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起来有尖下巴脸很尖,不笑脸是圆的,脸有点大,有点长额头是匾的,有苹果机,请问我这是什么脸型啊

倾我的小说【倾我一生一世恋漫画吧】_百度贴吧
&&&&&&&&&&&&&&&&&&&&&&&&&&&&&&&签到排名:今日本吧第个签到,本吧因你更精彩,明天继续来努力!
本吧签到人数:0可签7级以上的吧50个
本月漏签0次!成为超级会员,赠送8张补签卡连续签到:天&&累计签到:天超级会员单次开通12个月以上,赠送连续签到卡3张
关注:61贴子:
倾我的小说
其实我很想买实体书啊,可是这居然是网络小说,搜遍淘宝都没出版没有卖,我决定把它发上来,度娘勿删。
复制过来也很麻烦,慢慢更上进度吧。。。。
一、第一美丽+第一有钱=春风拂槛听说长安城里最美丽的女人住在“春风拂槛”。听说而已,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她了。只是曾经见过的人都说,春风拂槛的女主人,那一定不是凡人,她是冬天的雪落在**儿上,让春风一吹,才化了出来的。她的长发挽起来,像冥河水里头洗涤过的丝缎;她的唇笑起来,像四月天刚刚打花心中剥离在风里头的桃殇;她的脸颊、脖颈、肩臂、双手,肌肤里都透出冰雪映着阳光尚未消融的薄薄的、透明的白色。她的身体好像有些弱,一年四季都披着一氅狐裘,狐裘下覆盖着层层繁复的罗纱;她好像很爱安静,总是倚在院中树下那张黄梨木攒花雕刻的躺椅上悠闲读书。她不说话,没有人听过她说话,只是每年除夕的那一夜,鞭炮声声,花烛照影,春风拂槛内会传出她抚琴而歌的声音。听了她歌声的人都说,啊,明明是这样清澈的喉咙,这样欢乐的调子,可是为什么,听了会叫人想哭呢?秦汉宫闱中的古曲,响在盛世繁华的长安,一丝一弦都让人仿佛望到了一生一世。春风拂槛的女主人,叫做阿雪。长安城里最有钱的男人也住在那里。……好吧,我更正,是最有钱的“庶民”。皇帝也是男人,我忘了这件事儿了。“庶民”的定义是:不是当官的,不是世家子弟,不是行商的也不是拦路抢劫的……“那他家钱是从哪里来的?!”对着这个结论,我匪夷所思。眼前的大婶十分配合地提高嗓门作出夸张表情:“就是呀!所以有古怪呀!所以来请大师您和小师父你来帮我们看看呀!”大婶把目光从我脸上挪开,一脸敬重地望着我师父。那个时候我师父正很没形象地翘着二郎腿挠痒痒。他点点头“哦”一声,大婶得到鼓励一样继续说:“那个‘春风拂榄’的主人奇怪得嘞!谁也不知道他是干吗的,也没人见过他出门儿,可是他家钱那个多呀,跟雪片儿一样哗啦啦飞呀!他们家那~~~么老大一栋宅子,就住自己一个人呀!他浪费不浪费呀!”“这个吧,”我师父很为难,“夫人你看,人家有钱这种事情基本上不归贫道管。要不然您上访户部问问看?”“哎呦!不止是有钱啊!”大婶大叫,“我跟他做邻居这么多年了,从没见他跟什么朋友来往过,可是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两天,到了夜里,他家里忽然灯火通明的,里面热闹坏了,又是弹琴又是唱歌又是作诗……要闹得通宵达旦。可是,我盯着看过:没有人从他家门口进去。天亮,也没有一个人从他家出来。”“哦!”我来了精神。大婶比我还精神:“而且别的邻居也说了——大半夜的,吓人嘞!经常能看到他家楼上有好几个人影走来走去,可只要太阳一露面,宅子里头准又是空空荡荡。”她压低声音:“那些人,没了。”“说不定客人走得早?”我师父抓抓胡子碴儿,“不过铁定是犯了宵禁,您赶快报捕快,还能领赏。”“邻居们都听见那个人老是跟自己说话!还对着树说话!”“啊,这就是郎中的事儿了……”“他家他家……”大婶急得瞪眼,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一巴掌把师父推一边去,咳嗽:“您不是说他家还有个女主人吗?”大婶忽然闭口。她瞪着眼睛看了我半天,说:“哎呀,对了,他还跟他夫人说话。”我流汗:“这这,确实不归我们管。大婶说:“可是,他的夫人,早已经死了呀。”二、我+我师父=一对穷鬼这单生意我们接下来了。鉴于我师父是个懒蛋,跑腿的活儿当然是我来做。初到长安城,就可以看看帝都里最有名气的“民宅”和最最神秘的民宅主人,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临出客栈的时候我问我师父:“你好像不太乐意接这个活儿?”老头子眼色有点异样,哦了一声。“为什么?”我师父感叹:“为师讨厌有钱人。”我看看他,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行头。……我也是。可是所以才要赚钱吧!好歹也是到嘴的生意啊。我们大老远赶着驴带着家伙事儿走到长安,还不是因为他说“越是繁华的地方越容易出鬼祟”。帝都多妖魔,要不是为了挣口饭吃……咳,不对,要不是为了斩妖除魔捍卫清平,我们两个穷鬼跑到这个满地金银流淌人人嘴角流油的地方来受刺激干什么?“有钱人家的鬼都不好收拾。”老头子补一句,瞥我,“到时候还得是为师出马。”然后他嘿嘿地笑:“所以不是不乐意,嫌麻烦。”厚!我哼:“有多大肚子用多大碗,有多大能耐抡多大铲。谁让你没本事混到皇宫阴阳司里面去当护国法师的?跑江湖还要挑生意,活该你穷。”我说完,转身出门。师父报仇一样的声音响在身后:“你要是把功夫练好了为师至于吗?今天的功夫练了没有?那一招学会了没有?啊?!”我摆摆手,一溜烟跑掉。我师父是个阴阳师。当然这是比较正统比较隆重比较好听的称呼。一般人管他叫“嗳,那个老道”。我嘛,我很不幸地从小被他捡到,顺理成章成为了他的徒弟,学了几下子三脚猫的阴阳术,如今被人叫做小师父。师父总是跟我强调:阿离,咱们是正统邹氏阴阳家的传人,坚决不能辱没了门楣你知道吗?……好,我知道。问题是眼下所有那些“不正统”的阴阳师全都比我师父混得好!人家金银在握大权得坐,爬最高的老兄天天在皇帝身边吃香的喝辣的,这个就不说了;可连那些走街串巷穿着八卦服骗钱花的角色们,每顿饭还至少都还能吃上肉,这个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我问过师父,论道行你也不算差劲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大义凛然说:“正道难行。”我去他的。不过呢,也有好处。穷日子很逍遥。没有负累,没有羁绊,说上路就上路,从来也没有留恋过什么牵挂过什么。占一头就行了,我是个容易知足的人。哦,忘了说,我叫做阿离。十六岁。这是我跟着师父的第十六个年头。三、女人男人和树,统统都有古怪!春风拂槛坐落在长安城西北,据说是一片特别大的宅院。院外头有青石砖墙围着,檐首飞了螭纹和蝙蝠,门楣上还挂一块赭赤底色的大匾。大婶给我描述这些的时候就差画一张图给我。其实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我一路闻着味道就找到那里了。终于来到墙外时,我捂住鼻子。……好浓重的妖气。太嚣张了,这股气息简直有形,不要说是我,就算普通人靠近这里也会觉得不对劲吧。而且可以想见,它潜伏的时间不短了,连院墙的青砖、门前的草木上,都被渗透了这种让人头晕脑胀的味道。不出所料,这座房子里面居住着人以外的生灵。好像……还很多。可真正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妖气弥散的巨大宅院里头,却混合着修道登仙者才有的清圣气息。这怎么可能?难道有妖物和修行者混居在一起了?或者,房间里摆着某件圣器?我匪夷所思。而且,正是这股气势,它比妖气更让人头痛,我一时之间感受不出它的源头和脉络,它丝丝离离传递进我的胸肺里,让我纵然在强大诡异氛围的包围下,一颗心居然也渐渐的松弛下来。喂喂喂,我这是来探路的,还没摸到门边呢先困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哇!我到的时候几个路人正在那里指指点点。“看见没有,这棵怪树又结花苞了。”一个人说。我抬头看过去,他们口中的“怪树”从院子的深处冒出了一顶树冠。看来树不算很高,树冠形状像一朵倒扣的蘑菇,枝叶茂盛得离奇。就我这个角度来看,树枝隐隐是雪白的,好像银子打成的一样。那上面……青色的树叶,云蓝色的花苞。我为这奇异的颜色瞪大眼睛。“是啊,每年都结出一树的花苞来,可是从来不带开的。”另一个人说,“一到秋天,花苞掉地下好像琉璃盏子打破了似的,轻轻的还会碎。邪门。”我愕然听着,研究着树冠。那上面的每一片叶子都很大,圆圆的,像是美人手里的团扇。花苞修长,有手掌那样大,合拢未开的姿态十分温柔。这棵树……非常眼熟。我好像见过。一个失神,眼前恍惚是它开放时的模样。花朵初开,是浅浅的蓝色,随着春去夏来,蓝色越来越深,到了夏暮,竟会完全转成浓郁的深紫。紫色繁花盛放枝头,树下是我们对坐抚琴歌酒。到了秋天,花朵片片飘落,一整个院子就都被柔美的紫色**铺满,我们踏在上面……我们,谁?我想不起来了。眼前光影幻灭,我猛地打个哆嗦,发现自己正对着幽幽泛着青光的院墙,发愣。原来如此……会让人产生幻觉。我咽一口气,再次扫一眼这座宅院。不管这里头住着什么东西,还没照面,已经让我小栽了个跟头了。果然就像老头子说的:有钱人家的鬼不好对付啊。我长叹,挽袖子爬墙。大白天的想要爬墙而不被人围观,秘诀是隐身符。虽然我的隐身功夫修炼得非常不到家,但是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还是能坚持的。我跑到围墙拐角没人的地方,祭起隐身符往身上一贴,拍拍手,一使劲窜到了墙头上。……墙比我预判中的要高一点儿。我两手挂住墙头,哎呀哎呀了好几声才勉强趴在了上面。一边庆幸着“幸好没人看到”一边把脚丫子往上够、想要好歹搭住墙壁的时候,院子里,有人笑了。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咯咯一声,非常细微,但分明是嘲笑!我大惊失色,差一点点出溜下去。不会吧!我心想,被看到了?大胆,是谁能看破我隐身术?!没有声音了。我定了定神,往院子里找。一眼看不到人。我这个位置不太好,太偏了,被高达两层的正宅挡住了一角,瞧不见院子中央,只能看到脚下和一半院子里面种的、繁盛得不像话的花花草草。……是我听错了吗?瞪着眼睛等了一会儿,依旧没动静,我用力爬上墙头。这一下子,我看见她了。她在那棵树下。是个全身雪白的女人。繁花围绕的院落深处,需要两三个人合抱粗的树干前头放着一张躺椅,她斜倚在长椅上,乌黑的长发和雪白罗纱就这样安静地垂落在地上。树冠很低,枝桠的阴影覆盖在她身上,想要把她藏起来似的。她低着头,似乎在微笑,手中捧着一卷书。另一只手支撑下颌,手指悠然绕着自己的头发。我被冰冻了一样立在墙头,合不拢嘴。阿雪。