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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老爷可要我们腾出屋子来?”老人的见识不凡,也看出这队人马有所蹊跷,但是既然他们没有恶意,仅仅只是一晚的功夫,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些。

“如果有空屋子最好,劳烦老丈了,”那个骑士说道,说话之间甚是恭谨,一边从怀里取出银两来,交到老者手上。

老者推辞了一番这才收下,立刻就对身边的裴顺道:“快带几位到村西边去。好好招和呼。”

村子因为连年的战乱,这几十年以来,规模减小了不少,西边有很多的空屋子,苏谧和齐皓两人居住的就是其中一间,听见村长说要把人带到这里来,苏谧有几分担心。

眼看裴顺已经领着人马向这边走来了,她当即拆下竹竿,将窗户放了下来。

窗户还没有合严,最后一眼扫过那队人马,苏谧的眼神落在当中领头的骑士身上,一看之下,顿时变了脸色。

关窗子的手禁不住一顿,竹竿“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第八卷 金戈铁马·乱世浮光 狭路相逢

那个骑士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恰巧与苏谧的眼神对了正着。

刹那之间,两人齐齐震惊失神。

她竟然在这样意料之外的时间和意料之外的地点,遇到了最意料之外的人。

苏谧的心头掀起滔天巨浪,震惊莫名。偏偏她一双手支撑住窗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他显然是看见自己了。

倪廷宣的脸上先是陷入了一种似乎是怀疑自己在梦中的呆滞,紧接着显出不敢置信的狂喜神色来。那种喜悦听神采和光芒让他的情绪完全坦露在苏谧面前。

苏谧心头苦笑,早知道刚刚就不要多看那一眼了。

倪廷宣定定地看着苏谧,半掩的窗台下,熟悉的容颜隐约可见,他的视线模糊起来,仿佛整个世界只余下这半面娇容。

周围的骑士见到他忽然之间动也不动,禁不住奇怪了。“少主,少主。。。”旁边的一个骑士轻声呼唤道。

半响倪廷宣才回过神来,也不理会身边的呼唤,直接甩手下马。

苏谧眼见他向自己这一边走来,就知道是躲不过了,索性也就不再躲避。

时隔不过短短的半年多,两人再次见面。

倪廷宣站在她的面前,张了张嘴,却猛地发觉,他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他甚至不知道此时应该如何称呼她,难道这山野乡村地环境之中依然以宫妃的礼节相称吗?他心中隐隐抗拒着那个曾经熟悉的称呼。两人之间凭空有一种尴尬的感觉在来回流淌。

“在下姓顾。”知道他在犹豫着什么,苏谧开口提醒道。

“顾小姐。。。。。”倪廷宣地语调里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依然沉静温和的眼神后面闪烁着明朗喜悦的光芒。

他有很多话杨要问她,可是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口来。

不过短短半年的离别,倪廷宣却敏感地意识到,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有什么东西发生了近乎本质地变化,这样的变化使得两人之间变得陌生而疏远,虽然从来没有亲近过,可是这样无端的疏远还是让他感到一种不自然。

苏谧地模样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丝毫的改变。虽然锦绣翠换成了布衣荆钗,但依然是眉淡如烟,眸澈如水,宛如碧水潭畔一朵清丽脱俗的水莲花。没有了那些繁华琳琅的簇拥,她更显遗世独立,冷月清辉。

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宫中的辽军穷凶极恶,京城的门禁森严缜密。她不过是一个平凡地丝毫武功都没有的女子,吃了多少的苦,才从辽军的手中逃出啊!

他心里头有无数的疑惑,心思转了千百回,可是却不知道怎样问出口。

苏谧心里亦有诸多疑惑,却无他的诸般顾忌,她抬头看他,直言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对上她清冽的目光,他坦然一笑,她逃出来就好,能够再一次见到她,而且是见到平安的,完好无损的她。他就已经觉得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倪廷宣正要开口回答,门外传来随行骑士地禀报声。“少主,已经收拾好了。”

苏谧探头看了看半掩的门外的百余骑兵,复又问道:“你们这一次来,是为了什么?”

倪廷宣回答道:“这一次是为了与辽军地和谈而来的。刚刚已经派人去探听消息了,等待明天再递书入城。”面对她,倪廷宣完全没有保密遮掩地打算,这样的军事机密也脱口而出。

什么谈判用得着倪家的少主亲自前来?别忘了,倪家就他一个儿子啊,倪源怎么肯舍得,不怕辽军将他扣下当作人质?苏谧怀疑地看着他。

在这样清冽直透人心的目光凝视之下,倪廷宣的脸上忽然闪烁起几分尴尬来,有点不自然地回避着她疑惑探究的视线。他应该怎么解释其实自己是为了她才来的呢。其实,在刚刚抵达塘州知道了父样的计划的时候,最初的震惊慌乱过后,他就立即派人传递文书给辽人主帅耶律信,希望把她救出来,同时也命令潜伏城中的人暗中寻找她的下落了。可是没有丝毫的端倪,耶律信在接到他的信笺之后也下令全城搜索过这位传说之中的齐帝宠妃,同样全无消息。她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不见了一样,让倪廷宣无论如保也无法放心。所以这一次他不顾属下的反对,趁与辽军谈判的时机,亲自前来寻找。

苏谧没有纠缠于这个问题,问道:“你们准备与辽国和谈?关于什么的?”

“是关于一些军中粮草的事务。。。。”倪廷宣说道。简单的粮草补给自然而然不会劳动到他亲自前来,其实这一次他有来京城主要就是为了寻找她。

倪廷宣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惊呼喧哗。

两人还没有等反应过来,门就忽然被人撞开了,“少主,不好了。。。。”来人是倪廷宣身边的随侍骑士,他急促地喊道:“下面放哨的兄弟发现山上来了不少的辽军,正在挨村挨户地搜索着什么。杀了不少的人,嵊乎是在屠村了。”

倪廷宣吃了一惊,辽军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不是说最近辽人在城外的行动逐渐放松了吗。

“来了多少人,刚刚放哨的人没有惊动他们吧?”他神色凝重起来。

“滑,辽军来了大概有一千人左右。”手下飞快地禀报着。

是为了搜索别人,还是为了他们?如果是冲着他们而来,此举是什么意思?难道辽人想要毁约?可是如今辽军的补给还掐在他们地手上,如何敢跟他们毁约呢?

苏谧却已经变了脸色,她猛然已经意识到,按照时间来计算,居禹关那边可能已经行动了。

如果说慕轻涵和葛澄明那里已经成功,齐军弃守居禹关,京城里的辽军得到了消息,他们的补给线路不再受塘州方面的钳制,而因为距离遥远,倪廷宣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此时地辽军对于即将送上门来的墉州使节。。。。。。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情况就危机了。

苏谧立刻转头向依然在思索辽军来意的倪廷宣问道:“这一次辽军知道你亲自来了?”

“不知道,只是平常的押送粮草,交换信息而已。”倪廷宣回答道。他身份敏感,当然是秘密前来,不会大张旗鼓地送羊入虎口。

那还好,还有一线生机。苏谧回过神来,辽军是要同倪家翻脸了,只是他们还不知道倪廷宣本人竟然送上门来了。否则为了这样一条大鱼,来的肯定不止这些人马了。

“马上准备离开这里,辽军地目标必定是你们无疑了。”苏谧果断地喝道。

倪廷宣不过是带了百十人而已。根本不能跟辽军相抗衡。

门槛处的那个士兵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这个女人怎么知道地?辽军目前不会跟他们翻脸吧,那些辽军的目标说不定是别的地方抵抗势力呢。

“相信我,”苏谧心急火燎地向着倪廷宣说道:“现在来不及解释了,如果你不想死在辽军手中的话,就听我的。”

看着苏谧紧张的神色,倪廷宣神色凝重起来,隐约闪烁出深思的光芒,却没有丝毫地迟疑,立刻转身下令道:“立刻通知大家,上马离开。”

听到少主发话,士兵脸上虽然还有疑色,还是立刻跑出去通报消息了。

“跟我走吧。”倪廷宣向着苏谧说道。

“我。。。。。”苏谧一怔,犹豫起来。她宁愿躲避入深山,等待齐皓或者葛澄明派人前来接她,怎么能够这样一走了之呢。

“不主,”忽然,后面负责留守探查的士兵策马飞奔回来。远远地就已经喊了起来:“不好了,辽军已经向这边过来了,马速很快。”

外面,随行的人马都变了脸色,这一次辽军的意图不知道如何,但肯定是来者不善了。如果倪廷宣落入辽军的手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身后队伍里的一个骑士冲着这边喊道:“事不宜迟,少主,赶紧上马!趁他们还没有将道路封死的时候,我们冲出去!”

“这些辽军凶残成性,你一个女子如何能够逃脱。”倪廷宣心急火燎地说道,辽军片刻即至,也顾不上苏谧是否同意了,他拉住苏谧的手,将她拦腰抱起来。

苏谧还没有来得及惊叫,他已经抱着她出了竹舍。

不过眨眼的功夫,外面所有人的都已经整装待发了。看到少主带上一个女子出来,诸人脸上都现出疑惑地神色,但是都没有发问,等候着命令。

“如今辽军居心叵测,恐怕事情有变,我们先撤回去,等候消息。”倪廷宣简单迅速地交待着命令,同时揽住苏谧的纤腰,将她托上马,然后路上马背,他们都没有带多余地马匹,而且就算是有,苏谧也不会骑马,事急从权了。

苏谧又羞又恼,却没有挣扎,眼下辽军已经杀到,能否及时逃进深山里后果难测,只有暂且跟着他们一志走了。

感受到背上紧贴着肌体地热度,苏谧心中一阵尴尬,上一次前往寒山寺的时候虽然也被他抱住过,但是生死搏杀的功夫,哪里管地了这些啊,而且当时是严冬时节,衣服厚重,不像是现在,不过隔着一屋薄薄的夏日衫子。

远处辽军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村口处了。村子里面的人还没有从倪廷宣这一队人马到来的新鲜和好奇之中解脱,紧接着到来的辽军就让他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

危机时刻,倪廷宣调转马头,转头向身边的一个骑士说道:“小唐,你去通知一下这里的村民,还有附近的村子,辽军马上就要到了,带着大家进山里躲一躲。”

那个骑士立刻领命而去。

苏户心念微动,忍不住抬头看向倪廷宣,她本来正要这样建议,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倪廷宣就已经想到了。

