望自己能给出确定的答案。
杰茜卡应该问一问自己:为什么非要做决定呢?为什么不等一等呢?自己还年轻呀……可是,她并没有。
她虽然不愿承认,但潜意识中还在想着他们在越南发生的一切。战争的热度像空气一样包围着他们,让人感觉时间被压缩,钟表和日历都在飞速前进。每天的生活就像从大坝泄洪闸中奔流而下一样。没人能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还能不能回到正常的生活节奏。
人类历史上的所有战争都是这样,没有例外。
权衡了一切利弊之后,第二天,杰茜卡接受了克劳福德·斯隆的求婚。
在一名随军牧师的见证下,他们马上就在美国大使馆结婚了。大使参加了婚礼,还在自己的套间里为他们举办了婚宴。
斯隆欣喜若狂,杰茜卡向他保证自己也很高兴,她坚定地配合着克劳福德的情绪。
帕特里奇直到返回西贡才得知这个消息,带着无尽的悲痛,他才发觉自己失去了什么。当碰到杰茜卡和斯隆时,他努力隐藏自己的感情并祝福他们。但是,他骗不了杰茜卡,她太了解他了。
但是,就算杰茜卡能够体会帕特里奇的感受,她也只能放在心里,然后抛在身后。她说服自己,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要决心做斯隆的好妻子。许多年过去了,她也确实做到了。就像任何平常的婚姻一样,他们也有过冲突和争吵,但是都一起走过来了——不可思议的是,大家都是一样的——如今,距离杰茜卡和克劳福德的银婚纪念日已经不到5年了。
开着别克萨默塞特,克劳福德已经走了一半路程了。他通过三区大桥,行驶在布鲁克纳高速公路上,马上要进入95号州际公路,从拉奇蒙特出口驶出。
那辆从CBA新闻总部就尾随着他的福特天霸轿车还在跟着。
斯隆没注意到那辆车一点儿也不奇怪,不管是今晚还是过去几周的多次跟踪。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司机是一个年轻的哥伦比亚人,嘴唇很薄,目光冷酷,现在化名卡洛斯,是跟踪的高手。
卡洛斯两个月前使用伪造的护照进入美国,同行的还有六名哥伦比亚人——五男一女,他们进行这项秘密跟踪已经快四个星期了。像卡洛斯一样,其他人也都使用化名,大多是为了隐藏案底。任务开始时,团伙成员才互相认识。直到现在,也只有今晚几英里以外的团伙头目米格尔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福特天霸轿车短时间内已经重新喷过两次漆了。而且,这辆车并不是用于跟踪的唯一一辆车,为的就是不让人察觉,留下线索。
随着跟踪监视的进行,卡洛斯精确地掌握了克劳福德·斯隆及其家人活动的规律和细节。
在高速公路上迅速移动的车流中,卡洛斯虽然让自己和斯隆的车之间保持着三辆车的距离,但所跟踪的别克车仍然在视线范围内。除了卡洛斯,另一个人在记录时间。这个人叫胡里奥,他皮肤黝黑,争强好辩,脾气暴躁,左脸上有一道难看的刀疤。他是团伙中的信息专家。在后座上放着一部手机,用于和隐藏的临时总部联络,这样的手机,团伙中一共有6部。
卡洛斯和胡里奥都是残忍无情、训练有素的神枪手,两人都带着武器。
由于高速公路左侧车道上发生了多车追尾事故,斯隆不得不减速变道行驶,通过事故路段后,他重新加速,继续想着关于越南、杰茜卡、帕特里奇和他自己的事情。
尽管自己在越南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是之后,克劳福德·斯隆一直有点儿担心帕特里奇。这也是为什么他和帕特里奇在一起觉得有点儿不舒服的原因。从个人角度出发,他偶尔会好奇:杰茜卡还想着哈里吗?她还记得他们之间那些美好而私密的时刻吗?
