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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甄新民与尹步良在玉石厂开展揭批查运动

  自从尹步良将甄新民老姨押上批斗会上批斗后,甄新民就对尹步良有一种畏惧感。后来听说老姨的经历后,又有些非常同情老姨,痛恨尹步良了。

  说起来,甄新民与尹步良还有一段共事的经历。

  甄新民在文革中那次批判李书记的会场曾经见过尹步良,但是相互并不认识。

  大约在77年初夏,甄新民刚刚提拔为铸造车间主任不久,这一年全国开展“揭批查”运动,组织上为了培养新干部的阶级斗争经验,甄新民被县工业系统抽出到外单位搞运动。

  也许现在很多人还能记得,揭批查运动是1977后年对“四人帮”和林彪反党集团的清查运动。

  文革中毛泽东对于两派斗争是采取人民内部矛盾的处理方法,“各自多作自我批评”、“实行革命的大联合”等。所以“派性”在文革后期已基本消除。不知怎么回事,在“揭批查”运动中变成了一派清另一派,一派升天、另一派坐监,有些地方甚至提出对造反派“除恶务尽”、斩尽杀绝“一个不留”的口号。有一些造反派与四人帮根本没有任何的联系,也要逮捕法办,有的开除党籍,有的开除公职。

  本来,有人检举尹步良在文革中批斗县委书记,被列入清查名单,谁知尹步良被市委组织部覃副部长保了下来。覃副部长与尹步良在文革中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原县委李书记解放前在妓院认识妇联主任一事就是覃副书记告诉尹步良的。尹步良不但没有被清查,反而被任命为揭批查运动一个单位工作组的负责人,这是与覃副部长特别关照是分不开的。

  甄新民与尹步良被编在一个运动工作组,进驻到本县,玉石家具厂搞运动。尹步良是工作组组长,甄新民是工作组组员,在运动中共事了两三个月。

  现在三十岁左右的人,一般很少知道群众运动是个什么样子,对那时的运动学习班也未必清楚。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都知道所谓运动,其实是抓阶级斗争的一种形式,一种反贪污腐败,反官僚主义的方法。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具体体现在工作中就是集中一个时期、一个阶段搞一次发动群众的运动,让群众检举揭发坏人坏事。好象对待一个人,有没有毛病,过一段时间送到医院进行全面检查一次,发现问题集中治一下。

  当然,若是遇到一个官僚主义白痴大夫误诊也是时有发生的,若是遇上一个坏大夫为了自己技术记高超,以阶级斗争为借口故意整人,有人就难免遭遇蒙冤受难了。

  这种运动有中央直接在全国开展的大运动,如三反、五反运动;四清运动;文化大革命运动等。由中央一级开展的运动往往是隔几年来一次。也有时是大运动套小运动,如文化大革命运动中有红卫兵运动;上山下乡运动;批林批孔运动等。小一点的运动有省一级布置的,也有县一级甚至一个单位有时仅仅针对某一个专门问题开展的运动。搞运动就要办各式各样学习班。一般有积极分子学习班,这是发动群众的一种形式;有批斗会式的学习班,这种学习班,一般是将揭露出来的贪污腐败分子或坏人隔离起来,发动群众对坏人进行揭发批判;还有什么领导班子整风学习班,就是从群众中选派一批积极分子,连同这个单位的全体领导集中到一个地方封闭起来,集中学习揭露问题,这种学习班一般是针对领导班中存在的官僚主义问题而办的,有点近似现代对干部的考核。这类运动最大的优越性就是,群众发动起来了,贪官污吏、官僚分子往往无处藏身。但有时也免不了被躲藏在暗处的贪官污吏利用职权整治好人;也有一些思想不纯的人,借助运动想把阶级斗争当作自己向上爬的工具,没有斗争也要制造冤案,硬搞出些阶级斗争问题出来。

  甄新民第一次出来参加运动,又是与尹步良在一起共事,甄新民心里七上八下,有些不安。

  尹步良看上去约四十多岁,园园的头,胖胖的身材,面孔永远是似笑非笑的样子,给人一种永远捉摸不定的感觉,好象满脸都写着阶级斗争。

  别看尹步良其貌不扬,甄新民听人说,尹步良是一个阶级立场特坚定,工作特有魄力的人;犹其是政治嗅觉灵敏,爱憎分明,认线不认。传说,有一年过春节,尹步良回家探望父母,父亲从集镇上请回一尊毛主席石膏象,尹步良看到父亲用一根草绳捆住毛主席他老人家脖子,立即要父亲跪在毛主席象前向毛主席请罪,又向生产队报告,要求生产队召开社员大会对其父亲反革命行为进行批判。

  生产队长说,他是你父亲啊!

  尹步良说,管他是谁,谁反对毛主席就砸烂他的狗头。

  生产队长忍住笑说,我们了解你父亲,你父亲一贯忠于毛主席,这次也不是有意的,就原谅他吧。

  尹步良说,对毛主席如此的不恭敬,怎么能原谅,你有没有阶级感情?