这里的村民收留了他们,以辽军的凶残,只怕不会放过。好在村子紧挨着深山,幽深曲折,山中村民都是从小生活在山间的,只要能够及时躲进山里去,辽人也无可奈何。

看到远处不断逼近的辽军,虽然从来没有遭受过辽人的洗劫,村民们也已经感受到危机,有见机地快的已经呼唤妻儿,向山里跑去了。

望着远处黑鸦鸦的辽军士兵,苏谧心中黯然,她也只能在心里希望他们平安无事了。不过马上她就没有多休养的时间去为村民们担心了。

他们所面临的将是更加危险的血腥冲锋。

众人策马向山下冲去,奔波之中,苏谧向身后望去,村子在逐渐地边远,变小,她猛地意识到,这一段山中的生活终于彻底地结束了。

而前方,还有杀气腾腾的辽军将士阻挡着去路。。。。。

第八卷 金戈铁马·乱世浮光 斜晖归雁

“前面河口处有我们的人马接应,先忍一忍。”倪廷宣向怀里的苏谧小声安慰道。

他们已经快马不停歇地奔波了一天一夜。

那天傍晚从山中突围出去的时候,辽军虽然战力精良,人数众多,但倪廷宣身边带着亲随都是精锐,见机又快,出其不意,打地辽军措手不及。

一番拼死苦战之后,辽军还没有来得及形成合围,就被他们冲了出去。

众人突围之后片刻也不敢延误,直接向着东边奔驰而去,力图将追踪在身后的辽军甩掉。

众人冲出重围的时候,辽军虽然没有人认出倪廷宣来,但是见到众人将他护在中间的架势,也隐隐猜出,他必然不是简单的人物,一直追在后面不肯放手。

几番咬尾接战,虽然每一次都能够成功地甩开辽军,可是损失也不小,如今跟随在倪廷宣身边的只有寥寥十几骑而已了。其余的人马都战死在了路上。

辽军骑兵精良,天下无双,这一天一夜的追击奔逃和轮番交战突围下来,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也忍受不了,何况苏谧的身体原来就偏弱。

此时听到倪廷宣的话,苏谧费力地点了点头,呼啸而过的风声使得呼吸都急促起来,开口变成了极度困难的事情。

在这样艰辛的生死逃亡之中。她就好像是深秋枝头一只摇摇欲坠地树叶。而狂风正在耳边呼啸,试图把她从枝头上卷走。战争的凄凉和无奈她已经体会过不止一次,但是战争带来的严肃和残酷却是在这一刻首次品尝。

头脑也变得混乱起来。模糊之中。唯有紧贴着的那一份温暖还是清晰的。让她在这风雨飘摇地时刻有些微的依靠。

日头渐渐落下,天边的晚霞变成血一样的色彩,红的刺眼夺目。

生死交织的一刻,苏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疲倦。她咬紧了牙关硬撑着不要让自己昏睡过去。同时不发一声。上一次就是因为她受不了马上地颠簸,疲惫不堪,倪廷宣不忍心之下。让队伍停下休息,从而被辽人又一次追上。

她明白如今辽军在后面咬地死死地,一旦追击上来。仅凭着这点儿剩余的人马是绝对无法再一次脱身的。

正在昏昏沉沉快要到极限地时候。却听见身边寥寥无几地骑士们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苏谧勉强打起精神。抬头看去,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宛如一道闪亮的银色缎子,向远方铺防开去。她的精神一振。

已经到了东淮河了,更远处,可以看得见驻扎严整地军队,正是倪家安排留守在那里接应的大军

众人死里逃生,瞬间放下心来。

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样地气氛,竭尽最后的力量前去冲去。

营中的人早已经见到了众人,立刻有整装待发的人马接迎了出来。

两批人混杂一处,逃亡者们如释重负地停下马,当即就有数匹马因为承受不住这样长久剧烈的奔驰而脱力地跪倒在地上。

几个骑士半爬半跌地从地上起来,转身向后看去,追击的辽军人马堪堪追到,眼看着这边倪家的军队阵势,都策住了马。

徘徊了一阵子,他们也已经是人困马乏,似乎知道今次的事情已经不可为,不敢久留,调转马头,立刻往回赶了。

“少主,怎么回事?”迎出来的窦峰策马凑近倪廷宣,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远处的兵马。看容装,那似乎是辽军啊,为什么会追杀他们塘州的兵马呢?

转而看到辽军已经策马返身,就要远去了,连忙又问道:“要不要追击啊?”

“不必了,”倪廷宣说道:“不过是辽人的一支小队伍而已。全军准备拔营返回墉州。情势有变了。。。”

他回过身来,窦峰这才看清楚了他怀里的人,震惊莫名:“这。。。这是。。。”

“回去再说。”倪廷宣打断他的话,一边把苏谧抱下马来。

苏谧的疲倦已经几乎到了极限,在马背上的颠簸使得她晕晕沉沉,想要挣扎着自己下来,可是长期保持着一个姿势的身体已经有几分僵硬,完全不听使唤,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感到一阵昏眩。

最后似乎听到倪廷宣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已经安全了,你先睡一觉吧。”

她知道暂时是已经安全了的,放下心来,不再坚持,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又柔软的地方,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天亮了,阳光如同细密的金线,从身边的小窗子里撒进来。

苏谧转动依然酸涩的身体,疲惫感还没有完全消除,她抬头看向四周,才发现她现在似乎是躺在一辆马车上,车顶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两侧的绣金窗帘从雕花窗框上垂下,遮蔽着外界的视线,阳光从丝织物的缝隙之间隐隐地透进来。马车的一侧摆着一张碧玉小几,上面放着精致的点心和果酒。

她身下铺陈着厚重的兽皮毛软垫,即使是在行走之间也感受不到丝毫的颠簸,使得她一开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在马车上。

她伸手微微掀开窗帘的一角,外面明晃晃的阳光立刻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才适应了这过于明亮地光线,睁大眼睛看向天空。她睡了多久?竟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苏谧眯起了眼睛,调节着眼帘之中地光亮,向远处望去。

入眼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绿色的地毯铺陈在大地上,带着层层的金光。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成片成片的麦田,麦子已经到了成熟地边缘,绿色之中泛着灿烂的金色。一阵风过,层层的麦浪低伏下来,如波涛起落不定,绮丽而又壮观。

风吹动苏谧卑鄙的窗帘,流淌过苏谧的鼻端,送来自然的清香。苏谧的心情忽然之间就开朗了起来。看到这样生机勃勃,临近丰收地繁盛景象,任何人都会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满足。

几个正在劳作的农人间或地站在田地之中。向这边望过来。眼光之中带着毫不掩饰地好奇。

苏谧地视线拉近,自己所在的马车正在平稳地向前行驶,车边是全副武装的骑兵拱卫四周。前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延绵不绝的军队战马。这是在向哪里去呢?

“你醒了,感觉如何?要不要再叫医师过来看看?”窗口地光亮被除遮蔽了大半。倪廷宣温和的声音随即传来。

苏谧抬起头,从这个角度望去。看不他地清楚面容,只见到灿烂的阳光从他身后映照出来,使得他本人就是一个光源一般。

苏谧忽然笑了笑,自己又被他救了一次,首先这个想法就倏地钻入了她的脑海。

“我没有事了,现在是去哪里?”苏谧忍不住问道。

“是在回墉州的路上。”

墉州?!苏谧觉得自己的思路有一瞬间的凝滞。

她重新思考起这两天前的那一幕,与他的相遇,辽军的杀到,还有生死一线的逃亡。。。。这些接踵而来的事情都发生的过于急促,使得她连仔细盘算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似乎是在不知不觉间,人就已经到了这辆马车上。

“已经走了快一半了,还剩下四五天的路程。”倪廷宣笑道:“车马劳顿,你先忍一下,等到了墉州再好好休息。”

苏谧猛地惊觉,自己竟然会有到墉州的一天,会有到倪源的势力范围的一天。

人生之奇妙,简直莫过于此。

可是此时,她还能够有选择的机会吗?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她的想象和掌握,她总不能现在就从这个马车上跳下去吧。

随即又想到,如今村子里面的人们平安逃出去了吗?辽人有没有再为难他们?

当这些问题逐一钻入苏谧的脑海的时候,倦意也随之弥漫上来。一切等安定下来再说吧,她疲倦的想着,冲着倪廷宣点了点头,她放下车帘,重新依靠回柔软的靠垫上。

倪廷宣看着窗帘放下,眼中掠过复杂的光芒。

他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情报,北部居禹关的补给线被打通了。如今辽人已经开始在国内集结兵马,准备南下支援驻扎在京城的耶律信。

此时辽人虽然还没有正式与他们墉州翻脸,但是合作的基础一旦失去,双方的合作关系自然不可能继续了,至少不可能以眼下这样的方式继续了。

造成这所有变故的起因只有一个,北方慕轻涵主动弃守居禹关!

自从居禹关主将钱万醇在四月的时候战死在辽人的手中,关内一直是贾通在主持大局,他也是父亲长期栽培的亲信这一,父亲把他安置在居禹关之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只要他能够率领关内守军抵抗住意图南下的辽人,天下的局势就不难把握。可是刚刚送到的消息已经传来了他的死讯。八月初七,竟然在一次巡视战场的时候,被辽人的刺客高手所刺杀,命毙当场。居禹关之内所有的防务权柄都落到了唯一的副将慕轻涵手中。

轻涵为什么会这么做?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而且刺杀贾通的真的是辽人的高手吗?还是。。。。还是轻涵他。。。。

倪廷宣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到了车上。还有她是怎么从辽人盘踞的京城里面只身一人逃出来的?

这一切让他不得不深思。

如今,居禹关的失守,使得整个天下的形势变动了起来,父亲机关算尽,终究也是有预料不到的变数。

之后,他们墉州应该何去何从呢?