对于与哈里的那段恋情,斯隆从未问过自己的妻子任何真正私密的问题。他好几次本可以这样做,包括在刚刚结婚的时候,而且按照杰茜卡的性格,也会如实回答。但是他认为,问出那样的问题不是自己的风格,而且他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然而,自相矛盾的是,经过这么多年,他仍然怀有这些疑问,甚至还有新的问题:杰茜卡还在乎哈里吗?他们二人还有联系吗?直到现在杰茜卡有没有后悔呢?
从专业的角度……虽然斯隆并不会觉得有负罪感,但是在内心最深处,他知道帕特里奇在越南表现得更好,尽管他自己获得了更多的赞扬,还娶到了帕特里奇的女朋友……他知道自己没有必要感到地位不稳……但是,内心的不安还是久久无法散去。
福特天霸轿车现在在斯隆前方几辆车的位置。距离高速公路的拉奇蒙特出口还有几英里,卡洛斯和胡里奥知道斯隆待会儿要从这里出高速公路。偶尔超过被跟踪对象,是一种老套的跟踪技巧。现在,福特车会先通过拉奇蒙特出口,等待斯隆过去,再重新跟在他的车后。
大约10分钟之后,当这位CBA主播进入拉奇蒙特的街道时,福特天霸轿车小心地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停在离斯隆家稍远的位置。斯隆的家位于公园大道,面对着长岛海峡。
这座房子宽敞壮观,与斯隆丰厚的收入十分相称。灰色的石板屋顶下整体呈白色,坐落在一个精雕细琢的花园之中,花园中有环形的车道,有两株松树的地方就是入口,门口还挂着一盏锻铁灯。
斯隆在车里用遥控打开车库门,这个车库里可以停三辆车。他把车开进去,车库门就关上了。
福特车往前开了开,隔着一段距离,监视仍在继续。
斯隆走过车库和房子之间封闭的短走廊,能听到说话声和笑声。他打开门,那些声音就停止了,他进入铺着地毯的门厅,大部分楼下的房间都有通向这里的门。他听到杰茜卡在客厅喊道:“是你吗,克劳福
他像往常一样回答:“如果不是我,你就有麻烦了。”
随即,传来她悦耳的笑声:“不管你是谁,欢迎回家!等我一下。”
他听到玻璃杯发出的叮当声,那是冰块摇晃的声音,他知道杰茜卡正在调马天尼酒,这是每晚回家的一项仪式,帮助他从一天的奔波中放松下来。
“嗨,爸爸!”斯隆11岁的儿子尼古拉斯在楼梯上喊他。尼古拉斯体型瘦削,比同龄的孩子高。他跑过去拥抱自己的父亲,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斯隆拥抱着儿子,手指穿过孩子棕色的卷发。他喜欢这种欢迎方式,他得为此感谢杰茜卡。几乎从尼基
出生开始,她就向他传达着自己的信念:爱的感觉应当通过身体接触表达。
他们刚结婚的时候,感情外露对于斯隆来说并不容易。他常常隐瞒自己的感情,隐瞒一些话语,让别人去猜测。他天生矜持,但是杰茜卡根本不买账,她努力地打破这种矜持,先是为自己,后来是为尼基,最终她成功了。
斯隆回想起她以前对他讲的话,“亲爱的,你结婚了,就该卸下心防。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携手共进’——还记得那些话吗?所以,在我们的余生中,我们要把自己的感受完全表达出来,甚至表现出来。”
最后一个阶段是关于性的,在他们婚后的很长时间,性对于斯隆来说是充满惊喜和冒险的。杰茜卡有几本直白的带插图的性爱书籍,这些书在东部地区有很多,杰茜卡喜欢试验,不断尝试变化。斯隆一开始有些震惊和害羞,不过后来也渐渐享受,尽管总是杰茜卡在主导。
(有时他也忍不住好奇:她以前和帕特里奇在一起时,也有这些书吗?他们也像书里那样吗?但是,斯隆从未鼓起勇气问过,也许因为他害怕两者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对于其他人,他的矜持仍然存在。斯隆不记得上次拥抱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时候,虽然最近有几次他想过这么做,但是都退缩了,他不确定老安格斯——这位性格呆板甚至严厉的老头儿——会如何反应。
“嘿,亲爱的!”杰茜卡穿着一身柔软的绿色连衣裙出现在他面前,那是他喜欢的颜色。他们热情地拥抱,然后走进客厅。尼基像往常一样进来待上一会。他早先已经吃过晚饭,过一会儿就要睡觉了。
斯隆问儿子:“音乐学得怎么样?”