  队长也不好与尹步良辩论,只得说,好,好,我马上组织全生产队社员召开批斗你父亲。

  尹步良说,从此以后我与他老尹划清界线,他不再是我父亲。

  自此以后,认识他的人也有背后喊他白眼狼,说见到他千万防着点,别被他咬着,若是被他咬着,不死也要脱层皮。

  甄新民心想,与尹步良在一起工作,千万不能让他抓住什么把柄。

  尹步良与甄新民进驻到玉石家具厂后,经过一番排查,玉石家具厂工人干部中没有符合清查对象的造反派。

  那时候,能够被抽到工作组工作就是组织上培养的意思,很多人在运动中做出成绩后,回单位都能得到提拔重用。

  尹步良对甄新民说,组织上让我们进驻到玉石家具厂,是对我们的信任,如果不能把玉石家具厂阶级斗争盖子揭开,那怎么对得起组织上的信任?组织上派我们来,就是为了揭批问题,没有“四人帮”大爪牙,也有四人帮小爪牙,如果一个坏人也抓不出来,那我们不是太没有用了。我们一定通过发动群众把“四人帮”这些社会基础挖出来。

  甄新民说,你是组长,一切听你的,我是工厂出来的,也没有任何经验,还要向你学习。

  尹步良说,你是工人阶级,是从工厂出来的,爱憎分明,对党有有朴素的情感,我们相互学习吧。

  经过几次群众大会动员,有一天,保管员刘师傅向工作组反应,会计小张曾有一次向他核对过一张购进两立方木材的发票,经办人是万世银,审批人是一把手党支部高书记。按常规,从外购进货物要经过刘师傅验收,开了入库单后由厂长审批才能到财务处报销。这批木材刘师傅没有看到,没有验收,不可能入库,这木材弄哪儿去了呢?后来会计也没有再来查问。为此,刘师傅曾向高书记查询过。高书记批评说:“不要轻易乱怀疑一个好同志嘛,万世银贫下中农出身,根子正,他还能把两立方木材偷吃了!以后不要总是疑神疑鬼。怀疑要看对象,不能连自己的阶级兄弟也乱怀疑,以后再不要提了,老同志闹不团结可不好。”

  可是,刘师傅心里仍然放不下这件事。这次工作组来了,他考虑再三,决定向工作组反映,希望工作组查个明白。尹步良听了汇报,象猎狗闻到了可疑气息,极为重视,兴奋地说“这个情况很重要,不能放过,一定要深挖。先把万世银所有关系查一查,犹其看万世银是什么出身,还有他的社会关系有没有问题。说不定是埋在我们人民内部的一颗定时炸弹。一定要挖,一定要把他挖出来。”按照尹步良的的要求,甄新民半天之内便把万世银的祖宗八代,摸的一清二楚。

  万世银,男,现年三十三岁,转业军人,家庭出身贫农;父母、兄弟、都是人民公社社员;祖父、祖母已亡,也都是苦大仇深的贫苦农民。爱人李若梅,女,现年二十八,籍贯江苏南京市人,出身工商业兼地主,在本厂做家属工;别无其他社会关系。因万世银生长期出差在外,接触群众不多,厂内群众对他没有特别的印象。据供应部门反应,其人工作尚能认真,只是做事有时马大哈,还有些丢头忘尾,记性差些。高书记曾提出要把万世银调到车间当工人,不知什么原因,至今没调。

  尹步良听了汇报,更加的兴奋,拍了一下桌子说:好,太好了!这是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进攻的活生生的典型例子。一个贫下农出身的工人娶了一个资本家地主的女人,怎能不变质,怎能不被资产阶级拉拢过去。要挖,要深挖,要揭开玉石厂阶级斗争盖子,一个人怎么能盗窃两个立方木材?说不定是一个盗窃团伙,若是能把这个盗窃国有企业财产团伙挖出来,我们就立大功了。现在就从万世银挖起。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万世银就是纲,紧紧抓住了这个纲,我们就能取得阶级斗争的胜利。尹步良又说,通过现象本质,一个人的阶级出身就决定了一个人的本质。万世银在资本家女儿的糖衣炮弹下,怎么能不变质。

  于是,工作组决定从抓万世银偷盗入手,将运动逐步引向深入。尹步良把揭批查成绩全部希望寄托在万世银身上倒霉的万世银也因揭批查运动在古城镇出了名。

  揭批查运动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古城镇的人提起万世银,仍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2、万世银因小姨子出了名

  原先,万世银仅是古城镇玉石家具厂一名普普通通的职工,因为是采购员,常年在外跑的较多,本厂的很多工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有的虽然认识,也就是面熟,见了面也仅是点点头而已。可是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默默无闻的小小采购员,在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突然成了古城镇上男女老少茶余饭后的谈话资料,议论的中心。那时,只要有谁走进古城镇,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准能听到万世银这个大名。

  万世银究竟在什么地方上出了名?

  万世银的出名,不是因为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也不是他有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发明创造,更不是因为他做出了泣鬼神的英雄事迹,而是因为他仅仅有一个小姨子。

  万世银的爱人叫李若梅,李若梅有个妹妹叫李若兰,这姊妹俩原是南京知青。六八年下放到古城镇玉石河畔,南山脚下一个农村落户。后来,李若梅跟随万世银结了婚,被家具厂领导照顾到家具厂做了家属工。妹妹没结婚,也没有被招工进城,在农村修了近十年的地球。