最让他担心的是,而如今依然困守在京城里的夫人和妹妹会怎么样,想到这些,倪廷宣的心中泛沉滞的忧虑。

也许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她终究已经平安逃出来了。无论是借助了怎样的势力范围。

第八卷 金戈铁马·乱世浮光 丹枫秋雨

四天之后,在这一万兵马的护送之下,一行人抵达了墉州的首府申渚。

墉州从旧梁时期,就是梁国贵族文人聚居的地方,多为贵族封地,当时倪家在梁国的地位就相当于大齐的王吴这些豪门权贵,因此倪家的封地在墉州占据最大的面积。

齐武帝攻陷梁国京城之后,为了拉拢倪源,特意将附近的十二座城池又划归到了倪家的封地上,至此,天下九州之一的墉州,就完全成为了倪家的领地。

虽然每年都要上缴的赋税并没有减少,但是墉州地处海边,与海外各国贸易不断,其间的繁华天下闻名。苏谧在宫中的时候,也常常听到宫人议论起墉州的富足。而且倪贵妃性好奢丽,西福宫中的用度,有些器皿衣物,是连凤仪宫都远远不及的,均是得自封地。

虽然对于墉州的繁华早已经如雷贯耳,但此时此刻,从窗帘之间望出去,街市上的繁华,还是远远地超出了苏谧的想象。

街道的两旁店铺鳞次栉比,行人如云,摩肩接踵,其中更有不少身着奇装异服的人士,操持着各种让人听得如坠云里雾里的口音和语音,外貌更是匪夷所思,或者金发碧眼,或者红髻绿眸,让苏谧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她不禁想起以前在书里看到的种种异国传说,那里面曾经让她浮想联翩的关于异国情调的描述,如今正在她的眼前真实地展开。

谁能够想象地到墉州的首府竟然是这样的富丽繁华,完全不逊于京城了,虽然比较起京城,少了一种古香古色地雍容大气。却更加多了一种自由奔放的绮丽风姿。

“其实申渚这里的外国人还不是最多的,到了东边沿海的寥洲,那里可是号称商都的地方,满港口都是各国的大船,遍地都是各国口音的商人,运送来异国的特产,前来交换我们的丝绸茶叶瓷器之类地货物。听说这些东西一旦成功地运回了他们的国度,利润成百倍地计算。”倪廷宣看出苏谧眼中的新奇,含笑解释道。

苏谧禁不住抬头看向他,对上苏谧的目光,他展颜一笑:“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那里逛一逛。”

苏谧不置可否地低下头去,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马车一直行进到了城市的最东头才在一栋朱门金瓦的宅院前面停止了下来。

苏谧知道倪家从旧梁时就是家学渊源的书香门第,祖上曾辅佐梁国开国帝王,立下大功。在墉州立足已经超过百年,算是天下数得着地悠久名门。

倪源在京城的府邸碧血丹心是以朴素简约而著称,或者说一向是以气派不足,简陋平淡而被大齐的豪门勋贵们所嘲讽讥笑。想不到在封地的宅院也并没有多么富丽。苏谧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座府邸。整座府邸其实单论起建筑来,亦是堂皇美观,可是比较起自己进入墉州之后一路所见了的各种典雅瑰丽,变化多端而富有异国情调的建筑,眼前的这府宅邸明显过于清丽朴素了。

尤其是。。。。苏谧地眼神落到街道的两侧。

尤其让她吃惊的是,围绕在府邸的周围,竟然时不时会见到不少的小贩摊位,如果是在京城,尤其是在权贵云集的乌衣巷内,这样放肆地行为足够让那些自傲的豪门贵族们视为奇耻大辱了。而这种些胆敢在他们门楣上摸黑的平民商贾绝对要被投进大牢里面狠狠教训。

此时围绕在倪家府邸周围的这些商贩,却一个个平淡闲适地招呼着自己的生意,远远地见到车队行地近了,也不避讳。为庄严的街道平添了不少热闹。

苏谧倚在栏杆上,看着院中地景色。

这里是倪府东侧一处单独坐落的别院,半月形环抱的庭院左历是一处水池。清澈的水流通过底下地暗道流动不息,泻玉流珠,泠然作声。与怪石嶙峋的假山动静交织,相映成景,院子里植满了郁郁葱葱地花木,微风轻扶。摇曳生姿,清芬满庭。

她不过在这里居住了月余,院子里的枫叶已经渐渐地变成了胭脂一般的浓重殷红,不知不觉之间。绚丽的秋季竟然快要过去了。

一阵秋风吹过,落英缤纷如血。无数枫叶打着转儿,从枝头飘落了下来,随着风纷飞飘扬。偶尔有几片落到了明净如玉的水面上,荡开圈圈细腻波纹。

苏谧忍不住伸出手去,将一片细小的叶子接在了手里。

那叶片娇小玲珑,红的可怜又可爱。

已经是深秋了啊。倪源的人马如今到了哪里?而慕轻涵的呢?京城里面是怎样的情形呢?而居禹关那里呢?葛先生和慕轻涵都平安吗?还有他。。。。。

奔波劳累了这许多日子,他如愿以偿地接手那些势力了吗?掌握到了多少筹码?

苏谧忍不住想到,如果齐皓返回之后见不到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山村里的大家都逃出去了吗?当初他们突围冲杀的时候,也算是给村民争取了不少的缓冲时间,至少能够逃出去大半吧。山里头的地势复杂,辽军势必不会为了几个山民而穷追不舍。如果齐皓返回山村,那些村民里面有人看到自己与倪廷宣一起上马的情形,应该会告诉给齐皓知道。

依照他的聪明和见识,必然能够从村民的描述中猜到自己现在在哪里吧。那么他现在会是怎样的心情呢?他会后悔吗?后悔离开自己/

想到这个问题,苏谧低下头黯然神伤。一阵风过,她掌心的叶子受不住力,又被这秋风吹起,眼看就要离开了她的依托,飘向天际。苏谧合上双掌,像是在扑捉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把它重新收拢在掌心里。

她轻轻摇了摇头,唇角扬起酸涩的微笑,苏谧啊苏谧,你算是什么?!在豫亲王的眼中,也许不过是个合作的伙伴,就算是他真的对你动了真情,但是这份情意有多重?能够与这万里江山,与这宏图霸业相提并论吗?

正在出神之间,一丝细微的凉意触到了苏谧的鼻尖,她禁不住轻轻地打了个喷嚏,仰起头来,却发现,是细密的银丝正在从天际洒落。

秋雨缠绵而又急促,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雨越发大了起来,冷风将迷蒙的水汽送入廊下,水珠顺着落房檐零星滴落,如同断落了的珍珠坠子,越来越急,越来越密,终于变成连续的水流,她静坐在横栏旁,记忆如同这银色的水流一般慢慢流淌过去世。前尘往事在这阴雨沉闷的天气里泛起而又沉寂。

世事无常,自己与倪家应该是深仇大恨,如今去异样安静地居住在了仇人的家中,接受他的保护和关怀。

如今京城外面的麦田早已经全部变成金灿灿的颜色了吧。其中有多少已经落入了辽人的口袋呢?

有谁知道,这样灿烂的颜色其实比自己手中的这一片枫叶更加的凄厉鲜红呢,这金色的秋收的结束,预示着新一场席卷天下的征战就要开始了。

葛先生和齐皓至少有一步是成功了的,倪源最终没有来得及赶在秋收之前北上,为这个天下的动向又添了一处变数,也让京城周围的百姓又一次遭受着辽人的洗劫。而接下来的战乱,又会有多少的百姓丧生在其中呢?

苏谧的心情一阵黯然,怔怔地看向眼前这连绵不断的秋雨。

倪廷宣来到别院时,映入眼中的正是这一幕。

廊下水池边的横栏上,苏谧斜倚在其上,手中捻着一片嫣红的枫叶,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连绵坠落的雨滴形成一张半透明的珠帘,将她的容颜掩映地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仿佛隔雾之花,朦胧飘渺。

眼中光彩清丽的身影是那样的熟悉,让他忍不住回想起,在同样的回廊之下,同样的小水池畔,有一个女子长年累月地习惯于这样地依靠着,出神地看着眼前的花木,视线去透过这些实物,不知道投向哪里,眉宇之间隐约有雾霭在流动遮蔽,淡若烟华。

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他感到遥若天涯。

第八卷 金戈铁马·乱世浮光 苍茫之局

听到身后的响声,苏谧就知道是他来了。她没有动,依然出神地注视着眼前层层叠叠的雨幕。

自从她来到了倪家,倪廷宣也知道她喜欢安静,将她安置在东侧的这一处别院之中,除了他时常过来探视之外,只余下几个日常服侍的侍女,平素一直无人前来打扰。

习武之人日常举动行走之间都远比常人隐蔽轻微,按照他平时的习惯,自己是不可能察觉到他的进入,但是,他总是在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就会有意地放重脚步,让苏谧察觉到他的到来。

他是个体贴的人。每每意识到这一点,总是让苏谧感到一阵不舒服。自己好像是陷入了一个迷局之中,看不清楚未来的方向,无法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样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她不是那样贞烈到愚忠的妇子,连被自己的敌人碰触一下都要视作奇耻大辱,斩断手脚以表清白,可是她依然习惯于主动地去把握住时机,眼前迷茫的局势却不让她无可奈河。

而且,眼前的人救过自己两次性命了。这个认知让她更加地难以忍受。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阵子,苏谧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一样,将手伸进雨帘之中,如珍珠碎玉般的雨滴打在她的手上,溅起点点轻薄的水花,留下冷冽彻骨的凉意在肌肤上。

秋天的雨,已经这般冷了,似乎马上就要入冬了。

不知不觉,倪廷宣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

“有什么事情吗?”苏谧没有回头,轻声问道。

“嗯,是想来说一声,我可能要出门一些日子。”倪廷宣斟酌着用词。

“是率军南下吧,如今倪尚书的兵力已经北上与辽军交战了吗?”苏谧转过身来,直视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前一瞬间,她还是雨中神思缥缈,下一瞬间,她就开始不得不面对现实。

这些日子居住下来,苏谧再一次见识到倪家在墉州势力的坚不可破,自己手中无孔不入地谍了势力在墉州几乎完全是一筹莫展。情报传递起来竟然比困守京城的时候还要困难。

而且,苏谧知道自己的身份终究是过于尴尬,对于她的势力,她不相信倪廷宣会毫无察觉,如此,干脆就让手中的力量彻底停止了行动。

反正只要她想知道的,依然会知道。

对于目前的局势情报,倪廷宣并没有隐瞒他,府中得到的消息只要她想要知道,就会告诉她,而倪家的情报之详细周密尚且远胜于苏谧和齐皓的势力。这些日子以来,对于天下时局,苏谧反而把握地更加精确了。

就在前不久,倪源空袭詹冶,大败新帝,将南陈的反抗势力几乎一网打尽。新帝被部属掩护着撤退回南方,不久就传来消息,被南方叛乱的夷人部族所杀。首级已经送往京城。新帝一直无法将许诺给夷人的财物兑现。而倪源又连续不断地许以重利,答应给予他们诸多权力,两相比较之下,以致于这些夷人部族倒戈相向。新帝一死,南陈境内的反抗势力群龙无首,已经难成气候。

倪源派出手下对各方势力恩威并济,收拢招降,自己则亲自整备兵马,准备挥师北上了。

之前,辽人自持已经占据了居禹关。派出使节,想要与倪源议和,商量以建邺一带划分边界,南北分治,被倪源严词拒绝,并且驱逐使节。看来双主的战争是不可避免了。

依照倪源雷厉风行地手段。应该是要率军北上,与辽人决一死战,而同时墉州的兵马也自然是要配合他的攻势,南下夹击辽人。

一切都在葛先生的预料之中。

听了苏谧开门见山的问话。倪廷宣怔了一怔,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是要开战没错,但不是南下,是要北上。”倪廷宣说道。

“北。。。北上!”苏谧愣住了,她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他不是要与倪源合击辽军?

