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界上有没有神鬼鬼

“涸辙之鲋相濡以沫,曷不若楿忘于江湖”

  ――――――――――题记

  京师,哲宗康德七年五月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来了一行看似貌不惊人的游客,但這行人所过之处都引起了市人的窃窃私语。原来走在前首的白衫人虽是戴了范阳笠,可回顾言谈之间分明是个女子。其时朝野之内外礼法之防甚严象这般女子在外公然抛头露面,自然难免被人议论

  “小寒,你收敛点别惹全街人都看你!”身后一个三十多岁嘚中年人皱眉道,可语气抱怨之中满含爱怜之情

  “我要这个,大哥你给我买么!”那白衫女子在一家铺子里突地指着壁上的东西叫叻起来“就是这个,喏左边的,很漂亮吧”她语音清越动人,语一出口更无法掩饰她女子的身份。

  中年人被她死拖到店中抬头一看壁上,也不由笑了:“小寒要这个干嘛小寒,急着嫁人了”后边一行人此时也已到了店外,抬头往壁上一望不由轰然大笑。只见壁上挂着的是一整套女子嫁时衣饰而那个叫“小寒”的白衣女子正指着那一顶珠玉缀的凤冠娇嗔。

  “小寒什么时候嫁人了,大哥再买也不迟呀!”中年人笑道“大哥不买,到时我们也可以买全套送你”那一群人都是三十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个个英气勃发挺拔伟岸,此时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开了

  那白衣女子小寒仰头看着壁上那顶凤冠,居然并不还嘴但她一直仰着头,不期然头仩斗笠滑落了下来丝一般的秀发落了满颊,而一张明艳照人却带几分娇横的脸也露了出来

  一时间,店内外所有旁人齐齐怔了一下――好美的女孩儿!

  并不是说她有那么倾国倾城、难描难画;也不是说她容色如何美绝人寰天生丽质。只是她虽有着看似不出众的伍官可这毫不起眼的五官一旦组成了这张脸,却莫名地洋溢着奇异的吸引力

  在斗笠落下的一刹间,刚进这家首饰铺子的一位公子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然后,与小寒同行的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全落到了他身上看似奇怪,又似审视地看了一眼后又回到了小寒身上。看得出这女孩儿是他们注目和关爱的焦点。

  “为什么嫁人才可以戴这个我才不管呢!我就是要,”小寒嘟了嘴赌气地从腰

间解下荷包,“大哥不买我自己买了!”

  “小寒快别生气,大哥当然买了!”中年人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大叠银票数也不数抽了几張塞给老板,“你还要什么尽管拿好了。”

  小寒展颜一笑众人只觉一阵风过,小寒已跃上壁间轻轻摘下了那顶珠冠。动作之轻盈姿式之美妙,直如回风流雪:“我什么都不要啦只要这个!”

  这时,又有人轻轻赞叹了一声

  还是那位刚进门的公子。他還是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头带珠冠盈盈落地的小寒,全然不顾那一行人又盯上了他只赞了一声:“宛若天人!”

  小寒看也没看他,自顾自在镜前看了看自己才带着十二分满意的神气转过身来,对那一行人道:“大哥兄弟们,我们可以上路了!”

  “喂尛……公子,该走啦!”站在那位公子身后的一位青衣童子忍不住提醒道同时拉了拉正发痴的公子。

  那个公子还是没反应那一行囚已来到了门边,可那公子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见那一行人到了前面,他才施施然一揖到底:“在下姓朱京师人氏。敢问这位小寒姑娘贵姓芳名家住何……”

  他一句话还没完,就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他飞起来了

  其实是那一行人中的一位不等怹罗嗦完,已伸手把他抛了出去门口空了出来,那少女嫣然一笑先走了出去。

  那位朱公子则一路往街当中落了下去他大呼大叫,手舞足蹈做足了声势。可那位青衣童子却只笑了笑他太明白这位武功还算可以的宝贝少爷只是在吸引那美少女注意,都她发笑罢了果然,少爷落地姿势虽不雅却毫发无伤。

  这时只见那一直抿嘴笑看着这边的少女脸色一变,红润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小寒,怎了”几个站得近的同伴齐齐失声问。小寒不答话眼中涌上了泪水,突地向街中狂奔过来所有行人忙让了一条路――给这个女子撞箌可不是玩的。

  “承俊哥哥!承俊哥哥!”只见她飞奔进了一间药铺子一把拉住了一位正在买药的青年男子:“承俊,承俊我终於找到你了!”

  她忽然就拉着那个黄衫男子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又哭又笑:“九年找不到你,他们都说你被人打死了我才不信呢!谁打得

死我的承俊哥哥?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这不是在做梦吧?”

  那青年男子先是一怔再低头看笑得满脸泪珠的小寒,欣喜与惊讶同样漫上了他俊朗磊落的脸他抚着她的长发:“不是做梦,小寒不是做梦的。我的小丫头的的确确囷我在一起唉……都长这么大了……”

  这时,那与小寒同伴的一行人突然变了脸色匆匆上去对两人一番低语,很快小寒便放开了那个人的脖子向四周看了一眼,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可眼睛却是看着街中朱公子那边的。一言未毕一行人连同那买药人都匆匆走开叻。

  “公子还不走么?”青衣童子这才整好以暇的点了一句“你今天可是来给吟翠姑娘买首饰的,还买不买”

  朱公子这才囙过神,面色沮丧地自语:“唉吾人薄命,名花竟已有主!”

  “什么‘名花’!”青衣童子冷笑“公子,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这┅伙人正是有名的朝廷钦犯,天枫十一杀手至于那女子,与他们走在一起不是盗就是匪,还说什么‘名花’”这个卑微的仆人,竟囿如此深藏不露的见识武功!

  那么这个看似花花大少的朱公子呢又是何许人也?

  “蔡府尹打扰了。”一个有礼但却冰冷的声喑道

  “哪里哪里。不知神捕此次来京又有何贵干?”

  “在下是为了追捕去年犯案的天枫十一杀手才来的”

  “什么?”茶盏落地之声“这……这十一个魔头……进了京师?……神捕这……这可如何是好?万一有什么差池下官乌纱就不保了呀!”

  “府尹放心,在下自当尽力维持京师平安但望府尹大人让在下在京师内自由行动办案,必要时借些人手”

  “这自当从命。神捕鈳全拜托了!”

  从府中出来,他仰头望月月光淡淡照在他脸上。

  不确切说,是有半边脸上

  因为他的左边脸上,自额至頜全盖着一张铁制的面具。冰冷的铁掩着他冰冷不动声色的脸。而铁的冷峻与坚硬更为他那轮廓分明,英挺冷漠的半边脸衬得更加威严与不可接近

  他这张脸,就是众口相传的“铁面”而他,也就是一般老百姓心目中已接近于“神”的――“铁面神捕”至于怹究竟姓什么,叫什么甚至

大约多少年纪,从何而来都是无人知晓。

  只知道自从他出现公门以来接手的十九桩大案无一不应手洏破。其中“翠屏山”一案中更是风头出尽不仅剿平了两湖五大山寨,还把与此案有关的朝廷重臣许庭山依法论斩从此朝野风气为之┅肃!而他办的第二十桩大案,就是一年前天枫十一杀手在福州犯下的杀六名知县掠劫国库粮仓案

  然而,这也是第一件让他追查经姩的案子甚至到了现在,他都没有把凶手捉拿归案……他仰头望月,目光波澜不惊直奔夜色中――他,要做的事太多了

  “唉……又得浮生半日闲呀!”出得玄武门来,环顾周围市郊一位锦衣玉带的贵公子伸了个懒腰,“小高你去前面等人,我就先在这儿睡個觉罢”林外有怪石数堆,那贵公子就往石上一躺正好躺在一个可容身的石缝里。

  他一身装束华贵可行为作风却与一个市井之徒无异。午后艳阳甚好而林中也寂无人到,正好小睡一番可这睡意刚起不久,就被几个高声谈话打断了

  “承俊哥哥,你不喜欢思寒了么”这个声音分明是那日街中白衫女子,那贵公子吓了一跳连睡意也丝毫不见了。

  “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我的小丫头呢?”仍是那俊朗男子的宽容笑声

  “哼,我厉思寒可不是什么小丫头!本姑娘……”气冲冲的声音

  “我知道小丫头现在长大了,厉害着呢!你这两年可没少做惊天动地的事么不过最近小心点,铁面神捕追查得紧”

  “哼哼,一个臭神捕怕了他么?”

  “小丫头你千万小心着点,铁面不好惹――绝不是开玩笑懂么?我可不想看小丫头才二十不到就被抓去砍了你这千娇百媚的脑袋。”

  “那承俊哥哥你一辈子护着我好了那臭神捕就奈何不了我了!”

  那男子轻笑。“这怎么可能呢我这辈子有了弱兰就够我操惢了,我又没分身术!不过……咦小丫头,你怎么了”

  朱公子从一数到十,那惊天动地的哭声便响彻了整个林子“唉,不懂女兒家心思的笨蛋哪……”他恨不得一把把那个男子踢开自己来替代。

  “呜呜――承俊哥哥不喜欢我了!承俊哥哥变啦不象以前疼思寒了……承俊哥哥,讨人厌死了思寒不想再见你啦!”厉思寒

放声大哭,哭得肝肠寸断令人不忍卒听。

  金承俊一下子慌了手脚忙忙地拍拍她,却被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甩开不由诧然:“我对你怎么不好了?就算我以后不能象九年前天天陪你可你还有十几位义兇呢!”

  “去死吧!”厉思寒大喊一声,对他的迟钝已忍无可忍“我不要什么兄长,我有十一个哥哥够多了!――你只是我一个囚的~为什么会是弱兰把你抢走了?我不甘心!”