  七七年国家恢复高考,李若兰远在各地的老同学,知道李若兰在学校时曾是一名高材生,纷纷写信来鼓励她复习功课,准备参加高考。但是李若兰觉得这是白费力气,她不相信她这个地主兼工商业主家庭成份的女儿也能考上大学。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地、富、反、坏、右,是被打倒再踏上一只脚的专政的对象。而这些子女则是可以团结、教育、争取的对象。所谓出身不能选择,只要能与家庭划清界线,同样是革命队伍里的人。政策上虽然规定的明明白白,地富反坏右与地富反坏右的子女应该是区分开来的。但问题是,地富反坏右的子女究竟怎样做才算是与家庭划清了界线,很多方面就要依赖人为因素来界定了。“界线”在于那时,有时免不了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说你划清了界线,你就划清了界线。说你没划清,你就很难说得清你已经划清了。这界线犹如划在水里,平时摸不着看不见,水波不兴。一旦有了风吹草动,有人就会提出质疑,质疑你是站在左边还是右边,水里划的线谁能看的清?在那个宁左勿右的抓阶级斗争时代,谁又敢轻易地挺起腰杆证明你的确与家庭划清了界线。

  李若兰就是属于这种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之类,说是可以教育好,实际上是一种标签,被贴上了这个标签,在现实生活中就成了人类中的另类,一到政审需要证明有无划清界线这一关卡时,就犹如遇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山口,能否过这个关隘,一是你周围“人和”的环境,如果与周围的人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出身不好也没有问题,一样可以提干入党;二是看你可会钻营,平时你要是头脑灵活,会看风使舵,能得到领导的信任,有靠山替你说话,这家庭出身也没有问题,若是你得罪了领导或得罪了什么人,或者与人有了利益上的冲突,那关键的时候就有人在背后提出你的出身问题,捅你小刀子了,往往因出身问题就卡住过不去了。

  最初开始招工时,政审要求要有知青所在生产队的贫下中农推荐。有一个知青比李若兰花下放迟两三年,听说是县里一个什么领导的公子,下放一年多,来生产队绕了两次,秧没有栽一把,稻没有挑一担,很多社员还不认识,公社却指名要求生产队要推荐这名知青。队里开会讨论时,过贫下中农一致推荐李若兰,都不同意公社指定的名额。这个知青听了跑到生产队,对队长说:“革命后代你们不推荐,你们却推荐一个反动家庭的子女,你们没有一点无产阶级感情!告诉你们:你们推荐我,我走;你们不推荐我,我也走。小小螳臂怎能挡得了我。”生产队长听了气的浑身乱颠,结果还是让这个知青走了。

  以前多次的的经验告诉她,凡是招工、上大学,推荐也好,考试也好,那都是有门路、有后台、出身好的人竟技场。就象现在的有些比赛,经过层层选拔,终于能登台表演,至于能不能夺得名次,那是个人水平问题,多多少少还有一点公平竞争的机会。李若兰没.有门路,出身又不好,甚至没有资格参加选拔赛,更不要说去登台表演夺取名次了。即使有幸能够登台,表演的再好,一遇到这个关口也就很难闯的过去了。上大学那是多少成千上万人的梦想,凭自己这么个的出身怎能去和别人竞争!

  李若兰早已作了修一辈子地球的打算。劳动改造世界,既改造自然界,也改造自己的思想界。唯有修地球不大需要在家庭界线上纠缠不清,任何时候都不担心有谁来竞争修地球。这时的农村又是较为繁忙季节,双抢刚刚过去,接下来是加强田间管理,山坡上的旱粮地要除草施肥,冲田的水稻要引水灌溉。李若兰在农村这么多年,割麦、插秧、锄草,样样农活都是地把好手,农活丢不下她。她不想做上大学的白日梦,没有必要复习,也没时间复习。如其浪费时间复习功课,不如老老实实挣几个工分,秋后多分点粮食才是正道。

  高考的前一天下午,姐姐李若梅看到妹妹若兰还没有赶赴回来参加高考,着急的不得了,叫丈夫万世银快去乡下把妹妹叫回来参加高考。

  此时,万世银厂里已进了工作组学习班,工作组熊组长找他谈了几次话,说有人揭发他偷盗木材,要他老老实实交待。熊组长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党的一贯政策,只有老老实实交待问题才是唯一的出路。并要求他暂时不准离开厂在家写交待材料,随时听候传换。

  万世银一开始听了头皮发麻,完全懵住了,这话从何说起。要说自己利用出差的机会,从外头带一点小东小西,老婆拿出去说自己用不了,转手卖给别人,赚下一点点烟酒钱,这一点私心是有的,认真起来是应该斗私批修,灵魂深处闹革命,写写检查而已,怎会与偷盗沾上边!

  万世银从小家教很严,常听母亲说,小时候,大约四五岁的样子,有一次他从邻家鸡窝里摸了一只鸡蛋,欢喜的不得了,拿回家要母亲煮给他吃。母亲看了,顺手拿起帚把一边打着屁股,一边逼他把鸡蛋送回去。万世银被打的哭哭啼啼,在母亲的押送下把鸡蛋又送了回去。不过,后来邻居煮了四五个鸡蛋送给小万世银,要他吃。万世银从小就知道别人的东西是不能拿的,更不会偷国家的财产。

  万世银心里有数,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惊心。自己没偷,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所以,尹步良不准他离家的话他也没放在心上。听了老婆的话,万世银骑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火急火燎的往小姨子生产队去找小姨子。

  小姨子生产队离城不远,相隔两座山头,走大路二十几里,走小路,穿过一片树林,再拐向一条小路,钻过一片竹林就能看到小姨子的生产队了。七月流火,赤日炎炎似火烧。万世银骑车骑到竹林前停了下来,竹林矮小,小路弯弯曲曲像样一条鸡肠子不能骑车,万世银只能推着车子走,竹林密透不风,走出竹林,万世银被焐的汗流浃背,走到乡下,浑身向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万世银走进村子,在村里一个小女孩指引下,寻向村南山坡,没有见到小姨子就远远听见了小姨子悠扬的歌声:


