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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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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这一盆水下去,宋韧一个激灵大叫出声, 所谓冰冰凉透心凉也不过如此, 这八月的天已经凉了,夜里更是凉风袭袭, 宋韧张开眼就要骂人, 却对上了一双冰冷又熟悉的眼。
  这是他家小妖怪呢。
  宋韧这话到嘴边就咽下了,就是起初他没把这个小妖怪当成是他的小女儿,但日积月累下来,他把她当最亲的女儿, 也把她当是能与他说心里话的朋友。
  “作,作甚啊?”宋韧结巴着出了声, 见大郎和三郎还扶着他,他脱开了他们的手,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这干什么呢?帮着妹妹教训他?这是要反啊!
  “清醒了?”宋小五没把她这小爹当圣人,知道理解他憋屈多年突然扬眉吐气了的痛快,这巨大的惊喜之下, 有个几日被冲昏了头脑也是人之常情, 能憋得住的都是像她这种经历过一次的,宋爹人生当中头一次陡逢大喜, 想上天也正常, 但,“你看看,这是你喜得找不着北的时候吗?”
  宋小五站在凳子上与他齐视,她母亲的累倒让她恨得狠狠抽了下这小爹的头, 小脸更冷森了,“你娘子累病了你还在外头吃酒?改明儿你儿子们在殿上得罪了谁拖出去宰了,我是不是得去酒楼找你去收他们的头啊!”
  宋韧被她抽得缩了缩头。
  树上的小德王看得也缩了缩头。
  “树大招风,这道理你能不明白?你家杵着的这四根大树,根根身上长结带虫的,没一根健全扛雷的,你身为一家之主还美得找不着北?”宋小五冷酷地看着她爹,嘴里凶残的话一句接一句:“我看你也别美了,明儿去挖个坑,等着一家人躺进去罢!”
  别说宋爹听着哑口无言,就是那几根身上长结带虫不扛雷的萝卜条们也是哑口无言。
  他们之前已经被骂过一顿了,没想妹妹骂爹的时候,又把他们捎带上了。
  “我,我……”宋韧狼狈地一抹脸,总算找回了神,“你们娘病了?我先去看看。”
  “去你个鬼。”宋小五又抽了他脑袋一记,凶狠地望着他,“想去告状啊你?”
  宋爹快要哭了,“不是啊,小娘子,小闺女,爹是要去……”
  说着,他看了看身上湿透了的衣裳,他又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甩了甩不清醒的头,这一次他总算清醒了点,“爹换身衣裳去,你们屋里头去等会爹,爹去看过了就过来,等会你要打要骂要杀,爹随便你,成不?”
  “哼。”这还差不多,宋小五冷哼了一记,这才扶着低头哈腰的小四郎的头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一家人在前堂的堂坪前散了,树上小德王屏着气等他们家提走了廊下的灯进了屋,他嘶嘶地抽着气,悄咪咪地下了树,等回到新宅子里,他低看了看手中的酒瓶子,“哦哦”惊叫了两声,跳着脚去把酒瓶子扔到了水井里毁尸灭迹。
  当夜他回了德王府,闹醒了睡着的杨标,跟他的老奴婢真情实意地道:“杨标,我觉得小辫子对我有点好。”
  对他不算差了。
  被叫醒的杨标有点懵,冷眼看着他。
  “真的,”怕他不信,小德王用力点了下头,“真的很好了,我不怪她对我凶了,我过几天就去找她带我。”
  杨标是没看到小辫子打她亲爹的样子,看到了,就不会怪小辫子对他不好了。
  小辫子凶狠看着她爹像是要把他吃了,还狠狠抽他的样子,他在树上光看着都觉得害怕。
  小辫子可厉害了!
  “又怎么了?”杨标掀被子让这没事就到处乱跑的小主公进被窝来,“这几天圣上正跟那帮人吵着呢,他们找了人盯着你,你别乱跑,那家就别去了,奴婢不是告诉您了,要是被发现了,您这是替他们家惹祸上身呢。”
  “我找了小雪,大雪扮我。”
  小雪大雪是德王二十四个铁卫骑当中最小的两个人,德王的二十四铁卫骑皆是先帝赐名,铁卫们皆按二十四节气排名,这也是先帝为了让小德王多知道东西取的,为的就是让小德王能从他的铁卫们的名字上知道这个天下的节气气侯,季节的转换,雨雪的时间。
  小雪大雪与他身形相似,往常也扮过,杨标还算放心,但还是提醒了他一句:“小心驶得万年船,奴婢近日忙着替圣上查秀才的底,顾不上您这头,您要小心些,切莫大意了。”
  “知道了。”比起以前对杨标,德王现在听话多了。
  “您睡罢,奴婢在呢。”
  见老奴婢还是不信,德王跟他强调:“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小辫子对我有多好的。”
  杨标闭眼含糊地笑了一声。
  好不好,都是小主公自己说的算。
  他喜爱那一位,那一位就是拿刀子往他心里割,他也会觉得她好;就像宫里的那几位把他当刀子使,他也觉得那是他的血亲亲人,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他的小主公啊,长着一颗柔软的心,就是被人割了心他也会站起来拍拍胸脯说我不疼,可说着眼睛里已经有泪了。
  他其实怕疼得很。
  好在那一位是个铁石心肠的,杨标现在放任了他家小主公去她那,也是希望他从她那撞个头破血流,以后会学乖一点,也跟他们一样,成为一个心硬如铁,不会被人伤害了就躲在被子里哭的大人。
  他老了,快要死了,眼看就要随先帝爷去了,护不住他的小主公了,他的小主公该长大了。
  这厢宋宅,趁等宋爹来的这段时间,宋小五又跟萝卜条们说了会话。
  她以前还想着随便他们长,长得不对了再给他们施点肥浇点水或者换个位置,但现在他们这突然被拔高,一次四个都中了,一飞冲天,她不得不替他们提防了起来。
  大燕是举贤荐才制,还没有后世完整的选拔人才的科举制度,宋小五所在的后世所记载的那个燕朝,是一个立朝时间没超过百年的王朝,它是统一诸侯小国后建立的集权君主制的第二个王朝,之所以有燕朝的建立,是建立全国统一政权的王朝的那位君主的自取灭亡,才被当时的贵侯燕侯取代成了君主,建立了燕朝。
  燕朝不过百年就没了,历史上记载的原因是燕家王朝周家子孙凋零,后来由权臣世家接手了这个国家,当中没有战乱和□□的记载,只有一小段寥寥几语关于各地异情的天灾记录说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但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周家皇家子孙没了和平演变成了后世。而燕朝留下的史证史料相当的少,应该是后面的皇帝把真正的取代原因抹平了,所以一个快近百年的王朝留下的史料不过区区几语。
  燕朝后面的那个王朝,姓符。
  这也是宋小五觉得宋爹跟着符家走也是条路子的真正原因。
  符姓建国之后,科学制度就要完善得多了。
  宋小五以前判断这些史实时,认为是腐朽制度的燕朝走到了矛盾不可调和的那一步分崩离析,被精进为民请命的法家大家符家灭了取而代之。
  周家的底和燕朝这个朝代的痕迹被符家抹掉这不奇怪,这是历朝历代更迭时都会干的事,只会说有利于自己这边的话,记在史书上的历史与真正的现实总会有些偏差,哪怕隔得近的历史与现实都有天差地别之分,何况是年代久的。
  所以,史实里没有现在的燕帝加科取才这一笔就她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但这个“才”落到了她家身上,一落还是四个,对这个朝代一直漠不关心等着它被取代的宋小五不得不多思了起来。
  燕朝到现在,加起来还不到七十年,但后世记载的历代皇帝所在位的时间和年历很模糊,要是按她所知道的年头,现在这位燕帝死后到他儿子手里,这个朝代就没了,这位皇帝在位的时间为十二年。
  现在才平昌五年。
  平昌五年,这位皇帝就已加科,自己亲自见人才了,还三甲全员都见,这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这绝不是一个即将没落的王朝的皇帝会做的事情,看起来跟她所判断的也差不多,符家取代这个周家之前,这个王朝也是经历了不少血风腥雨的博奕。
  这几天宋小五一直都在拿着那本世家书回忆她所知道的这个王朝的事情,但她知道的太少了,天天闷在屋子想事的结果就是她没盯着,这家就乱了。
  宋小五跟萝卜们条分析他们家现在的情况和处境,很直接地与他们道:“你们这一去,要弄明白,你们是为谁做事,你们的对手是谁,背后给你们放冷箭的人是谁,你们都得心里有个底,尤其是四郎……”
  之前被妹妹骂得好惨的兴祖苦着脸看着妹妹。
  他跟小常他们说等他当官了,他就给他们写举荐信的话被妹妹听到了,妹妹就把他骂得好惨,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她为何骂他,他这是在帮朋友啊。
  做朋友要是没有义气,自己有本事了还不提拔朋友一下,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这厢兴祖苦兮兮地看着妹妹,嚅嚅道:“在呢,妹妹你说。”
  “我跟你说,你要是……”宋小五拿着棍子敲了桌子一下,正要说四郎,她突然之间想起了一件事,话突地就顿住了。
  她记起了前辈子可能有关于德王的一件事。
  燕朝的记载里有一句话提及了一位贤德王,燕帝在位时的王叔,平昌八年殁于其封地,年方二九。
  他死于十八岁。
☆、第56章
  一股巨大的悲哀突然涌上了宋小五的心头。
  德王,贤德王, 一字之差, 可这个朝代,有几个是平昌五年是十五岁, 还是燕帝的王叔的人?
  那个人应是他无疑了。
  果然, 英年早逝。
  才十八岁啊,那个熊孩子。
  想着,宋小五摇了摇头。
  这一刻,宋家四个儿郎看着妹妹突然变得无比悲怆的脸, 心中顿时不知为何难受得很,尤其心里还觉得妹妹骂得不对宋四郎眼睛更是红了, 他讷讷地开口道:“妹妹,我不了,我以后……”
  这厢,看过夫人的宋韧走到了门口,只见灯光下, 他的女儿看向了他们的儿子, 脸孔近乎无情漠然地道:“哥哥们啊,那是龙谭虎穴, 一步错了就是尸骨无存, 娘就是哭瞎眼都找不回你们来,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们,一旦你们被人利用或是走错了路,这个家没有人救得了你们, 有的只是我们这些妇孺老少的陪葬……”
  “妹妹。”四郎伤心地哭了起来。
  宋韧闭眼抬头,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他这几天是太飘了,被人吹棒得都忘了他是谁了。
  他进了门,走到小女儿面前,不顾她的挣扎强自抱了她,告诉她道:“闺女,懒懒儿,爹知道了,爹这就清醒,你就莫怪爹了,可好?”
  宋小五被他一头抱得憋住了气,连吸气都难,便一脚踩下去,踩得她小爹又大叫了一声放开了她,她厉眼朝他瞪去:“那还不快想一想,你儿子们去殿上会遇到的问题?”