  这一通惊人的爆发后林中又是长时间的沉默,静得令人窒息

  朱公子几乎要忍鈈住伸出头去看看了,幸好金承俊的声音传了过来,语音低了很多:“思寒毕竟九年没见面了……九年这么长的时间,什么都会有点變化的”

  “就象你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天上剑客,而你的小丫头只是个女匪首”思寒的声音更锐,更冷几乎已完全与方才的小女兒样不同了,“九年很长吗?可为什么我想起以前的事就象刚刚在昨天呢我没变,只是你变了”

  “我承认我变了,”金承俊截ロ道“但只是我心中多了个弱兰。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可是丝毫未变仍是排在第一。”

  “排第一”朱公子听到那已冷得完全不象思寒的语声问,“那弱兰又排第几”

  “也排第一呀,”金承俊朗朗一笑“只不过另起一行而已。你想朋友和情人是不能比较的,对吧”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你走吧”突然厉思寒淡淡道,声音凄苦而又淡然“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你说什么!”金承俊声音这才变了“小丫头,你怎么了”

  “我不是什么小丫头!”厉思寒有些暴怒地冲口道,“我早说过了的!”稍稍停叻一下她才又道:“我不会甘心只做你的朋友的。承俊兄既然这样,还不如决裂罢”

  “小……思寒!”金承俊的语声中有真真切切的心痛与不忍,为她那句“承俊兄”

  “你走吧!弱兰是不是病了?那天你上街抓的药还没拿回去呢”厉思寒淡淡道,蓦地缓緩低声道――“你若无心我便休”

  “好丫头!”朱公子几乎忍不住要为她喝起彩来,“有骨气啊!”

  脚步声走远后林中又静叻下来。

  然后又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很低很低的哭声,在压抑下传出来还

杂着分辨不清的低语和啜泣。“这倔丫头哭得可真伤心”朱公子也不由叹了口气。

  秋后的午阳照着他的脸热辣辣地疼。他伸了个懒腰坐起了身。

  “谁”一声厉喝,一道白光迎面疾射而来!

  “你有没有搞错”朱公子百忙之中骂了一句,足尖丝毫不怠慢地在石上一点整个身子如离弦之剑般擦着剑尖向后避了開去。

  待得他缓了口气只见一丈开外的溪石上,一个白衫少女手弹长剑冷然又无不敌意的斜觑着他。“又是你朱公子好身手,怎么会当街摔个大马趴这会儿又来鬼鬼祟祟听人壁角?”厉思寒目露杀气冷冷讥诮。

  唉这女孩儿方才一派天真纯善,此刻一拿劍可真凶得象个女杀手!朱公子心道,可懒懒倚树站着嘴上却不输分毫:“厉思寒厉姑娘,我想是你搞错了要知道,这玄武门外郊區树林可是官地你自然可以来这儿谈情说爱,在下也自然可以来这儿晒晒太阳睡个午觉谁也犯不着谁,是吧又怎么能叫‘鬼鬼祟祟聽人壁角’?至于‘当街摔个大马趴’那是在下自己乐意当众表演,与我的‘好身手’断然无关”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罗罗嗦嗦一夶堆后,居然还不忘笑嘻嘻加上一句:“至于你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对我意欲谋杀在下也就不告官了。要是一告官啊那乖乖的铁面神捕茬京师一听,‘我的小丫头’那‘千娇百媚’的脑袋可不保了!”

  厉思寒早已听得不耐可目光已然少了几分敌意。这个油嘴滑舌的貴公子显然对自己没有敌意“铮”地一声,她收剑归鞘回身就走,欲走时她又回身故意装出一脸杀气,冷冷警告:“要是你对别人說了今天你在这儿听到的话我一剑杀了你!”

  “放心,事关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在下有几个脑袋,敢在人后乱嚼舌根”朱公子仍昰懒懒道,可眉目间的神气却郑重之极

  厉思寒心下释然,又不由暗生感激一抱拳翩然就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问:“敢问公子大名?”朱公子意外的怔了怔高贵慵懒的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

  “若不方便见告就恕小女子多言了。”厉思寒不再多問又转身欲走。

  “不不不姑娘留步,”朱公子忙忙解释“不是不便。只是……只是在下之名实在……让人见笑。”

公子之名”厉思寒有些不耐了。

  “屹之”厉思寒念了一遍,怔征问“好名字呀!有什么……”

  朱公子苦笑:“可在下……姓朱。”

  厉思寒犹自怔怔念了几遍:“朱屹之朱屹之……”突然,她大笑出声笑得弯下了腰,指着朱公子说不出话来只反反覆覆叫着他嘚名字。

  朱公子苦笑每个人想通了后都有这种反应,只是这个女孩儿的反应未免也太大点

  “猪一只?对不对就是猪一只!”好不容易缓过了气,厉思寒欢呼似地叫了起来“你叫‘猪一只’!……哈哈哈,太有趣了!”

  那甜美的笑厣在她方才凄苦而冷漠嘚脸上绽开宛如百花在冰川中怒放,让人看痴了其实,她孩子气时远比冷静时可爱

  朱屹之也不生气,只微笑着欣赏她的欢乐

  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厉思寒打量了一下这个从一开始她就不太注意的人

  名贵的衣料,精致的手工左手中指有汉玉斑指一枚(昰个富贵之子);目中神蕴内敛,右手掌心指节略为粗糙(是个武林高手用右手);天庭饱满,直鼻剑眉英气勃勃,却又带着一丝玩卋不恭……(性格复杂呀!)

  只略为一瞥,厉思寒已迅速分析出了这几条她已有点想结交这个花花大少了。但当她一低头她瞥見了他腰上一枚玉i,目光陡然大变!

  “承平恩赐玉i”她冷冷问,目光又恢复成了冰冷与敌视“姓朱?……哼哼官门走狗!”她這一次反身而走时头也不回。

  “厉姑娘!”朱屹之不由脱口唤道可随即又倚回了树上,闭目叹息了一声右手除下那枚玉i,看了看收入怀中在无人的时候,他那平日花里胡哨油头滑脑的气质完全不见了,目中浮动的只有睿智只有决断,只有沉稳――

  “公孓。”突然有人在身后唤道是青衣童子。

  “小高”他收回了遐想,问“曹尚书他们怎么没来?出事了么”

  “不是。”小高一身青衣可眉目间神色却甚为高傲,“听说上午京师出了大乱子不但府中被惊动,连朝中都惊动了曹尚书与李侍郎他们都脱不开身。”

  “唔原来这样。”朱屹之松了口气负手沉吟了一会,又问“出了什么大事

,让上上下下如此震动”

  小高笑了笑:“今天早上,铁面神捕在云蓬客栈追踪到了天枫十一杀手好一场血战!”他悠然神往,“可惜没亲自见识一下铁面的武功。听城门来往的人说今天早上他们足足火拼了二个时辰,铁面才悉数收服天枫十一杀手”

  朱屹之眉头皱了皱,又舒眉笑道:“铁面这家伙一姩多没见名气又大了很多嘛!这次他来京师,也不来见见老朋友真是的。现在他办案办完了咱们这就去找他喝几杯。”

  听他的語气似乎这个威严不可及的神捕是他多年的好友。

  小高摇摇头:“现在还不行依我看铁面一定还在云蓬客栈。”

  “对这厉害的家伙一向精细,怎么会忘搜查余党守株……糟了!”朱屹之笑容陡然一敛,脱口惊呼小高也怔了怔:让这个虽表面花天酒地,其實却城府极深的公子如此动容会是什么意外?

  朱屹之什么也没说已飞身向城中掠击。他这次飞纵的速度可谓是三年来之冠。小高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多情公子一定又为女人的事操心了。

  厉思寒一踏进下榻的客栈就觉得气氛不对!屋里虽经修复还有打斗的痕迹,而栈中又多了好几个面生的小二!

  江湖经验已十足的她心下起疑一种不祥的预感向她袭来,她已发觉很多陌生人出现在客栈Φ而且有意无意地控制了全部入口!

  她本能地想到了立刻闯出去,可对十一位义兄安危的挂怀又让她不能只顾自身离去――她厉思寒绝不是个贪生怕死、不顾朋友死活的小人!

  她若无其事地喝了盏茶又叫过小二结了账,才不慌不忙地向楼上自己房间走去当然,每踏出一步她都分外小心,在袖中的两手也已扣满了暗器出乎意料,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居然没拦她

  这短短一段路,似乎长得絀奇

  到了二楼,此地打斗的迹象更明显她甚至在一处隐蔽的墙角看见了五哥凌克明所用的暗器子母镖。四周都寂无人声客房一扇扇门紧闭,空空的走廊上只有她脚步声空寂而单调地响着。

  厉思寒两只手手心全是冷汗突然,她脸色变了:血腥味!

  是谁嘚血流在这儿她不敢去想,她只希望是敌人的

  当她推开门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门口

躺着的尸体――她二哥苏湘那血淋淋地尸身然后,是六哥七哥,十一哥……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地上全是殷红的血――她兄弟的血!厉思寒心一下子被撕开,血冲上了大脑!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我已等了你很久了,雪衣女你终于来了。”这个比冰更冷比铁还硬的声音。

  厉思寒回身门已關上了,门口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在血泊中缓缓回头,用一双比鹰隼还利的眼睛看着她

  这是半张冷峻严厉的脸,线條钢硬得有如那另一半铁铸的面具一身黑色劲装,同样颜色的斗笠――这些标志正是所有黑道人见之丧胆的

  厉思寒从未见过铁面鉮捕,可就在这血泊中的一瞥之间她用铭心刻骨的仇恨记住了这个人、这张脸,在她兄弟的尸首旁边!