这是我心中的第一概念。第二概念是:刚才那声笑绝对不可能是这个人发出来的!她跟本连头都没有抬过。我看不清楚她的模样,只是单纯地被一种叫做韵味的东西震惊了。原来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女人,只是倩影春衫地往那里一歪,就会让人喘不上气来,就能让人看到一江春雪慢慢消融的时光与画面。我动着喉咙,压根儿忘了自己站在什么地方,下意识地想要朝她迈一步……幸好没有。因为那个时候门开了。春风拂槛的正宅很庞大,总体来说是厚墩墩的扁方形,除开扣在上面的人字顶檐不提,整一栋楼就像是个巨大的木雕双层盒子。大厅的构造则微微凸出来,厅门远远对着院门。院中只种着一棵树。那棵奇怪的树。鉴于我目前的地理位置,门中走出来的人直接给了我一个背影。……好红的背影。吓一跳之后,我连警惕也忘记,差点直接从墙上仰过去——太、太华丽了!出来的人看身高和体魄应该是个男子,打扮可着实不太像!我就从没见过哪个男人会把自己裹得这样妖艳的!这老兄跟唱戏的一样穿着一身极为宽大流利的艳红色长袍,料子大概是锦缎,垂感好极了,上面金灿灿地绣满了开放的牡丹和飞舞的蝴蝶,那架势,简直是把长安城里头最浓艳的一角□□给裁了下来、然后直接纺成缎子披在了身上!更甚的是,这人没有梳头,一头过腰长发随便散在背后,被红袍一衬,发丝流动,乌黑得让人心惊肉跳。那人推开门走到院中,向倚坐树下的雪白女子望了一眼,然后笑了:“哦?来客人了。”声音低缓,优雅得仿佛要化掉。我顿时噎住。风中有很轻的翻书的声音。树下的女人淡淡的,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她唇边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一些。披着华丽长袍的男人一身随散,背着手转向我。雪白的,像是经久不见阳光的脸。漆黑双眼。微笑。他看到我了。我眼中剧痛,一下子像是中了雷咒,巨大的惊骇让我麻木。这个人,是我走眼了!妖气,清圣,汹涌的气息从他身体中散发出来,我晕头转向,分不清楚是那一种更加剧烈。……该死,我刚刚应该跑的!他看我。含笑的眼中一瞬间绽露出惊愕来。然后他慢慢转过头去,望向那棵树。在我最后的目光中,一树的花蕾,开放了。
卷一,长安露华浓(2)四、遇师不淑的下场就是这样的我师父很来劲地问我:“然后呢然后呢?”我揉着头上的包,没好气:“然后我掉下去了。”我师父张了半天的嘴慢慢合上,肃然:“为师要你何用。”我大怒:“那你去呀!!”师父嘿嘿笑了:“得了得了,辛苦你了。还看见什么了?”我郁闷地算了算,摇头,除了惊见那位传说中的女主人以及确认男主人绝非善类以外,可以说是一无所获。“哦,那男的长什么样?”师父很八卦地问。我愣。过分白皙的脸。漆黑的眼睛。微笑。除此之外……“不记得了。”我继续郁闷,“就没看清楚嘛。”老头子瞪眼:“什吗?没看清楚啊原来!没看清楚就掉下来了!?”我怒:“隐身咒根本就没有用哇!我能活着回来不错了,他要是追出来的话你就没徒弟了!”师父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早说让你刻苦练功夫!功夫不到家隐身咒才失效的!今天晚上去的时候多贴两张!”我回过味儿来:“还去?!”师父语重心长地拍我肩:“你光说有妖气那不行啊,你也说了那个人好歹不像是妖怪,总得知道妖气怎么来的为师才能出马吧?放心吧你要是被抓住了为师一定救你。”我差点哭了,横着眼睛瞪老头子:“我们没这么缺钱吧?不是还住得起客栈吗?换一单生意做就不成吗?”师父嘿嘿笑:“除魔卫道,我辈之宿命嘛。”我呸他的。愤起离桌之前,师父叹了口气:“阿离呀,早点把那招练会了吧。练会了所向披靡,为师让你出师。”我停一下,嗤之以鼻地大步走了。我师父长年挂在嘴边上的那一招,叫做灭焰,号称是他的毕生绝学之凝聚。他当年教给我的时候,正是我哭着喊着死也不要再跟他学法术的时候。那时候师父一脸“这孩子没前途了”的表情,瞧着我摇头:“这不行啊,火苗大小的妖怪都拿不下,这要放你出去只有给我派丢人的份儿,搞不好为师还得负责收尸。”结论是:“学一招攻能出奇制胜守能保命落跑的绝技吧”。于是他把灭焰教给了我,并保证在我真正练成的那一天还我自由身,再不以“为师”自称。……有多难学我就不想提了。直到今天我都怀疑这一招只是这老家伙为了一辈子把我扣在身边给他打义工从而使出来的刁难手段。总之,法术也好,功夫也好,我总觉得这些都太不适合我了。我的理想分明是让我逍遥任我自在、完完全全不用努力和吃苦地过完一生——当然能有大把的银子从天上掉下来那就更完美了。我很讨厌让我悲哀的事情。比如练功夫而死活不得长进的时候。比如看着师父斩妖,而那妖怪最后居然流泪的时候。比如……今天我忽然看见那棵树的时候。靠,还比如我不得不又一次爬上这个该死的墙头的时候!夜半三更,月黑风高,我咬牙跳到院子里头时的心情不是不悲壮的。院子里这回是彻底没有人了。躺椅还横在树下,空空荡荡的,但是白天那个女人斜倚在那里时的风致分明还在,我闭闭眼睛就能够看到那幅仿佛让时光都凝固了的雪白画面。有风,满院的花草沙沙地响。树也沙沙地响。树上的花朵全部开放了。果然是淡淡的蓝色。要说这些花还真是一鼓作气,完全不像是刚刚打开的样子,已经是盛夏时才该有的模样了吧?花非常多,簇拢了一树,却静静的,并不让人感觉闹得慌。每一朵都像是蓝色的小云彩,**繁密,柔软,带着有点奇异的、让人心软的朦胧。我对着它看了一会儿,终于转身,拍拍胸前背后贴得像孔雀开屏一样围了一圈儿的隐身符,吸口气朝着春风拂槛那座黑压压的、像是张着嘴的怪兽一样的宅子猫了过去。剧烈的妖气让我头晕。清圣的气息淡了很多。还在,丝丝一线,纠缠着不肯断绝。我全神戒备,从大厅开始探索。……所以说我真的很讨厌有钱人!这里的书画摆设家私甚至垂幕,随随便便拿起一件来看看都让我泪流满面,顿生“茫茫尘世前途何在”的感慨。加之。房子大得完全跟迷宫一样,进了一个门又有一个门,我转啊转,后来累得连猫妖敛气也懒得,凭着气息往整栋宅子中妖气最浓烈的地方摸过去。老头子说,总得知道是什么这么大邪气。就是这里了。我面前关着一扇门。这家中所有的门都极为漂亮,雕刻繁复、用料贵重,往那里一立已经是工艺品的架势。这一扇除外。这一扇是黑漆漆的铁门。非常厚的样子,也非常老旧了,斑驳得跟整个宅子里奢糜富丽的氛围完全不相融洽。用不着光亮,咱毕竟是修道之人,眼睛在黑暗里头还是照样管用的。可我手抖得厉害。没弄错的话,我应该已经来到了宅中很深的地方。可能是最深处了。幽深和密闭的气氛让人浑身紧绷。最深处的最厚重的铁门后头,关着什么?门凉得渗人,没有上锁,我用力推开一缝。嘎吱嘎吱的生锈门轴声在巨大的黑暗宅子中回荡。我的汗掉在地上,感觉全身的毛孔在那一瞬全部张开。等待死刑一样停止了一会儿,好像没有人听到这里的动静。浓烈到让人头痛欲裂的妖邪气息从黑暗的门里缓缓地涌出来。没有感觉到攻击性,也没有感觉到异物的躁动。我戳在门口咬了半天牙,终于还是屏住口气,一步跨了进去。就算能够夜视,这一次也是等了好久才能微微看到眼前的东西。环顾,发现这是一间非常大的屋子,可能只比春风拂槛的大厅要小上一些。屋子里的空间却不太多,它周围一排一排的好像立满了……我一把捂住嘴巴,心中的尖叫猛然爆发,喉咙却是哑的,我叫不出来了。立满了人。五、……神秘的门后头,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好吧,我承认,虽然很丢人,但是那一刻我吓哭了。忽然在一片漆黑中发现前后左右站满了阴森森瞪着你的人,你也会哭的,相信我。我只差一点点就晕过去了,让人发疯的恐惧中我捂着嘴巴蹬蹬后退,退出屋子前一肩撞在了靠近门口站着的一个人的身上。我跌出屋子,那个人缓缓的,咣当一声摔倒。我坐在地上,四大皆空地瞪着眼睛,任眼泪哗啦啦地流哇流。站不起来了,我哆哆嗦嗦地四肢着地,扑在地上,朝那个黑洞洞的门口摸索了回去。隔着布料一样的手感,摸到一截硬邦邦的东西。向下摸,那是一条腿。我长长长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趴倒在地上。假人。真的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直到终于恢复一点力气了,又惊又吓的感觉这个时候才迟钝地卷了过来,同时怒火忍不住地呼呼往上窜。有病吧!!我心里大骂:摆一屋子木头人干什么呀?!吓死我了!!这一次不敢托大,我点了火折子重新进屋。就算做足准备,仍然被吓了巨大的一跳。一屋子人偶,每一具都是真人的大小,每一具都穿着真人的服装。每一个,都太像是真正的人了。人偶中有男有女,有老人家还有小孩子。有的在笑,有的怒目,有的愁眉苦脸,更多则没什么表情,木然地默立着。它们的眼睛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火光的映照下,幽幽闪亮,都像是能看得到我。我打着冷颤看过满屋子人偶以及人偶身上各式各样显露它们“身份”的衣服,目光卡壳时,本能地瞪住其中的一尊。那是个男性人偶,“个子”很高,头发好像是漆黑的丝线制成的,梳得很潇洒。人偶的脸也很漂亮,轮廓不愧是用刀子雕刻出来的,眉峰鼻骨和唇形,统统鲜明凌厉,让人一看就感觉会是个严肃而利落的人。只是很难想象,这样流畅的脸型和立体的五官,会是用木头雕就、用颜彩绘成的。这尊偶被穿了一身黑色收身长衫,衣服用料居然也很考究,是缎子,还滚了窄窄的雪亮银边,右手中立了一把剑。剑在鞘里,我碰了碰,是真的。不可思议。我再次对春风拂槛这个地方的两位主人感到匪夷所思。这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个人爱好吧?就算是再有钱,这么玩“过家家”也太过分了。而且,显然,人偶身上都残余着被附体过后,妖气的痕迹。这才是重点。我瞧着面前的黑衣假人,有点得意。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能辨认出来:这是一屋人偶中异样气息最重的一个。带回去交差,让老头子下结论吧。我叹气,心虚地祈祷:这么多娃娃摆在这里,就算少了一两尊那两位主人也是不会发现的吧?问题是……太重了!!人偶的分量超乎我想象,我扛起它未果,差点扭断了腰。我瞪着眼前这尊散发着浓重妖异气息的人偶,叉腰喘气,心说这可怎么搬回去?!瞪着瞪着,忽然有点脸红……该死,真好看啊!我摸了摸人偶的手。很硬,但是表面温润,应该是挺高级的木料制成。接着就发现它全身的每个关节——就连手指,居然都是可以活动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机巧贯穿在偶身里头。人偶比我高快一头了,我小心地戳戳它的脸,忍不住顺势端住下巴,让它朝左边扭过头去。!!这个角度超级好看!之后往右扭。我捂住胸口跺脚哑笑:实在是太好玩了!结果人偶叹了口气:“不要太过分。”静默。我听错了吧?我汗如雨下地想。下一刻,人偶低下头来,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沉默低调,与我对视。魂飞魄散。我吓得蹦起来,一口气狂退三尺,脱口大叫:“你你你,你是活的!?”人偶伸出左手,一把钳住我的手腕。我顿时痛出眼泪。不,我没有弄错,那绝对是木头做的手。可是,它,它是活的!“主人说:你要是想进来,就让你进来。”人偶开口了。声音平静淡漠,好像它的脸一样,完全没有情感的波动。它淡淡看着我,说:“你要是看到这里了还不走,就把你抓到春风拂槛的摄生隔间去。”“我走!我我我这就走!”我后悔得肠子都断了,大叫。鬼才要去它说的那个鬼地方!人偶手臂一动,用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直接完成了我刚刚努力而未果的动作——把我扛了起来。天旋地转地趴在这个木头人的肩上,胃和肋骨同时咯得剧痛。大叫救命声中,我听到它说:“晚了。”