倪廷宣没有说话。他明白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对着时局有着近乎犀利的见解。

“北上的话,你们目标是。。。。”苏谧凝神思索着,隐隐明白过来,紧接着不敢置信地看倪廷宣。难道他是想要。。。。。

“我原本也是准备整军南下的,可是,父亲传来消息,命令我们北上,攻入辽国的境内。”倪廷宣语调平淡地说着自己的接下来的动向,他苦笑了一下,倪源送来的信笺将他大骂一顿,责备他看不清楚时局。

其实,他也能明白,如果此时率军南下与父亲的部属合力对付辽军,虽然胜算很大,但是损失必定不在少数,而且还有各方地势力在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到时候战事拖延下来,只会便宜了别人。

可是。。。。如果让父亲一个人对付辽军。。。。。

也许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倪源的信中不仅将各种厉害关系挑明,更发出公文给窦峰等人,严词命令监督他立刻整军北上,不得延误。

倪廷宣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多么的好强和骄傲,辽军打通居禹关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险些覆灭了他们全部地优势。这对于他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所以才会坚决地驱逐辽人的使节,准备整军北上,与辽人对峙。如今大事将成,他绝对不能够容许出现丝毫的纰漏。

苏谧地思绪飞快地转动起来,如果墉州的兵马不是按照葛先生预料地那样南下与倪源一起两面夹击辽人。。。。

其实,倪源会这样命令,不过是围魏救赵的老数路,一旦辽国本土之内被攻入,不仅能够将辽军增援的部队拖延下来,而消息传入辽军之中,势必会极大的打击辽人的士气。到时候尽力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把辽人逼回到谈判桌上,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势力不受损伤。而且如果在辽国境内的战事顺利的话,极有可能从居禹关南下两面回师京城。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自己能够支撑地住耶律信的攻势,能够支撑地住那辽国二十万精锐铁骠如首页我迅雷般的打击,而且必须支撑到倪廷宣率军在杀机重重的辽国境地打开局面才行。

倪源所属的兵马,虽然也是天下少有的百战之师,但辽人铁骑精锐,兵力强盛都在其之上,耶律信亦是与他齐名的当世名将。

葛澄明都没有料到倪源会有这样决然的自信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苏谧抬头注视着倪廷宣隐带担忧的面容,这样的魅力和自信,是对于他自己,抑或者是对于自己的儿子呢?

无论如何,他这样的决断,立刻将葛澄明预料之中的计划打破了。

“准备什么时候动身?”苏谧问道。

“尽快。”倪廷宣果断地说道。墉州与辽国虽然接界,但是边境处全是延绵不断的山脉地形,从断墉关快马走,一路通畅,也需要近月的时间方能够抵达辽人的都城息京。南方的战事一触即发,他们的行动一定要快,才能够赶得及时。

苏谧还想要问什么,视线一转,却见到门口处出现一个身影,竟然是窦峰。

自从苏谧居住在这里,几乎上每天倪廷宣都会抽出时间来看他,其余闲杂人等也都知道这个惯例,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打扰两人。除非是非同一般的紧急军情。

隔着雨幕,苏谧隐约可见窦峰脸上的沉痛和悲怆。

第八卷 金戈铁马·乱世浮光 月迷津渡

倪廷宣也看到了他的身影,注视着他的神色,禁不住略带急切地问道;“怎么了,是父亲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主公没有事。。。。”窦峰走进了回廊,扫视了两人一眼,欲言又止地住了口,神色之间难以形容的苦涩愤恨。

倪廷宣心中猛地升起一个不祥的念头:“是不是。。。。京城里面。。。”他声音颤抖着问道。

“是。。。是小姐和夫人。。。”

“夫人和妹妹他们怎么了?”他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不敢相信的恐惧。

“都被辽人给杀了。。。”窦峰双目隐隐含泪,神色惨淡地低下头去。

倪贵妃和靖昌郡主死了!倪源的妻女都。。。。。

乍闻这个消息,旁边的苏谧亦是一阵恍惚,随即想到,倪源将她们留在京城的时候,应该就有了这样的最坏的预料吧。

“怎么死的?”倪廷宣颤抖着问道,声音沙哑干涩。

窦峰脸上现出悲愤的神色,却没有说话,但是神色之间深沉的恨意和耻辱已经明确地告诉了倪廷宣和苏谧她们的遭遇。

倪廷宣瞬间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制的晃动了几下,幸亏窦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才没有摔倒。

苏谧心中一凉,想到了辽军的残暴,想到那段深陷宫中的时光里面所见到的重重惨剧。

她猛地想到,如果不是自己和葛澄明定下这样移祸江东的计策,如果不是自己和齐皓联手杀了毒手神医高渊闻,她们母女也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就如同自己的。。。。。

这样地认知让苏谧从心底蔓延出深深的恐惧来。眼前迷蒙的水汽似乎变成了凝滞的血色迷雾,汹涌地卷向她,挥之不去。

她是在为了家人报仇。她已经成功地让仇人品尝到了和自己同样的痛苦。此时她应该开怀大笑,应该心满意足,应该酣畅淋漓。她日思夜想,她绞尽心机,她忍辱负重,她筹划图谋,所求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可是,此时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她为什么笑不出来呢?

倪廷宣尚且没有从刚刚得到的噩耗之中解脱出来,就看到身边苏谧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倒。

她依靠着一边的横挡。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失魂落魄,然后,她开始笑了,她像是在笑,可是那笑容却完全地不带一丝生气。

他呆呆看着那苍白地笑容。禁不住上前扶住她,震惊地问:“你。。。。怎么了?”

感觉到有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摇摇欲坠的身体,苏谧挣扎着抬头看向倪廷宣,却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

他在说什么?!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是不是恨我呢?我让他的母亲和妹妹落到这样的境地,苏谧想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但是无论她怎样努力,他的面容却总是一片模糊。

她用力一挣,就从他的束缚之中挣脱出来。漫步走下台阶,雨滴落在她地身上,让她全身弥漫起深深的凉意。

院子里,火红的枫叶仿佛开至荼蘼的鲜花,凝结着随随的血色,秋风吹过,夹杂着雨滴打落其上,发出低低的呜咽饮泣之声。几片叶子受不住力悄无声息地飘落了下来。落到了被大雨冲刷地泥泞不堪的地布,仿佛明珠美玉陨落尘埃,锦绣罗裙溅污血色。

她想起那金玉环绕,流光溢彩的华美身影。宛如一株盛开地牡丹,艳丽而骄傲。她又想起昏黄的灯光下,那一抹闪烁着幽幽光芒的银紫色,憔悴而绝望。却宛如一枝坚强的银白色广玉兰,笔直肠子地独立于疾风骤雨之中。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为什么听到仇人的亲人遭到了和自己的家人同样地遭遇,她只觉得心中痛苦难抑,沉闷苦涩,没有丝毫想象之中大仇是报的酣畅和快意呢?这样费尽心机的报仇,她究竟得到了什么?

朦胧之中,她看见他快步走近她,脸上带着紧张和焦急,他好像是在对着她喊着什么,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只觉得有什么沉重压抑地让她无法承受的东西压了下来,无法闪避,也不愿去闪避。

然后,她觉得有一双手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让她免于跌落尘埃,为她遮掩去雨滴。她勉强抬起头,最后的一眼也只看到他似乎在激动的冲着外面呼唤着,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当夜,苏谧就病倒了,这是她进入墉州之后第一次病倒。

之后地日子苏谧过浑浑噩噩,仿佛坠入了无尽的迷梦。黑暗之中,她总是会梦见那个骄傲华丽的身影,恍惚间,那张艳丽凌厉地面容又会谈纪要成卫清儿忧伤含愁的神情,接着又倏地转变成自己姐妹绝望流血地脸孔。。。交错穿插,分不清楚彼此。

晨昏交叠,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之中她感到有白胡子的医生过来,为自己诊脉,他们身上带着如同义父一样温馨的淡淡药香。有人把苦涩的药汁喂入她口中,又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水。每次醒来,都会看见倪廷宣紧张关切的面容,只是一次比一次憔悴。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谧终于清醒了过来,她勉力睁开双眼,觉得喉咙疼痛地像是火烧一样,她轻声呻吟了一下。

身边珠帘微动,窗台前的桌案上一个伏着的身影顿时惊觉,他清醒了过来,立刻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惊喜难抑地看着她:“你醒了!”

苏谧眨了眨眼睛,想要说话,却觉得喉咙针扎一般的刺痛难耐,只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不等苏谧吩咐,倪廷宣从桌边的琉璃盏里倒出一杯清茶,扶起苏谧,然后递到她唇边。

苏谧想要自己伸手接过杯子,却连抬手地力气都没有了,只好就着倪廷宣的手上,浅浅地喝了几口。

温润的水流滋润了干涩的喉咙。丝丝缕缕的暖意随之流遍身体,苏谧完全清醒了过来,她抬头看去,倪廷宣正在出神地望着她,眼睛里带着长久睡眠不足的血丝,脸色也憔悴了不少。

只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让疲倦的面容也精神起来。

感受到苏谧的视线,他脸色微红。低头说道:“你总算醒了,医生说你是用心太过,以至心力交瘁,精神紧张疲倦,加上感情波动太大,一时之间无法承受。。。”

“我知道,”苏谧出言打断了他的话,自己地病情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倪廷宣抬头看着他,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终于只是轻声问道:“还要再喝水吗?”