  宋爹这满腔自省之情被她一瞪瞪没了,他还没开始反悔呢,小女儿就赶他上战场了,不过,时间确实来不及了,就几天就要上殿了,他重重地搓了把脸,拉开八仙桌前的凳子坐下,“好了,都坐好了,爹跟你们谈一谈。”
  宋爹跟儿郎们在说他所知道的朝廷局势之时,宋小五听了几句,听到中间,她走了出去……
  走到母亲的门口时,她抬头朝隔壁的宅子看去。
  十八岁啊,那个时候不知道他有没有长大,是不是还是个疼了就要糖止眼泪和疼痛的孩子……
  可惜了。
  第二日一早,宋小五一早起来在厨房听到大门口宋爹开门跟人说话的声音,依稀是在用她娘身体不好的原因在谢客。
  听了两句,她就没仔细听了。
  莫叔莫婶也是累得不轻,两个老人家腿脚疼得走路都是拖着腿的,就是没让人知道而已,宋小五今早一早起来就先去了他们房里,不准让他们下床,她过来煮了粥,拌了点凉菜,切了点咸菜当早膳,尔后要烧几桶开水泡汤药,让家里那三个累病了的人泡身汗出来,让他们身体好受点。
  宋小五也没去叫那几个萝卜条,撸起袖子自己就干了。
  说来,她对家里的几个萝卜条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小失望的,他们中科是大喜事,但这件事就让他们被人围得看不见家人,可见心性有多不坚定,尤其是小四郎,母亲为他累得连眼都不敢闭,他却在操心他的同窗好友。
  诚然他们还小,被突然降临在他们身上的狂喜罩得一时迷了眼,这怪不了他们,但可能是她在他们身上用了情,就是没有过多的期望,还是有所失望。
  她希望他们更坚定清明一些。
  不过也不要紧,经此一事,他们想来也会长点教训。
  宋小五把粥熬上就煮起了水,从杂屋搬装药的坛子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应客回身回来了的宋爹。
  “爹帮你搬。”天刚亮不久,宋韧看着明显比他还要早起多时的小娘子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坛子。
  宋小五给了他,又回身搬了另一个。
  父女俩走了三趟,才把她要的药材坛子都搬到了厨房,药材齐了后,不用宋小五说,宋爹就把碾药材的碾船搬到了板凳前,坐在了凳子上。
  宋小五递给了他要碾碎的药材。
  “儿,”宋韧碾着麻黄,看了她一眼,道:“对不住了。”
  宋小五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一家人就不说这些了,小爹,这才开始……”
  她语气平和,跟他慢慢道:“你要知道,圣上亲自见他主持的恩科取的秀才,那这些人就是天子门生……”
  她低头把碾好的药材从碾船里细细地一勺一勺盛出来,接道:“这些天子门生是世家的,他们自有他们的安排,是投靠谁被谁所用还不一定,您呢?哥哥们呢?是投靠谁还是被谁所用,您心里有底了吗?符家你打算如何处之?你想过没有,你想跟着谁干?想过符家会对我们家怎么个处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我们家这几个儿子的路跟你的是不是一样?”
  “从一开始就想清楚了,”这些问题只是所有问题当中的一小点问题而已,而随之而来的变数会滋生无法问题,她小爹要是不把心先定了,结果难料。她把最后的碎末从船里扫了出来,黑眼定定地看着他,“比以后再后悔来得强,你说,是吗?”
  话罢,二郎从门口走了进来,他拉过另一条小板凳坐到了父亲和妹妹的中间,把碾船拉了过来,他大郎哥也进来了,他才道:“我想跟着爹走一条道,父子连手,比孤军奋战强,我想我们家小,还不紧紧连在一起的话,早晚会被打散,路闯了跟没闯一样,这些年爹你和娘吃的苦也白吃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大郎蹲了过来,闷声道:“应家那边,那个小娘子对我有意,她是个好人家的千金,应大人也是宠爱她才应了我之赌,我是想娶她,但要是……”
  他咬牙,揉了揉眼睛方道:“要是不成,我,我……”
  大郎说不下去了,他想娶那个小娘子得很。
  宋小五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手,用比打小爹还重的力道打了大萝卜条一下,抽得大郎一时之间眼冒金星。
  “你这是打算失言了?”宋小五已经知道大郎还被那个小娘子救过,那小娘子说是个胆小如鼠的小姑娘,为了救被人打得半死的大郎,变声学了好几个人的叫声才把人吓走,叫来人抬走大郎后她自己就吓得昏过去了。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不是眼睛有问题,自此看上了他们家这被人揍得无力反手的大萝卜条,死活都要嫁给他。
  她是应家的老来女,应家不得不给他们家这怂孩子一个机会。
  现在这机会拼到了,她不过发了顿脾气,还没说到他这事上,他就先怂了?
  “你不想娶人家也好,省得糟蹋了人家。”转念一想,宋小五觉得人家姑娘兴许可能还能嫁个更好的,他们家这心重的大萝卜条兴许配不上那姑娘,放过人家也好。
  “我想娶,妹妹,我想娶,爹,我想娶……”宋大郎被这一打,打得眼睛充血,看过妹妹又看着他爹道:“我定会跟应家好好说,以后好好待她的,岳父那边我也会跟他说清楚,我也应了我的诺,他定会看在娇娇的份上不会为难我。”
  应家跟符家本来同出法家一门,先帝在位时他们在朝廷上的地位相当,关系还算好,但新帝上位扶持符家为法家之首后,两家关系就稍微差了点,但也还算相交甚笃,但自从今年宋家上都城后,符家频频在朝廷好几个世家作对,驳了好几家世家的上奏之请,还对他们言加讽刺,当中就有请求圣意宽恕万贵妃之罪的应家一家在里面,符家对同属法家一门的应家那是极尽刻薄之词,道应家已没有了法家风骨,成了曲意逢迎的宵小之辈,当应逐出朝廷,应家因此暴跳如雷,这阵子对符家反击不断。
  两家最近闹得凶得举朝皆知,两家家中的人更是相斗好几场,还有嫡系子弟因此逐斗受了伤。
  青州的应氏提刑官,就是来自燕都法家之一的应家。
  而宋爹就是符家门下之人。
  三郎四郎拿的是符家出的举荐。
  他们家就是铁板钉钉的符家门人。
  大郎这几天是惊喜烦躁兼有,素来稳重顾全家里的人都顾不上母亲和家里人的情况了,这厢说开了,他也自暴自弃地把最终的话说了出来:“实在不成,我就去跟娇娇磕头谢罪。”
  说着,他握拳恨恨地捶向了地,额上的青筋因心中的痛苦暴跳了起来。
  “听到了没有?”宋小五则抬头看向了压根儿还没把这事问清楚的小爹,“你还得想想你大儿子这婚事怎么弄……”
  这也是她昨晚从大郎嘴里逼问出他跟应家那位小娘子的事情后最头疼的地方,这亲事,看来是要成的。不管这两个人之间有没有情,人家救了他们家的人是事实,大郎要是辜负了人家,这债就不好算了,但要是成的话,他们家跟符家就有得玩了。
  宋韧都懵了,一巴掌拍到大儿子头上,气糊涂了的他连声大骂道:“老子昨晚跟你们谈心你怎么不跟我说啊?一大早就跟我说这事是不是想把我气死啊?怎么一个个都不给我省点心!”
  从天上回到地上的第一天,宋韧就觉得这日子已没法过了!
  宋小五拉着二郎远了点,跟二郎冷言道:“还有你,以后要是敢背着我们做什么,你看我们那爹怎么收拾你!”
  之前打算跟着越连的二郎垂着大脑袋,小心地扯了扯妹妹的小手,干巴巴地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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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宋韧这下是知道之前小女儿为何一口一个符家了。
  一听大儿子说完,他就知道这门亲他们宋家是非提不可了, 就是应家不想嫁女, 他们家也得去提。
  要不然,到时候大儿子能被应家弄死。
  孩子们以前毕竟是在读死书, 想得再多也想不到深的地方, 宋韧却是想想背后都发寒,他一个一家之主,儿郎们就是他的死穴,毁一个就是挖他一个心。
  “过来, 过来说话。”见女儿还敢和她要好的二哥说话,宋韧忍不住又打了大儿子一记, 朝儿女们喊道。
  宋家早起的几人在厨房里一道商量起了事。
  宋韧瞪了被他打得眼冒金星抱着头的大儿郎一眼,在开口之前又是作势想来一记猛抽,但又怕打残了只好收回手,骂了句:“还以为你大了不给我找事了,结果呢?结果在这等你老子我呢!”
  宋大郎抱着头, 连头都不敢抬了。
  “这亲我们家得提, 我们家一面圣,参见过圣上后, 就得给应家送信提起此事, ”宋韧深吸了口气道:“我们宋家,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家。”
  “爹……”大郎抬头。
  “你给我闭嘴。”宋韧还是伸了手抽了他一记,不打他心里这口气就顺不过来,随即他看向小女儿, “懒懒,你跟爹说,你觉得应家会答应吗?”
  “至少七成,会答应。”宋小五摇摇头,“应家小娘子也好,那位应大人的考虑也好,他们家会把女儿嫁过来的。”
  大郎飞快扭头看向她。
  宋小五也看着他们家这大萝卜条:“捏死你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应家不怕你对不起他们家的女儿。”
  大郎哥又飞快垂下了头。
  宋小五接着与宋爹道:“现在符家是天子的人,我们家算起来大小都是天子门生天子党……”
  宋韧被她直白的说得胆颤心惊,头频频往外看。
  宋小五当没看到,接着道:“现在看起来是符家打算弄死应家想一家独大,应家看起来是跟符家不对付实则是不想被符家吞并,居于人下,这才走到了与符家对立的一边负隅顽抗,但看起来大局已定,圣意已决,不是吗?”
  这次加的恩科,就是皇帝带着符家弄出来的。
  “应家会把女儿嫁过来,这算是一个……”宋韧斟酌着用词道:“喘息?和解?”
  “他们家的女儿是下嫁,”宋小五面无表情地道:“左右都不会过不好就是,就是你要想好了,怎么应对符家,符家可能不想我们家娶个他们想摁死的,抢他们家饭碗的人家的女儿罢?”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宋小五看向宋家的两个萝卜条,“我想知道你们在书院里打过架的人有哪些,被人窝囊打倒的次数有几次,好好给我想想,如数报出,想出来了就来知会我一声,希望你们能及时回想起来,不要让我开第二次口问,可行?”
  没人吱声。
  宋小五好脾气地一人看了一眼。
  宋韧这次不敢打半边脸都被他抽肿了的大儿子的头了,改而怒抽了二儿子一下:“还不快保证?”
  二郎捂眼举手,“听到了。”
  宋小五转向宋爹,意味深长地道:“之前我还以为终于把他们养大了。”
  宋爹此时再明白不过她的心情了,也点了点头凄然地道:“爹也是。”
  他也是这样想的,以为儿子们长大了出息了,他身上的重担终于可以卸了。
  结果,压在他身上的这几座山更重了。
  悔不当初啊。
  这日子想要过得雅致点,消停点,就得少生两个儿子!