验证码出现了,所以下次更
卷一,长安露华浓(3)六、人形师人偶口中的“摄生隔间”在春风拂槛的二楼。它以让人难以想象的流畅穿过一道道门廊,扛着我登上楼梯,掠过无数闭着房门的屋子。人偶停下脚步时,我已经晕头转向得快要吐出来了。手中的火折子在刚才就已经掉得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在黑暗中大张着眼睛面对着地板,听到开门的声音。眼前的地面一下子铺开了一方红光,有灯烛的亮度从屋子里面映出来。人偶扛着我走进去,红光刺得我闭住双眼。我大脑打结,已经没有办法惊讶——临翻过院墙之前转来转去观察了很久,这座木头宅子里面死气沉沉,明明任何窗口都没有灯火的迹象啊!接着,我听到燃烧和碎裂的声音。贴满我前胸后背的隐身符自己着起了火,火焰中化成了黑色碎片。明白了。术数的抵消。结界。我碰到高人了。而且,天啊,是同道中的高人!“主人。人。”木偶的声音响在我耳边。“呵呵,被调戏了这么久才把人送过来呀?”女人的笑声。我听过,第一次翻上院墙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在嘲笑我!我挣扎着想要扭身看看,未果,扭到一半已经被人偶扑通一声扔在地上。我腿上像安了弹簧,跳起来,凭着要命的本能正要拔腿往外跑,全身却一下子凝固住了。我看到那个披着一身锦绣红衣的男人。房间四四方方的,很空,没有任何摆设和家具,四壁的乌木墙面上流金一般烙印着华丽的图腾。红色蜡烛按五行方位排列在屋中,光影投射到屋子的中心,在不大的房间中划出了一轮五芒星阵。红衣男人就坐在星阵的中央。他盘膝坐在地上,侧对着门口的我,微微仰头,正用一只点了桃红颜彩的细管毛笔在一张面孔上作画。……人偶的面孔。一尊女性的人偶跪坐在他面前,看样子似乎已经快要完成了。人偶的面容很年轻,呈现一脸灵媚的笑容,偶身穿着漂亮的纱裙,摆着向前微微探出身子的姿势,静止着,好像在等面前的男人给自己画眉一样。“哎,不要说话啊。” 懒洋洋的仿佛要融化的声调。我又听到了。只是这一次更加地让人毛骨悚然。红衣的男人垂着眼睫,笑:“画歪了就不好看了。”我在这幅极端诡异的画面前双腿打软,冷汗哗啦啦地湿透了衣裳。我……明白了。在那一个瞬间,我看到阿雪。雪白的阿雪斜倚在树下。披着狐裘,挽着长发,美丽,温婉,娴静,微微笑着的,一尊木偶。——“他的夫人,早已经死了呀!”身侧的黑衣人偶哗啦一声扶住我。我我我,我要晕过去了。红衣服的男人停下笔,仿佛终于完成了工作,他把散放在身边的一个个小粉彩盒子扣上,扫开,随手丢下了毛笔。“可以了。还不能乱动,妆容花了补起来麻烦。”他懒散地笑,对面前的人偶说完,向我的方向略略侧了侧头:“商,送她去休息吧。”身边的人偶放开扶住我的手,上前俯身把跪坐的人偶抱了起来。“主人主人,”刚刚响起过的女人声音撒娇一样从那具偶身中传出来,“我想要自己走嘛。我什么时候能像商那样活过来?”红衣男人悠然微笑:“你还挺着急。等等吧,就快了。”然后他拍拍那个叫做商的黑衣人偶的手:“记得,对女人要温柔。你刚刚对客人用那么大力干什么。”我冷颤暴起。客人,我?商沉默,点头,抱着人偶转身走出了屋子。门关上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最后一线生机被关在了门外的感觉。捏着拳头,我听到自己的牙关因为发颤而格拉格拉地轻响。红衣的男人转向我。他抬起头时,长发从他肩头流淌下来,垂落在地板上。流散的妖气,凛冽的清圣,逼向我的眼睛。我终于看清这个男人的脸。比人偶更像是用刀子雕刻和用毛笔绘画出的脸。美,棱角流利,终年不见阳光似的白皙。这个人眉骨很高,修长的眉毛像一笔墨色柔和地斜挑上去;眼列很长,眼角微微上扬着,一副总是在微笑的样子;鼻骨挺直,却不突兀,鼻梁上有骨节稍稍突起,为这张精致过分的脸上平添了一分舒朗;嘴唇线条则是意外的温和,薄薄的,朱红的,碰拢在一起,弧度不必延展已经是含笑的痕迹。这个……真的是人吗?我眼冒金星,滚动着喉咙流下一滴汗来:这其实也是尊木偶吧……人要自己长成这副样子也太有难度了!此刻,男人华丽的红袍子里头是贴体的黑衣,软缎的光泽很细腻,衣领下我看到他的锁骨。他腰上束着宽阔的红色锦纹腰带,上面的每一道刺绣都让我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他的手搁在膝上,是很随意的姿态,而手背、骨节、指尖中静默着的力量感却仿佛直接传达到了我的心脏里。雅艳的男人。危险的气息。在他的身体上我感觉不出时光的痕迹。我手足无措地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浓郁的笑意将我瞬间没顶。他对我说:“你看到了吗,梵罗树的花开了。”作为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这个问题极为不靠谱。第一我压根不知道梵罗树是什么东西。虽然就目前看来它只可能是院子里面生得莫名其妙的那棵怪树。第二,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是来捉妖探路、不是来赏花的!现在我有勇气正视这个男人了。因为就在刚刚,他叹着气,非常遗憾似的对我说了第二句话:“你……哎,怎么就混成了这样。”太过分了吧!!我我我,我堂堂邹氏阴阳家传人的唯一弟子,虽然穿得破了点儿,虽然头发梳得确实乱了点儿,虽然来前也没洗脸,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而且,去瞧瞧我师父!他老人家长得像根腌黄瓜,打扮跟济公似的,走在街上就差被人扔铜钱,你还指望我能以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形象出现?!看出我生气,他微微笑了,拖着宽大的袍袖向地面伸了伸手:“坐吧。”我不坐!不带糟践完了别人又给个笑脸糊弄过去的。我瞪着他:“你是什么人?”他很惊讶:“嗳?这里好像是我家。”我流汗,顿时气短:“你你,你有问题!你家所有人都是假的!”他静一下,微笑:“真难听啊,他们会生气的。”我窒息。不是因为他的话,是因为他的笑容。明明是还年轻的容颜,可这一笑却好像已经笑过了几百几千年的尘世。我顿生仓皇。“它们为什么……呃,是活的。”我迟疑,想到阿雪。“看不出来吗?”他看我一眼,很不满意似的啧啧摇头,“居然端着人家的下巴都没研究出来,你修炼得不认真啊,小姑娘。”我再次暴怒——这种话有一个人天天数落已经够了!冷静下来就怔住,我打量眼前这个人,想起了刚刚进到这里时让遍身咒符都灰飞烟灭的五行结界。“你是……你也是阴阳师吗?”疑惑当中带了一点点期待,我问。他笑容加深。“以前算是吧。现在只是个卖卖人偶的生意人而已。你叫我‘人形师’好了。”人形师是制作木偶和操纵木偶的职业。我从前听说过,木偶戏也不是没看过。但是,这个人的木偶做出来却不是用来上台演戏的,他的操纵方式也不是提线或者支架。而是——“控灵。”他说。“助浮游在世间的妖灵寄生在偶身里。妖灵需要形体,人偶需要精魄,各取所需的事情。”过于悠然的语气,反而让我头皮发炸。“为什么?”我是说这样耗时的制作和耗力的法术。“打发日子吧。”他笑。这是什么回答啊!!我很严肃地告诉他:我是阴阳师,跟着师父到长安就是来抓鬼来了。是你的邻居告诉我们你家一直很诡异我才来的,你能唤集妖灵,还让它们附身在木偶上,这件事情有问题,你得给我个解释,不然我只好告诉我师父让他出面来收拾你了。他看着我,安静了很久。我汗如雨下,心想是不是把话说太满了?这个人现在动动手指……好吧,或者他动都不用动,只需要打个招呼:商,现在不用对这女人温柔了。那那……那我估计也就见不着我师父了。等了半天,他用手一扫长发还是笑了:“是吗,那么不好意思了,还麻烦你跑一趟。我做人偶是因为有人需要他们。别人下了定金,我才会开工,银货两讫愿打愿挨,行了吗?”……真不行。我一头包,问他:“定金?”他眯起修长的眼睛打量了我一眼,啧啧摇头:“很贵的。你嘛,是买不起了。”我郁闷:“……谢谢,我不要。”虽然很漂亮。而且:“真有人掏钱买这种东西吗?!干什么用啊?”“用处?”他笑看我,懒洋洋地掰手指,“很多。看家护院,随行保镖,洗洗衣服做做饭,送送信抓抓贼什么的……”最后点点头:“商很能干。没瞧出来吗?”……够了。我把汗抹掉:“我雇一个人好不好,便宜很多吧?”这一回,他大笑,笑声流淌在昏红烛火之间,一下子让人心悸。“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雇得来的。”他说,“求而不得的事,求而不得的人,这世上多得是,你怎么知道人家有多痛苦啊。”比如因为失去孩子而发疯的母亲。比如承受不了丧偶之痛的痴情者。比如因为没有办法孕育子嗣、成天惦记,终于郁郁成病的想要做父母的人。我愕然看着他:“……所以呢?”“我做人偶,是为了了愿而已。一个人执念过强的时候,执念本身就成了魔障。你是阴阳师,破除魔障的方法无非杀、消、转、忘,我消解掉它,并不算过分。”这人声音慵懒,传递的却是让我心惊胆战的内容。“你是说……用木头人替代真人?”我抖,“木头人吗?!”“瞧不上啊?”他笑眯眯地问我,“我把商叫过来跟你聊聊?”免了!我气势顿消。想到那尊冷着脸的木偶,我如今手腕子还疼。“每一尊人偶里面都封存着一纸契约,是需要了却愿望的人用鲜血与人偶之间立成的。原因么……除了精魄,人偶还需要拥有它们即将扮演角色的记忆。”说到这里他看着我,莫名的,漆黑目光中泛起让我悚然的笑意。他说:“人偶会变成真人的。爱念之心不改,魂魄在里面久了,总会变成真人的。”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憋着口气想了半天,想到脸色通红,终于皱眉:“你告诉我,你这一尊木偶到底要卖多少钱?”