苏谧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不回掩饰的疲惫。

倪廷宣放下杯子,说道:“你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我交待厨房熬了清粥,先喝一点吧。”

看着他担忧的视线。苏谧犹豫着点了点头。

倪廷宣起身拿过软垫,扶着苏谧倚好,叮嘱道;“你先躺一会儿,我去叫人端过来。”

苏谧躺回到柔软的靠垫上,她转过身子不再看他远去的身影,入眼处,幔帐上吉祥如意的银线花纹闪烁着莹莹的光芒。

她知道自己病情,这是她在离开京城之后第一次病倒,虽然只是简单地心力交瘁,却是这几年来历经的诸般波折的积累。这些平日里被她强行压抑的疲倦和苦闷,寻到了一个爆发的缘由,终于毫无保留的变做这一场病痛宣泄出来。

同样她也知道刚刚倪廷宣想要问什么,他想要问,为什么听到那个消息,会让她的感情波动那样剧烈。想必自己与倪贵妃之间不合的传闻他也是知道地。

苏谧苦涩地一笑,心里就如同这身体一般的酸痛难耐。

窗外的月色正浓,隐约传来秋虫唧唧的叫声,音带悲凉,想必是明白,秋意渐浓,冬天也已经不远了。

珠帘微动,苏谧转过视线,是倪廷宣回来了。身后紧跟着服侍她的侍女采茹,手中捧着景泰蓝的托盘,兰花细瓷地碗里面散发着腾腾的热气和香气。

采茹细心地服侍着苏谧将那一碗粥喝下。

暖洋洋的食物流入身体,疲倦也好像被这温暖的香气所驱逐了。苏谧觉得体力恢复了稍许。

挥退了侍女,她斜倚在床上,抬头看着站在床边的倪廷宣,轻声问道:“这几天在忙碌什么?出征的事务准备地如何了呢?”她地视线转向窗子旁边的书案,那上面堆积着杂乱的公文。

什么时候他把办公的地方挪到这里来了?

倪廷宣顺着她地目光望去,尴尬地笑了笑,道:“正在筹备着粮草,估计下个月就要出兵了。”

“嗯,”苏谧点了点头。

冬天已经到了,北部酷寒难耐,此时出兵北辽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只是情势危机,不得不为之。这一点必定是难以置信的艰辛。

她地目光投向窗外,那一轮银钩正悬于天际,无论从世间的哪一个角落,所见到的这轮弯月都是这般孤寂。想必从北辽广阔的草源之上,所见的那一轮月色会更加清冷难耐吧。

“下个月。。。我也要一起去。”苏谧转过视线,瞩目于倪廷宣,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啊,”正要去收拾那些文书的倪廷宣表情瞬间呆滞,不敢置信地回过身来,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要跟你去,去北辽。”苏谧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语气平淡而坚决。

“可是你一个妇子。。。。”看到苏谧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倪廷宣忍不住说道。

“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普通女子?”苏谧打断他的话,毫不示弱地逼视着他问道。久病之后的目光依然带着十足的凌厉。

对上那清冽透彻,直入人心地目光,倪廷宣怔了怔,随即忍不住有几分局促地低下头去。他明白了苏谧话里的意思。自从在京城外围山地的村庄里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宫妃。那些“简单”的宫妃们如今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在大齐的后宫里受苦呢。

他暗中派人调查过她,知道她与京城一些隐秘势力之间存在这说不清楚的联系。

“你知道了多少?对于我。”苏谧视线微微下垂,睫毛轻颤,然后有几分好笑地看着他局促紧张局势的姿态,问道。

倪廷宣脸色一红,像是偷窥别人的隐私被当场逮住一样尴尬。无意识地将手中地文书拿起又放下。

两人第一次直视这个敏感的话题。

“。。。。知道的不多,那个入宫为你作画的葛鸿就是旧卫时候的名士葛澄明,如今是在南陈诚亲王的麾下。”倪廷宣犹豫了片刻,终于实话实说道。

苏谧暗暗心惊,倪廷宣的这一句话显然是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东来楼地存在和自己与南陈旧卫势力之间的联系了。

对于墉州的情报系统,她从来不敢小觑。但是也料不到,他们知道的这样详细直接,只怕葛先生手下里面也有倪源安插的内线。

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几乎将所有的秘密都涉及了,甚至连最隐秘的一点,都已经接触到了冰山一角。

好在自己地真实身份苏谧是有绝对的自信的。

“家父是苏未名。”苏谧轻叹一声,坦然地说道。

倪廷宣眸光一闪,同样简单的一句话让他在瞬间就已经把握住苏谧几乎全部的秘密。

对于齐泷宠妃是一个卫国山野医师的女儿地身份是大齐权贵豪门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没有人料到,这位山野医师竟然就是归隐山林的璇玑神医。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葛澄明是旧卫时候的名士,与归隐卫地山林地璇玑神医相交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璇玑神医已经逝世多年,只余下苏谧孤单一人身在卫宫,在卫国破城的时候被顺理成章地没入了大齐的宫廷。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再与葛澄明等人恢复了联络。。。。

倪廷宣心里反而轻松起来,对于苏谧的秘密,一直是压在他心头地一个重负,让他惶然失措,看不清那份模糊的距离。两人这样坦诚地面对。让他有一种释然地轻松。

“我知道了。”他坦率地点头笑道。

“所以说,我可不是什么贤良贞淑,安分守已的妃嫔啊,”苏谧侧过头,带着恶作剧一样的心态问道:“可是对着大齐居心叵测的歹人。不觉得很意外?”

倪廷宣忍不住一笑,微带苦涩地说道:“在这方面,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呢。”居心叵测,还有谁能够比得上自己的父亲。潜心经营二十年,一朝发难,天下为之倾覆。

也许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地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

那时候的她,素衣翩翩,迎风伫立在岸边,眉淡如烟,眸澈如水,明明两人离地极近,却仿佛隔雾之花,朦胧飘渺。让他忍不住沉醉其中。

她不是一个单纯的后宫妃嫔,不是那姹紫嫣红,金碧辉煌的诸多繁花之中的一枝。她的眼眸之中有着广阔的世界,是深远的宫墙都无法阻挡的。当她凝视着远方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折断她的羽翼,束缚她的自由。

倪廷宣痴痴地看着她,苏谧被他专注温润的眼神凝视,心里微微有些窘迫,想到自己刚刚对他说出的谎言,苏谧心底里又无端的生出一种焦躁。

虽然严格来说,她并没有说谎,葛先生与她的义父也是相交莫逆的好友,她只是保留了一部分事实,保留了自己身上血统的秘密。

可是就是这样单纯的保留,让她在这灼灼的视线之下,感觉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心虚。

她抬起头,打断了他的思绪,说道:“这样,我总是有资格随军出征了吧,想必军中也是需要医师的。”

“可是你终究不会武功,战场之中局势危机,瞬息万变,你一个。。。。”倪廷宣依然摇头否定道。

“没有可是,反正我们就是要跟着去了!”苏谧扬声打断了他的话。口气斩钉截铁地近乎任性,带着赌气一样的神情看着他。

面对这样的苏谧,倪廷宣苦笑一下,脸上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那种近乎宠溺一样的神色让苏谧怔了怔,脸色微红。

第八卷 金戈铁马·乱世浮光 跋山涉水

从墉州入辽国境内,需要翻越崇山峻岭,长途跋涉。

苏谧此时正坐在一辆车上,一身白色文士衫,完全是一副谋臣医官的文人装束,任何人看上去,都只会见到一个眉目普通,五官淡然的年轻男子,只是颌下贴了一小块膏药,好像是受了点轻伤。

她这一次坚持要随军出征,倪廷宣最终没有拗过她。

清醒过来之后,苏谧的病情好的快的出奇,她为自己开出的调理方子,墉州的名医参详了数遍都找不出丝毫破绽,连声佩服。

倪廷宣也不得不承认苏谧的医术高卓,也正是有了这样的理由,苏谧才多了一份说服他让她跟随出征的理由。

她不能忍受自己就那样被闲闲地留在墉州,每天只能够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仅仅从时不时传来的情报中了解天下的局势和战况。那种除了等待之外什么也不能干的无力感会让她焦急地发疯。她所有重要的人,如今都在这个战局上,都是身在局中的棋子,随时会因为局势的变化而起伏沉落,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而且,如果有机会,她期望能够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哪怕那份力量是如此的微薄,她期望能够尽快地结束这场战争,让辽人尽快地退兵,就算战争能够提早结束一天,仅仅是一天,也会有无数的百姓因此而得救。

不过此番劳师远征,奔波潜行千里,当然不能够有一个女子随军身侧。于是苏谧就暂且改作了男装打扮。

此时她正坐在后面运送粮食轴重的车驾上,跟随行的医官们走在一起。

“翻过眼前的这一座山,就是边境了,那里就是辽军的第一道关卡驻地。”坐在苏谧身边地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他仰头看向山脉说道。

这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就是这一次随军的医官长,名唤莫钦,为人医术高明,在墉州颇负盛名。上一次苏谧病倒的时候,就是他负责医治。

他也是随军医师的队伍里面唯一知道苏谧真实面目的人。

早在墉州为苏谧治病的时候,他就对苏谧的医术大为震惊折服,而对这位慈和平淡如清风明月的老者,苏谧也是极为尊敬。此时,两人一路同行,时不时探讨起医术心得来。苏谧虽然见识丰富,但是一身医术都是来书本和义父地教导,少有亲自动手实践的机会,莫钦几十年的行医经验是她远远不及的。一路讨教畅谈下来,苏谧受益颇丰,两人也算是忘年之交了。

大军继续行进。听了莫钦的话,苏谧抬头向上望去,延绵不绝的山道上,长长的队伍变成了一队蚂蚁一样地大小,看不到尽头。

一路行来,道上不少开山的痕迹都是清新宛然,一看就知道是刚刚开凿的,想来这一条道路,还是多亏了辽军打通的。才有如今这样的通畅便利,如果是以前,只怕更是难走。

“就要开战了啊。”苏谧轻叹一声。

不经意之间,却感觉到有冰冷的小东西钻入了自己的脖颈中,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抬起头,却惊异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下起雪来了。

算算日子,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地真是晚啊,苏谧仰头看向天空,厚重的乌云堆积在天边,阴沉沉的。像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战争。直压得人心情也沉闷起来。

军人队翻过最后一道山脉山脉,天色已是黄昏,大军就地驻扎了下来。立刻有随军的传令兵过来请苏谧前去主帅营帐。

苏谧跟随在传令兵地身后,穿过营地。向帅营走去。

倪廷宣担心她身为女子,与那些不明真相的男子医官居住在一起多有不便。所以扎营的时候,都是让她前去他的营中歇息。

苏谧本来是想拒绝,可是在后方轴重医军的营地之中消息闭塞,对于前方的战事反应迟缓,而且虽然身边有莫钦照顾,但是行事之间,她一个女子确实多有不便,最终还是听从了安排。