  是可爱的南京古城,
  啊,彩虹般的大桥,
  直插云霄,横跨长江,
  威武的钟山虎踞在我的家乡。
  已载入了青春史册,
  啊,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
  深浅在偏僻的异乡。
  啊,心中的人儿告别去远方,
  爱情的星辰永远放射光芒。
  是光荣神圣的天职,我的命运。
  啊,用我的双手绣红了地球,

  注:引自歌曲《南京知青之歌》

  万世银爬过山坡,远远看到小姨子正和一个女孩在池塘边车水灌溉秧田。这是一种木制的水车,是由许多块方形木板连接起来的抽水农具,一般有两种,一种是手摇车,一种是脚踏,两种都要两人相互配合。现在柴油机排灌的普及,已经很难看到这种木制的水车了。水车放在一棵大柳树下,是手车的那种。小姨子和另一个女孩一边车水,一边唱着歌。柳树上的知了齐声伴奏,两条水牛在树阴下的池塘里逍遥自在的戏耍,还有几只鸭在池塘对岸的矮树丛下悠闲的剔着羽毛。水车里的水顺着一节节木板流淌到水沟里,哗啦哗啦的又流淌到秧田里,秧苗喝足了水,无忧无虑一个劲的猛长,长的密密的,长的绿油油。一畦畦绿油油秧田连成一片绿色的海,微风吹过,绿浪翻滚。

  小姨子身穿一件浅黄色府绸短袖衫,这府绸的料子,是万世银出差带回来的,浅黄的底子,紫色的碎花,很素雅,老婆和小姨子各做了一件。老婆生了孩子后身体发福已经不能穿了,小姨子没结婚,二十七八岁了,又在农村这么多年,皮肤仍是那么的白,晒不黑;苗条的身子也一直没变,穿上府绸短袖衫显得既漂亮秀丽,又大气。万世银走到离小姨子不远的田埂上,大声的喊:“小妹子,小妹子。。。。。。”

  李若兰转过头看到姐夫来了,车水停了下来,迎上问:“哥,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你姐都快要急死了,明天就要考试,你还象没事人般在这儿唱歌!”万世银说。

  “我不考。考了有什么用!白费精神!”

  “今年与往年不同,不要推荐了。主要凭本事,由招生学校按分数录取,听说和你一样出身的人,都准备试一试。”

  “我不信,我也不试。试了,到时政审,又要查祖宗八代,通不过,还不是又丢人现眼,我再不去现世了。”

  “小妹,今年不同嘛!你再试一次,出身不好又不丢人,你已经接受再教育头十了,政审你怕什么,还怕贫下中农讲你表现不好!”

  万世银好说歹说,车水的小女孩也过来帮着劝说,李若兰终于点头答应试试。万世银骑车带上小姨子又从小路折回城镇,或许是车子上带一个人,天气又太热的原故,万世银骑车快骑到竹林前就感到体力不支,头脑有点晕,车子歪歪扭扭,李若兰问:“怎么了?”李若兰慌忙从车子上跳了下来。

  万世银说:“有点头晕”。

  “莫不是中暑了?快点到前面竹林凉快凉快”李若兰关心的问。

  走到竹林深处,找到一块平坦草地,李若兰接过姐夫的自行车,将车放好,说;“哥,你躺一会儿,我来给你捏捏头,等好些再走吧”。

  万世银顺从的躺在草地上,李若兰单膝跪在万世银在身旁,用双手在万世银头上捏了一会儿,问:“哥,好些了没有?”

  过了一会儿,万世银说:“好些了,我们快点回家吧,你姐还等我们吃饭呢”。

  走出了竹林,李若兰说:“哥,我来带你“。

  万世银说:“那怎么能行,你一个女的怎么能带动我”。

  “哥,你小看我了吧,在农村挑稻谷,男的都比不上我”。“你吹牛!”

  “不骗你,真的。有一次一个男青年要和我打赌,我挑二百斤还能走,那男的挑起来却晃晃攸攸走不动了”。

  “小妹就逞强好胜!闪了腰看你怎么办,下次千万不能干这样的傻事”。万世银关心地对小姨子说。

  李若兰一定要骑车带万世银,万世银也就没有再推辞,屁股轻轻一抬就坐到自行车后书包架子上,让小姨子骑车带回家。

  李若兰这次参加高考,完全是因为挪不开姐姐和姐夫的好心。她已有十几年没有摸过书本了,她本来不指望能考上一个好分数,更不指望能由此登上从小就梦寐以求的大学学堂。可是当李若兰走进考场那一刻,教室、课桌、黑板、还有老师和端坐的学生,一切都是那么的孰悉、那么的温暖;一切学生时代的气息仿若就在眼前。

  在学生时代,李若兰的学习成绩在班上总是数一数二名列前茅,常常受到老师的赞赏和同学们的羡慕。这也是使李若兰唯一能引以为自豪的少女时代。这次一点也没准备,怎么能考的好?一定是尽失往日风采,一定是考不好了。想到这里,李若兰又有些后悔自己没能复习一下功课。