他露出一副玩味的表情,“听出来了?呵,对,凡事没有代价怎么像话。”“多少钱。”我坚持,“没有钱的人怎么办?”他说执念,可并不是只有财主才有执念的对吧。“没有钱,有命,也勉强可以了。”他淡淡,漆黑的眼睛中连笑意也没有减少。我终于跳起来。是的,代价。挽回失去的人,得到不应该拥有的人,世界上哪有这么美的事情?这个人形师的话听起来很简单,可是,给予一尊木偶生命,把妖灵、记忆和没有生命的形体结合在一起,这是什么级别的术数?这要耗费多少力量?一个修行者居然会做这样的事情,说是为了——为了银子?!我死也不会信的。“金钱是代价的一种,生命是另一种。没有钱的人想要跟人偶在一起多久,他就要交给我多久的生命作为报偿。他能活多少年不需要自己知道,我会取一个平衡点。”他掠动乌黑的长发,笑看我,“跟我做生意,不会有人吃亏的。“你……”听不下去了,我暴怒:“你这不是骗人吗?说到底,还是妖术!让人拿钱拿命换个假人儿在身边,你还说不会有人吃亏!?”他似乎有点意外,但是只有一瞬间,下一刻他淡淡笑起来。“你家死过人吗?”啥?这跳转太快了,我有点愣。“死过,对吧?”他看着我,“少活十年让他们回来,你愿意吗?”这一回,我梗在那里。让他们,回来?“我告诉你这是假的,但是倾你一生,假得有始有终。你愿意吗?”一瞬间,这诱惑几乎把人没顶。我家死过人,是的,死过。在我没记忆的时候,在我还有家的时候,我是有父母的。跟着师父的日子就算再逍遥,私下里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得选,哪怕只是,见上他们一面呢……我艰难喘息,瞪着他,说不出话来。那人扬起睫毛,笑容中有让人战栗的平淡,“你就别想了,我做生意不这样做。客人上门,没人是我请来的,当他们的执念之心已经成魔的时候才会知道春风拂槛这个地方,才会找到我。骗?”他说,“算吧,但不是我在欺骗他们,是他们希望有个人来骗骗自己,无论怎样的代价都甘愿,只要有人能告诉他们,眼前的幸福是真的,就可以。”“幸福这东西,看着简简单单的,可一旦没有了,就变得每一刻都值得用生命去交换了。”他站起身来。一袭红色衣衫像缓慢流动的血液一样逼近我的眼前。“你啊,你到这里来,是为了同我立下契约吗?我也是个有执念的人。如今我也有点想,骗骗自己了。”我后退,转身,冲出了屋子。
卷一,长安露华浓(4)七、执念这东西……“人形师?”这三个字像干粮一样已经在老头子嘴里嚼了小半个时辰。我趴在床上依旧没有从惊吓当中缓过神来。“那人绝对是个有毛病的,而且论道行你绝对够不着他。这人又没有杀生害命,而且就算杀生害命……我求你了我们不要管了,朝廷设着阴阳司呢每天拿那么多银子让他们费劲去吧,我们管不起。师父,真的,我叫你师父了。”老头子转过身来,一脸严肃:“你说他那个叫什么阿雪的夫人,也是假人。”我把脸埋在枕头里哼哼一声。“你没问问他这个?”我真想死在床上。“没有,没问,你自己去问吧。人家好这一口我管的着吗!”师父不说话了,继续在屋里走柳儿。过了挺长一会儿,他忽然说:“我打听了,那人叫南宫宴。”我哇啦一声大叫,终于受不了地跳了起来:“我不想知道!别再跟我提了我不想想起那个人不想想起那栋房子不想想起那棵树了!!”吼完自己也噎住:树。为什么又是树。师父被我吓到,瞪着小眼看了我一会儿,很没底气地说:“哦,为师就是想说,同道朋友说南宫宴是隐逸高人,虽然一贯很邪门儿可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角色,他的事儿我们确实不用管了。”我绷着脸,全身慢慢慢慢地放松下来。师父摇摇头,转身迈出屋子:“听说这么多年他都在等着一棵老树开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嗨,那就不管了,不管了。”“不管了”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我瞪着眼睛,愕然无语。那天晚上,我梦到我自己。我穿着一身白衣,坐在梵罗树下。一树的花都开放了。深蓝色的**底端已经隐隐泛出紫色。夏天要过去了。月亮很好,我坐在树下弹着琴。琴声在夜晚的天空中清灵直上,那调子欢快得让我笑出来。他执着琥珀色的玉杯踏歌而来。夜色里,一身朱红,像一款雅艳的花朵当风盛开。他立在我身旁,放下酒,伸手为我拢起额边的长发。我侧头,看到他修长眉眼中浓郁的笑意。南宫宴。我惊醒在床上。天又黑了,老头子的呼噜声悍然如雷,从我一壁之隔的另一间客房里传过来。这么个动静下我还能做出有着那么好听琴声的梦来。我佩服自己。黑暗中我瞪着眼睛。南宫宴?我一定是疯了。当执念过于强烈的时候,执念本身就成了魔障。……我承认我是个欠抽的人。原本师父看我没精打采的,知道我是让这档子事儿给吓坏了,破天荒仁慈了一回,什么也没说自己去街上转悠找鬼祟去了,让我好好休息一下。结果,窝在客栈里忍耐了一天一夜之后,我向自己投降。趁着天还亮,我再一次来到了春风拂槛的院墙外头。远远望了冒出院墙的蓝色花朵一眼,我转个身,走进旁边的小巷,拐了几个弯后敲开了一间民房的门儿。“嘿嘿,大婶,那个,嘿嘿……”我对着一脸疑惑的雇主,不知道从何开口。“哦,大师都跟我说了,那家主人没什么事儿,就是会点儿口技,平时爱玩儿个皮影戏什么的,弄出一大堆影子来稀里哗啦吓唬人——有钱人嘛,玩儿得新鲜。哎呦,做这么多年邻居让他吓死了,嘿嘿真是的……就这事儿吧?”大婶一边吭哧吭哧在院子里打水一边笑。我听傻了简直,心说师父,你强。“我是想问一下,”我憋了半天,终于把心一横,“您怎么知道那家的女主人死了呀?”“我家老头子说的。”大婶咕咚一声把水桶从井里头拎出来。我赶紧上去帮手:“您老头子?”“啊,前些年我得场大病,我老头子急得呀,到处求医买药什么的,也没见好。后来不知到哪儿听说了,那家主人好像是个有能耐的……可就是听说啊!也没真瞧见过——结果老东西病急乱投医了,就找那家主人去了。”我乍舌:“结、结果呢?”“结果什么呀,哎呦,老东西回来胡言乱语的,什么也没说明白,也没见把药啊什么的拿回来,就跟我说那主人的夫人好像是死了,可惜呀,什么的。反正,”大婶胖嘟嘟的红脸蛋上满是不屑,“反正那主人奇怪着呢,我也不知道。”这我同意。我咧嘴笑笑:“那您的病后来找谁看好了?”话问出口我忽然愣住。等一等……“嗨,看什么呀,就没看,穷人贱命自个儿好了。本来嘛,哪用得着什么……哎哎,哎呦小师父!你别撒手啊这桶沉着呢!”我跌跌撞撞地把水桶放下,一把抓住身边女人的手:“大婶你,你,不要动。”“怎么啦?小师父怎么啦?”她咋呼。我的脸色大概很难看,她吓到了。我觉得胸口里头有东西呼啦呼啦涌上我的眼睛。这是一种很异样的感觉,不是悲伤,肯定不是,也不是愤怒,而是……我看着眼前的女人,艰难地问:“您,多久了。”“什么?多久了?”大婶非常疑惑,在衣服上擦着手。“您从上次生病到现在。”“哎呦,好几年了吧,总有五六年了。小师父你没什么吧?”五六年了。我心中重击。五六年了。我没什么。院门打开,小孩子的声音闯了进来。三个小孩子像小鸟一样飞进院子里头,看到我都愣了一下,可也不避人。小孩子每人手中都捧着热腾腾的红薯,围着大婶叽叽喳喳一起闹腾起来。我听到他们说:“爹爹留了大个儿的给妈妈!”我向院门望去。门口的中年人已经一脚踏了进来。那是个模样很平常的人,挑着担子,裹着头巾,是个做买卖的。看到我,纹路深刻的脸上露出憨厚笑容:“哎呦,来客人了。”我看着他。我看着他。我看着他。我没有多问什么。我离开了。我走得极慢,觉得寸步难行。其实,我是有很多话想要问的。我想问,大叔,五六年前,您是怎么知道春风拂槛的主人很有能耐的?我想问,那时那个人对你说了些什么?我想问你还记得那时自己做出选择时的心情吗?大叔,你知道如今你身边的人,是个,人偶吗?我看得出来,我不用问,他不记得了。连人偶自己也不记得了!!五六年的时间,一尊木偶居然真的彻底变成了真人——真实得让我完全无法发现她身上的异样,真实得,连她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原来只是一个替代品了!人形师……南宫宴。我停下脚步,稳住自己微微的颤抖。我不是悲哀,我不是愤怒,亲眼所见之后,我觉得……那个大叔的笑容让我觉得,如果能够举家团圆,和乐美满,那实在是……真幸福的事情。南宫宴说:“幸福这东西,看着简简单单的,一旦没有了,就变得每一刻都值得用生命去交换了。”……他似乎,是说真的。我抬头,看到了梵罗树的花朵。我已经站在了春风拂槛的正门下面。
主要是方便给自己看的
卷一,长安露华浓(5)八、师父,你别闹了站在门口纠结了很久,很久很久,想到昨夜自己的那个梦时,终于还是敲了门。这一次我学乖了,什么隐身咒,去他的。等了半天,开门的是商。商那张木雕墨绘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惊愕。“我来串门儿。”我说实话。“主人不在。”商平淡地说。“太好了太好了!”我吐气。商在看我,我赶快咳嗽一声:“那,我看看树可以吗?”这个要求是个人都会以为我有毛病吧。好在,商不是人。他退一步,把门打开。白天看起来,春风拂槛的院子真是华丽到让人……气不打一处来。遍院的,各种品名形色的牡丹灼灼开放着,传说中的千金一株万金一束,呼啦一家伙把“国色天香”和“我很有钱”八个大字写得满地都是。我愤然扭头,看到梵罗树。银白树干,碧青页羽,云蓝花朵。朱红色的人影没有在树下。……废话,我知道的。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我为自己的目光落空而失望得几乎被过气去。阿雪在。阿雪依然在树下看书。披着狐裘,目光安静,微微含笑,换了一个同前天不一样的但是同样舒适的姿势。昨天晚上,他把她抱回去了吧?我想。抱去哪里?卧房?也许他们同餐同榻,一起还说说话,看看花,讲讲笑话。也许南宫宴会对她说:“你看到了吗,梵罗树的花开了。”我怔怔地看着阿雪。我想问,阿雪,你真正活过吗?商端来茶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没话找话地问他:“你算是这儿的管家?”“役使。”商一板一眼地说。役使是阴阳师降伏妖灵而成的仆役。这家伙还真有自觉。茶很淡,我喝不出好坏来。顺嘴问:“能讲讲你主人的事儿吗。”其实我更想听女主人的事情。我想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有阿雪这么个人,或者她从一开始就只是南宫宴做出来的玩具娃娃?或者或者,最好他能告诉我,阿雪同她身边的这棵树,有秘密吗?结果,回答很简单:“不能。”“没关系吧?”我不满。商捧着茶盘很冷峻地说:“会被罚。”我笑了:“没事儿,我天天被我师父罚。”他沉默了一下:“我不能逃跑。”我深吸口气,拍拍他的肩:“我懂了,你忙吧,你辛苦了。”我蹲在阿雪面前。真是美。就算是人偶,依旧惊心动魄。