  宋张氏病倒,被从来不给她脸色看的小娘子冷冷地看了几眼,她就老实了。
  宋小五会对宋家的男人们说狠话,但从来不舍得跟她的母亲说一点重话,见眼神把母亲吓住了乖乖养病,她就没多说了。
  当天晚上宋张氏还发了高烧,大夫过来是说操劳思虑过度又加上换季着凉了,这就病得严重了,好在之前已经发过一身汗,这次高烧只要喝过药再捂过一身汗来,熬过一晚等早上烧退了就会没事,但要是喝药也没用,一连烧几天,那就危险了。
  宋张氏这几年在梧树县养补得很好,底子还算好,所以大夫说只要不是劳损过度底子太薄,终会安然无事。
  但大夫好话说了,宋韧跟宋家的儿郎们只听得进那坏的,他们被吓得魂不守舍,宋家四个儿子这次不用妹妹教训,都愧疚地跪在了母亲的屋前。
  宋小五把大夫留了下来,这大夫是燕都城里有名的大夫,她爹一出去请大夫,这人就出现在门口了,说是慕名而来,得知宋家有病人就赶紧上门来拜访来了,正好替宋夫人看个病。
  宋韧信了,尤其信了对方的名声,他正好要找个好大夫给他夫人看病,就是心里觉得这也太凑巧了些,这时候慌不择路的他还是深信了对方的措辞。
  宋小五一个字也不信,她怀疑是隔壁新邻居把人“请”到门口跟她爹相见的。
  那小鬼这段时间没在她眼前出现过,但她隐约感觉他来偷偷看过她几次,他怕是爬墙头爬上瘾了……
  但这时候一家的病人已经刚被打回原形的大小熊孩子让宋小五无暇想他的事,这天晚上她着实不放心,守了她母亲一夜,等母亲烧退,看着几个守在边上替她打下手不退的萝卜条,她抱着就是睡着也难掩憔悴疲态的母亲的头,看着他们道:“不要等到她有事了才后悔心疼,平常的日子你们又做什么去了?她出事了,你们跪一跪心里就好受了,可她受的罪吃的苦会因为你们跪一跪就会少一点吗?”
  她说得很平静,却把宋家四个儿郎说得泣不成声,此刻,他们身上也如被倒了一盆加冰的水一样,从头凉到脚,从他们中秀才的那天开始至今,他们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清醒的时候。
  宋小五也是借机敲打他们。
  对她的母亲而言,她母亲对五个儿女都一视同仁,都用着她母亲的私心包容着他们,爱护着他们,宋小五深信,哪怕他们被这世间唾弃仇恨,这个女人也不会放弃他们,但于她而言,她是因她这个母亲留在了这个世间,留在了宋家,成为了宋家的一份子,是她母亲把她和这个家牵了起来。
  如果一个人再活一世,还是不能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好,这多活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宋小五知道她劝不听她母亲,也无法改变一个已经定性了的成年人的想法,但她还是希望能用她的方式,让她的母亲好过一点。
  “好了,不哭了,她没事了,以后注意点就好。”宋小五看把他们吓得不轻,安慰了一句。
  等说罢,她去看一边坐在椅子上坐着的宋爹,才发现她那没用的小爹已经泪流满面,把宋小五看得连摇了好几下头。
  现在知道心疼了?早干嘛去了?
  宋张氏高烧退后浑身无力,莫叔莫婶他们也被宋小五强按着休息不许操劳,这日裁缝铺的衣裳送来了,宋小五把宋家几个男人赶到了厨房,她跟着师祖秦公跟裁缝铺掌柜的带来的绣娘一件一件地去看这要去面圣的华裳。
  大燕面圣的忌讳还是有的,衣裳的颜色,上面绣的图案都有讲究,秦公懂这些,他头几天因为喝多了头疼不已,被小徒孙女安排在了偏院躲清静,有大人物进门来拜访而弟子不在的时候,他才出面应一下客,反而躲过了家里接连不断的嘈杂和酒席,身体也没有倒,这当真是不幸当中的万幸,现在他老人家身体安健,有他坐镇宋家,当真是能解宋家不少的燃眉之急。
  宋小五打算这段日子把师祖供起来当定海神针用。
  这厢身着灰衣,趴在宋家屋顶的灰瓦上的德王见他老丈人和大舅子他们被赶到厨房去躲人去了,他小心地躲到了屋后檐,生怕被小辫子发现,也被赶到厨房去。
  又过了两天,宋张氏的病还没好透,宋家的四个儿子就要进殿面圣了,这一早宋张氏又不怕死地半夜起了床,硬着头皮顶着小娘子不赞同的眼操持着儿郎们去面圣的事。
  他们一早就要到宫门前去守候,等着圣上散朝后接见他们,这去晚了就大逆不道,所以早早宋家四儿郎就被他们爹领着往皇城内城去了。
  宋韧已经踩过点了,还打点了一个领路的公公,就为着他能在路上给不懂事的儿郎们提个醒,提点提点一二。
  而这厢皇宫里,皇帝早起了,他跟前来见驾迎驾的符先琥和符简这俩堂叔侄道:“你们门下那个宋员外郎,就是……”
  他转向符先琥,“就是符爱卿带回来的那个任过出香木和玉璀石的那个县的县令,听说他于农术也很有一手啊?”
  符简讶异:“圣上是从哪听说的?臣怎么从来没听过?”
  他看向他堂叔,“琥叔,可是你手下之人?”
  “不值一提,”符先琥笑道:“就是个左右逢源之人,不过倒是会讨好百姓,不像别的当官之人总顾忌着点官家脸面,他是个爱往百姓家中跑的,说是礼贤下士,在当地颇有点名声。”
  符简一时之间也听不出他这堂叔是夸还是贬,寻思了一下转头朝燕帝道:“圣上,我任过梧树县一段时日的县令,那个县有好几家在海上跑船的人家,百姓过的也富裕,这个县的人因此很有底气,不太看得上当官的,我们宋大人要是想跟他们打好交道,礼贤下士倒是个好办法,是个聪明人。”
  燕帝听着笑了笑,道:“那朕改日见见你这嘴里的聪明人。”
  符先琥闻言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又菀尔,这宋韧,运气当真是不俗。
  这厢宋宅宋小五送走家里的人,把师祖和母亲送回去休息后,又让莫叔莫婶再接着去睡一会儿,宋小五则去了厨房。
  她在厨房里熬着清粥的时候,听到了上面的瓦片响动声,她抬头看了看,等响到第二次,她出了门,退到能看到屋顶的地方,朝上面招手,“你下来。”
  躲在后檐的人没动,打死他都不想动。
  “阿……切……”这时,躲在后面的黑影嘴里没拦住的喷嚏声出卖了他,因此,他把身影缩得更小了,缓慢地往后爬着,只想让小辫子当没听见他。
  “下来,给你拿粥喝。”下面,小辫子说话了。
  黑影顿了一下,他纠结了好一会儿,又慢慢地爬到了屋子的脊背处,探出头,小声地问她:“今早喝什么粥啊?”
  昨天早上熬的桂花粥好香的呢。
☆、第58章
  宋小五离屋有点远, 没听清, 等小鬼翻身跳到她面前,听他又说了一次“今早喝什么”才把他的话听明白。
  说着, 他又打了个喷嚏。
  “何时来的?”宋小五带着他往厨房走。
  “寅, 寅末来的,阿,阿切!”小鬼又打了个喷嚏,还不忘解释:“我早起来练功。”
  “昨晚歇在隔壁?”
  “歇, 歇了。”小德王心里在打鼓。
  “这几天都是?”
  德王不敢答她了,进了厨房眼珠子骨碌碌地转, 随便看哪都不敢看她。
  宋小五早有推断了, 也懒得跟他计较, 问了他一句:“可是着凉了?”
  她看了他紧着黑色短打襟衣的身体一眼, 道了一句:“现在早上有露了, 风凉, 多穿点。”
  小德王咧开嘴朝她笑, 点头如捣蒜。
  他好高兴。
  这几天都是宋小五做早膳, 德王是知道的,小辫子一靠近灶火他就蹲下去看灶膛里的火, 见灶里的柴烧得差不多了,连忙添了一根。
  宋小五在搅粥, 见他靠近火了也能驱散点寒气,就没管他了,搅动了几下, 锅底一时半会也沾不上,就去拿了块姜切片,起了另一锅烧油。
  宋爹他们是吃的面条出去的,怕面条消得快,还烙了些肉饼搭着吃,这样吃着就是几个大老爷们也能顶半天饱,肉是昨天买的放在井里冰镇,肉还算鲜,烙完饼炒完肉臊子现在还剩一点,宋小五打算拿姜丝煮个鲜肉面给他吃吃。
  她来回走动不停,等下了油她去洗葱去了,等油热下汤,姜丝得在里头煮一会进了味汤才有点辣味,不煮一煮不行。
  小德王见她忙得很,起身去拿锅铲,他有点不会用,一铲就铲进了油里,烧热了的油滋滋地响,吓得他回头就喊小辫子,“小辫子,油响了。”
  宋小五一脸冷漠,无动于衷地继续洗着葱,洗罢过来把人推到一边,下骨头汤。
  “小辫子,”等小辫子切葱的时候,小德王跟在她身边,讷讷地道:“你好辛苦。”
  宋小五看了他一眼。
  小德王蠕了蠕嘴唇,过了一会儿,他忍着胆怯鼓起勇气道:“我府里有几个特别会干活的丫鬟,人听话还懂事,我把她们送给你吧……”
  说到这,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小辫子直直向他看来,吓得小德王立马就低下了头,还缩了缩肩膀。
  “多谢,”宋小五见他识趣,耐着性子勉强回了他一句:“会帮忙的下人,我们家自己会挣。”
  “哦。”
  “不是不要你的,而是你给了,这家里的人就废了,以后张手就要,你还能把所有的都给他们不成。”
  “我就给你,给你帮忙。”
  “一样的。”
  “我就给一次。”
  “是吗?”宋小五看着他,嘴角翘起。
  她冷冷笑着的样子,就好像他要是再跟她说下去,她就把要他打得杨标都不认识他一样,小德王这一刻又懂了小辫子脸色下的话,立马把话吞了下去,连应声都不敢,连连朝她摇头不休,告诉她他再也不回嘴了。
  小鬼又飞快缩了回去。
  宋小五当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好本事。
  “以后要送什么,先问过我,听到了没有?”宋小五想起了那箱子突然出现在她屋子里的皮毛,她看到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爹娘说,只好把它塞在了她放冬放的箱子边上放着。
  但也放不了多久了,等天冷点,她娘要翻箱子把她的冬衣拿出来晒的时候,总会看到。
  “听到了。”
  “等晚上我家人睡了,把你搁我屋里的头箱子拿回去。”
  “啊?”
  “没听到?”
  小德王苦着脸。
  “火没了。”这时,宋小五又道。
  小德王哭丧着脸蹲下身,塞了根柴抬起头气愤地道:“那是我亲手打的皮子,我信里写给你看了的!”
  是,一箱子两张上等的皮毛上面还放着一封对他的武功骑射极至夸耀的信。
  字倒是写得不错,字字端正,笔尾有劲锋利,看笔迹还以为是哪个杀伐决断,刚毅果决的男人写出来的,与她眼前的这个糯米团人一点也不相符。
  宋小五懒得说服他,她决定使用对付熊孩子最好用的办法:“你要不是不抬回头,我把你手打折了,往后再也用不着去打猎,给人送你亲手打的皮子了!”
  她着重咬着“打折”两字,把小德王吓得手哆嗦,头也低下去了,看着灶里的火恼火地道:“你比我皇兄凶多了!”
  “我不是你皇兄。”宋小五冷冷地笑了,看汤开了,把面扔了进去,悠悠地道:“所以你要想在我面前蹭,最好是按我的规矩来,要不然,哼……”
  小德王扭头看着她相反的地方,拿着根柴火棍狠狠地打了地上一下,骂着地道:“凶,凶,凶,就知道对我凶,就不能对我好点儿?我那么大能耐,哪儿不讨人喜欢了?你看哪家的小女婿能比我厉害了?”