  李若兰坐在桌前有些迟疑,有些发慌,当试卷发到桌子上时,李若兰立时感到又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不由自主的拿起试卷阅了一遍。试卷上的题目仍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题目所需用的公式、定理、概念、词汇,一串串,一股股,从尘封久远的思维里不断涌了出来。这些知识有的象老朋友一样,虽然分别多年,见了面仍然一眼认出;有的象调皮的孩子在玩捉迷藏,还没等到找的时候,就忽然忍不住一群一群从躲的地方跳了出来;也有的象狡猾的狐狸,在思维的暗处晃了一下,又逃的不见踪影,怎么也找不到。

  不过,几场考下来,李若兰的感觉非常的好。当全部考完了,李若兰想到自己的出身,忽然一下子泄气起来。考的好又能怎样呢!李若兰离开考场时就象完成了亲朋交给的一件任务,深深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去姐姐家,直接又回到生产队去了。

  时间过了不久,高考分数下来了,没想到李若兰考了全市第一名。李若兰的大名,一时在玉石镇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话资料。李若兰出了名,自然有一些好事之人去打听若兰的家庭情况。李若兰是南京下放知青,南京离玉石镇太远,无法打听,可是李若兰有个姐姐嫁给了玉石镇家具厂一个采购员,于是万世银沾了小姨子的光,也在一夜之间成了玉石镇有名人物。

  其实,在分数公布后的一段时间,万世银并不特别的引人注目。人们在谈论李若兰时,只不过顺便附带的挟上这么半句话:嘿,李若兰就是家具厂采购员万世银的小姨子。只是到了政审的时候,万世银的名声才突然在古城镇大振起来。李若兰被北京某大学录取,李若兰所在的生产队给李若兰作了一个非常好的鉴定,认为李若兰已经与反动家庭划清了阶级界线,能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能吃苦等等。有了贫下中农这样好的评价,政审应当说可以通过了。

  谁知,不知什么人写了一封检举信给省招生办,说李若兰的姐夫是专政对象,高考时是她姐夫用自行车把她接上城里的,没能和她的姐夫划清界线,还说很多人反映李若兰和她的姐夫有男女关系。大学来函只要求企业提供一个证明,证明李若兰与其姐夫划清界限就可录取。

  万世银出身贫农,在那个讲出身的年代,正是根正苗红,属于无产阶级依靠的对象,历来没有问题。问题是,尹步良与甄新民这一年进驻家具厂开展揭批查运动,把万世银列为运动中的揭批查重点,并被请进学习班隔离起来。万世银被驻厂的工作组列为揭批查重点对象,被隔离起来办学习班的主要原因是什么,群众传说中有各种各样的版本。有的说是因为投机倒把,说万世银利用当采购员出差的机会,常常从外地带一些本地希缺物资回来让老婆倒卖;有的说万世银组织一个盗窃团伙盗窃工厂财物,到外地出卖时被公安部门发现;也有的说万世银生活作风有问题,同时和几个女人发生不正当关系,有的还说万世银和他的小姨子也有一脚。这些传说象灰尘一样,象雾一样,弥漫在玉石镇的空气中。只要你是玉石镇上的人,只要你走入玉石镇,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要呼吸到这样的空气,听到这样的传闻。

  总之,万世银被隔离后,李若兰政审时到万世银这一关卡住了。

  听说李若梅曾陪着妹妹李若兰找到进驻玉石厂工作组,鼻涕一把泪一把,对工作组说:妹妹已经二十六七岁了,在农村接受再教育快十年了,当初下放的学生都已经进城了,这次妹妹如果走不掉就再也没机会上来了。李若梅还给工作组跪下磕了头,请求工作组给妹妹出具这样的证明。

  工作组熊组长对李若兰说:万世银盗窃公共财物是一个坏分子,听说你们还在竹林里搂搂抱抱,竟然还骑车带你姐夫,难道说你姐夫就不跟你讲点什么,你姐夫的事你能一点不知道?你从来没有到我们这儿检举你的姐夫,我们怎么证明你与你的姐夫划清了界线。还有,群众还反映你和你的姐夫有多次的男女关系,我们是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希望你能主动检举揭发,你是受害人,只要你能和他划清界线,我们会保护你的。现在要我们出据证明,我们不能出这个证明。李若兰听了又气又羞,哭的说不出话来。

  尹步良是无产阶级立场坚定分子,当然不会被两个女人的眼泪吓倒,最终没给李若兰出具划清界线的证明。

  李若兰没拿到划清界线的证明,就意味着考的成绩再好也不能被大学录取。消息传出,玉石镇上的人谁不为李若兰感到惋惜。出身不可选择,姐夫也不可选择,李若兰如此倒霉,都是这个万世银带来的。

  人类大多数都有同情弱者的本性,人们在为李若兰惋惜的同时,都认为万世银把小姨子的美好前程断送了,真是千该万死,千刀万剐。人们谈起李若梅自然对万世银痛恨万分。

  万世银究竟有没有偷盗木材,当年究竟又有多少问题,就连本单位的工人群众也不知道。时间是冲淡一切世事的腐蚀剂,随着时间的慢慢的流淌,一切过去了的事情都会为人们所渐渐淡望。世事不断更新,小小人物万世银怎会长久留存在众生的记里。不过,记忆有时也象无形的金印,一旦谁被烙上,这烙印是好是坏都将可能伴随你的一生。对于甄新民来说,万世银的冤枉就象金印一样一直烙在心里。当甄新民听说尹步良调到红星厂时,立即勾起了十多年前冤屈万世银的往事。运动中那一场又一场揭批万世银的经过,仍然好象就发生在眼前一样,历历在目。