幸好她此时是易容成男子,模样又寻常之极,而倪廷宣身为主帅,营帐中随时备有军医服侍也说地通。不然,那些想象力丰富的将领们说不定要把自己误会做娈童男宠之流了。

想开刚开始的时候看到的那些将领们奇异探究地眼神,苏谧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掀起帐帘进了营内,却见倪廷宣和窦峰等几个将领正在对着地图,不知道商量着什么,

“。。。。。所以说只要能够在这里突击出去,必然能够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辽军就地歼灭。”倪廷宣洒然一点,神态之间自信而又张扬。夕阳最后地余晖斜斜地从帘子缝隙射进来,那淡淡的金光为他俊朗深刻的容颜度上一层闪烁的异彩。

苏谧看向他,有些发愣,她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战场的确会改变一个男人,也许战争天生就会让他们神采飞扬。

听见声响,抬头见到是苏谧进来,几人对主帅身边的这个随侍医官也都习以为常了。又毫不在意地低下头去继续讨论战事。

苏谧微一示意,就径自进了内账。

听见外面传来几人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听见“。。。。围剿。。。。突围。。。。如果在这里遇见埋伏。。。趁着。。。。”之类的言词。

苏谧的困意漫上来,虽然军医都是享有坐在轴重车上的特权,不必步行赶路,可是每天从清晨到黄昏的全天奔波对她的体力也是一个大考验,连接打了几个哈欠,不知不觉就趴倒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苏谧蒙蒙胧胧地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到了床榻上,她坐起身来,身上搭着地物件滑落下去。苏谧低头一看,是一床软毯子。

他什么时候进来过了?自己竟然睡得这么沉!

苏谧掀开毯子,自己睡了多久了。

外面已经悄然无声,看来众将已经商议完毕,各自散去了。

苏谧掀开内帐帘子,走了出去,却见到倪廷宣一个人正在持着烛火,看着面前的地图出神。

听见帘子发出的响动,他抬起头来,温暖的烛火之下,深刻的五官线条变得柔和起来,眼前的身形让苏谧无端的感到一种暖意漫上心头,就好像刚刚覆在身上的那条薄薄的毯子,柔软而温馨。

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温和地问道:“怎么醒过来,是刚才我们吵着你了吧?”

“没有。“苏谧摇了摇头,她走上前去,从近处细看,因为紧急地行军和彻夜不休的讨论谋划,他的眼中已有了淡淡的倦意,脸色也憔悴了不少。

凑近烛火,苏谧看向悬挂着的地图。“如今到了哪里了?后面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倪廷宣摇了摇头,一边将烛火举高,方便苏谧的查看。

“如今我们进入的地界,在辽人地图内也属于偏远地区。好在刚刚探马回报,辽军目前的守备空虚了不少。看来是抽调了太多的兵力前去前线了。“倪廷宣指点着地图,向苏谧解释说道。

苏谧看着眼前的地图,上面无数的高山河流,平原城市都变成了一个个抽象的文字符号。几只大红色的箭头标注起眼下几方势力行进的方向。

这大红地颜色可真是贴切啊,苏谧轻叹,这些队伍的每一步前进或者后退,都是要用无数的鲜血铺就,围绕着这些看似虚无的符号,有多少生命消逝在不知不觉之间呢?

她的视线投向地图左上方的地界,

倪廷宣看到了她地视线,眼神也跟随着投向那一方,脸上不自觉地现出恍惚怀念的神情。半响,苦笑了一下,解释道:“这是原本驻扎在居禹关内的兵马,如今已经退到了莱州一带。“

苏谧看着地图,莱州是大齐极为富饶的地区之一,而且最重要的,他是齐国兴起的根本,九十七年前,齐国地初代帝王就是在那里建国称帝的,虽然后来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早就不再以那里为根本了,但是莱州终究还是大齐名义上的根本之地。如今葛澄明和慕轻涵退到了那里,这一举动意义重大,想必也是葛先生出的主意吧。

只是,他会怎么想呢?苏谧转过头,倪廷宣地身子微微侧过去,使得苏谧无法看清楚他的神色,仅仅从语调之中听出一种隐藏在平静之下地酸楚和苦涩。原来知心相交的两个人,如今却开始为了各自所属的势力,算计推测着对方。两人之间的一举一动,无不关系着整个天下的局势。

当年两人还在天香园之中玩笑开怀的时候,谁能够想得到,短短的数年之后,两个年轻的侍卫都成了手握重兵,决定着天下走向的关键人物呢。

苏谧的视线又转向下方,那里,两只红色的箭头已经对接了。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两方都不再顾忌。

名将交手,行动自然雷厉风行。

在倪廷宣他们行军之前,辽军就已经离开京城南下,与北上的倪源在中部的宿州一带交上手了。

三次交锋,不过是相互试探,两方互有胜负,辽军铁骑精锐难当,耶律信当世猛将,无人能敌。齐军也是百战之师,倪源谋略过人,步步谨慎。

兵是精兵,将为良将,战事难以预测。

自从他们开始行军进入辽国境内之后,山高水远,消息的传递延后了许多,如今那里的战况也不知道如何了。

倪廷宣看着地图,神情也是忧虑难解,父亲的性子他很清楚,冷静筹划,精于计算,任何消息都不会让他失态,哪怕是嫡母和妹妹的遭遇。。。。只是他心中的忧虑还是难解。

他低下头去,苏谧正凝神看着地图,神情专注,因为刚刚伏案睡觉地缘故,细碎的发丝从额头上散乱下来。刚刚清醒,脸上犹自带着可爱的红晕,他看着看着顿时痴了。有了她在,这平凡黯淡的沙场营帐恍如金碧辉煌的九重宫阙,这奔波千万里的血腥征途也变得温馨起来。

心头一热,禁不住轻声说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护你周全,不让你有分毫损伤。“

苏谧正自出神,却猛地听见这样一句话。她带着些微吃惊的抬起头。

是承诺。是保证,是倾诉,也是注定一生的誓言。

倪廷宣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他话语里面的感情是那样的真挚而热烈,苏谧岂会听不出。

两人不知道对视了多久,那一个短暂交接地眼神却已经交换了无数的心情。

苏谧脸上忽然觉得发烫,像是承受不住他目光里的灼热。她慌乱地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如此,多谢倪将军了。“她竭力保持着清冷的语调说着,心里头却开始疼痛难耐。一种近乎负罪感的沉痛压在她的心头。

“我。。。。“倪廷宣看着苏谧,急欲分辩着什么。

“明天就要和辽人交战了吧?”她忽然扬起声音,打断了倪廷宣未出口地话语。

听了苏谧的声音,倪廷宣也低下头去,随即也恢复常态,说道:“是的,明天就要开始了。”

“准备怎么打?”苏谧淡淡地问道。

“这一次我们准备直接进兵逼近辽国的都城息京,明天就要开始攻关了。你留在后面,可要小心。”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就已经恢复了冷静。仿佛刚刚的失态不过是这昏黄的烛火摇影下幻化升起的错觉。

明天,一番苦战就要开始了。

“夜已经深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短暂地沉默之后,倪廷宣低头看着苏谧如冰雪般晶莹的黑眸。轻声说道。

“嗯。”苏谧转过身去,进入内帐,她可以感到,倪廷宣的眼神正落在她的身上。直到她逃避一样地匆忙放下帐帘。才阻断了外面灼热的视线。

两人虽然同营而居,主帅的营帐原本就宽大,分为内外两层,这些日子一向是苏谧睡在帐里,而倪廷宣睡帐外地。

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别人的床榻,前几天苏谧都睡得很安稳,可是今晚,却翻来覆去,怎么睡不着觉,有些事情,明明不愿意多想,却不自觉地钻入脑海,仿佛能够隐约听见外间那个人清朗的嗓音,感受到那灼热真挚的视线还是恍如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苏谧只觉得紧张焦躁难耐,她竭力约束自己的心神,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恍惚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外面马匹嘶鸣的声音惊醒,苏谧揉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走出营帐,发现外面地天色已经亮了,士兵们正整装准备行军。

天边的太阳才刚刚升起,晨光撒落在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昨天刚刚抵达的时候,已经夜幕低垂,所以没有见到眼前的盛景。

晨雾迷蒙,晓光初透,此时他们正站在辽国边境的最后一道山脉上,俯瞰下去。绿色地大草原就在自己的脚下延伸,一眼望不到边际,视线升起近乎奔腾一样的快感,极目向天边远眺,那生机勃勃的绿色,与清朗如洗的蓝色在地平线的尽头交汇一片,鲜红的旭日跃出地平线,万道霞光将天边染红,无限的壮丽空远,雄浑苍凉。

远方隐约可见土黄色的城墙,那是辽人设在边境的关卡。这是今天第一场战斗打响的目标。

被身边的马嘶声打断了思绪,苏谧回头望去,倪廷宣刚刚将自己的战马牵了过来。

“前面探马已经传来消息了,西边不远处就有敌踪,这就要开战了,你好好保重。”倪廷宣不放心地嘱咐道。

“嗯,”苏谧点了点头,复又说道:“你也小心。”说完,转身后营走去。

第八卷 金戈铁马·乱世浮光 休问今夕

等待之中的时间流淌地分外缓慢,即便是在忙碌不堪的时候,也禁不住挂念着前方的战事。

随军的医官们已经在莫钦的指导之下开始准备各种药材了,苏谧正患得患失地坐在轴重车边,她负责在煮药的大锅旁边照看,按时地添加恰当的药草进去。这一场突击的战役下来,必然会有不少的伤员需要医治。

远远地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欢呼,似乎是士兵们欢庆高呼的声音。

不等人招呼,苏谧从大车上跳下,奔上山坡,放眼望去。

倪家的兵马正从远处撤回来,看样子是赢了这一场短暂的突击。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战争。

阳光之下,隐约可见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倪廷宣,银色的甲胄之上溅着点点血红,被明晃晃的阳光映着,泛起璀璨耀眼的金红辉。

忽然倪廷宣抬起头来,看向这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隔着遥远的距离,又埋在重重的人群里,苏谧却感觉到他看见自己了,心脏忍不住漏跳了一拍。