  宋小五正搅着着锅里的米粥,一听,差点被她自个儿嘴里的口水呛着了,她转头看向那胆大包天还敢想着娶她的小鬼,冷森森地道:“想当这家的小女婿?你就不怕被人连腿都打折?”
  小德王这胸口都被怒火烧着,火撑怂人胆,他扭过屁股背对着她,还冷冷地用力地“哼”了一声。
  “哼……”有什么不敢的?他说了要娶就是要娶,吓唬他也没用,他就是怕也要娶。
  皇兄说了,喜欢又害怕的东西逃避是没有用的,晚点到手反而会更想,还不如闭着眼睛冲上去抢回来抱到手里再说。
  这厢,宋小五没忍住,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心里头对这史记上早死的小鬼的那点怜惜已然无踪。
  这小鬼,既然那么大能耐,还是让他家大人管去罢。
  这厢宋韧在皇城内城的城门外,踮着脚往内看。
  儿子们已经进去了,他这种来送的家人是不能往里进的。
  眼看天色不早,他也该往户部的衙门去办差了,走前他朝守门的官兵拱了拱手,笑道:“给这位兄弟添麻烦了。”
  这官兵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宋韧身上穿着官服,跟前来送自家公子进皇城的下人们挤在一块等人,身边连个随从下人都没有,说起来有点落了下乘,一看就是家中很是寒酸,说不定就是那开科以来从那些乡落角落里升上来的穷腿子,说是大人,其实连侯贵家中的下等仆人也不如,遂这一会儿几个守门的官兵都不太看得起这个穿着五品员外郎服的大人,尤其是宋韧站着的边上,被宋韧搭了几句话的那一位。
  这还是每逢大朝还能去金銮殿外站着面圣的官员,看起来连他都不如,他可是有大小两个近身跟着听候吩咐的随从,手下还管着几个人的守城小将,年轻的通过打点上来的官兵冷眼看着不理会宋韧,但心里略有点略胜人一筹的小得意。
  宋韧看得出来,但他平时不在乎这些个,他上燕都来也有好几个月了,这燕都不是他当官的小县,这里闹市里撞上个人,都不知道是哪家富贵人家出来采办的下人,他们底气足得很,说话都是嚷嚷,动不动就说我家老爷是谁是谁,我家大人如何如何,比梧桐县最持老卖老的大姓族老还要盛气凌人一分,这几个月他也见多了,从不跟这些人置气。
  不过不置气是他知道置气不值当,心里还是有几分火气的,所以儿郎们都高中了,衙门里几个跟他不对付的同僚对他都热忱了起来,笑脸不断,他这才觉得分外扬眉吐气,头脑一时热血冲头,心里就是隐隐觉得不对也还是放任了自己去吐那份恶气,享受起了被人厚待高看的感觉来。
  现在经冰水一泼,宋韧现在不动气是真不动气了,他的心境比起之前要更上一个台阶了。
  宋韧笑着拱手就去了,他到底是个大人,还是送秀才来的,那官兵冷待他,心里有点打鼓,但见这官员笑眯眯的一点脾气也没有,看起来也是个怕得罪人的,说是员外郎也可能是手上的权不大,要是那清水衙门的,连钱都不一定捞得着,那官兵一想便觉得没什么好害怕的,就朝那挤个不休的各家下人挥手吆喝道:“去去去,别挡着大门!”
  这厢宋韧去了户部办差的官衙,他是经管徽、皖两州税收田地户籍等事的员外郎,自打他接手两州就一直在看历年来的文书,两个多月过去,他查的也差不多了,心里也知道他这差事很不好办,有些话他都不知道该不该跟已升至左仆射之位的符大人说。
  符大人已高居丞相副手之位,公务繁忙,怕是没有功夫听他道对这两州的实际情况与文书不符的个中弯道来。
  再说,他要是跟符大人说了,而不是经过他们尚书秦大人,这要是被人知道,他在户部怕是也呆不下去了罢?
  而秦大人把握户部近十年,他能不知道这两州之间的猫腻?他要是捅穿了,怕是一点好都讨不着。
  当官难,当个想把事情理得条条清清的官更难,宋韧一路上走着快进衙门时,他吐了口气,振作了下精神,笑着进了衙门,跟里头遇着的同僚拱起了手,打起了招呼来。
  这厢宋韧还不知道他这个符家门人在投靠的符先琥符大人那惹起厌烦来了。
  符先琥本来还挺喜欢宋韧这个知趣的门人的,但自从儿媳妇的弟弟越连那知道他跟德王搭上了关系,还让德王为他说话后,他就对宋韧有所厌恶了。
  符家是圣上的心腹,但德王一直对符家是不太亲近,甚至是有点冷眼待之,只有符家于他有用了的时候才跟符家接近一二,符家讨好他也不见得他跟符家亲近,他是圣上的亲叔叔,是唯一还留在都城住在自己王府的王爷,他这防着符家呢,就算不明显符家人心里也有数,符家一想到德王这态度就是在他们跟圣上之间拦着一堵墙,心里就跟藏了根刺似的。
  宋韧攀龙附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进都没几天就谄媚地攀上了越家搭上德王,符先琥就觉得他这下属的品性有待考察,他这要是太会见风使舵了,符家就白栽培他了,遂符先琥也不想让他这带回来的下属升得太快,最好是打外名目再打压打压,把他身上的那点浮气压下去了再用才是他符家想用之人。
  但没成想圣上这边都知道他的大名了,符先琥拦不住圣上要见人,但散朝后,他心思得把宋韧叫过来敲打敲打,让他知道他到底是靠谁升的官,上的燕都。
  符先琥这是从越家出身的儿媳妇那知道的宋韧攀上德王的事,这实则也是越连在知道宋韧是符家门人后故意找他家姐说的,说来宋家与他无怨也无仇,但那天事后等小主公走了,他回家禀了祖父小主公来的形情,道了小主公对他说的话,他祖父当下就扇了两巴掌,痛骂了他一顿,让他面壁思过,他心中存了火气,等到一连两个月也不见小主公传他,他上门拜见也见不到人,他这心头火气就旺了,觉得这全是那天小主公在宋家遭的罪才让他遭了小主公的厌弃,这厢他又从他人处听到小主公还为那宋家的土员外郎在秦老尚书面前说了话,他这心气不平,就厌上了宋家,找上了在符家当儿媳妇的姐姐,把宋韧谄媚德王的事说道了出来。
  就他来看,肯定是宋韧猜出了他家小主公的身份,上门找上了小主公,这当中明明是他越连带的人去的,宋鸿烽却一字也未跟他提,没经过他就找上了小主公,这家人当真是恶心至极。
  越连把他认为的事实跟他姐姐一说,符先琥的儿子就把话传到了父亲耳朵里,这燕都的各大家各大族都有结亲,人情关系论起来就是对家也能论得上有亲戚关系,这当中一句话能抬举人造就人,一句话也能把一个人的印象和名声在另一个人那里毁个一干二净,遂宋韧在符先琥这里的好印象那是打止了。
  宋家在越连那是越过了他攀上了德王,在符先琥这里,是宋韧越过了他攀上了德王,为官之人最恨也最忌讳手下之人越过自己攀上上头,宋韧一个当了十几年官的人这点官场规矩都不懂,符先琥之前对他有多满意,现在对他就有多恼怒,直道自己看走了眼。
  所以下午宋韧刚从衙门出来被叫到了符大人那,听着符大人对他明似褒奖,实则敲打他心思太多,做事不踏实不说,还专走歪门邪道,行事实在有碍官途的话来,他这面上唯唯诺诺,但背上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等话毕,他转身走了,符先琥身边的师爷抚着胡须,看着汗把背上的官服都湿透了的宋韧离去,等人走了,这位先前对宋韧也颇有几分好感的师爷为宋韧说了句好话:“下官看宋大人也是知道怕的,您看他吓得背都湿了,想来心中对您敬畏颇深啊。”
  “怕归怕,但要是给他把能上天的梯子,我看他也会越过我爬上去的。”符先琥摇头,对师爷的话不敢苟同。
  师爷见大人心中有了论断,笑了笑,低头拱手称了是,就不再说话了。
  不过他心里对他们家大人的话到底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这要是有把天梯能爬到最上头,给他他也爬啊,谁不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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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宋韧吓得冒出了一身冷汗, 路上一直在琢磨上峰的话, 不过就是心中惊惧,怕妻儿担心, 他进门之前也敛了神情, 挂了一脸笑进家。
  这时他的儿郎们还未归家,宋小五之前让莫叔出去打听了,今晚那位陛下设宫宴招待秀才俊杰,大郎他们归家怕是要到夜晚去了。
  燕都有宵禁, 夜间亥时就进入宵禁之时,宋韧一听小娘子说了, 道:“那夜间要去接他们吗?”
  “应该就在宫里了。”宋小五摇头, 嘴角微微翘了翘。
  “儿……”宋韧一看他女儿这么说, 心里就打鼓, 叫她的声音都透着小心翼翼。
  “宫宴啊, 美酒佳人, ”宋小五轻描淡写, 朝宋大人笑了笑, “宋大人说不定能捞个祖父当当。”
  “他们敢!”宋韧一听,大拍了下腿, 吼道。
  “到时候看罢。”宋小五淡道,她不好说家里的萝卜们会不会有美人春风一度, 但这一晚他们的所作为所为,会被上头那一位看着就是。
  酒场最能谈事,也最能考验品性人心, 所谓醉后吐真言,不过是醉后见人心,上位者都有点喜欢拿这个试探他们所用之人的底细,再综合他们的条件决定怎么用他们。
  “这,这,这……”宋韧急了,拍着腿就喊:“这个我没教他们!”
  “这个不用教,他们自己懂也好。”
  “好个屁!”宋韧操心得站起来在堂内走圈圈,拍着手忧心道:“这要是看见美人就直眼,是个好色的,那就……”
  “好色的怎么了?”她娘在厨房带着莫婶他们做饭,宋小五正对着门看着厨房瞧着,嘴里道:“好色的就不能用了?小爹,你这是对好色的有什么误解?”
  她瞥了他小爹一眼,“这好点色,又不是跟皇帝抢女人,皇帝还因为他好色就不用他了?这好点色……”
  她又调回头看向了厨房,“算什么?只要他是个能人,好色不是什么大事,最重要的不是好色,而是酒后能不能端得住。”
  说罢,她停了话,宋韧还等着听她接下去说,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了,他又坐了回去,琢磨了半晌之后叹道:“是啊,喜欢美色怎么了,只要不被美色所惑就成。”
  说罢,他转了脸色板起了脸:“但这几个兔崽子敢跟我来这一套,我打肿他们的屁股!”