“棒极了,爸爸。我正在练习格什温的第二前奏曲。”
斯隆说道:“我知道那首曲子。就是格什温年轻时候写的那首对吧?”
“是的,28岁的时候。”
“我记得那首曲子刚开始好像是当嘀嗒当嘀嗒嗒嘀嗒嘀嗒嘀嗒。”他努力地唱着,尼基和杰茜卡被逗得大笑。
“我知道你唱的是哪段,爸爸,你果然记得那首曲子。”尼基穿过客厅走到大钢琴前,然后用男高音为自己伴唱,声音清澈稚嫩。
天幕中明亮的星星在闪烁,
河岸边洒下苍白的月光,
在戴娜阿姨的缝被子聚会上,
我目送着内莉回家。
斯隆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这个我以前听过。这不是内战时期的老歌吗?”
尼基笑着说:“说的对,爸爸!”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斯隆说,“你是说这首歌里的某些音符和格什温第二前奏曲里的一样。”
尼基摇摇头:“不是这样的——这首歌完成在先。但是,没人知道格什温是否知道这首歌并借鉴了它,或者根本就是巧合。”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了。”尼基的表现让斯隆又惊又喜,斯隆惊叹道:“我真笨!”
他和杰茜卡都不记得尼基到底是几岁开始表现出对音乐的兴趣的,但确实是在尼基很小的时候,而且现在音乐就是尼基生活的重心。
尼基迷上了钢琴,师从一位昔日的钢琴演奏家,他是奥地利人,住在附近的新罗谢尔。几周以前,这位口音浓重的老师就告诉杰茜卡:“你儿子对音乐的掌握已经超出同龄的孩子。以后,他可以选择成为演奏家或是作曲家,或者是学者和专家。更重要的是对于尼古拉斯来说,音乐就像天使在说话,给人带来快乐。那是他灵魂的一部分,我预感,音乐也会成为他人生的主旋律。”
杰茜卡看了一眼手表:“尼基,时间不早了。”
“啊,妈妈,我能晚点儿睡觉吗?明天学校放假。”
“你明天也会很忙的。不可以。”
杰茜卡是家中纪律的捍卫者,在热情的互道晚安之后,尼基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尼基在卧室里弹奏电子琴,每次客厅的钢琴用不了的时候,他就会弹这个练习。
在柔和的灯光下,杰茜卡端来先前调好的马天尼酒。看着她把酒分到杯子里,斯隆想着自己是多么幸运。经过20多年的婚姻之后,这仍是他对杰茜卡时常有的想法。她不再留长发,而且并不掩饰自己的白发。她的眼睛周围也有了皱纹,但是她的身材依然苗条有致,她的双腿仍能吸引男人们的目光。他觉得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与杰茜卡一起出席任何场合,他仍觉得十分自豪。
她递给他一杯酒,说道:“听起来今天不太顺利?”
“没错。你看新闻了?”
“对。飞机上那些可怜的乘客啊!这是多么可怕的死法呀!他们一定早就知道自己没机会了,只能坐在那里等死。”
伴随着良心的一阵谴责,斯隆意识到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有时,作为一位职业新闻人,会太执着于收集新闻而忘记新闻中的人。他想知道,这是长时间接触新闻而导致的麻木不仁,还是一种必要的抽离,就像医生要做到的那样。他希望是后者,而不是前者。
“如果你看了那条新闻,”他说,“你一定看到哈里了吧,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很棒。”
杰茜卡的回答看似漠不关心。斯隆注视着她,期待她说下去,他暗自思忖:过去的事,难道她已经全忘了吗?