进入辽国之内的第一战几乎毫无悬念,辽国南部多荒漠山地,土地贫瘠,人烟稀少,国境线上原本就守备疏松,设置的关隘简陋空虚,与其说那是关隘,简直不如说就是一段土城更加恰当,驻扎的兵力更是稀少地可怜,与居禹关,断墉关这种百战雄关根本无法比较。

虽然与倪源密约之后,耶律信已经预料到这里的重要意义,特地留下部分精锐兵马辅助防备,可是关卡的防备设备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善的。尤其是此次面对的是倪源苦心训练筹备地精锐之师,一切防务简直形同虚设。支撑了不到一天,就被倪家的兵马攻陷了。

北方的雪比起南方似乎更加的晶莹剔透。

从傍晚开始,原本细碎散乱间或飘落的小雪花开始变大了。逐渐变成了鹅毛一样大小,带着“簌簌”的声音,从灰暗的天际洋洋洒洒。

不知道是否是上天为了迎接这场即将到来的残酷战争,降下层层的白雪掩盖那赤裸裸的血腥。

就是一小会儿地功夫,洁白轻盈的新雪已经在地面上覆了浅浅的一层。

只是这薄薄的一层,就有一种阴冷的寒气从人的脚边升腾起来,苏谧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脚下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

这是今年苏谧见到的第一场大雪。不得不说,它来地恰到好处。今天墉州的兵马已经攻陷了辽军的边陲关隘,全军自从出征以来,第一次不用住帐篷了,如果这一场大雪提前几天到来,远征军翻山越岭的难度必须大增,而且在崇山峻岭之间,安营扎寨的危险也大大增加,只怕在路上就要冻死人了。记得前几天那一场小雪就让远征军吃足了苦头。

今晚幸亏还有一片完整的屋檐为远征的士兵们遮蔽风雪。

苏谧穿过低矮的土墙,来到主帅居住地屋子。原本边关守将的居所,此时自然变成了倪廷宣的下榻处。

在这样简陋的边关之中,主帅的房间也只不过是一个简单朴素的小院子,虽然该有地东西一概不少。

苏谧推开房间,有点意外地见到屋里只有倪廷宣一个人。

“事情已经交待完,我让他们下去休息了。”看出她眼中的疑惑。倪廷宣解释道:“今天的一战大伙儿都辛苦了,天气也不好,让他们早此休息也好。何况今天。。。。”

“嗯,”苏谧点了点头,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屋子一角的桌子上。

倪廷宣平素在军中行事严谨,他虽然身为主帅,向来也是和普通的士兵一样的待遇,吃穿用度并不比寻常地士兵强多少的。

可是此时。。。。苏谧看着桌子上排列整齐的几个菜式,最奇怪的是,旁边还有一壶酒,除了重大战役地胜利,可以以酒靠赏之外。军中不是严令戒酒吗?怎么他这个主帅带头违背起军规了?

“不会是庆祝今天地胜利吧?”苏谧抬头看着他问道,他不是这种会为了些微的功劳而自傲的人。

“不过是个开局,有什么好庆祝的。以后还有很长时间的辛苦呢。”倪廷宣展颜一笑,说道。

“那这是为了什么?”苏谧瞥了桌子上的那壶酒一眼。疑惑地问道。看着她偏头看着自己,眼神清丽难言,微带疑惑的神情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怎么样的明眸善辩,也及不上这一眼的风华。聪明如她,竟然也有迷糊的时候,也许是她那敏锐理智的模样看的多了,这份偶尔的迷糊显得尤其可爱。“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倪廷宣好笑地看着她,提醒道。

苏谧的脑海里飞快地转动起来,今天的日子,他们在十一月末的时候整军出发,一路走了。。。。今天。。。。。

苏谧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她这才猛地意识到,今天,竟然是过年了!也许是因为军中的日子太过于规律繁忙,让她忽视了时间的流逝,也许是因为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太迟太迟,以致于她迟迟没有冬天的感觉,竟然连这样重要的日子也忽视了。

倪廷宣眼中的笑意弥漫上来,他已经满上满,然后伸手递给他。

苏谧呆呆地接过来,然后低头看着杯子里清冽甘醇的液体。

身处边塞,当然不会有宫廷里那样的羊脂白玉,鎏金雕花的酒杯。拿在手中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粗糙地青瓷杯。

肌肤接触着这微带寒意的酒杯。她忽然感觉到在指腹处,掌心里,隐隐已经有薄薄的茧子。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手也变得粗糙了啊,苏谧猛地注意到,跟随在军中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原本润泽如玉色的纤细手指,虽然还是那样白晳精致如春葱,但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

日子过的真是快啊。当她身居宫廷的时候,怎么会想到,她竟然能够有一天在辽国地边城里,在广阔的大草原上,在冬雪飘飞的夜晚,在烛影摇红的灯火旁,与眼有这个人共处于一个房檐底下。渡过两个人的新年呢。

他正在凝视着她,对上她的目光,他的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

不用任何暗示,两人一起举起手中地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入口的酒带着丝丝凉意,进入腹中,却又立刻化作暖流,升腾起火焰一样的热度。

几杯酒下去,她的面容上浮起淡淡的嫣红,清丽妩媚,难以言喻,原本秀丽的樱唇因为这火热的酒而散发出晶莹的色彩,在暗夜橘黄色地烛火照映之下。鲜活诱人宛如阳春三月的桃花瓣不经意的落在水面上。

让他禁不住思绪飞扬,他想起,那百丈高耸的悬崖之下,那滴水成冰的冬日夜晚,那清冽恍如月色的一吻。

如同冰雪一般地清冷而又轻柔的触感,让他眷恋一生的纯净甘甜。就是那抹妃色的近乎透明的红润之上。

明明是清凉如冰雪一般的记忆,却绮丽璇旎如同三月里开至荼蘼地桃花,一点一滴的涌上心头。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山来。”他无意识地喃喃说道。

“啊?”苏谧听到这莫明其妙的一句,睁大了双眼,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被这一个简单的音节召唤心神来,他抬起头。却发现苏谧正疑惑地看着他,如冰雪般晶莹地黑眸地大大的,映射出他局促不安地身影。

倪廷宣的脸色一红,窘迫地低下头去错开视线。

苏记忆力却全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只看到他刚刚专注温润的眼神和此时尴尬局促的神情,顽皮心起,仰首含笑追问道:“什么春归无觅处,如今可是万里冰封,难不成还能见到桃花始盛的春色?”

倪廷宣猛地心头一热,顺口说道:“何须寻觅?眼前不就有人面桃花,只是。。。。却不知道要归于何处。”

苏谧脸色顿时红了,这样赤裸裸的话语简直就是近乎。。。

如果这些话是从温弦的口中说出,她只会给他一个狠狠的白眼,然后捶他几拳出气。

可是。。。。他。。。。。

苏谧只觉得心情恍惚难安,感受到倪廷宣灼热的目光正投注在自己的身上,苏谧失措地低下头去。

其实,在那个冰雪交加的的一天一夜,在那个滴水成冰的悬崖之下,在那晴朗温和的声线里,在那平淡却蕴含着层层激流的眼神里。。。。

那些小心守护,那些体谅周到,那些关怀备至,那些细心安慰,她岂会不懂?

但他却情愿自己不懂,情愿自己看不见,听不见。

她的目光逃避一样地停留在桌旁轻轻晃动的烛火上,久久不移,这温暖的橘黄色竟然也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已经不敢去审视自己的内心,不敢去亲手揭开这谜底。

她一直在以一种默然的抗拒的姿态拒绝着这份感情,但是依然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底深处,悄然无声地抽动萌芽。

如同冬雪初至,一树梅花迎花而绽,如同一露天降,干涸了很久的土地抽出朦胧的绿意。

很久之后的一天,苏谧回忆起那段金戈铁马的时光,恍然惊觉,也许就是在那一夜,那一点温馨的烛光,在她的心中,热度和亮度都远远地超过了世间任何的光和热,在她晦涩艰难的内心,照出一片淡淡的光亮来。

那一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夕,那一瞬间,不知此身在何处。

第八卷 金戈铁马·乱世浮光 兵至息京

寒风吹过,忽然一朵洁白轻盈的小雪花从身边的窗口飘落了进来,转过一个优雅的弧度,缓缓下坠,正停驻在苏谧的鼻尖上。

清凉的感觉让苏谧回过神来,随即又有一道温暖覆盖上来,她怔怔地看着眼前,是他俯过身来,贴近她。

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温度,苏谧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她恍如坠入了一个迷雾,想要说出什么来打碎这尴尬的气氛,却又全身僵硬而无法动弹。

迷茫之中,他却只是伸出手,为她轻轻拂去那一粒冰霜。

苏谧终于如释重负,却又隐约地有些恍惚。她逃避一样地转过头向外看去,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浓得的包云遮掩去的月亮已经探出了头,冰冷而轻灵的月光撒落下来。照射在洁白如玉的雪地上,反射起如迷雾般的银光。

依然有雪花在不停地飘落,却比刚刚小了很多。乌云也已经散去。

“雪要停了啊。”苏谧轻叹一声。

不是何时,倪廷宣站在了她的身边,两人并肩站在窗前,看着满地的雪光月色。

京城里面应该也已经下雪了吧?这遍地的白雪和月光,在这简陋的土城里面所看到的,与在琼楼玉宇,九重宫阙之内所见到的,可是会有什么不同?