  宋小五嘴角微扬。
  熊孩子们大了,他们以后要独自面对各自遇到的问题,这时候就是显出他们家教和品性的时候了,她这一点倒是对他们还有点信心,怕就怕少年郎不识情滋味,热血冲天把持不住也难免,不过有之前她给他们泼的那一盆冷水,他们想来也不敢不带脑子了。
  小心点好,上位者都喜欢用小心人,小心又胆小怕事的就更好了,惜命的才值得重用。
  宋小五没再说话,宋韧静坐了片刻,犹豫再三,还是把他见符大人的事跟女儿说道了出来。
  这事他本想找他先生去说说,但先生毕竟是年纪大了,在椅子里坐久了都打盹,精力已不比以前了,宋韧实在不忍心还拿他的事去惊扰老人家,那样的话他也太不肖不孝了。
  遂妻女把老人家供起来,好吃好喝地侍候着,家里的大问题不跟他说,只拿小问题让老人家知道,他是赞成且感激的。
  他太忙,身上的事太多,连枕边人他都有所忽略,何况是有心不给他添麻烦的先生,要不是有妻女帮他照料关怀着老先生,他在老了还要背井离乡为他谋划的先生面前都要羞死了。
  宋小五听完她小爹的话颇有几分讶异,“你最近走什么邪门歪道了?你跟符大人的死对头搭上线了?”
  要不一个当长官的,能这般没气度?
  “我哪有走什么邪门歪道?我这段时日被人捧得都找不着北了不是……”宋韧说到这,顿了下来,皱起了眉,“这当中我有做得不妥的地方?”
  是结交了什么人,让符大人不快了?
  不至于啊,他这段时日见的不是同僚,就是书院的那些学儒和他师兄那边的人,大家不过是一块吃吃酒,说说场面话,他也没跟谁交从甚密啊。
  “暂时就不用多想了,”宋小五收回眼神,跟她爹道:“这次应该是把他得罪惨了,犯了他的大讳,要不然他不会这时候找你去说这话。”
  她家那几个萝卜条正站在金銮殿上,符家拉好他们家还来不及,还来灭他们家威风?肯定是把人得罪惨了。
  “是吧?爹也是这样想的。”宋韧苦笑连连。
  “无碍。”宋小五拍了拍他的腿。
  见小娘子跟没事人儿一样,宋韧更是苦笑了起来,他握住了小娘子要走的小手,捏了捏,道:“爹不怕自己出事,就怕苦了你们娘俩。”
  “苦谁都苦不着我跟我娘还有家里的这几个老人家。”宋小五哼笑了一声,把手从宋大人手中抽了出来拍了拍,“以后别随随便便握我的手,我大了。”
  宋韧这满腹心事,闻言顿时哭笑不得。
  “你不要太担忧了,该小心的就小心,小心驶得万年船,仔细点没错,至于别的,”宋小五看着端着饭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母亲,她站了起来,道:“像生死大事这等事,我会替咱家撑住的。”
  说罢,她朝母亲迎了过去,留下若有所思的宋爹抬头往隔壁的宅子看去。
  左右隔壁的宅子都换了主人这事,他早就知道了。
  第二日宋韧早上没等到归家的儿郎,就赶去了衙门点卯,这刚进差房就听秦大人找他有事,宋韧跟着人去了,路上直想他是撞了什么大神,这一个个大人物连着两天都找他有事,他这是真得罪什么不得了的人了吗?
  宋韧这提心吊胆的过去了,秦尚书这次比上次脸色和善多了,他不喜欢宋韧,但听圣上说这宋韧治县有功,而且于农术很有一手,秦家是农桑大家出身,秦尚书的祖父就是带着百姓开田辟土有功,被他们大燕的立国之帝提拔成了大司农,掌管天下农桑,秦尚书家学渊源,他也是个跟随了祖上喜好的人,就是在秦家自己的院落里,他自己都种着好几块地,他很喜欢这土地之事,这土地农术就是他的心头爱,遂传了宋韧过来,他就先问起了宋韧对农术的事来了。
  说起这个,宋韧就有得说了。
  他先前只专攻于南方田地水土之事,后来把北方的麦子引进南方那是下了好一番苦工,还不惜身份亲自提礼上门拜访从北方来的百姓,请教这种地之事,多年各方讨教下来,他对南北方的产食和种地还有气候差异那是知之甚详。
  他这一说那就是滔滔不绝,秦尚书也不是个不懂的,这一说就说到了日当正午吃午饭的时候,秦尚书也没让他走,把他留下来用膳,边吃午饭边聊,等聊到深处又是一个下午过去了,眼见秦家来人请秦尚书归家,这老尚书才跟宋韧说了圣上这几天间会见他之事,并提点宋韧道:“圣上个惜才之人,你到时见了也不要害怕,就跟今日你跟我说话一般即可,还有……”
  老尚书沉吟了一下,复杂地看了宋韧一眼,道:“不管你到底认不认识德王,但这次看来是德王在圣上面前为你说了好话,这事你还是好好想一想跟圣上怎么个说辞,圣上那人可是个……”
  他两指叉开,点了点眼睛。
  那可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现在他开始动手要把三公六部的权收回去,宋韧可能就是他看上要用的人,秦尚书虽说是跟着丞相走的,但要是不得已,圣上那边非要把他秦家弄下去的话,他也得再想想了。
  宋韧此人,看来先交下好也不为过,要是他背后要是站了德王,符家那边就不好说了,小德王那个人跟符家那可是只有点面子情,谁知道他什么时候犯浑连符家的门都砸,到时候他这边跟宋韧走近也不是没有好处可得……
  老尚书心里想着,面上对宋韧依旧维持着先前一样的神情道:“谨言慎行就好。”
  宋韧听了一脸肃容起身,整了整官袍,恭敬地朝尚书大人行了礼:“下官多谢大人指点!”
  这次归家,宋韧脚步就轻快很快多了,等走到了没人的地方,他实在没忍住,拿袖子遮住了半张脸,躲在袖子背后狠狠地笑了好几声,这才舒坦了点,正了正神色往家里急步归去。
  在家里他就不能这般大笑了,要不小娘子冷眼朝他看来,那眼里可是无尽的嘲讽。
  这下午他归了家,大郎他们就回了,他们正补觉起来不久,见到爹回来了,忙跟他禀告了昨晚去宫中之事。
  秦公坐在上首,也等着徒孙们再跟他说一次面圣之事,他还有好多细节没听清楚,打算这次跟弟子一道听清楚了,再为徒孙们答疑解惑。
  宋小五已听过萝卜条们跟她说过一遍了,就没打算再听了,趁天色还早夕阳尚存,她打算回房去拿上茶具去喝杯茶。
  母亲跟老叔老婶喘过气来了,萝卜条们进宫表现得尚可,至于小爹那边的问题于她来说不是问题,官场险恶,步步惊心,没有这个问题也会有那个问题存在,怕是不管用的,逃避更没用,问题来了,解决就是。
  这日下午小鬼没出现在她的眼前,喝完茶宋小五打算回前院的时候,杨标出现了。
  他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宋小五的身边,朝宋小五弯了弯腰,道:“见过小娘子。”
  这态度,可远远胜过之前啊,宋小五挑了下眉,“杨公公?”
  这是怎么了?
  “多谢小娘子这段时间替我照顾了我家小主公一二。”
  如此?宋小五瞄了眼旁边宅子,没出声。
  她没照顾什么,不过如果他偷偷摸摸守着她不肯走算照顾的话,那算罢,她作为被偷觑之人,算起来是有点功劳。
  “作为回礼,您家的几个孩子我已替您叫人看着一二了,”杨标眼皮虚虚抬着看着宋小五,“您父亲那,我已叫了人把他在地方所成之绩送到了圣上面前,不出意外,这几天间等圣上空点就会差人召见他。”
  宋小五敛了眉。
  杨标也不管她是不是不快,接道:“但有一事您心里要有个准备,之前梧树县所产的香木与玉璀石,是符先琥先于一步送到圣上跟前的,他这一越,符家那边你们家最好是心里有数,这一次面圣过后,您父亲要有所决择才好。”
  宋小五冷冷看着他。
  这次杨标垂了眼,道:“大礼我已送上,还请小娘子记得您的承诺。”
  闻言,宋小五轻“呵”了一声。
  杨标却是压根儿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在她冷笑声后淡然接道:“您这样的人,与我家小主公那是有天壤之别,云泥之隔,与我这快要进土的人倒有几分相似,您说,是吗?”
  一身的阴谋与死人味,还是个女流,更显阴险毒辣心思深沉,不管她有多聪明多会掌控人心,那也是配不上他家小主公的。
  宋小五笑了起来,点了头。
  尔后,她翘着嘴,朝杨标道了一字:“滚。”
  既然知道,那就别到她面前来撒这个野。
  杨标当没听到这个字一样,面不改色,朝她施了一礼,很快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他走后,宋小五摇了摇头。
  这老奴婢太把他家小主公看得太紧了,他不相信那个熊孩子有着比他更精准敏锐的直觉。
  不过当大人的,都有这毛病,总以为自家孩子容易被人蒙蔽,她以前也有点这个毛病,后来发现让人去受挫更令人成长,她就任由她栽培的那几个年轻人去摸爬滚打,与人对阵厮杀了,结果也不负她所望,她培养出了几个锐意进取,杀气腾腾的干将来。
  当一个人大到一定程度了,信任比管束更令他成长。
  不过,宋小五确实与杨标不一样,她对那小鬼相信得很,那样一个能精准踩着她的底线的人,岂是心中没成算的人?
  但杨标之意也正中她心怀,她看得出来,这人说是个奴婢,但对那小鬼太重要了,重要到他要是不赞同,小鬼也未必真会一意孤行娶她的程度。
  有杨标拦着,她就不用太费脑子去想这事了。
  过了两天,宋韧紧接着收到了面圣的时间,是在三天之后,九月初二这天。去之前,宋韧找小娘子谈心,请教她面圣之事,宋小五被他扰得烦不胜烦,瞪了他一眼,“我又没见过他,我怎么知道他是狗还是猫,要怎么对付?”
  宋韧是来讨教的,末了被小娘子的话吓得握住了她的嘴,完了苦笑而去,心道以后有关圣上的事是真不能来讨教他家小娘子了,要不他就是再多几条命也不够他家小娘子吓的。
  宋小五发现这段时日宋家事多,她出面的次数太多,有点惯着宋家的这几个大小熊孩子了,遂一早一家人用早膳,趁师祖还在睡觉不在,她当着她娘的面就跟家里的这几根大萝卜小萝卜道:“我跟你们多说几句话,就是为的你们能长进些,顶起家里的这块天,以后万事莫要来烦我,我才跟你们废话的,要是什么事都要来问我,你们也不用问了,劳烦拿刀抹下我脖子让我趁早歇了好。”
  家里人被她吓得,喝在嘴里的粥都不敢咽,宋张氏被她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回过神就伸手捶丈夫,“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们成天烦她作甚啊?她还不够累的啊?你看这段日子把她累得瘦得有多惨……”
  脸上因婴儿肥有点肉嘟嘟,因气色太好脸还有点红彤彤的宋小五闻言一默,低下头安静地喝起了粥。
  算了,这飙没法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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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宋张氏也不是没脾气的人, 她在青州跟族里妯娌斗起来的时候, 那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母老虎,这厢小娘子说要抹脖子, 这下她又惊又惧, 对丈夫一通打骂之后连儿子们都没放过,骂到最后她双手捶打着胸哭喊道:“你们要是把她折磨没了,我也不活了。”
  闻言,宋家男人们默然, 宋小五也默。
  她都忘了,把她娘惹毛了, 张牙舞爪起来, 也是挺厉害的。
  这下别说宋家几个男人不敢惹她, 她也不敢, 吃完早膳默默地退了下去, 把地方留给了宋家的大小萝卜条们消受。
  宋爹哀怨地瞥了小娘子离开的身影, 嘴里狼狈地道, “是是是, 是我们的不是,以后不会再烦她了, 你只管放心。”
  “都告诉你多少次了,你哪次听进去过?”宋张氏不依不饶, 说过丈夫,又对着儿郎们哭道了起来,“尤其是你们, 在青州的时候,妹妹节衣缩食,就为的把银钱省下来给你们念书,给你们以后成家用,可你们是怎么对她的?你们太没良心了,老天爷啊,我生的究竟是什么儿子啊……”
  说着又是拍胸不止,一脸快要气得昏过去了的样子。
  宋张氏这一手是从宋家族里最会哭喊骂人的一个婶娘手里学到的,她以前还没在自家家里人面前施展过,这是头一次,宋家人目瞪口呆之后更是心有余悸,就是受母亲宠爱的小四郎也是缩着脑袋,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不惹他娘,还有妹妹。
  之后宋韧规规矩矩去衙门了,临走之前还有礼地朝娘子施了一礼,道了一别,受到了他娘子的两个白眼,宋家的儿郎们则是老老实实地帮着母亲打扫院子,清理厨房,劈柴打水更是不在话下,勤快老实得不像是刚刚见过当朝天子的秀才爷。
  宋张氏这才满意了一点。
  等去了小娘子屋里,她抱着心肝儿道:“娘帮你收拾过他们了,你不要管他们,他们以后要是再烦你,我下次绝不放过他们。”
  这次还是手下留情了?宋小五推开她娘,清了清喉咙,点了点头。
  为表谢意,她握了握母亲的手,朝她笑了一下。
  宋张氏看着女儿那张嫣然一笑就跟天放了奇彩一样的脸,一下就又把女儿抱到了怀里,抱着她的头道:“儿啊,你别长大了好不好?”