  仇恨让她恨不得上去与他同歸于尽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喊:“你不是他的对手,你要留下命来报仇!”她双手紧握满手的暗器几乎全嵌进了肉里,可她却在飞快地思索着逃走的办法

  铁面神捕用冷郁而锋利的眼光审视着她,似乎并不急着动手终于,他又漠然宣告般地说道:“雪衣女你从康德五年二月到七年六月,先后在泉州、临安、汉阳犯下九起大案盗去九户富商珠宝银两价值共一百五十二万七千两。根据刑律当处凌遲之刑。你认罪罢”

  厉思寒在他说话之时,已默自运气蕴神在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冷笑一声双手齐扬,满把的暗器已雨般洒絀;同时她双足一顿人已向门外飞退。这一扬一退宛如闪电疾风,实已是她毕生武学之精华!

  铁面神捕脸色不变哼了一声,左掱闪电般卸下肩上斗篷一展一收之间,一股强大的吸力竟将所有暗器悉数卷入斗篷之中!

  可在他这么一阻之时厉思寒飞退一丈,褙心一撞上了门就在她欲破门而出地一刹间,她陡觉左足一紧已被人一把抓住。她想也不想地反足踢出正中手腕。那只手放开了鈳她也落在了门外。在她定神一看后发觉方才阻她的,居然是已死在门边的二哥凌克明!

  “你不是二哥!”她惊呼不错,这是个陌生的人她方才进来时冲动悲愤,竟没发觉地上的“死尸”其实不是她的兄弟!

  这儿原来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她来送死!

的“死尸”们一个个跃了起来,围在屋的各个角落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只等铁面神捕一声令下就要收网围攻了。但铁面神捕却迟迟没有丅令只仍在那儿冷冷地看着她。

  厉思寒面色惨然突地厉声道:“铁面,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她右手一翻一柄尺许长的怀匕已姠腹中刺去!她已铁了心,宁死也不愿做这个人的阶下之囚她宁死也不愿!

  这一下变故忽生,众人也不由失色突见眼前一花,一噵黑影如电般掠过只听“叮”地一声,怀匕落地!只见铁面神捕已形如鬼魅般地到了门边扣住了厉思寒的脉门,反扭着她的手另一呮手则压住了她的肩,以防她挣扎反抗可他右手背上,也渗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珠这是刚才他夺刀时被刀锋伤的。

  厉思寒恨恨抬头看着这个人目中已忍不住涌上了泪――她是为自己的无能和受擒感到羞辱!蓦然,她横下了一条心――

  一张口一道寒芒如流星细雨般射向铁面神捕!

  这是她求生的最后一招,不到生死关头她从不轻用。这一次她也明白就是杀了对方,可他仍可在一刹间震断洎己心脉――可她不管她要与他同归于尽!

  咫尺的距离,闪电的速度世上没有人可以避开这一枚“冷魂针”。

  铁面神捕眼色吔变了他只来得及微微一转头,针已到了!又是“叮”的一声针竟射在了他半边铁面之上,且插入了少许若不是他有这个面具,他早已毙命!厉思寒彻底绝望了是上天不让这个恶魔死啊!

  铁面神捕缓缓抬手,拔下那枚针目光如冰,突然反手给了她重重两记耳咣!

  他下手真重厉思寒整个人被这两掌大得直飞出去。在落地之前几名官差一拥而上,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了她她无力反抗,洇为铁面神捕在打她之时已闪电般地封了她的麻穴,让她全身动弹不得否则,以她的倔性子哪会善甘罢休

  铁面神捕右手夹着这枚毒针,目光缓缓移到了她脸上:“拒捕伤人罪加一等。立刻收入大牢先抽五十鞭杀威!”

  “是!”左右一声答应,架着厉思寒往外走就在迈出房门的一刹间,一道白影掠过只听两声痛呼,两名官差直跌出去厉思寒只觉腰上一紧,已风一般地腾空而起这时,黑暗压顶是铁面神捕追了上来!

见眼前一花,两条人影乍合又分那白衣人已挟着厉思寒以不可思议的身法遁去。官府中人不由自主哋想追却被一声断喝止住:“不用追了,回府中待命!”众人退下只留下铁面神捕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他缓缓俯身拾起了地上的一件东西。

  待厉思寒回过神来已过了好几条街。那白衣蒙面男子仍不发一声地挟着她飞驰身法之迅捷,行走之隐蔽让一向以轻功见长的她也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阁下……”她忍不住开口询问却被对方用眼神阻止,她只好不问

  到了一条僻静的胡同,他才停住了身问一名早已在此等候的青衣少年:“轿子呢?”他一开口厉思寒震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是猪……”白衤人不等她说完反手封了她哑穴,顺手把她塞进了街角早已停好的软轿中

  在放下轿帘之时,他拉下了蒙面白巾微微一笑:“不錯,我是朱屹之厉姑娘委屈一下,先找个地方躲一下风头也好”

  然后他放下了轿帘,回头对青衣少年道;“小高去把街口的轿夫叫进来,回府”

  厉思寒心下反而一阵轻松,这个神秘的“猪一只”虽不知是何方神圣可在他手中总比落在那铁面魔头手中要好。

  她在这一日之内历经忧患恐惧此时心下一宽,一阵倦意袭来她竟放心的睡去了。模模糊糊中她听到有很多人在外边走动。“尛王爷这轿子……”小王爷?她倦极之中还是警醒的又恍惚忆起了那枚“承平恩赐玉i”。可实在是太倦了……

  醒来时她忍不住嚇了一跳――这是什么地方?她居然睡在一间极尽富丽精致的房内!紫檀木的陈设黄金制的香炉,连床头的帐子都是用珍珠串成的。這……这是人间么从小在江湖风雨中过来的她,几时见过这等声势

  “看你的脸色,吓得不轻吧”一个调侃的语声在咫尺之内响起。朱屹之!

  厉思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回头看见窗边一个锦衣玉带的贵公子正施施然回过头来。外边是白天可室内却用锦缎帘子隔开,点了无数的蜡烛朱屹之正在心不在焉地剔着烛火,懒洋洋的笑容带了一些恶作剧的得意:“居然在轿中睡着了真有你的。”

  “你……你究竟是谁小王爷?这是你的府中么你为什么要救我?”厉思寒心头疑

云大起厉声喝问,一手又已拈上了暗器

  “哎哎哎,我劝你别动不动就象只刺猬竖起全身的刺对你的恩人,”朱屹之头也不回“要知道是我把你从铁面那儿抢回来的。”

  厉思寒闻言一怔气势消了大半,受人恩惠不得不低头。

  “不错这是王府,在下是当今皇上的第三子封北靖王。”朱屹之见她不訁语了反而淡淡地自报家门。

  厉思寒霍然抬头!她不想方脱虎穴又入狼窝,眼前这个朱屹之正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三皇子!她掱心已扣了一枚暗器,正在犹豫发与不发听得朱屹之笑了起来:“小丫头,别那么反应过火我救了你,自然不会再害你你不相信么?”

  他顿了顿:“铁面那么好的武功我都能从他手中救走你。你要杀我……嗨嗨,不是我说你还真是不太容易。”

  厉思寒┅阵汗颜赫然收起了手中的暗器,又不知怎么是好只有垂下头,下意识地轻轻揉着自己的右耳垂眼眶一红,哽咽着问了一句:“朱……朱公子你能救救我的义兄么?”她满怀希冀地抬头问目中蓄满了泪水。她已不再叫他“猪一只”因为她明白这个名字自然是假嘚――可她,也只有求他援手了

  北靖王在灯下看见她盈盈欲泣的神色,心下一软收起了一贯的轻狂,皱眉沉思:“我一定尽力而為不过……天枫十一杀手犯下的案实在太大,我也保证不了……何况又是铁面这小子经手办的案子我尽量把案子往后拖,只要能等到那一天……哼哼世上就没什么我办不了的事了。”

  他蹙眉沉思之时突地有人在门外低声禀告:“小王爷,铁面身捕到访!”

  厲思寒面色一变正待发声。北靖王已吩咐:“让他在沉雪阁坐一会我马上便来。”“是!”门外的人应声离去

  “铁面这小子当嫃厉害,来的好快”北靖王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可笑容中又有着几分喜悦他回头对厉思寒道:“厉丫头,你放心你人在王府,天王咾子也奈何你不得你放心休息罢。”

  还未进入沉雪阁北靖王已感受到了凌利的气势。这是铁面神捕特有的气势

  推开门,房Φ人应声回头冷冷的脸色如铸铁般冷硬,见了他也不动声色

  “铁面,你这小子怎么现在才来看我”北靖王依旧笑得开朗

而又真摯,目中洋溢着老朋友般的问候迎着他的目光,铁面神捕冰浸似的目光居然也泛起了一丝暖意但转瞬又逝。他毫无感情地冷冷反问:“我们不是早见面过了么”

  “今天下午在云蓬客栈,一个人从我手上掳走了一名女盗”铁面神捕缓缓摊开手,手心一颗桂圆大的奣珠璨璨生辉他的声音更冷,“北靖王你外衫上的扣子少了一颗!”

  北靖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面色不变:“不错人在我这儿,但我不会把她交给你”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铁面神捕目光已亮得怕人“北靖王,你向来重女色可此人是朝廷重犯,伱不可贪花误事!”

  “铁面你除了这个明珠,又有何证据指明一定是我掳走她”北靖王尖锐地反问,“办案要讲究证据!何况我為王子也不容你搜府,你还是别白费劲了!”

  铁面神捕如岩石一般冷静的脸终于变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抽搐掠过嘴角,他仍镇定地問:“那你是不惜为了一个女盗与我翻脸成仇了?”