“哈里是最棒的记者。他经常能应付那样的情况,”斯隆边说边打着响指,“毫无预料,又没有多少时间。”他继续讲述着CBA恰好有工作人员在达拉斯沃尔斯堡机场航站楼的事。“哈里、丽塔和明都在那儿,我们完胜其他电视台。”
“哈里和丽塔好像经常一起工作。他们之间有什么吗?”
“没有,他们只是很好的工作伙伴。”
“你怎么知道?”
“因为丽塔和莱斯·齐平翰有暧昧,他们以为没人知道,但其实大家都知道。”
杰茜卡笑道:“天呐!你们的圈子真乱。”
莱斯·齐平翰是CBA新闻部的总裁。斯隆正打算第二天去找齐平翰,商量关于撤销查克·因森执行制片人职位的事情。
“别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他告诉杰茜卡,“我很满意家里的这位。”
马天尼酒像往常一样让他放松,尽管他和杰茜卡都不太能喝酒。一杯马天尼加上晚餐时的一杯葡萄酒就是他们的酒量了,白天的斯隆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
“你今晚的状态不错,”杰茜卡说道,“还有一件事会让你更开心。”她起身从房间另一边的小梳妆台里,拿来一个已经打开的信封——这很正常,因为杰茜卡处理家里大部分的私人事务。“你的出版商来信了,还有版税说明。”
他取出信件,仔细研读,脸上浮现出笑容。
克劳福德·斯隆的新书《影像与真实》几个月前已经出版,这是他与人合著的第三本书了。
至于销量,一开始并不顺利。纽约的批评家们猛烈地抨击这本书,不放过任何机会攻击像克劳福德·斯隆这样的人物。但是,在芝加哥、克利夫兰、旧金山和迈阿密,评论家们的评价都不错。更加重要的是,几周之后,书中的某些内容获得了主流新闻专栏的关注——这是绝佳的宣传方式。
在关于恐怖主义与人质的章节中,斯隆直白地指出:“年间,美国政府为了解救中东的少数几名人质,而不惜以成千上万伊拉克人的死伤为代价,这当中不仅有两伊战争中的士兵,还有平民。大多数美国人在这一事实被披露后,倍感羞愧。”
他还指出,战争的伤亡是由于美国为换取人质而向伊朗提供武器导致的。斯隆形容这种交换是“一种现代的肮脏的出卖行为”,他引用吉卜林《丹麦金》中的说法:
我们永远不会缴丹麦金,
不管代价有多么微不足道。
游戏的结果只会是压迫和耻辱,
想要尝试的国家终将迷失。
斯隆受到追捧的言论还有:
没有任何地方的政治家敢于这样大声说,但是人质们,包括美国人质应当被认为是可以牺牲的。人质家庭的恳求需要被倾听、被同情,但是不应当左右国家的政策。
应对恐怖主义的唯一方法就是反恐怖主义,意思是只要可能,就要找出他们,并秘密地摧毁——这是他们唯一能够理解的语言,还包括不和恐怖分子讨价还价,不支付赎金,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绝不!