浩瀚苍穹间,荣辱沉浮,悲欢离合,不变的,仿佛唯有这一轮弯月。

为了加快行军的速度,倪廷宇以及众将带领着骑兵快马轻骑先走一步。如今辽国国内空虚,正好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而且速度一定要快,在辽军合围回援之前,直接杀奔息京去,才能够取得最大的战果。

而后方的轴得粮草行进速度肯定跟不上,于是干脆留守一队人马保护着,缓慢向前。苏谧则跟随着留在轴重营之中。

攻入辽人境内之后,行军持续行进,轴重营地行军速度虽然缓慢。好在前方的消息随时都有探马传递。医官的营地是后方的轴重营之中守卫最安全的了,留下护卫的士兵都是精锐,其中有几个士兵毫不引人注目地随时守卫在苏谧的身侧,对于她特别的照顾,苏谧自然知道是倪廷宣留下保护她的人手。

十几天过去了,在大草原上越走越深入,让苏谧吃惊的是。一路上却是偶尔才能够见到被攻破地村寨和部落,大军行进之处,几乎称得上是畅通无阻。

她知道辽国是草原上游牧民族所建立的政权。数百年之前,整个草原上势力纷杂,契丹,刺葛,迭刺等各个部落林立,彼此之间征战不休,时时趁中原国力衰弱的时候入侵,却没有一次成功建国过。

直到一百多年前。被契丹部落所统一,当时的中原正是诸国纷争,混乱一片,他们趁机挥兵南下,势不可挡,将原本就已经战火连连的中原搅得更是生灵涂炭,并且在中原建立政权。国号为“辽”。

可惜这样强势的政权也不塓昙花一现。紧接着中原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就是当年地梁武帝,率领着一手建立的精锐士卒,经过数次大战,率军将辽人赶出了中原,结束了这个立足北方不到二十年的短命的胡族政权。建立起大梁延绵百年的基业。

辽人虽然实力大损,退出中原,但是他们兵强马壮,铁骑精良。天下都难以有人与之争雄,此后,时不时地窥伺中原,试图南侵。当时北方在梁武帝驾崩之后,又陷入君雄逐鹿的局面,包括梁国在内的诸国国力都日渐衰弱,不得不向辽人议和,献上美女财帛,以求自保。齐国建立初年,也曾和亲辽国,直到近几十年来国力大增,而辽国国内又政权不稳,才逐渐地占据了上风。

辽人在退守草原之后,依照着中原的习俗,建立了国者,号为息京。皇室贵族皆聚居于其中。

远征军这一路打下来,可以看出辽国国内守备简直空虚地厉害,各处部落的骑兵精壮大都被抽调出去参加南方的战争了,兵力匮乏。

辽军放心地大举南下,想必是以为倪源要用墉州的兵马来救命,谁知道倪源有这样的魄力,竟然命令最后的底牌北上,将自身地安危弃之不顾。

一切来谋求最后的胜利呢?

遇见的部落少有人拼死抵搞的,大多数眼见不敌,就败退而去,还有自知力弱,干脆连抵抗都不抵抗,直接赶着牛羊人口逃窜的,倪廷宣也不追击,只要不阻挡他的去路,就视若无睹,继续前行赶路。

最让苏谧奇怪的是,当倪廷宣率领大部分的前锋人马离开之后,对于全军之重的粮草轴重,竟然也没有人来袭击抢掠。

苏谧坐在缓缓行驶的车驾上,出神地看向远方,她想到前几天与倪廷宣的对话。

这份惊奇在苏谧心中徘徊了数天,终于在兵马修整,两军汇合的时候,苏谧忍不住问他:“难道你就不怕这些人在身后联合起来,形成包围。”

“这些胡人又不会碍我们地事情,何必去赶尽杀绝呢?”倪廷宣笑了笑说道。

苏谧微微扬起臻首,疑惑地看着他:“很少有战场上的人存着像你这样的仁慈之心的。”

“我可不是仁慈之心,”被她的目光看的脸上一热,倪廷宣迎上她的眼神,笑道:“这一路下来,你见这些部落有几个上前抵挡的?”

“此时他们见到远征军的势力强大,自然是不敢抵挡,但是,等到我们抵达京城,与辽军交上手了呢?

“他们不抵挡可不是因为他们害怕,”倪廷宣解释道:“这些胡人性子向来悍不畏死。就算是明知道比不过,也常常上前冲杀,对于他们来说,战死是一种光荣,这一次他们不抵挡,是因为大多数都是存了看热闹的心理。”

“草原民族的向心力远远不及中原的汉人。他们民族众多,各自有自己的族长,统领一族事务,族长在部落之中的权势威望甚是要大过辽人的皇帝,平时辽军势力强大,各个部落自然愿意臣服,但是这么多年一来,大辽如今的朝政大权尽皆被耶律信所把持,此人对各部落盘剥甚重,草原上早就有人暗中对他不服了。只是碍于辽军的武力,不敢有异心而已,此番我们只要能够击败辽国主力,则其国内必然生出内乱,到时候就是不攻自破了。”

苏谧沉吟了片刻,看着倪廷宣充满自信的神色,顿时明白,“你们倪家平时与这些弱势的部落有联络吧。”

倪廷宣看着她,眼中明显闪过赞赏的神色,他转头看向远方说道:“最开始的时候,父亲让我们倪家在平时经营生意时,经常照顾他们这些部落,不要随意欺骗压迫胡人,甚至在荒年的时候,接济他们一些粮草,长年下来,我们倪家在这里的信义就很好,与诸部落的关系也不错。”

“辽国如今在们的辽允帝只知道沉迷酒色,不理政事,总揽大权的是南院辅政王耶律信,他性情暴躁,贪婪嗜杀,这些年来,对各部落的压迫一年重似一年,所以。。。”倪廷宣后面的话没有说明,苏谧也可以想象了。

长久的压迫使得草原上的各个部族早已经对息京的贵族们有所不满了,只是契丹部族兵强马壮,在整个草原上都无人能及,耶律信又勇猛无敌,公然挑战息京的权威不啻于送死。

他们需要一个机会,还有一个让他们团结起来的理由。

而倪源恰到好处地提供了这样的一个机会和理由。

这一次,不用他们直接动手,不用耗费他们的一兵一卒。只要他们袖手旁边就可以,倪家成功了,契丹部落实力大损,压在他们头上的枷锁自然解开了,倪家失败了,也损不到他们分毫。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都对他们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呢?

她神色不自然地笑了笑,倪源这一招何其高明,慢慢地播下种子,形成恩情,随时浇灌,等待时机,终于到了最终收获的一天,对这个天下的谋划,他还有什么是想不到的?这样的深思熟虑,这样的未雨绸缪。。。。。

如果说最终还是功亏一篑的话,连苏谧都要忍不住同情他了。

苏谧正在出神地看着远处的草地,前面传来的急促马蹄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传令士兵带来紧急的消息。

近一个月的急行军之后,先头的部属已经抵达息京,开始攻城了!

第八卷 金戈铁马·乱世浮光 力挽狂澜

苏谧隔得远远地站在山坡上,看着战场上箭矢如雨,刀枪横飞的景象。

无数的士兵沿着架起的去梯向上攀爬,勇往直前,而城头上的守军早已经严阵以待,息京虽然是新铸的城池,又是土城,但是坚固险峻比起中原不少石头垒砌的城池都更胜一筹。高耸的城墙是以粘土混合着兽血烧制成红砖堆砌,其上角楼,望楼,城门,垛口顺序林立,守备完善,坚不可破,整个城市都带着一种血腥的色泽。

城墙只有五六丈高,但是在一片平原之上看起来却格外的高耸入云。带着一种难以逾越的森严。

这是苏谧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在这样残酷的战场上,人命变成了抽象的数字一样的符号,双方的人马都在不停地倒下,刀箭像是镰刀收割麦苗一样收割着人类的生命,震天的喊杀声,士兵濒死的惨叫声,战马悲哀的嘶鸣声,金铁交击声。。。

满眼都是飞溅的鲜血和折断的肢体,血流遍地,杀声震天!

上一秒钟还活着的人眨眼之间就会变成一具尸体,而结束他生命的人说不定下一瞬间就会倒在他的尸体上,变成相同的尸体。

攻城的战争一直持续到了开春四月份,这已经是倪家军队第四次攻城了。虽然大多数的兵力被抽调去了中原的战场,留在息京的兵力依然不容小觑。一次次狠辣的攻击下来,这座阻挡着他们道路的城池依然屹立不摇,只是城墙上原本土红的色彩变成了刺眼地暗红色,土墙是格外能够吸水的材质,这样深的暗红,不知道要多少次的雨水才会洗刷掉。

苏谧明白。这一场战争的目的不是攻陷息京,灭掉辽国,而是将息危机的消息传出来,让齐国京城里面的辽军知道就好。

目前倪廷宣手中的兵力也根本不能够支撑起一场灭国的战争,尤其辽国又是这样的大国。

如果他们真地把辽人的政权彻底来了,反而成全了南面耶律信的称帝欲望。

而且目前辽国的几大部族虎视眈眈,一旦攻陷了息京,倪家的人入主其中,他们作为灭亡了辽国的敌人,反而会成为各个部族的目标。毕竟,只要将他们吃下,就有了堂堂正正地登上辽国下一任的皇位的资格。这样的重利引诱之下,平时什么样深重的恩情都不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留着如今辽国皇族的势力,经过这样的一次失败,辽人契丹部族的势力必然大减,此消彼涨之下,原本就不稳定地各个部族必然更加蠢蠢欲动。

只有让他们内耗,才是解决北部危机的最好手段。

最初紧张的攻城战告一段落之后。远征军开始采取间歇的攻城配合着围城的战术,同时派人联络安抚周围的各部落。

息京虽然城墙坚固,防务充实,但是其中地粮草并不充足,尤其是北方草原这几年来连接天灾,今年开春时候的那场暴风雪持续了近一个月,不仅大大延后了远征军的行军速度,也使得无数的牛羊牲畜被冻死在草原上。再加上隆徽四年时候的那场天灾,根据预测,今年必定要有饥荒发生,这也是当时辽人会那样热切地答应倪源的条件南下地重要原因。根据倪廷宣他们估计,息京城中的粮草牲畜顶多只能够维持半年左右。

这样围城的手段虽然收效不是最快的,却是损失最少地。

围而不攻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六月份,后方竟然还是不见辽军地动静。围城的诸将都开始着急。

息京被围困的消息,现在早就应该传递到京城里面了。可是耶律信所带的部属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就算是耶律信为了稳定军心,封锁了消息,那么在慕轻涵退出之后,从息京抽调的进入居禹关的辽军总应该得到消息了吧。

为了对付回援的辽军。倪廷宣他们专门在路上设下了埋伏,至今竟然连一个辽军都没有见到。难道他们连自己的京城都不管了?

驻扎在居禹关之中的辽军终于动了,却不是北上救援他们的京城。而是南下与耶律信的部属会师。

听到这样的消息,倪廷宣忍不住变了脸色。

看来耶律信是准备孤注一掷了。他想必明白。自己如果北上救援息京的话,回家的道路绝对不会如同他们南下的时候那样方便,到时候,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就算是他能够平安回到息京,也要实力大损,而身后的其他部落都在虎视眈眈。

所以对于京城里的辽军,最明智的选择,其实就是停下兵马,与倪家谈判,答应退出京城,能够最大限度地保存自身的实力,又可以平安地解除息京的围城。

但是耶律信竟然放弃了这个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而选择了最疯狂的一条路!

他们都小看地了耶律信的野心和贪婪。

也许他明白此时重新与倪源谈判,形势早已经逆转,势必得不到太好的条件,不过是一些金珠财货而已,也许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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