我想碰碰她,可不知为什么,又不想动手。她眉宇之间流动着一股鲜灵的东西,一股……怎么说呢,让人屏息的生命的真切感。使我不能就这样当她是段木头。“阿雪,你不会说话吗?”我轻声问。她不理我,垂着眼睫看自己的书。我替她翻过一页。“他没有把你变活吗?为什么?”风吹动了阿雪的头发,梵罗树上淡蓝色的花朵们静静地响着。“阿雪,我梦见你了。”我说。“我梦见,我变成你了。”春风拂槛的大门打开了。我回过头去。南宫宴站在门口。夕阳西下。阳光像融化的金子一样流淌在他身上。他朱衣黑发,遍身金红,雪白的脸上写着沉默,看向我,和阿雪。我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我我我……”一秒钟的事情,南宫宴回复一脸悠然,他闲闲地笑了:“来捡鞋?”我面红耳赤。前天太惊悚,狂奔之下把鞋子丢他家楼梯上了。可是……区区一只破鞋,我犯不上吧!我是来……鬼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他笑笑,穿过院落,推门进了大厅,声音一路深去——“商,做饭招待客人了。商,我的茶呢?昨天的衣服洗了吗?怎么水池还没烧热,要耽误我净身吗?孩子的头发和衣裳都打理干净了吗?商,对了把鞋子还给人家……”我几乎吓到。商面无表情地从门厅中走出来,身后拖着巨大一车五颜六色的华丽衣裳。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把我的破鞋递给我,我双手颤抖,结结巴巴地对他说:“呃,跑……跑吧。”他看了我一眼,依旧是很冷峻的神色,淡淡说:“请下次不要来了,主人不是每天都这样的。”本想很有尊严地问这地方的主人一句:为什么要请我吃饭?结果异香扑鼻的那一刻我尊严扫地。……平心而论,饭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虽然想到做饭的居然是个木偶,食欲难免打一点点折扣。满满一桌子菜只有我和南宫宴两个人在座。在座两个人中,只有我一个人狼吞虎咽地动着筷子。我一边吃一边偷眼看着他。“听说你……从来不出门啊。”不说话很奇怪,于是我说了很奇怪的话。“去收钱的时候也出。”南宫宴象征性地擎着一副象牙筷子,筷尖随意在盏中点着,笑得很无所谓。好吧,原来刚刚这人去点银子了,怪不得心情好成这样。但是一想到他的生意内容,我打个冷颤。“哦……卖出去一个?”“还是很难听。”他悠然,“是了断了一颗执念之心。”我差点笑出来。这个人不能酸,一酸就假得厉害。“生意挺好?”他含笑点头。我闷着头吃菜,瞧瞧眼前的菜色,心说:看出来了。继而想到刚刚的那家人,有点卡壳。“有话说啊?”他看我一眼,摇头,“说吧说吧,脸都憋绿了。”我顿时咳嗽,愤然:“你怎么做到的?”他偏偏头,把眉毛扬起来。“我是说让别人找到你,然后忘了你。忘了找过你,忘了带回家一尊木偶,忘了……”自己也是木偶。想要一鼓作气,终于还是失败在最后。我瞪着他,问。南宫宴笑,红润的嘴唇和漆黑的眼睛一时间有点炫目。“呦,问这么清楚,要改投我门下吗?”见我一副快要离桌而去的表情,他“哎哎哎”地拦住我,声音拖得极欠打。“人们希望挚爱的人回到自己身边,回来就行了,怎么回来的记得那么清楚干什么。我做生意,服务一向到位。至于人偶,”他沉吟一下,“忘记还是记得自己的身份,他们自己选。要是觉得幸福了,忘了也不错。”我居然听得心里头有点柔软。半天,点点头:“我开始还一直挺奇怪,你做这么多假人卖肯定应该很有名才对,怎么会连邻居都不知道你。现在……”我叹了口气,“我看到你的人偶了,挺棒的。我不是说商。” 南宫宴扬眉,继而了然地点点头:“是吗。你看出来了,我是个逃名的人啊。”我流汗。看看他家的房子,看看手里的餐具,再看看他的衣服,然后决定当做没听见这句话。“人偶会死吗。”我终于问。南宫宴点头。我咬住嘴唇,心里莫名地痛了一下子。“死了怎么办。”我问。“我收回来,当娃娃摆着。”他笑,“那一屋子你都看到了。”我瞠目:“呃,他们,都死了?”“有的是坏掉的。”他说得简单,“做生意偶然会失败。失败的话,我会收回偶身和里面的精魄,返回拿走的报酬。”他笑,“你看我是良商。”良个鬼!我忍不住笑了。对南宫宴这个人,我开始有点改观。他有毛病,这我依然肯定。但是我现在隐隐的可以理解他的生意。只是,对于他,对于春风拂槛,我心里还梗着一根更大的刺。于是到了忍不住时,我问他:“阿雪不……”想了想应该怎么说,“不跟咱们一起吃吗?”开饭前,他习以为常似的把那具假人抱到了楼上。我不知道是放在那里,总之有些意外。南宫宴抬起漆黑的眼睛,微笑看我:“你知道阿雪?” 我赶快低头,“她是长安城最美的女人呗。”南宫宴笑。过了一会儿,淡淡说:“如今的长安城没有人见过阿雪。她很早已经不在这里了。”我停住筷子,瞪着碗。等着他说,她死了。结果南宫宴说:“我在等她回来。”啊?咕咚一声咽下嘴里一大块肉,噎得半死之后我小心地问:“她去哪儿了?”他仍是笑:“很远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我盯着他看,看不出悲伤,看不出奇怪的神色,甚至觉得这个人有点悠哉。我微微松了口气。这这这,八成是夫妻俩闹别扭,让人给当闲话传歪了。我叹气,继续往嘴里扒拉拌了不知道是什么巨鲜美汤汁的饭菜,随口:“那你等到什么时候啊。”“梵罗树花开时,她就回来了。”他看着我。又一次噎住。他目光淡淡的,深黑而宁静,笑意挂在嘴角,传达不到眼中。我把碗放下。我以为他会说,觉悟吧,知道我的秘密之后这就是你的最后一顿饭了。……他那个眼色和表情确实是那个意思。结果他没有。他笑眯眯地问:“好吃吧?商的手艺还可以吧?下次再来。”我听到楼上有东西咕咚掉到地上的声音。人事尽足也只勉强攻克下了一半儿,我瞪着一桌好吃的,舍不得走:“我能不能打包带回去?”我脸红。“我我我,我有个师父。”八成还饿着。南宫宴安静了很久。久到让我觉得怪异,赶快说:“不行就算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剩这么多你大概也不会吃剩的……”他打断我:“带吧。”“那个……碗能送我一个吗?”他家碗卖了够我们吃一个月的。他“呦”的一声,点点头:“不劳而获?跟谁学的?”切。我挂下脸来。要走,终于觉得缺了点什么。想了想,我对他说:“谢你请我吃这顿饭,叨扰了,我们师徒初来乍到长安,还不熟地界,冒犯之处你别往心里去。日后常来常往,还请前辈你多照应着。”他听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师父教的?”我脸红,啊了一声。“人才啊。还有什么?”“呃,还有?”我叹了口气,还有就是……“我叫阿离。名字是离经叛道的前两个字。你真行,请我吃饭都不问问我叫什么。”“啊,久仰,失敬,贵姓?”他靠在椅背上笑问。这人!“姓霍。”我师父的俗家姓,听他提过一两次,这会儿随口借来用用。南宫宴把我的名字念了两遍,表情渐渐诡异,他看我,正色抱了抱拳:“……壮哉。”我冲回客栈,一头跟师父装了个满怀。老头子差点摔出去,瞪着我就骂:“哪儿去了?!”我比他声音还大:“什么哪儿去了,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我名字怎么回事儿!?”老头子没谱:“什么怎么回事儿?”“狐狸精!!”我差点哭了,“有你这么给徒弟起名字的吗?十六年了我刚琢磨过来!!”“哦……”师父惭愧了一下,摸着头嘿嘿笑了,紧接着变脸:“快快,狐狸精别磨蹭了,出鬼祟了出鬼祟了,长安城南,抄家伙事儿!”
卷一,长安露华浓(6)七、究竟什么是鬼祟长安城南出鬼祟了。我师父他老人家串城串了两天,结论如雷。跑腿儿的依然是我。看到宅子的时候我泪如雨下。我真的,很讨厌,有钱人。这座院子虽然跟春风拂槛不在一个级别上,可特点很相当:有钱人的院墙全都特高,而且里头全都莫名其妙养着一堆花儿。我跳下院墙的时候被花儿扎得嗷嗷叫,宅子里不管是什么,除了人之外八成是都惊动了。这趟打草惊蛇,只能走。正郁闷着不知道会被老头子怎么血骂,却,出状况了。宅子里面骤然爆出一个女人像是喉咙撕裂开来后的尖声惨叫。声音像一把剑猛地把夜中静谧撕成碎片。我悚然,来不及回头先手脚并用地往院墙上爬——对不起我学艺不精,先出去再说。可是竟然不行。地面轰然震动,墙壁射出强劲反噬将我击得一退三尺,摔在了院子当中。这是什么?我爬起来,嘴角破了,呸呸吐掉嘴边上的血,我一颗心轰隆轰隆地往下沉。五行结界。嗜灭妖芒的正统阴阳阵法,不知道是不是同时有高手也盯上了潜藏在这家里头的鬼祟。可是,可是!前辈啊,高手!你看一眼啊,我被你关在里面了!!尖利的惨叫声再次穿破夜空。我的牙简直被这种声音给磨碎了。这一次我听出来了,她离我……很近。巨大的木窗碎裂声中,一个黑色影子从宅子里扑出来,四肢伏地落在院中,落在……我面前。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面容狰狞扭曲,她流着口涎,弓着背,五个手指近乎插入土中。五行结界想必激得她异常痛苦,夜幕底下她一双眼睛爆发魔性,泛出碧绿的光芒,疯狂地盯在了我身上。死了,不是妖灵上身,而是鬼魅成人!这个级别的鬼祟我是无论如何应付不来的!我腿软。这家伙,这家伙原本可能不是悍灵,可是现在陷入死地,凶性完全被激出来,这妖怪是猫是狼是狐狸是虎豹?我脑子里面噼啪乱跳,是什么都没关系,快点来人把它收了呀!!!鬼魅成人的女怪像崩开的弓箭一样朝我扑过来,碧绿眼睛在夜空中带出一道森光。我滚在地上,眼泪鼻涕一起流,大喊:“不是我呀!!”……别人布的阵。一边滚身爬起来一边满兜找我的咒符,雷咒扔出去,劈歪了树;水咒扔出去,池塘里溅出一朵小水花;土咒扔出去……没扔出去,女兽一爪子撕碎了我的肩头。高人仍然没有现身。我觉得手臂没有了。眼泪反而也没有了。不觉得痛,很奇怪,竟然也不觉得恐惧,只是很伤心。我确实应该好好练功夫的,我才十六岁,死得……有点早。我爬起来,捏着满满的一把咒符,再也扔不出去,想起师父每次都要念叨的那一招时,女怪已经向我扑过来。我用这辈子最后一口力气大叫:“——师父!!”师父,你不要来。就你那两下子八成也玩不过这家伙。女怪张牙舞爪的身形凝在空中,五根手指已经□□了我的胸口半寸。近在咫尺,我看着她几乎爆裂的眼睛,看着她已经撕裂的嘴角,看着她碎裂在口中的牙齿。然后,看着她轰然倒塌。女怪像被抽走了魂儿一样瞬间瘫软,重重地撞在我身上,然后落地。是坚硬的,木头坠地的声音。木头?我所有的思维和疼痛一瞬复苏。我认得了。刚刚嘶叫着的是我曾经听过两次的声音。我连面前的这具女怪尸体也认得了!人偶。这是那日夜晚春风拂槛的楼上,南宫宴为她用桃红色颜彩细细画眉的那一尊人偶。可是,为什么?怎么会?人偶的手指离开我的身体留下三个血洞,我捂住胸口跌倒在地上。一团乌黑的精魄从散架的人偶口中窜出来。院门轰然打开,南宫宴站在那里。华衣乌发,长风飞扬,这永远雍容华丽永远眼色懒散的男人此刻却仿佛披挂了一身修罗的杀气。