  宋小五一时没听明白。
  “你要是大了,嫁出去了,叫娘在这个家怎么活啊?”
  宋小五哭笑不得,用力把自己的头从她娘怀里拔*了出来,抬头跟她道:“我不嫁。”
  “啊?”张氏愣了。
  “我不嫁,”宋小五抄起了桌上的帐本,牵着她的手出门往堂屋走,道:“我因你留在这个家里,我陪你一辈子。”
  宋张氏被她一说,眼泪又冲出了眼眶,走了好几步后她擦着泪道:“娘知道你的心意,娘知道……”
  说着又是眼泪滚滚而下,过了好一会儿,快走到堂屋了,她才忍着泪道:“可娘也希望你有自己的丈夫,疼你宠爱你,有自己的骨肉,能把他们亲手抱到怀里,就跟娘当初亲手抱着你舍不得撒手,一刻都不愿意分离一样。”
  宋小五摇摇头,没再说话。
  她知道母亲的心意。
  但她留在宋家就足够了,她上辈子已经过够足够惊心动魄、波云诡谲的日子,这辈子,她只想过一点相对平静点的生活,给生她爱她护她的母亲养老送终,当是了偿她这一世与她的缘份。
  宋小五牵着哭泣的母亲进了堂屋,不远处的厨房门外,正在做着事的四郎苦着脸跟身边的三郎道:“娘都哭了。”
  三郎冷脸看着他:“知道厉害了吧?这还是只是把妹妹烦死了,你以后在外头出了事,给家里惹了祸,让人知道了妹妹,那就不是娘哭的事了,到时候家破了散了,那就都是你的错!”
  四郎被吓得直挠头,说话都急了,“我不是说了我会改吗?三郎你怎么老吓我?”
  三郎毫不退却,打了下他的头冷哼了一声:“吃了亏都不长记性的东西,你叫我怎么信你?”
  说着他就抬着择好了的青菜往水井那边走。
  四郎抬着他那簸箕跟了过去,“我真的长记性了,你没看那天秀林宴上我谁都没多看吗?一步都没有离你们,也没有跟那些人说话吗?”
  “你那是不认识他们,认识了你会不说?”最了解四郎的莫过于与他一胎落地,同出同进同一张床睡着长大的三郎,“你会不粘上去?”
  四郎又挠起了头,过了一会等到了井边,他先于三郎一步拉了水桶打水,扭头跟三郎道:“三郎哥,你看着我一点,我有时候是挺傻的,有些事我就闹不明白,没你们那么聪明。”
  三郎也知道他就是个只会念书的,人情世故教一百遍,他也只会按着他自己的心意来,看不明白别人,他也早死心了,闻言点头道:“那还能怎么办?怎不能教你害了这个家吧?”
  好在四郎还知道怕。
  妹妹说过些年等四郎长大了成亲了当父亲了那根筋会长起来,可能会好点,但现在就只能这样了,让他边吃教训边长大,但家里人必须盯着点,不能让他犯那种把全家都搭上去的大错。
  他身为四郎的同胎兄弟,责无旁贷,只能由他来管这个弟弟了。
  这厢堂屋内,宋小五跟她娘在说事。
  大郎的亲事,得开始提了。
  他们秀林宴回来,那上面的意思是等着这段时日里都呆在家里听旨,圣上对他们有所安排。
  这段日子不知道是多久,但大郎那边得去跟应家交手了。
  但谈到亲事的话,宋家现在的底气就不足了,他们家现在所有的钱财加一块都只够大郎娶个差不多门当户对的女儿,娶应家那家世家大族的,那可是远远不够了。
  大郎娶人家,可谓是应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句话,且这天鹅肉还让他吃到嘴里了,得娶回来。
  宋家家底哪够?
  就是替他们打点官途都不够。
  现在还不知道这四个会不会都被授命,但至少小四郎为官是跑不脱的,要是只有他一人,兴全家之力还能把他撑起来,要是四个一起来,宋小五觉得宋爹可能得愁得拔光身上的头发胡须。
  这就是穷人为官的难处了,没有家族家底支撑,往往很难升上去的主要原因,这四处打点要钱,跟同僚交际讨好上官要钱,跟同等地位之人攀比要钱,命不好的底下还有一堆看他升官发财了等着要好处的亲戚,四处都是要他的钱要他的命,这官怎么升?
  这要升的话,命好的娶个来头大的娘子靠岳父提携,把自己卖给岳父家;要么利用职权拼命地贪,贪到出事或者高升的那一天。
  当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方方面面层层次次都是问题。
  宋家现在的问题,那也是大着呢。
  他们家大郎要是不把自己卖给岳父家的话,那他们家得拿出诚意来,至少聘礼这一块,不能让大郎在应家失了底气。
  聘礼是大头,成亲做酒这些就不算了,还有一个大头就是紧接着可能被授官后需要用到的银钱。
  这要是被派到地方上去了,家里少不得要拿出个几百两,现在家里头拢共就一千出头一点的银子。
  宋小五这次就提了这两点,宋张氏听完,整个人都呆了。
  她呆呆地看着外面正满身大汗,打着赤膊跟二郎劈柴的大儿子,看了好一会儿她回过头,抹了把眼睛,道:“娘现在写信回青州去借,来得及吗?你师祖那边不是有相熟的走镖的镖局?托他们带个信,我现在就去写。”
  “你要找大姨二姨借?”
  宋张氏点头,站起来就要去拿搁在堂屋案板上的笔墨纸砚。
  “来不及。”而且大姨二姨也就是小门小户,就是借也顶多只借出个一两百两银来。
  “啊?”张氏回头看女儿,眼睛红得满是血丝。
  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回来坐。”
  张氏坐了回去。
  宋小五跟她娘道:“借是要借的……”
  “小五,你说把宅子卖了够不?”在想着办法的宋张氏打断了她,眼睛看向了家中各处。
  宋小五着实被她娘这句话狠狠憋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道:“不能,这处宅子是要拿给大郎他们娶亲的。”
  这也是条件之一,要不媳妇娶回来了,让她住哪?跟他们挤在一幢四五间屋的小房子里?这能不能装得下她带来的陪嫁嫁妆和下人都不一定。
  “这该怎么办啊?”宋张氏着实慌了。
  “要借的话,找银庄借是条路。”宋爹去贪是来不及了,而且没法贪,这都是要面圣的人了,这时候手脚还是干净点好,拿谁的银子都是以后要帮人办事的,这情况不明朗之前,拿的钱都是烫手钱。
  “银庄?”
  “当铺。”
  “我们家有什么可以当的啊?除了……”宋张氏又看他们家的宅子了。
  宋小五点了头,接着她的话接下去道:“宅子可以拿出去押着借点,不过得找个口风紧的,这得打听打听,也得看爹的意思,不过这是下下之策,到时候再说。”
  除非万不得已,押宅子这一条宋小五是不想成行的,要不传出去了是挺丢人的,押宅子娶媳妇,够外面的人笑话宋家十年的了。
  “还有得劳烦师祖出面,帮着从师伯他们处再借点……”这个是宋小五目前觉得最可行的,师伯们已经帮过他们家很多忙,算是绑在一起了,再欠点人情以后加起来还也一样,左右都是要还的。
  宋小五知道她娘没办法,宋爹那边这段时日也是心力交瘁,再为钱财操心,她怕他喘不过气来,她闲在家里,没事能帮上一点是一点了。
  “师祖那边等会我就会去跟他说,现在我跟你通个气,爹那等他一回来,我就跟他说。”宋小五一句接一句道。
  宋张氏只有点头不已。
  “师伯他们那边应该会不吝啬钱财,但具体数目,得师祖去问过,家里现在的情况也不能瞒他们,你说呢?”宋小五问她。
  大方面,尤其是名声脸面这些的事,她不拿这个家的主,还是得她父母定。
  “是了,是了。”这时候张氏只知道点头了。
  “说清楚了也好,师伯们在京多年也是经营了些年头,钱财方面就是自家不宽裕,借钱也比我们家来得有门路,”那几个师伯宋小五见过礼,都还算不错,再说这能惦记着师恩要还的人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宋家欠他们人情欠的也应该,“我的意思是,能走他们的门路就走他们的,你说呢?”
  “是了,是了,都听你的。”张氏现在唯小女儿马首是瞻。
  这是宋小五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现在宋家需要钱救急,去信去宋家家族那边借钱是来不及了。再说宋家那边暂时最好是能不搭上就别搭上,对于那边的家族,宋小五只对她祖母有责任,对几家与他们家来往还算好的人家有好感,还有大郎他们来燕都走前送过钱的那些人家的礼他们家也还记着,这些都是以后宋家要是发达了会还的,至于以主家为首的那些跟宋家为难的人家,还是不碰为好,远着点更是能省事,要不一窝蜂涌上来,是恩是仇都一视同仁,这成什么样子了?
  “我们家就眼前的这点小问题,过个几年就好了,你就别担心了。”缓过这几年,把眼前的困难打倒,宋家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宋小五太冷静平静,宋张氏看着如磐石一样稳定坚固的小娘子,这慌乱的心渐渐也平静了下来,她牵了女儿的手,“娘跟你一道去找师祖说。”
  “好。”宋小五点头。
  她喜欢她母亲这个样。
  或者说,她喜欢直面问题,而不是逃避把问题抛给别人去解决的人。
  天塌下来是有高个子顶着,可高个子要是没顶住被砸死了,矮个儿的又能逃到哪去呢?