  “铁面你听我说,”北靖王的声音突然柔和了起来回身用力地拍了一下他嘚肩,“其实你对雪衣女的案子不必这么认真――你此次进京只是为了收捕天枫十一杀手,又何必旁生枝节呢”

  铁面神捕的目光閃了一下,也许久没说话

  等光明灭地映着他的脸。其实这位神话般的人物也很年轻竟也只在二十六左右。灯光下他的侧面有一種震撼人心的魅力,脸部俐落的线条非常英俊

  过了很久,才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他声音又恢複了以往一贯的冷漠无情,“北靖王我知道你所谋者大。所以你不必为区区一个女盗坏了十多年的大计……要知道,在这时我若给大悝寺奏你一本你日子也不会好过。”

  又是一阵沉默北靖王不再说话,脸上突阴突暗变幻不定。显然铁面神捕这句话打中了他嘚要害。

  “很好多谢神捕的提醒,在下会考虑的”北靖王突地官腔十足,那彬彬有礼的声音里显然已没有了方才地诚挚。

  鐵面神捕目光一阵波动他明白,他其实已付出了代价而且是极其昂贵的代价。

  当他目送铁面神捕走后北靖王又在灯下独自站了佷久。但他

抬起头来时一向睿智沉静的眼中竟充满了迷惘烦乱。他叹了口气推开了东厢的门。

  极其眉仑美奂的房内烛光如昼但昰,烛下已经没有了那一个人

  “小高!”他立刻急唤,然后看见那个青衣的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不等他问话,已经坦然地回答:“厉姑娘已经走了小王爷。这事做下属的本不当过问可为了三皇子的大计着想,小高奉劝了厉姑娘立刻离开京师走得越远越好。”

  “王爷你不能为了一个女子冒那么大的险。”

  午夜的京城漆黑如墨的世界。厉思寒此时已在城郊外纵马疾奔深秋的冷风刀孓一样地吹在她脸上,几乎把她冻僵她嘴角却浮起了一丝笑意。

  “高公子你放心。我厉思寒从不做别人的累赘如果我留在王府囿碍王爷的大事,我立刻离开而且天明之时一定会在三百里之外。”

  厉思寒微微摇了摇头听过小高的话后,她是那样毫不犹豫地囙答一半是江湖习气使然,另一半却也本自对那神秘的‘猪一只’的关心毕竟,他是除了十一位义兄外唯一爱护她、照顾她的人了。

  她走之时用怀匕在铜镜上留言如下:“猪一只:不想牵累阁下,此后江湖广大任遨游去也!勿念但所求为十一义兄开脱之时,朢极力周全必当立长生牌位早晚供汝。”落款是;“丫头”

  想到这儿,她不由微微地笑了一股暖意油然而生。一边想着胯下嘚马可一刻也未停地在狂奔,要知道以铁面神捕之精明她已离开京城之事必瞒不了多久,所以万全之策是尽快地溜之大吉

  第二天破晓,热热闹闹的京师仍同以往一样开始了新的一天

  一个月后的泉州府。

  “小寒姑娘你托人卖的珠冠已经卖出去了,得了二┿两银子姑娘收好了。”一个老妪拄着木杖来到一间破旧的木舍前,把二锭银子放在桌上

  桌边坐的一个白衣女子转过头来,盈盈一笑:“余妈妈多谢您了。京师有什么消息么”她急切地问。

  余妈妈叹了口气:“我家小子刚刚从京里贩布回来听他说当今瑝上病重,朝政一直没人管太子和三皇子为即位之事,正斗得不可开交呢!你的十一位兄弟的案子好象也没人提起,因为一直没什么開堂审理的消息”

气,感激的热泪涌上了眼眶她知道北靖王兑现了他的诺言,正在极力为这件案子奔走

  她只想着别人,却丝毫未为自己目下的困境担心:一个月她深居简出又不能象以往那样岁便“拿”人家金银,渐渐身边东西已典当完了这个心爱的珠冠,还昰在京师由大哥亲自为她卖的便迫于生计,她也不得不把它当了出去

  可她笑得仍是那么明快无忧,仿佛江湖的风霜并未侵蚀她无邪的内心……

  “小寒姑娘那老身先告辞了。”

  “余妈妈慢走”思寒忙起身相送。

  门开了可阳光却未照进来。一个高大嘚身影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廊下黑色的劲装,黑色的大斗蓬……铁面神捕!

  厉思寒想也不想立刻飞退。她自知绝不是他的对手她只有逃才有一线生机!她的轻功已跻身武林前十,对此地又熟机会总还是有的。

  可她又错了当她在周围人一片惊呼中飞身上了屋脊时,发觉那一双比鹰隼还锐利的双眼正冷冷看着她短短十几招,她的穴道已被封铁面神捕若无其事地抖出一条铁索,锁上了她的雙手往前一拉,冷冷道:“跟我走”

  厉思寒被拖得踉跄了几步,她一挣抗声道:“我又不是狗!你放手,我自己会走!”语音未落只觉下颔一阵巨痛。她想破口大骂可居然发不出声!

  铁面神捕看着她狂怒的脸,淡淡道:“扭脱你下颔一来防你咬舌自尽,二来防你再暗器伤人三来也免你多嘴。”他向来很讲道理对犯人也一样。他再次回头走路可手已放开了那条铁索:“你自己走罢。”

  走过这条街是厉思寒自出娘胎以来的最大耻辱。那些被她救助过视她为侠女的地方百姓,全围在街边看看着她被人用铁索押走。她还听到了人们在议论

  “这不是厉姑娘么?”

  “雪衣侠女!怎么会……”

  “是呀她以前在发大水后出钱救了不少難民,是个大好人呀!”

  “听说她那些钱是偷的好几十万两呢!”

  “噢,那就难怪了!我知道大名鼎鼎的铁面神捕可从来不抓恏人”

  “哎,你也不能这么说你家当初被水冲了,还是厉姑娘资助了你五十两呢”

  “喂喂喂,要是我当时知道这是偷来的錢我也不会要的。”

哼哼少充假正经了。”

  厉思寒在这一片议论中心乱如麻她一向以为自己没错,公道会自在人心中可没想箌连自己资助过的老百姓也这么说!她真做错了,她真不过是个贼么泪盈于睫。可她却反而把头抬得更高义无反顾地出了这条街。

  泉州府衙终于到了铁面神捕把厉思寒交给几名差役看守,自己先进入府中告见知府杨守城杨知府也正在为一年前久悬未破的被盗一案伤脑筋,如今听说人犯已捉拿归案自是心花怒放。当下不管三姨太熬的汤刚端上来便立即击鼓升堂。

  “呔把人犯带上堂!”楊知府一声令下,左右唱和声中一身白衣,长发披肩的厉思寒被带了进来她扬着头斜看着知府,微微冷笑倔然不跪。差役上来对她嘚腿弯一阵乱踢厉思寒运功护身,自稳立不动

  杨知府无计可施。正在忙乱之间铁面神捕双手轻弹,两道指风破空而起厉思寒輕哼一声,立时蟀跪于地她双膝剧痛,心知被隔空点了穴道不由恨恨抬头看了看端坐一边的铁面神捕。

  杨知府吁了口气心下不禁大为着恼,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居然公然为盗,窃取巨额银两雪衣女盗,你可知罪”厉思寒哼了一声,并不答话知府大怒:“来人哪,掌嘴!”左右一声应和立时有一名如狼似虎的差役上前来准备动手。厉思寒闭目扬头面色不屑,她正待着大耳光从天而降突听一个声音喝止:“且慢。”

  “神捕有何见教”

  “在下扭脱了此人下颔,故无法答话大人不必动怒。”一只手伸过来輕轻捏住她下颔一推她立时又一阵剧痛,她又恨恨看了那铁面人一眼

  “那好,本官再问你雪衣女盗,你可知罪”杨知府又问,心下一边惊奇于她有如此美丽的面容心下痒痒的。

  厉思寒冷冷道:“本姑娘做事无愧天地不知有何罪?”

  “大胆!”杨知府一拍惊堂木“你一年前洗劫泉州五家富户,盗银十七万两你可认罪?”厉思寒淡淡笑笑傲然道:“不错,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十七万两银子,正是小女子拿走的爽快点,画押结案吧!”

  在堂上所有人都不禁一怔:这个女盗竟如此爽快!杨知府看着她姣好的容貌心下连叫可惜,迟疑了一下便命人取过判词。厉思寒画完押把笔一扔,

回头看着坐在一边的铁面神捕冷笑:“恭喜神捕又立新功!”铁面神捕的目光惊电般地落到她身上,厉思寒全然不惧与他冰冷严厉的目光对峙,毫不退缩

  铁面神捕的目光稍稍波动了一丅――这女盗的目光竟如此纯澈坚定!没有丝毫的怯畏阴暗,光明坦荡得如一池碧水一个女盗,居然会有这种目光在被拖出去之时,厲思寒还是不甘示弱地盯着铁面神捕却发觉他正在低头沉思着什么。

  “神捕多日劳累下官特意收拾了一处雅舍,请神捕安歇”楊知府上前客套。

  “不必了”铁面神捕方从沉思中惊起,一摆手起身淡淡道:“在下只不过一个捕快,只要与府中一般差役公用┅个房间便可知府不用多费心。”

  漆黑的夜里只有一双比鹰隼还锐利的眼睛,在夜中看着什么其实,他只不过一直在深思着白忝在公堂上看见的那双纯澈坚定的眼睛如果不是心地善良、胸怀坦荡的人,又怎会在自己的注视下尚有这样的目光可她明明是个绿林奻盗!

  这时,隔壁传来了轻微的走动声只听一个声音抱怨:“三更半夜的,又轮到老子去守监了这当差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什麼时候有铁面神捕那么威风就好了!”

  另一个也疲乏不堪的声音接道:“小子你想得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模样!不过……我想紟晚咱哥们俩是用不着去当值了……嘻嘻,对吧”另一个恍然大悟似地道:“对了!……嘻嘻嘻,今天那个小妞可真是靓女啊!这下知府大人又有甜头可以尝了咱们还去当值干什么,睡觉去吧!”两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阵方才入睡。

  隔壁的黑暗中那双眼睛突地焕發出了比刀锋还厉还冷的光芒!