他气势中有悍然雷动的怒意,却一无表情,漆黑双眼隔过夜幕宁静地看着我。“南宫宴!”无论他是救星还是要我命的杀手,总之我哭了。看到他,我就哭了。精魄窜在空中,疯狂地抽搐着飞腾着,它用尖利和扭曲的声音大叫:“主人!为什么?为什么!?”南宫宴沉默,沉默中静静的有风沙的凛冽。乌黑的精魄似乎想要钻回偶身,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扯拽出来,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中渐渐流散。流散的每一道气息瞬间化成利剑一般的怨灵,笔直地向着南宫宴射去。射入他的胸口,然后,消失了。商的声音响在门外:“主人。”居然听得出关切。南宫宴不回头,看着我,声音沉重短促如挥手一刀:“出来!”我哆嗦。我以为会看到商从他背后走出来,结果没有,我看到我师父。我师父立身主宅的房顶,披着月光遥遥大笑:“南宫宴,人形师!久见了。你果真还是关心这个丫头,不舍得是吗?怨灵反噬也吞了。你还行吗?”我被五雷轰顶。我不明白。我看着高处的师父,他也看我,他穿着阴阳流动的银色太极袍,黄白相间的蓬乱头发在苍老的头颅边飞扬,他以气劲将两柄断妖去恶的宝剑御在空中,周身酝酿的力量是我从来没有见识过的。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上,狰狞着让我一生都会陌生的笑容。师父师父,你说什么?师父,你要做什么?南宫宴点了点头:“霍秋绝。”这是我师父的名字。他念出口时,是熟悉是厌倦,是冷风轻轻撕裂一张薄纸般的蔑然。我听到骨冷。南宫宴再不看我师父,他对商说:“带她走。”商来到了我的身边。他仍还是一袭黑衣,夜色下雪亮的银边像一道闪电,快得简直让人看不清楚。他抱起我。我感到他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想起来了……五行结界。商是南宫宴的役使,说来也是妖灵一类,进到这里来他会非常痛苦的。我的嘴唇破了,话说不利落,我说不,不要。我师父在屋顶暴喝:想走?商谁也不理,纵身离开。抱我踏出院门的那一刻,我们身后青白两色华光冲天。“怎么回事儿。”我把血吐掉。痛得简直不想活下去了,可这个问题让我想要活下去。我问商。商沉默。他依然颤抖,而且脚步缓慢下来。踏入结界,他受伤不轻。“不用抱我我求求你干点有用的,告诉我,怎么回事儿。”我挣扎。我居然,我的天,我居然看到这尊木偶在流汗。商隐隐皱眉,声音里有忍耐:“不要问。”我快气死了,大叫:“怕他罚你?!”冷静下来,终于吸口气,问他:“刚才的结界,我师父?”商沉默着。呵,还真是……心痛如绞啊。我猜对了。不然鬼魅成人这个级别的妖灵,老头子串城探路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吧?明知道,还打发我来干什么呢?我有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吗?他知道所谓鬼祟只是南宫宴卖给了别人的人偶。刚刚成型的人偶,身上妖气浓重,那的确能骗过我。他一早在那座宅子里面布下了嗜灭妖芒的五行界阵。然后,他回来告诉我,那里有活儿干。然后他等我进去踩点,自己在外面启动阵法,逼迫出妖物的杀性来。然后,连我一起困在阵里。为什么?我问自己。很痛,真的很痛。可是思维却在剧痛当中越来越清楚。他不是要杀我。他杀我干什么?!他是要杀南宫宴。他或许竟然知会了南宫宴?他在暗处等着南宫宴到来等着妖灵杀我等着在最后一击之前南宫宴自破役使被怨灵反噬。然后,他乘机出手。师父。我闭眼。全都让你等到了。可是如果,南宫宴不来,如果他不想承受反噬而没有出手,那师父,是不是我这个做徒弟的死了也就死了呢?我握住商的肩膀,用力握住,握到自己终于感觉不到痛为止。我问他:“你主人跟我师父到底有什么仇?”如果他再敢给我说一句不要问,我立刻晕过去给他看。可是他没有。他忍耐着痛苦说:“主人一直在等你。”“等我?”我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主人说,梵罗树花开的时候,你就会回来。”我在商的怀中震动。在春风拂槛,我问南宫宴,那你等到什么时候啊。他目光淡淡,笑说,梵罗树花开的时候,她就回来了。“那一天你来时,花开了。” 耳边,是商在说,“梵罗树的花朵几百年来都没有开放过。主人很高兴。他等你很久了。”我茫然张着眼睛。因为失血,眼前模糊得厉害。我问,我早已隐隐感觉到,却至今不敢相信地问:“阿雪?”商微微低下头看着我:“阿雪。是的,你明白了。”我不明白!阿雪是南宫宴的妻子,是长安城第一美人,是那个有着冰雪落在**上被春风吹化般容颜的女人。我?我是什么?我是个小修道士,邋邋遢遢平平凡凡,一跤跌在尘土里别人找也找不出来!我怎么可能是她?我怎么可能同她有关!商把我放下。他平静的声音中前世今生向我扑面而来。商说,阿雪是一只狐狸。
卷一,长安露华浓(7)九、如果可以,我不是每一件真相都想要知道    九尾狐,这是阿雪的真身。  阿雪原本是东海瀛洲境的神兽,一日却因为偷吃了一位修行士用了毕生时间炼就的一颗丹药而化作人形。修行士发觉之后怒极,要炼化她的身体取回丹药,人形的阿雪为了躲避追杀而逃下了山去。  就是那一天,她遇到南宫宴。  彼时的南宫宴静立在一株叫做梵罗的上古神树下。他修炼初成,随着性子云游山海,看到那株奇异美丽的树上结满花苞时,就留了下来。他是想看一看花开的样子。  花朵开放的那一天,阿雪遥遥而来。  她一路奔逃,终于因为承受不住体内丹药强劲的力量反噬而倒在树下。南宫宴出手救她,化解了这只小狐狸一场烈火焚身的浩劫。  那之后,他们折了梵罗树的花枝带在身上,一起悠游,一起修行,一起看朝升夕落一起踏歌酒繁华,当沧海桑田都走过了,他们来到人群喧闹的都城中把花枝种下,笑说,那就再也不分开了吧。  ……阿雪变成人形那一天还是汉家天下。想来这是个够长的故事,难得被商讲得这么白不呲咧。我问他然后呢?商说:“然后当年的修道士带着徒弟们找来。”  修道士依然耿耿于怀,他要取回自己毕生心血凝聚的丹药。唯一方法是炼化阿雪,将她混含着丹药之力的千年精魄纳入腹中。  南宫宴护着阿雪与修道士相斗。许多次许多次。终于在最后的一战中双方下了杀手,修道士毙命,而南宫宴为了护着阿雪,也被重伤。  商平静地看着我,“主人那时快死了。夫人为了救他,不顾自己也受了伤,硬将内丹吐出,渡入了主人体内。”  我咬住嘴唇,看着商。  商沉默一会儿,说:“夫人对主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等我。”    那一日的春风拂槛内,阿雪望着盛开一树的梵罗花朵对她的爱人说:好美。  她说:我会回来的。几生几世也好,梵罗树的花朵这样美,我见到它们时,一定会认出来的。那个时候,你要在树下等我。  她笑然回首,给了他此生最后的画面与诺言。  那之后,南宫宴斩下一段梵罗树枝,用了很久的时间制作出一尊阿雪的偶像。朝朝夕夕,他看着她,维系着她的习惯,只是为了每一次抬眼时都让自己也相信,她真的还会回来。  那之后他更名人形师,也开始为这世间对于爱恋而心存执念的人们制作人偶。执念成魔的每一颗心,他都明白。  那之后他日日等待梵罗花开。梵罗树年年结出一树的花苞,而到了秋天,又一一落去。路人说,花苞跌落在地上会发出轻轻的破碎声。撕心裂肺的失望二字,没有人读得出来。  修道的人,他的一生有多久了?相爱不过多少年呢,却要用这么漫长的时间去守候。阿雪阿雪。我心想,你开了怎样的玩笑给他啊。  我咬着牙,偏过头去。仍然是那个问题,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的我明白,第一眼看到梵罗树时悲从中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偷着有一点点明白了,上一辈子,或者更早远以前,我是那只九尾狐,我是阿雪。可就算是这样!如今的我又同南宫宴死去的爱人有什么关系?!难道我……  我痛得捂住胸口,说不出话来。  难道我回来了,就能替代她了吗。  商看了我一会儿,回答很平静:“杀了你,将你的魂魄封入夫人的偶像内,加上主人的记忆和夫人当年的内丹,夫人就可以活过来。”  我被当头一棒敲傻在原地。  我忘掉了,南宫宴是人形师。  他制作阿雪的木偶,每天每天每天,不知道在用怎样的温柔与爱护对待着她,我想起那尊人偶眉宇间逼人的生命感,我想起南宫宴说,“会变成人的。爱念之心不改,精魄在人偶中待得久了,总会变成人的。”  他……等待的,正是阿雪转世之后的那一缕魂魄!  我给他送来了!!  “那他,”我艰难地开口,话没说出来已经天旋地转,“那他,为什么不,不杀了我?”  商的眼神一瞬间让我仿佛被利剑贯穿。他凝视我,木头雕刻的脸上终于见到了一丝表情:“我也问过主人,他为什么不杀了你。”  我没有力气了,捂住胸口蹲在了地上。原来他比我还不能理解。  “是因为我师父吗。”我喃喃地说。他们有仇,而我又是被我师父干脆打包送到他面前的……  等等!我师父!?我跳起来一把抓住商的衣服:“我师父到底为什么跟他有仇?这不对吧?我我——”  商看来伤得比我想象的还重,居然被我晃得往后退了一步。“当年那个修道士,”他稳住自己,“是霍秋绝的师父。他是来报……”  商的话没有说完,他被我一把推开。我往回跑。  师父,师父,你别闹了。  这么多辈子都过去了,我死了一回我都没说什么,你跟南宫宴这么脸熟的样子,想来是这么几百年来没少打招呼,是不是?  师父,你,你知道我就是阿雪,当我是婴儿的时候你就找到我,你教我功夫和法术,你带我,来长安,你把我一步一步推到春风拂槛里面去……你看到我回来,你看到南宫宴竟然没有杀了我,所以你布置下这样的陷阱……师父,你真的,只是来报仇的吗?  我闭上眼睛,发疯一样地奔跑。  还是说,你是想要拿回当年那颗丹药中的力量呢?  师父!!你这一次……错了啊。    碧青与雪亮的玄光依旧以冲天之势在夜幕里交缠碰撞,但是师父的五行结阵已经破碎了。豪宅周边的百姓被惊动起来,不少门户里已经亮出灯光。  我扑到门口,大叫:“师父!”  师父正举拂尘迎挡南宫宴掌气凝成的一剑。拂尘在师父头顶上碎裂,被他御在空中的两柄断妖护法剑气息不稳,也几乎跌落在地上。师父腌黄瓜一样的身子连连退了几步。南宫宴金红色的身影凝立在一轮小小的五行星焰行成的圆阵中,左手持诀在胸口,右手双指间凝出的碧青色剑气宏然飞腾,再一次向着我师父涌去。  “不要啊!”我冲过门槛魂飞魄散地大喊。  碧色剑气撞上了师父的胸口,师父喷了一大口鲜血向我跌倒过来。剑气余势分明更加汹涌,却猛地倒卷,收回入南宫宴的手中结成重重的一股深绿色气流。南宫宴脸色白得吓人,双眼在夜色之中像一道闪电将我劈中。他看到我,周身的光焰一盛,“商,我让你带她走!!”  