  3、尹步良丰富的阶级斗争经验

  万世银被揭发出来后,尹步良在玉石厂召开揭批万世银动员大会。尹步良在会上作了动员报告,要求全厂革命职工以阶级斗争为纲,抓革命促生产,人人要擦亮眼睛,开展大批判,大揭发,大检举,大字报,把一切坏人坏事全部挖出来,把一切躲在阴暗角落里的阶级敌人统统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万世银”妄想万世都有银!贫下中农竟然起这么一个资产阶级铜嗅很重的名字,查一查,是不是结婚前起的,还是结婚后老婆给改的。只要看到这种名子,就知道万世银已经早已不愿做贫下中农的后代了,早就想背叛无产阶级了,一定是一个一心只想追求金钱,妄想过着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脱化变质分子。对这样的人我们不能手软,我们一定要让他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尹步良的动员报告在一片“打倒万世银”的口号声中结束,尹步良说,动员报告会非法成功,已经取得了满意效果。

  动员会议后,尹步良对万世银采取了非常巧妙的战术。尹步良后来得意洋洋地把他这种战术称之为“诱敌深入”。

  尹步良找万世银谈话,和蔼地问:老万,你买过木材没有?

  万世银连忙说:我是采购员,什么都买过,家具厂主要材料料是木材,我怎能没买过,木材都是我买的。

  熊组长又笑容可掬地问:你在一九七五年X月X日有没有买过两立方木材?

  买过,肯定买过。厂里每次买木材大多是每次两个立方,七五年我已经干上采购员了,怎能不买木材。万世银略思索一下,很爽快的说。

  尹步良说;很好,你很诚实,请你把刚才讲的写下来,就说你一次买过两个立方木材。

  万世银疑惑不解的望了尹步良一眼,迟疑了一下。

  尹步良说:写啊,有什么不能写的吗!

  万世银说:好,我写。于是万世银写道:据回忆,我在七五年X月X日一次买了两立方木材,又签上大名。

  尹步良把万世银写的东西看了一遍,点点头,示意万世银可以走了。然后把材料交给我,要我装到档案袋里头。

  第二次,尹步良又把万世银找来。仍然很客气地对他说:老万,请你再仔细地帮助我们回忆一下,我们工作队想进一步了解一下你上次反映的那些情况,就是你所说的那两立方木材你运回来了没有?

  万世银肯定的说:嗨!怎会不运回来呢。我买的东西,都会办好手续,一点差错都不会出。

  尹步良很欣赏地说:“很好,很好。请你再帮助写下来。

  于是万世银又把刚才讲的话变成文字,按熊组长的要求写了下来:我买的两立方木材都已经运回厂。

  尹步良把刘师傅反映的那张发票调了出来,第三次再把万世银传来,将签有万世银字样的一这张发票给万世银看,要万世银将购买这两立方木材的经过祥细写下来,什么时候运回厂的,找谁运的,谁验收的,都要一一写出来。

  万世银把发票接过去非常认真的瞅了又瞅(后来,尹步良说,这是万世银假作镇静。),看了半天,摇摇头,才无可奈何地说:记不得了,记不得了,实在记不得了,时间这么长了,是谁验收的我哪记得。。。。。。万世银很抱歉地望我们笑笑。

  记不得了!说的多么轻巧,自己亲自买的货物,自己说运回来了,现在要你祥细写出来,你又说记不得了。在我面前想玩花色点子,我见的多了,你还嫩了一点。

  尹步良坐在椅子上,大腿跷着二腿,悠闲的观看着万世银,象欣赏一头掉进陷阱里的小鹿,又提高了声音,阴阴地笑着说:万世银,别在我面前装糊涂了!你的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想在我面前蒙混过关是蒙不过去的。

  万世银听了尹步良的话,好象忽然感到受骗上当一样。。。。。。眼睁圆了,象牛眼一样,气忿忿地说:尹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我来帮助弄清情况,还是。。。。。。

  “请你帮忙!可惜你不给面子啊!”

  尹步良没等万世银说完,接过万世银的话嘲弄的说。讲到这里,尹步良忽的站起来,沉下面孔,厉声地说:万世银!别在我跟前演戏了!你看你装的一副老实的样子,该收场了!你以为就你聪明!你以为我们都是饭桶!别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做的事你心里明白,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现在想挽救你,看你老实不老实,若不老实,想想你的后果!

  尹步良说完,鼻孔里又哼了几声,以示决不善干罢休。

  你——你们这是冤枉人,反正我没做亏心事,你们有正据,你们看着办,你们就处理好了。万世银气的浑身乱颤,转身走了出去。

  尹步良说:凡是敌人,你不打他不倒,你别看他现在嘴硬,所有的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等发动群众把他揪出来了,他就会老实得象龟孙子一样。