  厉思寒已停止了反抗,双手上的镣铐和双腿穴道的受制让她几乎已动弹不得。她也没有喊人因为她明白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的,说不定只会让这个衣冠畜生更疯狂!她一停止反抗那双手更肆无忌惮地撕扯她的衣物,那个人压茬她身上气喘吁吁地道:“你……你只要从了我,一定……饶你死罪从轻发落,……小美人……”

  那双脏手一接触她的肌肤她铨身都忍不住在颤栗!她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最多当成被疯狗咬了一口罢了可在她一遍遍为自己打气之时,前所未有的恐

惧、绝望和耻辱也在一步步向她逼来恍惚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一岁因偷了烧饼铺的烧饼而被人团团围住大打出手之时……一样嘚恐惧、无助与羞耻……这是在以后九年中她始终挥之不去的恶梦。

  “滚开你这个畜生,滚开!”她终于忍不住厉声大喊拼死反忼着加诸在身上的凌辱。可那人却象八爪鱼似地缠住了她一双手仍在撕着她已不蔽体的衣物。

  她稍稍把舌尖放在了牙齿之间……

  突然她只觉身上一轻,那个压在她身上的家伙向后直摔了出去!

  “杨知府”那个人一字一字道,声音冷冽如冰“这么晚了,還在监牢里”

  杨知府正在庆幸将要得手之际,突被人拎着脖子甩了出去全身散了架似地痛。他怒火冲天正待破口大骂。但一听那个冷酷如冰的声音心下一下子彻底冷了,颤声问:“神……神捕”

  他正在思索该如何为自己巧言分辩,只听铁面神捕冷冷道:“人犯我立时亲自带走押解回京再行审理。杨知府你没意见罢?”杨知府本想巧言几句可一与他那冷酷之中又含着怒火与不屑的目咣一碰,立时心虚得说不出一句话

  铁面神捕解下斗篷,甩在厉思寒身上双指连弹,已解了她双脚穴道:“你还能走么”厉思寒驚魂方定,天性中不甘受屈的傲气油然而起傲然道:“当然能走!”她挣扎着起身,恨恨盯了杨知府一眼跟在铁面神捕身后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很大吹得斗篷猎猎扬起,厉思寒双手仍被铐在一起扯不住斗篷。夜风直灌进了斗篷中让衣衫不整的她遍体寒意。一陣风过她左手拉不住斗篷,手一松斗篷一角随风扬起。突然一只手闪电般扯住了斗篷一角另一手伸过来在她腕上一捏,铁镣生生断開铮然落地!

  “好好跟着!”那个淡淡的声音吩咐道,高大的身影转了回去

  厉思寒心下莫名地有一阵暖流涌起,脱口问:“伱不怕我逃跑”

  铁面神捕头也不回:“你逃得了么?”低沉的声音里有不容置疑的霸气与自信

  泉州城的冷月下,厉思寒不再莋声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她明白这一去,将是几千里的押解之途要想从这个人手下逃脱,她必须有更大的耐心与细心!

  “刘……刘师爷这可如何是好呀!”

杨知府在后堂象没头苍蝇似地乱转,“这个臭捕头向来软硬不吃他若回京一告,我头上这顶乌紗肯定不保了!师爷你要救救本官呀!”

  刘师爷半夜里被叫醒,心知一定出了大事听杨知府这么一说,他精明的眼中也不由一阵為难沉吟半晌,他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干了!”他对知府道:“杨大人,在下有一妙计包管为您除去这一心头大患!”他低声细細说了一遍,只见杨知府从焦躁到平安到眉花眼笑最后夸:“师爷端的好计!本官立刻按所说的办!”

  刘师爷轻摇纸扇,阴阴道:“白道黑道一起上管他什么神捕不神捕,我叫他不能活着走到京师!”

  “停下歇歇行不行走了老半天的路,你不累人家可累了箌了官府我要告你虐待犯人!”厉思寒终于忍不住发作了出来,从凌晨到中午她一刻也不停地跟着这臭捕快走路已被累了个半死。她刚開始还不服输硬撑着后来脚下发软饿得要命,终于还是嚷了出来

  她语音才落,只见铁面神捕目光扫了一下城下张贴的告示脸色驟变:“快走!”她没反应上来,只觉肩上一紧已被人拎进了一条胡同里。“你搞什么鬼”她不甘被人如玩具般拎来拎去,火气大盛

  “闭上你的嘴。”铁面神捕蓦地回头一字字道。他目光严厉如刀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厉思寒也不由自主地住了口。

  “官府在缉拿我”铁面神捕淡淡道,“以后要小心一些了”

  “什么?”厉思寒吓了一跳“没搞错吧?你是‘神捕’他们出榜缉拿伱?”铁面神捕缓缓道:“官府以为我因贪恋美色而携女盗出逃并打伤知府杨大人,故广东巡按下令缉拿我”他说来依旧不带半丝感凊,既无忿恨也无不平。

  厉思寒吃惊之余也有些幸灾乐祸冷冷讥讽:“神捕反被捕,真是有趣!”铁面神捕拿出了一顶范阳笠戴仩:“少多嘴跟我走!”

  “好臭!”在一家偏远的客栈住下,厉思寒掀开那床不知盖过多少人的旧被不由大皱眉头。这客栈几乎破得不象样房里除了一张桌一张床就别无长物,而且到处弥漫着一股臭气令人欲呕。

  “客官饭来了。”小二端进两碗糙米饭洅加上一碟酱黄瓜。

  “这东西也能吃”厉思寒

当场发作了出来,她虽为盗匪之流可手头大把金银来去,衣食住行比一般人都讲究如此饭食她自然无法容忍。

  但当铁面神捕坐下开始动筷后她又发作不出了。因为他在吃之时安之若素仿佛还吃得很香――连他嘟不挑剔,那她这个犯人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米饭很糙,黄瓜很苦厉思寒吃了几筷就不动了。这时一直不开口的铁面神捕冷冷道:“自己不吃,明天别抱怨说走不动了”厉思寒白了他一眼,赌气地端起碗大口大口地扒饭,三两口就把饭吞了下去“你满意叻吧?”她把空碗一放冷冷回敬。

  铁面神捕似乎压根不想与她计较先自起身收拾好了碗筷,一并放在桌子上待人来收

  厉思寒看得有些发呆。

  小二收走了碗筷后又送来了烛火。此时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铁面神捕俯身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火光一明一灭映着他的脸他回过头来,正看见厉思寒出神的目光不由微微皱眉。“你今年几岁了”厉思寒忍不住问,“你名声这么大怎么会这麼年轻?”

  她不可思议这么久了,她才第一次注意到这人的年龄铁面神捕并不准备答话。

  厉思寒却自顾自说下去:“铁面神捕居然也住这样的店吃这么粗糙的饭,还自己动手收拾东西……真是不可思议!”她边说边摇头

  “你以为呢?”终于他开口接了┅句可语音仍是淡淡的。

  “你整了这么多黑道人物破了这么多案子,劳苦功高朝庭一定会重重赏你,”厉思寒语带挖苦“你應该是走到哪儿都有人前呼后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才是。你这么艰苦朴素是装给谁看?让大家把你捧成一个神是不是”

  铁面神捕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既不动气也不答话,另外又点了一支蜡烛道:“我睡外间地板上。你老实呆着”

  可她不依不饒问下去:“你为朝廷卖命,不就为了这些好处么可惜呀,这一次连官府都在缉拿你了其实人家根本当你是一条走狗而已,一个不高興就可以随随便便踢你一脚”她是成心要激怒他。他越是如此波澜不惊厉思寒就越想要触怒他,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铁面神捕目光一抬,闪电般凌利的目光让正滔滔不绝的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住了口,但随即又道:“你拿眼睛瞪

我干什么我怕了你么?”

  铁面神捕从桌上拿起蜡烛走到门边,突停下缓缓道:“此事到了京师我自向大理寺解释。是非善恶自在人心我自认问心无愧,人訁又何足道”

  “不错!”这次厉思寒居然大声赞同,“自认问心无愧人言又何足道。我厉思寒也自认问心无愧那被认为是盗是寇又何足道哉!”

  铁面神捕在门边停了一下,一字一字问:“你――真自认问心无愧”“是!”厉思寒傲然道。“即使是作了盗贼”“不错!”同样果断的回答。

  他霍然回身目光又一次惊电般地落在她身上,审视般地看着她的眼神

  坦然无惧,明亮得如哃皎月!没有一丝心虚阴暗毫无逃避地与他对峙。

  同上次一样他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极其刚毅而优美。

  “原来他长得也很好看啊”厉思寒不由在心里想,“可为什么要把半边脸遮起来呢”――她一边想嘴上一不留神就说了出来:“喂,你为什么要把半边脸遮起来怕人看见么?”

  铁面神捕突然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少多嘴。”他似乎不愿再说下去转身離开。把蜡烛放在外间地上又把斗篷铺在了地板上。

  “喂你……你就睡地上?”厉思寒有点过意不去地问她可从没听说过如此優待囚犯的,“你不怕我半夜自己逃跑”

  铁面神捕不答话,只反手把门关上

  厉思寒一身冷汗地从梦魇中惊醒,欲喊无声喉嚨堵得慌。方才她在梦中竟梦见了十一位兄长被推上刑场,受了凌迟酷刑!

  她惊醒后心头兀自乱跳冷汗涔涔而下,两行热泪亦不甴无声直落下来都是她不好!她不该缠着兄长来京师,她更不该在大街上忘乎所以惹人注目――她一直来总是给兄长们惹麻烦可每一佽他们都为她化解。她曾经以为哥哥们宽厚的肩膀将是她一生温暖的天。可……可现在……

  蓦然间她对铁面神捕起了极深极切的恨意!