我不知所措,拼命摇头。眼泪再一次掉下来:“你不要……”杀我师父。  我听到商终于追到门口的声音。  我听到师父的大笑。  师父喉咙里头梗着血,咻咻喘息着:“阿离,好徒儿!”  本已低垂的断妖护法剑猛然抬头,剑光一转,向我胸口刺来。  我傻掉。  师父你……不想回头吗。  我死后,阿雪魂飞魄散,你想怎样?你想要南宫宴怎样?  胸口被刺入冰凉的一痛。  剑尖没入半寸,我眼前站立着商。  我浑身僵硬,浑身冷颤,我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商的背影把我所有的视线都遮去了,他低下头,看看插在自己胸口的剑,抬头望向南宫宴的方向:“主人,你……”  他沉默下去,然后叹息一般吐出两个字来。“保重。”  他倒塌下去。我接住他。他,好重。我随着他一同倒塌。  我颤抖地看向南宫宴,我无法知道他们最后交换的是怎样的一眼,此刻的南宫宴没有表情,他足下踏着的阵轮光芒颤动,暗淡,熄灭,然后他的胸口涌出鲜血来。  那正是商被利剑贯穿的位置。  翻飞的咒符被祭上了空中,师父摇摇欲坠地站起来,他喷着血双手齐齐捏住剑诀指向空中的两张咒符。离火震木在空中交撞成紫雷向南宫宴袭去。  “师父?!”我抱着商的身体在巨大的惊痛之中悚然。  南宫宴挥臂接下雷霆。火焰般的身影在雪亮光芒中消失一瞬,雷光散去,他退后一步。师父再次吐力,爆裂的紫雷连闪,南宫宴再次接下,再次被光影吞没。这一次,我看到雷光中的血色。  师父师父,不要!我不能让他杀你,可我,可我也不能看着你杀了他,师父你不要哇……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喊出这些话了,我只知道最后的最后,我在胸口仿佛沸腾般的痛苦中大叫:“住手啊!!!!”  师父被宏大的玄冰气流从背后击中,他像截木头一样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的时候他愕然回头看着我:“你……练成这一招了?”  我脑中空空如也,颤抖地看着自己双手中握住的剑。那是师父刚刚掉落在地上的另一把。  灭焰。师父,我练成这一招了。  灭宴?师父,这是你,从始至终的用意吗?  我扔掉剑,向他扑过去。师父师父,师父!  师父你……从头到尾,诸多的利用,诸多的欺骗,你不回头,你到底还是想要那颗丹药而已。阿雪的内丹结合丹药,能助你多少年的修为?你连徒弟的命都可以不要,我不原谅你!  可是,师父。这么多年,是你养育我……我跟着你走过天南海北,你逼着我练功夫学法术,你并没有让我做过坏事,你说我们不能辱没了门楣,你不该……是这样的人。我真的不能原谅你,可是,可是,师父啊……  南宫宴来到我的身边。他捂住胸口,嘴角边的鲜血滑落下来。他不说话,看着我拽着师父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  
卷一,长安露华浓(8)十、一生太长了,我们只争朝夕吧对不起……我师父后来没有死。可能我实在是哭得太伤心了,南宫宴听不下去,所以他把我扒拉开,把我师父给救活了。当年那颗丹药,他孕化成力量,终于,还给了我师父。老头子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脸平静一脸困惑,看到我的脸,记忆从他昏花的老眼中复苏,他挣扎起来,惊觉自己还活着,愕然了一阵,问南宫宴:“为什么?”南宫宴不说话。他走到商的身边,俯身把商抱起他来,一步一步离开。老头子转而看我,张张嘴。在他说话以前,我颤抖,退开,起身去追南宫宴。迈出那家倒霉豪宅的门槛时,我听到他在身后沉重地叹了口气。……我师父太亏了。他折腾了这么好几百年终于得回了自己老师的丹药,居然对修为没有半点帮助,只是捡回一条命而已,功夫还打了好多折扣,哎……||||追上南宫宴时,他怀抱着商,夜色底下走得缓慢。看到我,淡淡地笑了。我扶他回去。他真的伤得很重。他又失去了丹药。他得恢复好久好久。我低声说:“南宫宴,谢谢你。”“救你师父?不用。”他回答得简单,厌倦得不想再提一般。我卡壳,垂着头,闷闷地说:“还是谢谢你。真的。”看着人死是一件至痛苦的事情。何况是重要的人。何况,是我亲手。怎样的怨恨也好恩情也罢,在生死面前统统云烟。师父,我们大家的账,在今天算是都了了吧。我问南宫宴:“你那尊美女人偶不带回去了么?”他沉默,然后轻飘飘地笑笑:“这么重,怎么搬啊,送给那家人吧,摆着也不难看。”我打断他,问:“商?”他说:“坏掉了啊。”我忍住眼泪。“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不要装了。” 我不敢转头,不敢看着他怀中那具再也不会醒来的人偶。商不是自己站在我面前的,我知道,他受伤很重根本没办法那么快了。是南宫宴控制他……挡住那一剑。我低着头。“为什么。”南宫宴停很久,终于说:“你是人,商不是。”我震动一下,抬头看着他。夜幕底下,他脸色平静,看不出悲喜。可是这种无声的平静让我痛彻心扉。南宫宴,我知道你很伤心。役使可以为主人去死。这是阴阳师与役使之间的契约。商死去之后并没有化成怨灵,他跟着南宫宴,一定已经很久了。商。对不起。我在心里头说。然后我叹息:“南宫宴,谢谢你。”南宫宴失笑:“真不实惠。怎么还是这句?”我咬住嘴唇,蚊子一样哼道:“谢谢你没有杀了我。商告诉我了,你在等阿雪。”南宫宴啊了一声,皱着眉琢磨道:“原本是想把你师父收拾掉之后再下手的。”我吐血。顿时撒手不扶他了。他摇晃一下站稳,别过头来,眯起眼睛笑了:“现在不了。”“我等的是一缕魂魄。你……”他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自己。等着他的下文。“我没有好好想过,架构中的路数也很简单。只是。”南宫宴静静的有些沉默,这是我没有见过的神色。他说,“我一直等,终于等到了,可看到你时我觉得,”他停了一下打量我,然后扭过脸去重重叹了口气:“虽然混得惨了一点,到底也是个人啊。”我再次吐血——什么话啊!!在我的大叫声中,南宫宴的微笑淡淡地浮上嘴角。一路回到他家里。推开春风拂槛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时,我惊呆了。阿雪的人偶倒塌在树下。黄梨木攒花雕刻的躺椅旁,那尊雪白的,美丽的,灵气的,曾经有着逼人生命力的人偶身上此刻再也见不到一丝光彩。我跑过去把它扶起来。它……死掉了。是不是因为,他的力量,终于无法维系它的生机了呢?我有一刻不敢回头。我怕看到南宫宴就算用力也无法遮挡起来的悲伤。他的脚步声缓缓响起在我身后。南宫宴在我身后俯下身来,温柔地抚了抚阿雪的脸。“阿雪,是我傻。你已经给我答案了,是吗?”我颤抖无言,眼中再一次蓄满了泪水。而那尊叫做阿雪的人偶,垂着睫毛,含着温柔,仿佛,笑了。我师父临走的时候我去送他。出门前反复了很久,直到南宫宴受不了了,直接把我拎出去。“既然不送一定会后悔,那你折腾什么。”他如是说。远远地见到我,师父腌黄瓜一样的身子板都挺直了,我知道他松出了此生多大的一口气。他苍老了许多,身体也还没恢复利落。自己靠在小毛驴上,朝着我笑了。他说:“阿离,我当时那一剑吧,我也不是真的想要你的命。”我说你算了吧。他嘿嘿笑了:“我们俩谁跟谁呀,就不说这了个。”我问:“你要去哪儿啊?我日后想起来了或者是没饭吃了,去看看你呀?”他瞪我:“没饭吃?他会让你没饭吃?”别扭一下,终于问:“他怎么样啦?”我抱着肩膀斜楞他:“你们俩打架那么大动静,把人家宅子给毁了,还惊动了好多人……阴阳司肯定要管的。所以南宫宴说与其被他们烦还不如出去走动走动,顺便看看山水也挺好。”师父说,哦,你呢?我?我想了想,忽然脸红。师父嘿嘿地笑:“我放心你了。”师父骑在毛驴上。他走出很远,都没有回头。直到我忽然大叫:“师父!我那个名字,我那个名字!你当初是不是故意的?!”他背着夕阳回过头来:“什么名字?”想了想明白了:“狐狸精?”他哈哈大笑:“不是不是,这个真的不是。当年找到你,给你起名字的时候,我觉得挺对不起这个小孩儿,所以想,要是你自己能从这乱七八糟的尘世经纶里头跳出来,那也很好,才给你叫了这个名儿的。”“离经叛道。现在看来,”他转过了身去,笑声随着背影幽幽传来,“还是这两个字取得好。”我往回走。翘着嘴角。走着走着忽然流眼泪。我抹掉。再流,还是抹掉。终于泪如雨下,我不再管它。师父,我不会原谅你的。师父,谢谢你。师父,再会了。梵罗树的花很香,香满了整整一条街。人们纷纷寻找着指点着,用异样的眼色观看着那一栋巨大的宅院。小巷深处的一户民宅门口,脸蛋红扑扑的大婶一边用毛刷给他的三个小孩子刷身上的尘土,一边扯着嗓子朝自家院子里喊:“他爸,你快出来看看,小毛摘了那家院子里的蓝花儿啦!那家主人不会怎么着吧?要不要赔个不是去呀?他爸!”我笑着走过这一切,来到春风拂槛的门槛前头,一脚踢开大门。宅院的男主人一袭红衣,一头长发,背对着门口,立在树下等我。我,回来啦。——单元 结——
一共7卷,一天更一卷
暖(✿✪‿✪。)ノ
阿离手记那一天,我们启程逃命经验之谈是:往事一般都是不堪回首的。对于三天前发生的那段往事我做如上感慨。三天前,从傍晚到午夜,南宫宴沐了个超长的浴,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我简直以为他是要发芽了。那时他穿着木屐披着畅怀的浴袍,握着水淋淋的一把乌黑长发对我说:“时候不早,我们逃命去吧。”对于浪迹天涯四个字我已经相当有感触了,前头十六年就没干别的嘛。逃命倒还是第一遭。我看着他的出浴造型骇笑:“你还记着这事儿啊?”离他跟我师父俩人毁了半栋民宅、惊了周遭好几百口子的那场交战到现在,总也有四五天了,长安百姓震动得不行,传到如今的版本已经邪乎成了“那一晚雷光天降、金甲神人坠地托生”……朝廷阴阳司要说有心思来拿人,当天就已经该经堵在春风拂槛门口了,还容他往哪里躲清静去?这么多时候没动静,我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呢。“他今晚出关,我们躲开他远点儿。”南宫宴一面用软巾子擦着头发一面往楼上走。“他”是谁?我压根也不知道。只是南宫宴这人说起话来惯常都带着懒洋洋的笑味儿,让人只听着心里就踏实起来,懒得跟他计较别的。而至于他口中很惊悚的逃命,我也只是姑妄听之而已。毕竟凭他的道行,能让他用得起一个“逃”字的事情普天之下只怕也没有几件了。我行走江湖向来不考虑行李,那是因为穷到基本上没什么行李让我考虑。可我没想到他也没考虑!下楼时他已经换好了衣裳,黑色里衣外头照旧是那身描金走线晃得我眼疼的“牡丹花”缎袍。背后空空如也,手中只拿了两只卷轴——卷轴都很旧,纸皮黄黄的,一个一剑来长,另一个短得像根萧,配他一身行头,看起来哪里像是出逃,说是个附庸风雅的大爷不知从哪儿淘换来了两件出土古物要出门跟人家喝酒斗画我还比较容易相信些。