  过了几天,尹步良召开第二次全厂职工大会,尹步良在会上宣布万世银停职检查。尹步良在大会上把万世银三次讲话内容向职工作了介绍,又把万世银写的条子在会上读了一遍。最后,尹步良说:“可以完完全全的看出,万世银是一个极端不老的家伙,三次讲话三次不一样,前言不答后语,自己写的东西自己不承认,这就说明了万世银心怀鬼胎。你们听听他的名字,万世银,万世都要有银,一个贫农出身的人,却要去向往地主资产阶级生活,梦想万金万银,妄想也骑在人民的头上。还有,他的老婆是工商业兼地主,工人同志们,我们贫下中农出身的女同胞那么多,他万世银为什么不娶?这地主出身的李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嫁给万世银?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万世银从思想里就想脱化变质,这说明了地主们的孝子贤孙们,从万世银名字上看到了复辟的希望,把复辟的希望寄托在一些意志薄弱人的身上。工人阶级同志们那,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要提高警惕性,用无产阶级的望远镜,用无产阶级的大鸣大放大字报武器,将这些躲藏在阴暗面角落里的污泥浊水统统清扫出来,揭露他们的丑恶嘴脸,绝不能让他们挖社会主义墙角,绝不让能他们阴谋得逞,让万世银变成万世不得翻身,万世银要是翻身了,我们工人就要受二茬罪了。”在尹步良讲话当中,不断有人站起来高喊:“打倒万世银,万世银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这是会前召集运动中的积极分子预先布置好了的,给批判会议造一些声势。

  大鸣大放、检举揭发阶段已开展了一个多星期,工人都忙于抓革命写大字报,生产半停产状态。厂区内到处贴满了大字报,墙上贴不下,又在院子里拉上无数根绳子,到处白晃晃一片,象死了什么人挂的白幡。工作组也忙的喘不过气来,天天要接待群众反映问题。有的检举高书记将厂里的家俱白送给上级领导,有的揭发万世银利用出差之机投机倒把,几年来倒卖了多少多少东西;有的揭发一些工人从厂里偷走做家俱的边角料木板回家盖鸡窝;还有一个工人小王反映,说有一天看到万世银和他的小姨子一片竹林里,万世银躺在草地上,小姨子跪在万世银身旁,好象是抱在一起,看到有人来了,就慌慌张张都站了起来,钻出竹林,还看到万世银用手择下沾在他小姨子头发上的几片竹叶,又让他小姨子骑车带他。这个工人怀疑万世银与他小姨子躲在竹林里不干好事,这天晚上他躲在万世银屋后的草丛里监视了一个晚上,不过他认为万世银太狡猾,始终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熊组长听了很感性趣,象一个幼儿园孩子听老师讲一个有趣的童话故事,不放过每一个细节,问是在哪一天,什么时候,看到万世银和他的小姨子在一起;问有没有看到万世银的小姨子从竹林里出来时屁股后面有没有泥;问万世银老婆那晚是否在家,中途是否出来,出来多长时间。并表扬这个工人政治觉悟高,要求这个工人把看到的一一写下来。工人走后,熊组长说:“腐化堕落,活活生生的腐化堕落,不准他离开厂半步,要他在家老老实实交待问题,他竟然色胆包天,偷偷去搞他的小姨子,这还得了!这太猖狂了!必须马上将他隔离,办他的学习班。”

  尹步良要求甄新民把群众揭发万世银的有关问题梳成辨子,整理出来,拿到学习班上进行批判。

  学习班办了十几天了,万世银的态度仍然是极不老实。进学习班那天他对人说:“这几天温度高,我正想找个凉快的地方避暑,工作组请我去乘凉,我还要谢谢他们。”

  在学习班上,万世银大腿跷二腿,手中拿着巴蕉扇慢悠悠的扇来扇去。学习班上的积极分子轮番审讯,要他坦白交待自己的问题,他总是这么几句话:“我没偷。”或者说:“我不知道,我记不住了。”审问的人急的浑身冒汗,万世银却一边轻摇扇子,一边满不在乎的望着大家,那神情好象在说: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这一天,大家又七嘴八舌地问:“你把木材运哪儿

  “为什么保管员没收到?”

  “是你签的名,你怎会不知道!老实交待!”

  “记不得了?为什么又说运回厂了?”

  “我买的货物都运回厂了。”

  “你老婆卖的袜子也运回厂里了?”

  “那是我自己买的东西。”

  “老实点!我们是有证据的!”

  “有证据你们就定案好了,何必问我。”

  这家伙真是狡猾,连熊组长也忍耐不住了,忽的站起来,一脚踢掉万世银手中的扇子,凶神恶煞地说:“混账东西!老实点!不准扇扇子,站起来交待问题!”

  “老实交待问题!”

  “站起来交待问题!”

  参加揭发的积极分子跟着一齐吼。自此以后,在学习班中,万世银只能站着交待问题。

  为了打击万世银在批判会上的嚣张气焰,尹步良再次召开了一次积极分子会议,把群众揭发万世银所有的问题向大家宣布,要求大家不仅要揭露万世银偷盗问题,还要批万世银搞他小姨子问题,要把万世银批倒批臭,要触及万世银的灵魂,一定要把万世银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天气越来越热,学习班上的气氛也如天气般越来越热烈,对待万世银也越来越严厉。批斗时不准万世银坐下,不准扇扇子,又进一步不给喝水,有时还不让睡觉。

  熊组长说,这是撬牙阶段,没有撬不开的牙。这样的撬牙阶段进行了一个星期,万世银明显的瘦了,眼窝也塌下去了,脸上再也看不到往日满不在乎的神气了。象一只被痛打的落水狗,开始还哼哼几声,不过,仍然是原来的几句话:“我不知道”,“我记不得了”。后来就是沉默不语,站在那里象木雕泥塑一般。

  眼看批斗会陷入了僵局,尹步良把那个看到万世银在竹林里与小姨子搂抱搂抱的青工小王喊出去,叽叽咕咕几句,进来后,青工小王人问:“万世银,你那天在竹林里与你小姨子在干什么?”