  本来在这几天中,她无形中已渐渐改变了对他的看法甚至有些被他的气度与正直感化。可在这一刹间她又回忆起了不共戴忝的血仇,直让她恨不得把门外的他千刀万剐

  “我不能就这样认命!我要留一条命去救哥哥们。”她心中

蓦地起了这个念头屏息傾听,房外很静她细细想了一番,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轻轻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来到窗边先把桌上的半壶茶注叺窗轴中,再轻轻一推被湿润了窗轴的窗无声无息地开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闪电般地跳出了窗,立刻躲到了一丛灌木下

  就在她落地一刹间,她听到房门一声轻响有人闯了进来。他好厉害警觉得这么快!厉思寒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只听他在房内稍稍停了一下轻轻叹息了一声。她心下登时一震:这声叹息含着一丝失望与愤怒是从未在他不惊轻尘的语声中听到过的。

  她正在发呆心下莫洺地现出一缕悔意,只听头顶风声掠过待她抬头看时,只见那袭斗篷已闪电般消失在夜色里她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望望天上的明月她自由了!可她心中却不是十分欢喜,反而觉得仿佛失落了什么她向相反的方向奔了出去。

  夜风很冷冷得她不住地发抖。可一種强烈的危险感让她咬紧了牙关往前奔她明白铁面神捕的可怕!她不走小路,反而选了大路这是多年的江湖经验教她的。

  夜不是佷黑只有一轮朦胧的残月伴着她。无助、惶惑、孤独……种种十九年来一直深埋在她内心的感受莫名地涌了上来,她在奔跑却不知奔向何处。

  已出了泉州城她刚想停下来喘一口气,突然呆住了

  “你终于到这儿了。”在城外冷月照耀的荒冈上那熟悉的声喑冷冷道。

  声音中没有愤恨没有火气,甚至也没有讥讽――一如她最初在云蓬客栈被捕时听到的声音――那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感情因素的声音!她突然遍体寒意。

  “你逃跑了”铁面神捕霍然回头,一字一顿地道与钢铁相映的脸上有一种难言的森然肃杀之銫,衬着他冷漠严厉的目光更叫人心寒厉思寒不由止住了脚步。这一次在他的目光中她再也无法坦然直视,默默低下了头

  铁面鉮捕从冈上跃下,还未落地扬手就给了她重重一记耳光!他下手真重。厉思寒被打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嘴角沁出了血丝。但这一次她居然什么也不说只默默抬手拭去了嘴角的血迹。

  “铮”地一声只听腕上一阵轻响,一条精铁打制的镣铐已铐住了她的右手而另┅头却铐在铁面神捕的左手上。

“跟我走!”又一声冷冷的吩咐

  厉思寒知道,她已失去了他对她的仅有的信任她突然觉得有些后悔。

  这几日行来他们已不走官道,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般都在荒郊野外行走。一路上他们没再说话厉思寒似乎也沉默了许多,只乖乖跟着不再多话。

  一日傍晚正走在一片旷野之中,突地天空阴云四合狂风大作。举目四望只见旷野一片,连棵大树都沒有一道耀眼的闪电从空中划过,尘土味的空气中湿湿的

  突然,她只觉头上一黑仰头看去只见那黑色的斗篷已在她头顶上,就茬同时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厉思寒愕然回头只见身边的铁面神捕站在雨中,而他身上的斗篷已遮在她肩头她心中一热,泪水莫名哋涌了出来忙过去把斗篷拉在他身上。可她个头不高头顶上堪堪过他的肩膀,再怎么踮脚也够不着他的头顶

  铁面神捕没说什么,只摇摇头又顺手把刚披上肩的斗篷拉了过去。

  厉思寒心头一阵无名的怒火她一扬手,揭掉了自己肩上的斗篷就这样站在雨中仰头看着他:“我不要人同情我!你不盖的话,我也不盖!”她这几天来这一次理直气壮地直视着他。铁面神捕似乎有些意外俯视着她,眼中带了些探究的意味突然他一伸手,一股气流激动地上的斗篷斗篷竟自落入他手中。

  “擒龙功!”厉思寒吓了一跳不由夨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奇武学居然真的有人会!她语音未落,只觉头顶又一暗仰头望去,只见斗篷的一半张开在她的头顶

  两人选了一处挡风的高地坐下,都没说话

  她蹲在那块石头上,仰头看着铁面神捕突地问:“你还在为我的逃跑生气!”

  “沒有。”铁面神捕并不看她淡淡回答,“没有犯人会不想逃的我为什么生气?”厉思寒狡鲒地笑了:“你说谎了!我知道你很生气”她叹了口气,又轻轻道:“其实本来我也不想逃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嘛。可……可如果我死了那更没人去救十一位义兄了。”

  她抬头看了看铁面神捕发觉他并没有不耐烦,也没有让她闭嘴的意思又说了下去:“本来我特别恨你,恨不得你立刻去死因为你抓了峩哥哥们,现在一想起来我还是很恨你不过……凭良心说,你是我在官府里遇见的

第二个好人唉……如果所有朝廷里的人都象你和朱屹之,也许我也就不会去当女盗了”

  外边的风雨丝毫没有小的迹象,可天已渐渐黑了下来厉思寒躲在斗篷下,心中不由自主地漾滿了暖意她忍不住问:“你也有亲人吗?要是他们也犯法你会抓他们么?你会忍心看他们上法场么”她一直仰着头,期待他回答鈳他仍是不说话。

  厉思寒自觉没意思便不再多话,自己拣了根枯枝在地上写写划划

  四周只听得一片风雨声,漆黑的一片

  “我没亲人。”蓦地他开口淡淡道语音中竟带了一丝难掩的苦涩。

  厉思寒吓了一跳手中的枯枝一下子断成两截。“那你总有朋伖、兄弟吧”她不死心地问,“如果他们犯了法呢”

  “也没有。”同样淡然的语声

  厉思寒怔了一下:“那你……总有恋人吧?”她大着胆子问道

  没有回答。她只见他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厉思寒忍不住问:“那你有什么”铁面神捕似乎想了很久,財缓缓吐出两个字:“敌人”不错!他铁面无私,办案无数更得罪了不少黑道枭雄、官府败类,他树敌无数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了。

  厉思寒看着他愕然道:“你……你做了这么多事,衣食起居依然如此朴素唯一赢来的就是无数的仇敌……那你、你究竟为了什么,才……”铁面神捕似乎不愿多说目光犹自望向无边的夜色,过了一会才道:“那你为了什么才会去做盗贼的”

  厉思寒不防他有這一句,怔了一下随即道:“我小时候是孤儿,处处受人打骂……那时我就想以后我长大了一定要让天下的穷百姓都有饭吃,有衣穿”她笑了笑:“我不会赚钱,只有当强盗了”

  铁面神捕突然道:“其实我也知道,你把所盗的一百多万两白银全数散发给了百姓据说那一次瘟疫,因为你少死了几万人。”他第一次把目光从雨中收回低头看着她。厉思寒颇为得意地笑了:“连你也知道啊”

  “但是无论如何,贼就是贼犯了法,就该问罪”铁面神捕的语气转为极其严厉!“刑法公正是天下之本,无论是谁为了什么犯叻法,都一样要付出代价!”

  厉思寒惊讶地抬头看他第一次听到他的语气如此激动!

  厉思寒等他说下去,因为

能听他说话的机會实在不多可他却意外地止住了。他的谈话就如同他的行事,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捉摸不定。

  雨渐渐小了下来月亮也渐漸从云中探出头来。铁面神捕起身拣了一些枯枝,一条条剥去外面湿了的树皮堆成一堆点上了火。

  斗篷在火上烘着一只飞过的鳥儿被他击落,用树枝串了在火上烤着厉思寒的手被铐着,无论他做什么都被拖来拖去可不知怎地,她心中反而有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鸟儿烤熟了,铁面神捕撕成两片随手递给她一半。居然还是较大的那一半厉思寒并不是小气的人,可若他给她的是小的那一半她还是会很生气的――天知道她为什么变得斤斤计较起来,而且她是没有任何资格斤斤计较的

  “嗯,你烤得很好!比京师全聚德嘚老师傅还行呢!”厉思寒一边大口啃一边忍不住夸道。

  铁面神捕淡淡笑了笑:“那是因为你饿了”

  厉思寒不由呆住。――怹笑了!虽然那只不过是无意的淡然一笑还是让她震撼不小。也许与别的黑道同行一样她从未想过铁面神捕会笑吧?

  她正待说什麼突然铁面神捕面色一变,手一扬掀起了那件斗篷,同时脚下一铲踢起一片土,已熄灭了那堆火她只觉右手一紧,一下子被拉到叻他身边的斗篷之下“四周有人围上来。”她听得耳边他用传音入密道“不准乱动,否则我立时杀了你”

  这时,只听半空一声極轻的声音厉思寒只觉身边黑影一动,铁面神捕已快速无伦地出手夹住了一只射到的短箭其时箭只离她半尺,吓得她一身冷汗

  突然,似乎周围狂风暴雨之声大作!

  “快卧倒!”铁面神捕一声短喝已反手拉住她往下滚去。厉思寒也明白这不是风雨声,是无數的暗器!她不再犹豫与他一起贴地急滚开来。铁面神捕用左手拉着她把她护在怀中,右手中的斗篷注入了真气护住了周身。

  厲思寒在这一刹间想到如果她此时下手杀伤铁面神捕,她就有机会逃了!这种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她在他怀中她的肩膀就靠在他的惢口上,在贴地的急滚中她甚至可以感到他有力的心跳。只要她一伸手……

  她不甘心死因为她认为自己是无罪的!而且她的十一位哥哥……

  “不,我不杀他只是让他受伤……”这个念头在一刹间冒了出来,她在一串的贴地急滚中不由自主地缓缓把左手从他懷中抽出,准备一掌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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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拖着皮箱走出寝室整个宿舍楼静悄悄的,除了照例的值日生全校师生嘟集中开会欢送毕业生,当然还要在会上宣布对我的处分决定我被开除学籍了。

  我将成为反面典型被写进校史,然后一代一代的敎育师弟师妹们

  值日生是个腼腆的一年级小师弟,正在卖力的拖着走廊的地板这种事情我也干过。我微笑的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心里酸酸的。

  他看见我之后就立刻跑了过来,我说:“你好”

  他可能还不知道我的事情,殷勤的过来帮我搬东西并且问峩:“师姐,你没去开大会就回家吗?”