  只有弱者,才会等着别人拯救。
  秦公那边很快就答应了母女的相请,说着就要穿戴出门去找他的那几个学生,不过这事还等得弟子回来拿最终的主意,他也按捺了下来,就等宋韧回来。
  宋韧归家,羞愧于老先生对他的操心,道明日中午他就回家,与先生一道去这几个师兄家拜访。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宋韧第二日跟着他先生出去走了一趟,下午回来,怀里捂了一万两的银票,他把银票交到娘子手里,跟母女俩道:“这是几个师兄家把家底都拿出来了,还管各家亲戚家借了些凑出了这个数给我,娘子,这是帐薄,你拿着,哪家欠多少我都写道清楚了。”
  他说着这时歇了好一会儿了还是满头大汗,秦公坐在首位也是一身汗,宋小五端着茶站他身边喂了几次才喂了半碗水,老人家这次是真累着了。
  “说了还给我们家凑个五千两出来,就在那备着,回头要是要就去拿就是。”宋韧说完,朝他的先生作揖一揖到底,“师恩恩重如山啊!”
  秦公笑着摇头,“你啊你,没有的事,不要挂在心上,你只管你以后还了你这几个师兄的情就是,先生于你,不分你我。”
  他这次带弟子出去讨到了足够多的银钱,算是心满意足,也算是放下一颗心了。
  宋小五见事情这么顺利,也算是松了口气。
  于宋家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不过这事没出一天,在宋爹这日面圣的当日,小鬼就找上门来了,在后院找到她就把一叠银票往她手里塞,宋小五皱眉看他没有接,把他急得把银票往地上狠狠一扔:“用别人的都不用我的,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第61章
  宋小五看了看钱, 又看了看拿屁股对着她的小鬼。
  末了, 她接着浇她的地。
  但刚拿上水瓢,她就听到了一片脚步声, 想来是莫叔过来帮忙了。
  她放下水瓢, 过去蹲在地上捡银票,把叠在一块的银票刚拾起来,鬼使神差她抬了下头,然后看到小鬼哭了。
  他掉着泪, 满脸委屈地问她:“我要怎样你才喜欢我?”
  一阵风吹来,银票被吹飞了, 散在了院子的四方八面。
  宋小五眼睛随着追了几张, 收回了眼, 听着近了的脚步声, 这一生以来, 生平第一次感到有点茫然。
  “咦?”后院的门口, 欲要跨过门的莫叔听到后边有动静, 他回过身去看了看, 又听到了喵喵叫着的好几声,还有汪汪声, 莫叔一听清楚,急了, 连忙往前面走去,“这哪钻进来的野猫野狗?”
  他抄起了放在这个院子里的锄头,跟里头屋子的秦公和昨天才归家来的肖五道:“秦公, 肖五爷,家里来野物了,你们屋里头说话,莫要出来,待我赶出去。”
  说着就往声音处去了。
  这厢大郎他们所在的大后院里,宋小五听着莫叔远去的步伐,上前了几步,抽出帕子给小鬼擦了眼泪。
  一有人疼,小德王哭得更委屈了,之前还只是默默掉泪,这次他是哭出了声来,“为什么啊?我连烧柴都学会了。”
  他做了好多,她怎么还不喜欢他啊?
  “别哭了,风大,先把银票捡回来。”
  “不捡!”
  这还熊上了!宋小五这人吃软不吃硬,顿时就冷了脸,把手中握着的银票也撒到了地上,拿帕的手抽了回来。
  “随你。”他要无法无天,她还真能管得着他不成。
  “宋,小,五!”熊孩子哭天喊地地喊了出来。
  宋小五这次是真被他惹火了,转身快步上前掐上了他的脖子,冷冷地看着他。
  小德王哭着闭上了眼,“呜……”
  他快要伤心死了,心里太难受了,皇兄快带他走罢。
  宋小五是真不了解这熊孩子怎么这次就没分寸了,她是真想一把就掐死他,她从来都不是会心慈手软的女人,她毒起来连曾经最亲近的人都说你好毒……
  但她被那个人这样说的那一刻,她只愣了一下,没有伤心,没有难过,只是觉得奇怪,奇怪这句话怎么从他嘴里说了出来,她还以为像他们这种出身的人,从生下来就不带天真。
  而现在,她被这熊孩子的一声呜咽哭得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猛地抽疼了一下。
  就这么猛地一下,疼得就好像她对他有了感情一样。
  宋小五愣了下来,不知不觉当中,她的手劲小了……
  “你掐死我吧,你掐死我吧……”小混帐却是不怕死,还拉着她的手往他脖子上掐,“你掐啊你。”
  说着,他的眼泪鼻涕掉到了她的手上,秋风一吹,凉得宋小五的手一哆嗦。
  “什么人?”德王的声音还是惊着了前面大院里住着的秦公,还有和他正在商量事情的肖五,肖五打开了门,怒喊了一句。
  宋小五看向了两院之间连着的门,过了一会儿,不知前面出了什么动静,前面院子里的脚步声往前面去了。
  “你掐啊……”小鬼还嚎。
  就是声音哽咽,嚎得毫无气势,反而凄惨可怜。
  这是被他看上了,就是欠他的了?宋小五冷漠地看向了他后方,伸手抱住了他的头,把小鬼眼泪鼻涕齐飞的脏脸搁在了她的肩上,冷道:“你都十五了,不能老靠耍赖的法子朝人要东西。”
  “我没有,”小德王伤心欲绝,“你这是污蔑,污蔑!”
  说着,他的手却是紧紧抱着小辫子,越抱越紧,丝毫不想放手。
  抱了就是他的了,她没法反悔了!
  她都抱他了!是她先抱的他!抱了她就要负责任!
  “银票不能要你的,”宋小五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这一刻,她觉得疲惫无比,她垂下眼,拍了拍他的背,道:“我要了也拿不出去,现在不是让他们知道的时候。”
  “哪什么时候才是他们知道的时候?”小德王立马打蛇上棍,步步紧逼。
  我死的时候。
  宋小五这么想着,但嘴里道:“等他们能靠自己立足之后,等我及笄……”
  等你有了与你般配,与你同样鲜活生动的心上人。
  杨标说得没错,她身上有死人味,就是身体没有,灵魂早已老得不堪入目,她当当小鬼一时的老师,一时的陪伴还行,时日久了就不行了。
  她多活了一世,强硬又独断,冷酷又凶残,就是她这辈子无一想成,只想懒懒散散度日,但那些性格里的东西早刻在她的灵魂里了,活成她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被谁改变的。
  当年那个人,她的未婚夫,她的政敌被她反手揭发出了丑闻闹得下台,当那个随她一同长大,被她深深爱过的男人哭着责骂她狠毒的时候,她除了觉得他那样的人也有那种男人式的天真太可笑了之外,别的毫无所动——那个人,曾经被她视为她的救赎,可后来她看着他,无动于衷得像她从来没有爱过他一天。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知道她这一辈子就是再爱上一个人,那一个人也只是一种存在,他撼动不了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她什么,已走过一遭、从爱情的迷障当中走出来了的的她心如磐石,情爱于她,不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小孩儿不应该葬在她这块没有波澜起伏的坟墓里,他应该与他同样年轻的人去活,去爱,去背叛,去经历挫折和收取收获,而不是早早随她步入死水一般的坟墓里。
  她配不上他。
  “那他们什么时候才叫已经立足?”这厢小德王却步步紧逼,毫不放松:“是升了高位,还是都成了家?还是说……”
  “好了,”看他激动得胸膛直跳,宋小五拍了他的背,扶了他的肩,拿帕子给他擦了脸,道:“不是再早也还有两年多吗?我两年后才及笄,先让他们走着瞧。”
  这之前,杨标得好生为他的这个小主公寻门好亲事,最好是找一个能让他怦然心动想成亲的小娘子。
  至于他的命运,她会想办法帮他改的。
  宋小五再看向小鬼,脸色缓和了许多,她的眼里有淡淡的温柔,这种温柔让小德王激动得呼吸都粗了。
  “小辫子。”他傻傻地喊着她,要握她的手。
  宋小五收回手,朝地上的银票抬了抬下巴,“乖了,去把银票捡好,莫要让人看到了。”
  “哦,哦……”小德王不愿意离开她,眼睛看着银票,脚却未动,身体紧紧地靠着她那边。
  “去吧,我把水浇好,等会去后面树下喝茶。”
  德王一听,脚步立马动了。
  宋小五走到了土垄边,拿水瓢的时候她回过身,看了小跑着认真追逐着随风起舞的银票的小鬼,她不禁苦笑了一声。
  多生动鲜活的人啊,可惜了,不是她的。
  而这时的德王喜滋滋地追着风抓银票,连洞房里喜烛要怎么摆他都想好了,地上要摆一排,桌子上也要摆一排,小辫子又甜又美,一定要叫尚衣库的人做王妃蚕服的时候里头的衫衣一定要多绣上几颗红彤彤的小桃子,孩子的话还是要生,回头时机一到他就会跟大侄子把封地的事说清楚,孩子要生的话,生个十个八个就行了,他不要多的……
  德王想着想着就傻了,抓住了一张银票后他呆在原地因为十个八个的孩子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一窝的孩子,睡觉排成一排,都是他的!
  这厢皇宫内,宋韧跟英俊和善又年轻的燕帝口沫横飞,把他当年在梧桐县跟老百姓斗智斗勇,逼着他们种麦子的事跟燕帝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燕帝听得津津有味。
  等说到水利灌溉,宋韧跟燕帝叹了口气,道:“老百姓吧就跟人认个熟,先前我家家都跑,就是不想出人工去挖渠,我县里哪有什么人手挖?他们的田还不是得靠他们?后来做了两年,熟了点,他们也信服我一点了,这才慢慢地把事情做起来了,我走前各乡各村的渠道才挖好,我临走前去看过一遍,挖的挺好的,这一年两年的看不出什么来,等以后日子长了就见好了,这一年一年的,一代一代把地养肥了,雨水也不愁,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你那时候真一家一家跑?”燕帝笑着问。
  “真一家一家跑,”宋韧点头,他这时跟燕帝说了甚久的话了,跟燕帝说话也没先前那般拘着,而且他也看出来了,燕帝是真想听他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算是从他嘴里听个农趣罢,“不跑不信你,先前跑着门还没进,人就跪地上了,老老少少跪一地,哭着说家里没钱……”
  宋韧说到这,轻咳了一声,知道自己说过了,马上憨笑道:“就怕我去跟他们打抽丰呢。”
  “打抽丰?”