临到动身,看着大厅里的琳琅满目,我扒着门框舍不得走:“其实你这官司里也没我什么事儿……我替你看家行不行?你家这么多好东西万一丢了呢?”他“言之有理”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不过敢来偷我的人,你拦得住吗?”……也是。我泄气了,他往门上贴张咒符都比我顶用。我痛苦地拿眼往屋里瞟——大厅边角里的一张红木长桌上全是这两天我从他家各间屋子里拿过来玩儿的小摆设,金的玉的水晶的琉璃的不认识的,摆满了一桌子。心想着虽然身上已经装满了,可说什么也得遛回去再拿两件……漫漫逃亡路呢。怀着这个心思追到院门口:“好歹等你头发干了再……”话说到这里就卡住了。院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说有半间屋子大,那大约是夸张了,顶别人家四辆马车拼起来的大小是没错的。铸车的料子是乌木,螭纹莲首雕刻堂皇,整看上去像个巨形珠宝匣子,气势渲然地镇在门前。这也亏了是晚上,若搁白天,没人过来围观才怪呢。我汗流浃背了一会儿,寻思着南宫宴要就打算乘这东西“逃命”,除了招摇一点我是没意见的。问题是……“马呢?”南宫宴抱肩站在车前,低声嘀咕。你问得好呀……南宫宴思量了一会儿,回头打量我一眼,笑眯眯地勾勾手:“来来来。”我茫然走到他跟前,心说这家伙不会以为我还有拉车的功能吧?结果还没站定,就被他一手握住了腕子,另一只手二话没说,朝着衣襟里头摸了过来。“哎哎哎!”我面红耳赤,顿时间袖子里的夜明珠啊怀里的翡翠杯啊脖子上挂的十好几串玛瑙全被他倒腾了出来。最后,南宫宴从我腰带下头掏出了一对小玉马。这对小马是墨玉雕的,并在一起不过半个手掌大,玲珑滋润栩栩如生,我一眼见了就特别喜欢。这会儿被正主儿搜了回去,我大囧,咳嗽一声正想找补句什么,话没出口已经变成了痛叫:“欸!!!”南宫宴挥手一掷,一对小马啪嚓一声摔在了地上。“南宫宴?!”我气得差点结巴——你喜欢还给你就是了,好好的东西你砸了它干吗?在我的叫声中,仿佛烟花炸裂,玉碎的地方光芒一绽,两匹嘶鸣跳跃的高头大马拔地而起。夜色底下,马身如墨,两对金色的大眼闪闪耀耀,披着月光,好似麒麟。我下巴掉下来。脑子空白了一会儿之后忽然觉得浑身犯刺儿,我慢慢转头看着南宫宴:大师,我错了,我这身上还有什么不该有的……?两匹大黑马已经竞相自己钻进了车前的龙套里,打着剧烈的喷鼻用金苹果一样的眼睛瞧着我们。南宫宴含笑,一托我的手臂:“上车吧。”马车拐了个弯儿,再看不见冒出院墙的梵罗树花朵了,我闷闷地把帘子放下。“去哪儿?”我问南宫宴。“想去哪儿?”“……合着你没想法?”我没话说了。他哈哈笑了,“如今亡命天涯,哪里去不得。”……这人的逻辑呀。我闷了一会儿,忽然吸吸鼻子:“这车里好香。”他笑容深一些,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枝银白色的花枝递给我。枝上页羽碧青,勃勃繁盛,一对柔蓝色的花朵云朵一样雍容,开成并蒂。我顿时惊喜得不成。总是不知道为什么,嗅着梵罗花的香气,我就会有种前世今生乃至茫茫来世都被一根丝线牵定了的感觉。如今把它握在手里,很是踏实。南宫宴在一边儿咂嘴:“要走一路呢,你这么个捏法没出长安城就剩根杆儿了。我还得回来给你取,多麻烦。”我嘁一声,“路上花谢了我们就回来呗。真是的。”说到这里自己愣一下,抬头问他:“喂,还回来吧?”他可没说躲个阴阳司还得躲上一辈子。南宫宴看我。车里铺着温红软缎,四角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软和的光芒底下,他的眉眼好看极了。我顿时没出息地红了脸。是怎样?你那个表情。南宫宴笑笑,说:“好啊。”没有车夫的黑色马车奔跑了两天一晚,于昨一日的夜色中停在了洛阳城前。自那一天,我的华丽之旅由此开始了。——阿离手记四月末于洛阳
卷二、洛阳牡丹赋(1)楔子:唐万岁丰登元年,武后冬月游后苑,见满目萧瑟,醉笔草诗四句:“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凌晨名花布苑,群臣咸服其异。而牡丹独迟,后素爱牡丹,怒其负恩,遂炭火炮烙贬于洛阳。故今言牡丹者,以西洛阳为冠首。——《帝京载物略》一、做高人的感觉,确实很好洛阳城里名声斐然的魏府二夫人请南宫宴明日傍晚“入府一叙”。魏家家丁把这张帖子送到客栈来的时候那表情仿佛比我还惊讶。南宫宴拆了信纸看看,随手扔在一边,没什么心情似的继续喝茶。“有旧?”我问他。“不认识。”南宫宴表示。“不认识……那位夫人找你做什么?”我瞪着眼睛,疑惑。“好奇吧。”南宫宴悠闲地看我一眼,“我不是牡丹仙子吗。”我顿时笑了。严格算来,这是我们入住洛阳的第二天。走在街上的第一日南宫宴就吸引了洛阳城里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瞩目。热情如火的洛阳美人们把各种颜色的**往他怀里撒啊撒,到了后来终于有人当街噗通给他跪下:“牡丹仙子您可算显圣了,今年也请务必保佑我们一方水土风调雨顺……”我当场笑得翻将过去。其实这绝对不能怪人家百姓走眼,我早就跟南宫宴说过,就你那副扮相要敢再招摇一点,明天被人当成了王母娘娘我都不会奇怪。南宫宴自己是无所谓的。“那去吗?”邀请摆在眼前,我问他。他笑一笑看着我,茶杯边沿碰在温红的唇上,再没进展。“想去吗?”他问。第二日傍晚,我们俩立身魏府门前。按洛阳城久负盛名的豪宅大户来看,魏府门楣算不得招摇。它落身在一条小巷子的尽头,曲曲折折才能摸着门槛。被门口等候已久的管家接到宅子里面,我就开始郁闷了。什么叫做别有洞天?大约这就是。春风俯瞰的华丽与堂皇我是扎扎实实见识过的,这幢魏府说富丽未必比得上,却是别有一番味道。前院后院亭台水榭,绕着主宅和厢房,大片花草错落繁华,挂着露水灼灼盛开着,浓浓的花气在我眼里如薄雾一般逸散了一地。没有牡丹。这倒不是一眼看出来的。跟着管家东拐西拐在长廊里走了一路,我始终用眼去找——早听说洛阳百姓痴好牡丹,无分贵贱高低,家里无论如何都是会养着这款花的,我缠着南宫宴在时下四月这个时节来到洛阳,瞧一瞧牡丹胜景自然也是目的之一。这座宅子里面却没找见,到底让人惊讶。见了魏夫人时,我的惊讶更加上升了一个级别。夫人是个三十几岁的妇人,模样打扮很是端庄,无外是有钱人家女人的派头。为人倒挺和气,见了我和南宫宴,从坐上起身先给我们道个歉:“事出有因,这般冒昧地把您给请了来,实在是劳烦两位贵客了。”说完抬起头,眉目间的忧色让人心里一软。看得出来,这位夫人真是愁苦,她欲言又止了许多次,目光看看南宫宴,看看我,再度看回南宫宴,把牙一咬终于开了口。“敢问,先生您当真是牡丹花神吗?”……我就知道,会是这么一句。“我当真不是。”南宫宴很谦虚地说。夫人顿时失落得风情万种。“是吗……那实在是冒昧了。只是先生远道而来,仪表……”她大约是琢磨了一下措辞,终于很小心地下了结论:“……不凡。加之先生身边这位小师父,”她望着我,“看行装,应当是阴阳道门中的高人吧?”!!!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家叫做“高人”!我大喜,夫人你好眼力呀!!南宫宴瞥了我一眼,“……咳,是啊,”他笑微微地点头,“我是帮这位高人赶赶车拿拿行李的,有什么麻烦事情您跟她说就是了。”夫人肃然起敬地向我看过来,“啊,如此是我怠慢了。不知小师父在哪座名山修仙?”她殷殷地倾着身子问。我噎了一下子,心说师父,对不住,您的大名我就不提了,免得提了之后这单生意泡汤。清清嗓子,我正色:“夫人客气啦,我乃正统邹氏阴阳道门传人的唯一弟子,一般不在山里溜达。您叫我阿离就行。”夫人怀着很震动的神色张了张嘴,朱红的檀口描出一个“阿”的形状来。我飘飘欲仙地看着她。结果,“离”字还没出口,她离开座椅来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啊!高人,请您救我女儿!”魏家的事儿,说来很是耸动。起初大约是半个月前,夫人的贴身婢女在端茶点的时候脸色惨白,忽然晕倒了。府上为她找了郎中之后,郎中说是失血造成。“手腕上有鲜明割痕,我那时只以为是这孩子做了没脸的坏事,寻过短见,觉得很是不好,就把她打发走了。”夫人告诉我们,“可是自她走之后,我留心看了,我家做事的女孩子,手腕上,或新或旧,竟然,竟然都是有着伤口的!”我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听得挑起了眉毛:“您没问问看?”“问过,竟没一个说得出是怎么回事。”夫人愁眉不展地说,“原本都是老实本分的好孩子,若一个两个抵赖不知道,也还说得通,可这么多人……她们伤痕多半是旧伤,有些看着竟有好几年了的样子,也有人猜是小时候碰的,不记得。可若说巧,也巧过分了。”我点头同意。回眼看看南宫宴,这家伙在喝茶,半合着眼睛笑容似有似无的,倒让我有点儿惊心。果然,事情还有。“这还不算完,就紧接着,我家老爷也生病了。症状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伤口不在腕上,在颈子里,倒像是,倒像是……”我听着都快急了,南宫宴在我邻座吹了吹茶水,淡淡说:“咬痕。”夫人闷着头,脸色极窘迫地自鼻子里恩了一声。“我便觉得,是家里闹邪祟了。跟老爷说过之后,老爷不知打哪里弄来了一位仙姑。那女人……古怪得很,午夜才来,进了家指名就说——”夫人说到这里只差跳起来,她用力压着声音攥住自己胸口,“就说我女儿是妖怪!说是她连日夜晚吸了我家女孩子和他父亲的血去……高人,我女儿不是妖怪啊!她一向乖得很,怎么会是妖怪?!”“夫人你别急别急,”我做老练状挥挥手,试图安慰她一下,“是不是的总不能一句话就定了,要有个凭证才行。”没想到话出口了那边的脸色顿时雪上加霜。“凭证……有的。”什么!?我大惊:夫人,你玩儿我吧?夫人仿佛此刻一回想,仍然受到莫大震动。她身子微颤地说:“那个仙姑当场领着我们来到小女的房门前,一推门,就看到小女……满嘴鲜血,躺在床上正睡。屋子里头那个血腥味,跟进了炼狱一般。可是高人,不是啊……”说真的,看着眼前急得撕心裂肺的夫人,我忽然觉得高人这俩字分量着实有点重。旁边儿,南宫宴终于放下了茶杯,他抬眼搭一句腔:“仙姑怎么说。”夫人提到仙姑的时候,神色很是难看。“那女人说,我们魏家曾与牡丹花神有怨,如今,是花神号令了妖怪,前来惩治我们了。”夫人说完哀哀地看着南宫宴:“就算如此,就算如此,小孩子家家何其无辜,她那么小时已然劫难连连,花神如有什么惩罚,你看我女儿的脸啊,那还不够吗?高人啊,不管你们是不是花神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笑起来下巴尖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