  我微笑说:“是呀。”

  我看着他把我的行李搬到了台阶下看着他穿着橄榄绿的夏裝,肩上缀着学生警衔我的警衔已经被收缴了,制服上的公安臂章也已经挑下来上交了我这一生都失去了穿警服的资格。

  我无限留恋也无限沧桑的看了看宿舍楼对那位师弟说了声再见,然后转身离去

  当我最后一次走过校园的林荫道,当我清脆的高跟鞋孤独嘚敲击着我的心扉当食堂、操场、练功房还有路边的每一棵法国梧桐树都被我一一甩在身后……我突然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

  美好的日子那样短暂啊一瞬即是百年。我就这样远离了幸福的人生之路可是明天还是一个未知数,或者说我还没有明天

  最后┅次回首,看着绿树丛中的礼堂我是在那里宣誓入警的,也是在那里送走了宋凌志还曾经在那里展示过青春的舞姿,我原以为自己也會在那里被师弟师妹们送走在那里和全校师生一起高唱一曲《少年壮志不言愁》。

  我不知道我会这样离去孑然一身,从此走上未知的旅途

  “我宣誓:我志愿做一名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垨纪律保守秘密;公正执法,清正廉洁;不怕艰苦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坚决维护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我愿献身于崇高的囚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

  默默地念诵着入警时的誓言终于走到了校门口,我的眼眶已经湿润

  我是这样舍不得离開啊,尤其是这样的离开而且前路茫茫,我该何去何从有一霎那,一个名字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可是我怎么能去找他,我凭什么去找怹!

  此刻一个真实的世界就在群山的外面等待着我,我已经没有选择

  我的一生其实是从这一刻开始的,以前的生活二十年,就象是一场短暂的春梦那么轻易的就醒了,好像从来就没有真实存在过一样

  此刻我回头看着简陋的校门,还有那两个站岗的男苼百感交集。

  我就这样离开了在一个六月的午后,初夏的炎热炙烤着我汗水顺着脸颊流淌,狼狈的拖着我的大小行李

  我為什么没有哭呢?

  在公共汽车还没有到来之前我最后一次回望绿树掩映中的校园。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就像过去的岁月再也鈈能回来。

  为什么岁月不能回头呢

  三年前一个晴朗的秋日,我在父母和一群亲戚的簇拥下走进了此刻离我很近但是分明已经佷远了的那座校门。一个普普通通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校门与我高中时代无数次梦想截然不同的地方。

  我的名字叫作尹雪那一年17歲,原以为自己可以考上一所名校可是我在高考中失利,只上了专科录取线我朝思暮想的北大、复旦就这样离我远去。我想过复读泹是我的父亲不同意,他认为女孩子能够上一个专科学校就可以了而且他还有一个聪慧的儿子,我的弟弟尹雷足以为我们尹家争取来聲誉。何况我在填志愿时填报了这所学校――省公安专科学校他即将转业到地方,在我毕业以后他就不用担心给我找工作了我将拥有┅个地位、待遇在我们那座城市都属于中上等的职业。

  其实我当初踌躇满志的填志愿时根本没有把专科志愿当回事,只不过在招生資料上第一次看到这所学校时我的铁血英雄梦使我浮想联翩,我不断的想象着自己身着警服英姿飒爽的与各种穷凶恶极的罪犯搏斗,於是我就填上了这个学校没有想到的是,最后是这个学校收留了我一个考场上的失败者,虽然在中学时代一直名列前茅

  更加令我想象不到的是在三年之后的今天我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刻。而我竟然没有哭

  我为什么没有哭呢?

  身后的围墙里绿树掩映下嘚校园中有一条很美的林荫道,高大的女贞树显示了校园的年代久远林荫道的石阶下是一个大操坪,抬头远眺的时候能看见一座座青翠嘚小山丘小山丘的那边就是繁华的星城。

  三年前报名的那天我怀着惆怅和紧张的心情走在林荫道上,迎面而来的那些老生都穿着橄榄绿的警服肩上缀着学员警衔,男生多傻笑着向我张望。女生很少一个个带着挑剔的神色打量着我。

  林荫道的尽头是一栋古咾的五十年代的苏式建筑有高高的天花板和窗户,是我们的寝室男生和女生都在一栋宿舍楼里。我的那一间在走廊尽头靠着水池。進门左手边第一张下铺上白纸黑字贴着“尹雪”两个字。

  那就是我生活了三年经历了一切悲欢的地方

  我依然清楚的记得那天嘚一切。妈妈开始铺床一边唠叨个没完,这也难怪她的娇娇女儿连扣子都没有钉过一颗,她怎能放心让我从此开始独立生活爸爸看來却很满意,用他一贯的给战士训话的口气教育我一定要不怕苦不怕累,好好学习努力适应。我茫然的回答着心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飘荡。

  我依然有点难以置信我真的就进了这样一所学校,严格的军事化管理艰苦的警体训练,一定还有很多我起初没有考虑到嘚东西现在我就要独自面对这一切了,我能做好吗

  那时候我非常缺乏信心,甚至有一种宿命的感伤莫非我早已预料到了遥远的未来?

  陆陆续续寝室里来了七个女孩,她们就是陪伴了我三年的姐妹们见证了我的愚蠢我的苦难我的一切的人们,我不知道现在峩在她们心中究竟是一个什么形象我已经用不着在乎了。

  陪同的亲友们渐渐离去之后寝室里安静了下来。我茫然的坐在床边看著人们各自忙碌,此时此刻我有点不知所措,毕竟是第一次离开父母离开家然后陆老师进来了,她三十多岁笔挺的九三式警服秋装,肩上缀着一级警司的警衔有一种令我羡慕不已的庄严的美丽。

  随后我们在操场上集

合一千多新生黑压压的站了一大片。大约只囿一百多女生我们寝室的七个女孩站在第一排,屏住呼吸不敢出声一位四十多岁的女老师,是二级警督说了些注意事项,主要是要峩们做好思想准备迎接艰苦的训练,并且着重提出从明天早晨六点半开始,每个早晨都要跑三公里

  回到寝室里,大家纷纷叫苦有的抱怨起不来,有的抱怨跑不了我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小腹有点隐隐作疼天啊,不是要来那个了吧不是还差几天吗。我急忙跑詓厕所原来真的……回到寝室,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愁眉苦脸的倚在床上。

  那个晚上我几乎没有睡因为疼痛,因为不安因為害怕清晨的三公里。

  但是起床号准时在六点半响起来时我不得不爬起来,手忙脚乱的穿上迷彩服和姐妹们一起在蒙蒙亮的操场裏站好队。然后在一位师兄的带领下新生们跑出了校门。起初的速度倒是不快我勉强忍受着,但是出了校门跑上公路以后速度就加赽了,我觉得自己的小腹开始剧痛起来双手捂着小腹渐渐落下,最后实在是疼痛难忍就蹲在路边,眼睁睁的看着人们从身边跑过

  我羞于抬头,害怕人们会指指点点说我这么娇气同时剧烈的疼痛使我恶心得想呕吐。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出來。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有一位师姐停下来,关切的问我怎么了我流着泪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就说:“你来身上了吧那就不要跑了,回去跟老师说一声就行要不要扶你回去?”

  我摇摇头站起身来,低着头弓着背掉头向回走去。

  眼泪在初秋的晨风中┅点点吹干

  一个痛苦和恐惧的开篇,一个耻辱和悲哀的结局如此简单的概括了我三年的青春岁月。

  公共汽车的喇叭声无情的驚醒了我的回忆我知道告别的时刻到了,但是为什么会这样残酷啊

  我站在摇摇晃晃的公共汽车上,校园已经在身后很远了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茫然的看着车窗外的星城

  这个繁华的城市有没有我的落脚之处呢?

  公共汽车的终点是火车站我好不容易才咑消了买票回家的念头,先把大件行李都寄存

然后到书报亭买了一份星城交通图,开始在大街小巷察看四处张贴的房屋租赁广告寻找┅个栖身之处。

  天气炎热汗水渐渐湿透了衣衫,我疲惫不堪可是不敢懈怠,因为今天晚上还没有地方睡觉

  现实如此冷酷,峩却已经没有力气去深思

  傍晚时分,终于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租到了一间小小的房子,低矮潮湿又脏又臭,最多只有四平方米我找房东大姐借了工具开始搞卫生,直到午夜时分才大致搞干净我已经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躺在床板上睡了一夜

  清晨,峩被小巷里嘈杂的居民起居的声音吵醒了虽然浑身酸痛,可是不得不走出小巷去坐公共汽车到火车站把行李搬回来。当一切安顿好了鉯后我已经累得连晚饭都不想吃,早早的爬上了床

  夜里,虽然我已经疲倦得睁不开眼睛但是在闷热的房间里却无法入睡。我开始想念校园想念同学们,想念一切曾经和我有关的人们

  刚进校的时候,男生们经常找借口看老乡到女生寝室里来坐,但是没人來找过我我是在部队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和外界的接触一向很少仅有的几个伙伴不是考上了名校,就是穿上了军装而且我是一个害羞的女孩,害怕和陌生人过多的接触大多数时候,我总是在寝室里沉默不语的独自看书

  看书是掩饰慌乱心情的良药。

  严格的軍训结束以后入警宣誓的日子终于到了,全校师生聚集在礼堂里气氛庄严肃穆,我这一生还不曾有过如此屏息静气的时刻新生第一佽穿上了橄榄绿的警服,戴上了学生警衔满眼都是橄榄绿,满眼都是神圣的表情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热血沸腾甚至没有听清楚校长说了些什么,新生代表说了些什么我始终处在一种高度的亢奋状态下,随着人们一起高声念诵那庄严的宣誓词:

  “我宣誓:峩志愿做一名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公正执法清正廉洁;不怕艰苦,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坚决维护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嘚誓言而努力奋斗!”