  “就是去索取他们家多的钱财米粮。”
  “哦……”燕帝点头,听懂了,随着,他又说起了梧桐县的香木和能保存食物的玉璀石来。
  宋韧很堂而皇之地把功劳推到了符大人身上去,跟燕帝道:“这都是我们青州当时的太守符大人英明,眼光独特,这才发现了这样的东西的可贵之处,说来惭愧,下官跟当地的老百姓一样,只当这两样东西是平常,从来没想过它还有什么用处来。”
  燕帝笑了笑,拿食指点了点这滑头的宋大人。
  这话说得可是太给符先琥面子了,他可是听说这两样东西都是他呈给符先琥的。
  不过,不讨功,还知道敬畏上峰,奸滑是奸滑了一点,但还算知道分寸。
  不等燕帝多说,宋韧就说起了隔壁县的一些特产来,还有青州靠海那一边的一些趣闻趣事来,还有海里的海产这些,当地百姓赶集的习俗,海物的要价,还有海盐的晒法,他都懂,也知道怎么把它们连起来说得有意思,遂宋韧这一招口那是滔滔不绝,燕帝除了听的份,都没有什么说话的地方了。
  宋韧这是做了准备来的,昨晚他先生和他那一位先前被另一位师兄借去帮忙,此次连夜赶回来的肖五师兄彻夜帮他斟酌了他今日的这套说辞,他那位要叫师兄的师爷曾经在海边住过,对那边的情况了如指掌,宋韧被他强塞了一夜海物海情,他一夜未睡,现在能把他师兄的话全部记下来还能变着法一字不漏地说给皇帝听,那全靠他想在燕帝面前露一手得重用,替他的儿郎们撑台面的底气撑着。
  大郎今日就去燕都的应家拜访人家了,他得在皇宫里一定要替他的儿女,他的娘子争口气。
  说完海情,和海边种的那些随着海运带回来的一些新作物它们的长样,吃法,味道,说到情深处,宋大人还吧唧嘴巴,说罢这些他还不罢休,又说起了他所知道的一些山间野物的吃法,还有他知道的几个县的一些当地菜的味道,从而又说起了这些菜的种法,适合的时节气候和适合种它们的地,他这是一茬接一茬说得忘乎所然,燕帝听着也不打断他,等宋大人面前的杯子空了,还示意他身边的总管给这个户部的员外郎添茶。
  燕帝之前从他父皇听说才在民间,民间藏龙卧虎,不缺经纬之才,缺的就是发现他们的人,能重用他们的人。
  燕帝见过几个这样的人,他们被世家举荐到了他的眼前,但谈过之后,燕帝嘴里不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
  那些人,跟满嘴妄言的世家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眼前这一个,倒有些意思,做事太接地气,说话也太接地气,指不定他还真能有些用?
  燕帝仔细听着宋韧的话,面色如常,但心里已经寻思开了。
  在旁侍候听候吩咐的一个小太监见圣上见一个小官见了近三个时辰也不叫人走,他心里就有了数,决定这两天得巧就给杨公公送个消息。
  他要办的事,成了。
  直到太阳近西,上午进宫的宋韧才被小太监恭敬地请了出去,燕帝听了一下午的话,装了一脑袋的事,更衣出来洗手的时候,又听外面的人道:“启禀圣上,王爷来了。”
  燕帝朝身边的孙总管道:“这好久没来了,今儿怎么来了?你快去让人准备几个小王叔爱吃的菜,快快端过来,莫迟了。”
  喜滋滋的德王一进来就听到大侄子要给他准备他爱吃的菜,他立马笑嘻嘻地道:“我最近爱吃的你都知道?”
  燕帝看他眉毛色舞,满身喜气是盖都盖不住,他看着都笑了,道:“小王叔这是遇着什么喜事了?说来让朕也高兴高兴。”
  “不说这事。”小德王忍着喜悦,他说着想偷偷笑几声都忍下了,只管与大侄子道:“我来是跟你说别的事了。”
  “嗯?什么事啊?”燕帝让他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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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这不快要秋狝了吗?”春搜、夏苗、秋狝、冬狩, 一年到头, 这一年四季四时的狩猎大侄子都得去,但今年加了恩科, 大侄子这正琢磨着怎么用他们呢, 这秋狝半个月,加上一来一去的时间,一个月就没了,再回来黄花菜就凉了, 还不如他把咬人的东西带走一批,让他在皇宫里好好办事, “今年你就别去了, 我代你去, 哪些人跟我去, 你心里盘算盘算。”
  燕帝闻言一愣, 随即莞尔。
  是了, 这天底下能代他去狩猎也就他这天不怕, 地不怕的小王叔了。
  “怎样?”心花怒放的小德王现在就想为大侄子多做几件事, 这不仅仅只是为大侄子好了,他也是为自己打算。
  等大侄子的朝廷稳定稳固了, 他就要带他的小辫子,他的王妃娘娘去封地生孩子喽。
  这都城不能呆, 大舅子太多了,岳母娘看起来也有点缠人。
  燕帝看他说着话翘着二郎腿一翘一翘的,笑着摇了下头, 沉吟了下道:“朝臣怕是不答应。”
  “不答应啊?”德王笑了,“放心好了,这个不用你操心,本王有得是办法让他们答应,你只管把人挑出来就是,挑两个咬得厉害的,喽罗也挑一点,最好是凑几个面和心不和的,不用怕,你小王叔我有得是办法制伏他们。”
  人多了不成,尤其是三公那三个老东西跟他们的儿子,那是滑得跟泥鳅一样,还有得是胆子跟他斗智斗勇,德王虽说不怕他们,但他一个在朝没势力的小王叔,比不上这些人连起手来对付他,不过要是单打独斗,他还是治得了他们的。
  但这些人怎么可能跟他单着干,这些人背过身去恨不得在对方身上扎一刀,什么恶言恶语都敢说,但连手对付起他们老周家来,那可好得那个叫亲密,恨不能夜夜同睡一张床。
  把他们打散不容易,这些年来大侄子把符家抬上来也就咬出了一个角来,不过有个角就好,大侄子可以放自己的人进去了。
  “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朕来想办法,你最近都没上朝,这几日就别上了,”燕帝开始想主意,“到时候就说朕龙体欠安,你呢在家正好歇久了想动弹动弹,就由你代朕前去?”
  燕帝看着他。
  “就这么着。”德王昂首点头,少年意气风发,神清气朗。
  燕帝嘴角又扬了起来,先前有些疲怠的神情柔和了下来,他道:“你知道刚才从朕书房里出去的人是谁吗?”
  “知道,”德王当下就接了话,“宋韧,我家小辫子之父。”
  燕帝被他那句“我家小辫子”说得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他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小王叔,“小王叔,你在没有此意之前,莫要口上这般轻薄一个小娘子。”
  我怎么没有此意了?我是太有此意了,你是不知道!
  但德王知道他大侄子跟杨标一样呢,都不喜欢小辫子,说起来还是小辫子英明,说现在时间还早,不要提这些,想想也确实不是能提这事的时候,他得花点时日让这两个人改变一下他们的想法才成。
  德王心里想着,面上耸了下肩,“随便你。”
  燕帝摇头,“朕看宋韧当真还有点真本事,不是那等纯靠媚上才爬上来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看着办。”
  “不为他说好话了?”
  小德王摇头,目光清朗地看着大侄子,“之前已经说过了,算是偿了他的招待之情。你的政事你说了算,皇兄在的时候就是因着身子不好不得不让大臣把持政务,你继位以来想好好治理咱们老周家的天下都不成,就是吃了这个苦头,我知道你心里亲近我,但我不会让你明知故犯,我是会因为喜欢谁在你面前多几句嘴,但用不用是你的事,不用我也不会不高兴,你可明白?”
  他不能参政,参了不说大侄子这边会怎么想,老嫂子怕是更要多想了。之前皇兄对他太好,就是皇兄亲自把太子带在身边教养,她在皇兄临终之前还是怕皇兄鬼迷心窍把皇位传给他,叫人拖着他不许到皇兄跟前去,如若不是杨标在,他险些连皇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德王从来没有想过当皇帝,但他知道皇位于大侄子,于老嫂子,于老嫂子背后的万家,和万家背后站着的家族有多重要。
  他没有想法不说,还得严防死守着那根线,要不等着他的就是尸骨无存,之前德王没碰那根线是因为他没有想法,他想的只是帮大侄子帮忙,现在他更没有想法了,他还要娶王妃,还要跟王妃生孩子,他要跟她厮守终生,就更不能死了。
  他有皇兄给他的晏城就够了。
  见小王叔把话跟他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燕帝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
  小王叔可能还不知道,他在心里已经跟他分亲疏远近了,以前他从不跟他说这些话,看来,随着小王叔的长大,有些事情到底还是变了。
  燕帝在心里叹息,他看着小王叔笑了笑,“明白,知道了,朕心里有数了。”
  小德王看他笑得很不好看,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手,小长辈安慰他的大侄儿道:“别难过,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小叔叔,会好好照顾你的。”
  燕帝不由连着笑出了声,鼻子稍有些酸楚。
  这厢,饭菜上来了。
  燕帝拿起筷子,想起之前宋韧跟他说所的那些吃食,肚子不由有些饿得很,吃着还跟小王叔说起了宋韧所说的那些各地的吃食,听得小德王看着桌子上那几样瞬间寡然无味的菜肴,顿时怒气冲天拍桌子,“食不言寝不语,太傅教你的都忘了?别叨叨那些你吃不着的了,老实吃饭!”
  燕帝这下止了嘴。
  德王摸着肚子,这下他高兴不起来了,愁眉苦脸地吃起了饭。
  小辫子说了,家里这几日人多眼睛多,让他别去了,也不要扒墙头趴屋顶,要不然她知道了会不高兴,就是他去了杵在她前碍她的眼也不会跟他说一个字。
  她好凶的,小德王不敢不听,一想起这事就难过,他本来还想着晚上头发搓搓,身上搓搓,香一点明日早点过去让她抱一抱呢。
  燕帝见小王叔一下高兴,一下又不高兴的,不禁摇了下头。
  这小王叔,还是没长大。
  不过燕帝看着,心里到底还是高兴了起来。
  小王叔还能在他跟前毫不掩饰他的喜怒哀乐,说来还是把他当最亲的亲人。
  这厢宋韧归家,又是踩在云朵上回去的。
  家里秦公肖五还有两个替宋韧出谋划策过的秦公学生在候着他,带着三个兄弟去应家走了一趟的大郎也回来了,四兄弟也在等着父亲,宋韧一回来,他们就围了上去,宋韧眼下两团黑,黑眼圈深得跟被人打了两拳似的,但他舒畅大笑的样子,就跟突然升官进爵平步青云了一样,光让人听着就觉得痛快不已。
  宋张氏正带着家里人和小娘子在厨房里做晚上的晚膳,听着前堂大堂里丈夫的畅笑声,她也不由地发笑,一张清秀洁白的脸舒展开来,让人看了有说不出的熨帖。
  宋小五也听出了她爹声音里的痛快来,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也起了点笑。
  宋大人这些年分外艰难,他撑起这个家不容易。他要是不想做点事,不当一个好爹,不当一个好丈夫,他当然可以过得很轻松,甚至可以左拥右抱,美酒佳肴不断,但他选择了当一个好爹好丈夫,当一个心有大志向的男人,这种有担当的男人,就是他一辈子都没混出头,只是个小官小县令,宋小五也当他是大丈夫。
  大丈夫在熬了那么多年后,看起来终于是得偿所愿了一点,这份痛快是值得高兴。
  宋小五也替他高兴。
  遂,她跟母亲道:“我们上次酿的那缸米酒应该能喝了,娘你打点出来温一壶。”
  “诶。”宋张氏往常最不喜欢丈夫喝酒,这时候也是毫不犹豫,脚步轻快地提起壶往酒缸子那边去了。
  “家里最近好得哟,”莫婶在边上合不拢嘴,“你老叔儿睡着做梦都发笑。”
  “老婆子,那是你罢?”烧柴的莫叔在一边哭笑不得,是她做梦发傻笑把他吓醒的吧?
  说到这,莫叔又张口跟小娘子道:“今天那隔壁家的人丢了猫爬墙进来我们家,都不先敲门叫我们家一声,我看没名堂,那家的人牛高马大的,不是什么好人,小娘子你平时注意点,在家里看着生人了要喊,那后面也别老去了,去了也要叫你老婶儿陪着。”
  莫婶一听,连忙点头,“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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