那些看起来没有教养、被抓现形的恐怖分子,不应该受到他们所轻视的法律法规的保护。英国,这个尊重法律的思想根深蒂固的国家,被迫修改法律以对抗堕落残忍的爱尔兰共和军。
不管我们做什么,恐怖主义都不会消失,因为支持恐怖主义的政府和组织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定居点和居住设施。他们是利用其他狂热分子和邪教作为武器的狂徒。
生活在美国的我们不可能永远不受恐怖主义侵害。但是,无论从精神上还是其他方面,我们都没有为这种普遍而残忍的战争做好准备。
书一出版,CBA的一些高层官员就对书中“人质应当被认为是可以牺牲的”和“秘密摧毁”的说法很紧张,担心会带来政治和公众方面对电视台的不满。事实证明,这种担心完全没必要,这些高层迅速加入了称赞者的行列。
斯隆把版税说明放在一边,脸上露出笑容。
“这都是你应得的,我真为你骄傲,”杰茜卡说道,“特别是因为你并不是一个愿意冒着风险引起争议的人。”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对了,你爸今天打电话来。他明天一早就到,要待一周的时间。”
斯隆满脸苦相:“距离上次他来,也没有多长时间呀。”
“他很孤独,而且在慢慢变老。也许你到那个年纪,也会想和你最爱的儿媳妇在一起。”
两人都笑了,他们知道安格斯·斯隆很喜欢杰茜卡,杰茜卡也喜欢安格斯,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比斯隆父子之间还要亲近。自从克劳福德的母亲几年前过世后,安格斯就独自住在佛罗里达州。
“我喜欢他来我们家。”杰茜卡说,“尼基也是。”
“好吧,那就这样吧。但是,爸爸在的时候,你要用你强大的影响力阻止他再大说特说什么荣誉、爱国之类的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尽力的。”
这段对话背后的事实是,老斯隆不能真正放下他“二战”英雄的身份——他曾是陆军航空兵主要的投弹手,获得过一枚银星勋章和优异飞行十字勋章。战后,他成为一名注册会计师——尽管不是什么惊人的职业,但是在退休后也为他带来还算不错的退休金,足以保证自己的生活。但是,军旅生涯仍然占据着安格斯的思想。
当克劳福德关心父亲的参战记录时,他发现老人在讲到他最爱的话题“当今气节和道德观的消失”时,就会变得冗长乏味,尽管杰茜卡努力让老人对着自己进行长篇大论。
晚餐时,斯隆和杰茜卡的交谈还在继续,这总是最好的时光,杰茜卡白天会请女佣来,但是晚餐还是自己准备,井然有序,这样丈夫回家后,不用多久就能开饭了。
斯隆若有所思地说:“我知道你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是喜欢冒险的人。我猜在我的一生中都不会冒几次险。但是,我对书中的一些内容有着强烈的感受,现在仍是如此。”
“是恐怖主义那部分吗?”
他点点头:“自从写完书以来,我一直在思考恐怖主义,甚至可能会影响你和我。这就是为什么我采取了一些特别的防范措施。直到现在才告诉你,但你应该明白。”
杰茜卡疑惑地看着他。他接着说:“你有没有想过像我这样的人会被绑架,成为人质?”
“你在国外的时候,我曾想过。”
他摇摇头:“就有可能发生在这里。总会有第一个倒霉的人,我和其他出现在荧幕上的人一样,都是在公开地工作。如果恐怖分子蔓延到美国,你知道我肯定他们会这样做,很快,像我这样的人就会成为诱饵,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或者对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会引起巨大的关注。”
“那么,家人呢?也会成为目标吗?”
“不太可能。恐怖分子只会对名人下手,众所周知的那些人。”
杰茜卡不安地问道:“你说的防范措施是什么?”
“就是假如我成为人质之后的那些有效措施,是我和一个认识的律师赛·德里兰德一起研究的。他知道所有的细节,而且被授权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将其公开。”
“我不太喜欢这个话题,”杰茜卡说道,“你让我感到紧张,况且坏事如果已经发生,防范措施还有什么用呢?”
“在那之前,”他回答道,“我要依靠电视台来提供必要的保护,他们多多少少正在这样做。但是之后,就像我在书中所写的,我不想任何人为我支付任何形式的赎金,包括用我们自己的钱。所以,我已经以合法的形式做了郑重的声明。”
“你是说我们所有的钱会被冻结?”
他摇摇头:“不是的,尽管我很想,但我不能那样做。我们拥有的几乎所有东西——这座房子、银行账户、股票、黄金和外币——都是你我共有的,你可以随意处置。但是,我所做的声明一旦公开,大家都知道我的打算,我想你也不会选择其他办法了。”
杰茜卡抗议道:“你这是剥夺了我做决定的权利!”
他温柔地说:“不是的,亲爱的。我想让你从糟糕的责任感和两难中解脱出来。”
“但是,万一电视台愿意支付赎金呢?”
“我觉得不会,他们不会违背我书里所表达的,以及声明中反复强调的愿望。”
“你说电视台正对你进行保护。我居然头一次听说,是什么样的保护?”
“如果有电话威胁,奇怪的信件或者关于可能袭击的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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