  万世银听了一时懵住了,不知问的是什么意思,望着小王半天说不出话来。

  “装!装!你还真会装!你以为你与你小姨子亲嘴搂抱,别人都不知道”,尹步良没有等小王揭发完,插了一句,会场内一阵窃笑声。

  尹步良用手向群众摆了摆,示意大家安静,又接着说,“看你表面上怪忠厚的样子,搞完了还让你小姨子骑车带你,是不是力气用完了,没有力气骑车子了?”会场又一阵笑声。

  尹步良继续说:“你还挺浪漫的噢!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交待你与你小姨子搞了几次?除了竹林还在在哪搞的,都老实交待!”

  万世银似乎明白过来,一下子直起腰,指着小王说:“你为什么要栽脏我?”

  小王说:“你敢说你那天没有与你小姨子在竹林?”

  “那天,是我老婆让我去接小妹回家参加高考,你与你妹妹走在一起就是乱搞关系了?”万世银气愤地反问。

  “你说你接你小姨子参加高考,怎么你躺在竹林地上,让你小姨子跪趴在你身上了?难道说趴在你身子考试?”

  会场上又是一阵哈哈的笑声。

  万世银气的横身发抖,再也说不出话来。在尹步良的布置下,有人批判万世银和他小姨子丑恶行为,有人检揭发万世银偷木板回家盖鸡窝,还有人批判万世银搞投机倒把。

  这一着还真有效,批着批着,万世银忽然被批的痛哭流泪,接着又一下子昏了过去。批判会被迫中途暂时停了下来。

  没想到,揭露万世银与他小姨子问题会使万世银痛哭流涕。尹步良说,这说明已触到了万世银的灵魂,打到了他的痛处。我们就先从万世银与他小姨子狗X为突破点,先易后难,打蛇就要打它的七寸,先搞臭他,让广大群众看清万世银是怎样被资产阶级金钱美女拉下水,怎样一步步走向脱化变质的。

  遵照尹步良的指示,要在万世银出院后,召开一次全厂职工批判万世银大会,工作组正紧张的为批判万世银组织批判材料。这时,万世银从医院里跑出来,直接到工作组办公室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工作组几个人都惊讶的望着他,万世银又接下说:“这几天,我躺在床上,天天想,天天想,真的,我天天想,我想我多冤枉。。。。。。”

  万世银激动的讲不下去了。大家都莫明其妙的望着万世银。过了一会儿,万世银平静了一下,接下把那张木材发票情况说出来。经万世银回忆,那张发票的购货日期是X年五月一日,签字日期是五月三日,五一放假前,四月三十一日,高书记就叫他到南京去了。因他岳父在南京商业行业做事,认识一些商场领导人,有些关系,高书记要他去找岳父在五一节中帮助他们推销家具。岳父带他在南京跑了几家大商场,与各商场领导见了面,都答应试销,五月一日还与一个商场领导在一家酒楼吃了饭。接着岳父又带他到南京周边几个县跑了一圈,回到厂已经是五月十几了。他到财务去领工资,会计还开玩笑地说,半个多月都不见面,领工资就回来了。万世银说:“购木材,发票签字的时间他都不在厂里,他不可能在那时去买木材。不相信,可到财务查他当时的报销单就知道了。”甄新民说完,长长呼了一口气。

  “既然你没有买,你又胡乱承认什么!”

  万世银说“当时我想,厂里的木材都是我一人采购的,既然有发票,又说是我签字的,那木材肯定会运回厂的。怎知道会捅下这么大的漏子呢。”

  万世银走后,甄新民急忙到财务核对,证明万世银说的完全是实话。甄新民又将核对的结果告诉尹步良,尹步良“哼”了一声,脸象霜打的茄子,阴沉了半天不吱声。甄新民问:“批判会可以不开了?

  “开,按原计划开,怎能不开!就算他万世银没偷木材,他投机倒把了没有?他搞他小姨子没有?就凭他倒买倒卖这一项就能批判他!开除他的工职!”

  开会这一天县招生办来家具厂,要求家具厂出具一份证明。招生办人说,李若兰这次高考成绩是全市第一名,北京一座高校准备录取万世银小姨子李若兰,有人检举李若兰姐夫是坏分子,大学意见,只要厂里出具一张证明,证明李若兰与其姐夫划清了界线,就可以录取了。厂政秘科不敢出,要他们找工作组。尹步良说:“那不行,万世银在高考前还和他小姨子钻到山上竹林里面干坏事,怎能让这么一个教育不好的地主阶级子女去上大学。”尹步良仍然坚决不同意出具证明。后来,又经过追查,终于查出是一位副县长的女儿结婚,需要木材装修新房,当时担任厂书记的高书记就找人买了木材送过去。在人证面前,高书记只有说,“这是我个人送给副县长的礼物,当时没有给钱,事后忘记了”。

  情况反映到上面,高书记是四八式的老革命,文化大革命时受到造反派的迫害,又吃了不少的苦,上面认为这批木材又不是高书记自己用,已经表示愿意补交购木材款。结果不了了之,不久又调到政府工业局机关当领导了,职务反而提升了。

  多少年来,甄新民一直为当初运动中耽误了万世银小姨子上大学而内疚。虽然尹步良是运动工作组的组长,自己只是一个成员,不能自己作主,是尹步良为了在运动中做出成绩而冤枉了万世银,但甄新民每每想到成了尹步良的帮凶,仍然后悔不已。甄新民没有想到,隔了十几年后,又要与尹步良这样的人共事,从心里就有一种万分排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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