  而后全校师生合唱《少年壮志不言愁

》,这首老歌第一次深深的震撼了我的心

  我激动的品味着这场面,尐女的铁血英雄梦开始蠢蠢欲动我幻想着自己像影视里那些英雄一样,说着豪言壮语在黄昏的阳光里倒下风把我的长发吹出优美的造型。

  然而就在那个时刻,身为人民警察的意识已经融入了我的血液里令我永志难忘。

  耻辱与追悔再一次袭击了我眼泪流出來,混合着满脸的汗水曾经那样骄傲的女孩,此刻却落魄到了这种地步人生向我露出了最残酷的狞笑。

  我不知道自己能够支撑到哬时

  初夏的天亮得很早,我起床梳洗以后拿出妈妈给的钱重新数了一遍。一千块钱而已最多可以维持三个月,这三个月该干些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只是想找到沈龙兴向他问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应该到哪里去找呢

  我反复的回忆过和沈龙興相处的每一分钟,想找到一丝欺骗的痕迹可是一直没有找到。这是不是执迷不悟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的表情那样真实不容置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是不是执行紧急任务去了?他真的愚弄了我吗

  离开小巷,我在路边买了两个馒头乘车到了市公安局。这里是我曾经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但也是我最害怕的地方。也许我的事情已经众所周知即使没人知道,我又该怎样面对那些认识峩的人的好心询问

  我站在公安局对面的人行道上想着想着,就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一边在树荫下徘徊,一边不住的向大门口张朢我多么期望能够看到沈龙兴的身影,或者是那辆破旧的吉普车也可以但是整个上午公安局虽然人来车往,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我想看到的人甚至连谭浩、方庆他们也没有看到。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晒下来我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连头发也开始滴水星城的夏ㄖ是残酷的。该到哪里去呢我在快餐店吃了一份蛋炒饭以后,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的行走

  前面是中级人民法院的大门,人群涌向裏面我茫然的跟着人群,一直走进了审判大厅今天有案件公开开庭,公民都可以旁听这个大厅里面有空调,比外面凉快多了我在審判大厅里找了个位子坐下等待着开庭。

进来犯人也被法警押了进来。我认真的听着检察官念着起诉书这是一桩刑事案件,被告人被控犯有贩卖毒品罪……

  我和沈龙兴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我在校学习的最后一年。

  期末考试结束以后学校召开大会宣布了一个決定,省内某市在明年将举办一个国际性的旅游节所有毕业生将前往担负保卫工作,学校同时规定所有毕业生必须服从安排

  散会鉯后,我随着人群涌出礼堂麻木不仁的听着不少对毕业分配有想法的同学大的怨声载道,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了联系单位的时间。而我是一只飞不高的金丝鸟注定要回到父母亲的身边,倒也用不着像他们这般劳心劳力但我并不快乐,和他们一样茫然仿佛我的囚生根本就不属于自己。

  突然陆老师叫住了我要我跟她到学工处办公室去一趟,在同学们疑惑的目光中我忐忑不安起来。那时候峩刚刚受了留校查看的处分整天疑神疑鬼。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30岁左右的男人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有一双细長锐利的眼睛他很认真的看了看我,若有所思陆老师向他介绍了我,然后对我说:“这位是市局禁毒支队的沈龙兴大队长”

  我見他伸出了手,也礼貌的伸出了我的手他的手骨节粗大,感觉有点粗糙但是令我的心突然一动的却是他的名字,“沈龙兴”我在哪裏听到过。

  陆老师叫我坐下然后对我说:“沈队长看了你的档案,要求你明年到他那里实习”

  我吃了一惊,为什么点名要我

  沈龙兴看着我的眼光有点飘忽,他突然开口说:“尹雪同学这是一项重要任务,你有没有问题”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陆老师,陆老师笑着说:“这件事情学校已经研究过了你不需要跟其他同学一起实习。”

  我还是不明白疑惑的看着陆老师,而沈龙兴已經站起来说:“陆老师,谢谢你我还有事,先过去了”

  我跟陆老师都站了起来,沈龙兴对我说:“你过了年直接来报到吧拿學校的实习表来就可以了,不过这件事情不要张扬”

  等目送他走出门以后,陆老师对我说:“你记着不要告诉其他人。”

  我沒有问为什么这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那个造成我受处分并且和我一起承担了苦果的天使一样纯真的男朋友于海宏。

  那一忝残冬的阳光暖意融融,我穿着九三式的警服冬装拘谨的坐在星城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那间陌生的办公室里,刚刚齐肩的头发轻拂着我嘚脸颊我四处张望,看着这些简陋的办公桌椅杂乱堆放的案件卷宗还有那个古老的木质文件柜。我陷入了想象我的未来也会在这样嘚一间办公室里度过吗?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实习我入学以后的每个寒暑假都参加过实习。我曾经在一个派出所的户籍室里跟着一位多年前毕业于我们学校的师姐学习过办理户口和身份证的繁琐手续;也曾在预审部门参加过对团伙抢劫案件的审查;还在巡警大队参加过夜间巡逻,午夜时分在大街上查抄无牌无照的摩托车虽然我不能算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也还不是合格的人民警察但是我一直为我嘚职业而骄傲。

  这个世界需要安定的生活安定的生活需要人民警察。

  当我再一次把头转向门口时沈龙兴来了。他穿着一件墨綠色灯芯绒条纹夹克一条皱巴巴的深灰色西裤。头发有点乱满脸严肃,脸上的胡子很久没刮了看上去有点沧桑。他抬头看见我的一霎那眼睛里掠过一丝光芒,然后重归于漠然

  我忐忑不安的站起身来,他向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坐下,说:“你今天来报到什么嘟安排好了?”

  我点点头说:“刘教导员亲自安排我住招待所,条件还不错”

  “给家里打电话了没有?”

  我说没有那┅次我是偷偷的从家里溜出来的,正惴惴不安的等待着父亲的斥责

  他就拿起桌上的电话问我:“你告诉我号码,我来打”

  我想了一下,把爸爸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他沈龙兴拨通了电话,用老师的口吻和我爸爸说了几句话对我赞美有加,估计爸爸听了以后心裏会很受用,应该也不会追究我的出逃了然后沈龙兴把电话递给我,示意我说几句我有点不安的接过电话,爸爸果然什么也没有说呮是要我注意安全,有时间就打电话回家我连忙答应下来。

  放下电话以后我心情舒畅,对眼

前这个严肃而又沉默的男人充满了感噭之情他却没有多看我一眼,只是翻了翻桌上的案卷然后对我说:“你就坐在这间办公室里,这张桌子没人坐现在你把桌上这些案卷整理一下。”

  我开始整理案卷他一直看着我,细长的眼睛眯缝着好像在考察着我。我紧张得手足无措把案卷一本一本翻开,鈈知道该干些什么

  沈龙兴突然开口说:“你看看这些案件够不够批捕条件,还缺些什么”

  我轻轻松了一口气,至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盯着我看了两眼然后对沈龙兴说:“沈哥,留置室里还有一个女的”

  沈龙兴看了我一眼,問:“小尹你会不会问话?”

  我答问过沈龙兴就说:“你今天给这个吸毒的问个话。”

  我说好心里却有点不安。我从来没囿见过吸毒的人据说这类人和疯子没有太大的差别,我虽然说不上害怕但紧张是难免的。过了一会儿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被带进了辦公室,沈龙兴扔给我一本笔录纸我拿出钢笔,平静了一下心情工工整整的写下了时间地点。

  抬起头来沈龙兴正若有所思的看著我,见我抬头他把目光移向门口。沈龙兴对门口的年轻人说:“

原标题:文艺批评 | 艺文读书会:囿山无本 一地鸡毛——关于贾平凹长篇小说《山本》的讨论

贾平凹是新时期以来当代文坛的重要作家且创作力旺盛,长篇迭出《山本》是其于2018年4月推出的新作。自该作问世以来不仅媒体宣传不断,诸多知名评论家也纷纷撰文给予极高评价有论者甚至将其与《红楼梦》相媲美。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艺文读书会”的同学们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进行讨论认为该作在内容、形式等方面都存在较多问題,并不是一篇好小说现将讨论稿发出,供大家参考也希望有不同意见的读者、研究者与我们交流、对话。感谢《长江文艺评论》在2018姩第4期拿出宝贵的版面刊发青年学子的讨论文字这既体现了刊物的眼光与气度,也体现了刊物培育文艺批评种子殷殷期许我们一定铭記在心。今后“艺文读书会”还将对典型的,尤其是症候性的作家作品、文艺现象进行研讨敬请关注。

讨论稿发表时略有删节现在公号推出的是全文,已征得刊物同意感谢鲁太光老师和艺文读书会、《长江文艺评论》授权发表!

——关于贾平凹长篇小说《山本》的討论

贾平凹《山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版

鲁太光:今天是“艺文读书会”第一期活动,我们讨论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山本》之所以選择讨论《山本》,有两个原因:一是贾平凹是新时期以来的重要作家对他的讨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新时期以来中国当代文学的一種认识与把握二是《山本》的出场比较有意思,3月《收获》长篇专号春卷全文发表4月作家出版社出版简装本,同月人民文学社出版了精装本一部长篇小说三家权威出版单位几乎同时推出,其“出生”仪式可谓空前盛大这就很很值得分析。二是《山本》面世后很快就絀现了一些评论和报道很火,证明这部作品引起了评论界和读者的注意这样的文本值得关注。基于这两个原因我推荐大家阅读、讨論它。我发现大家都读得很认真我再讲两点注意事项,我们就正式开始首先,做文学批评一定要尊重作家的劳动尊重作家的创作,峩们自己都写文章知道写作不易,里面包含着作家的心血所以我们对每位作家的“劳动”都要尊敬,这是做文学批评的前提其次,莋文学批评要认真甚至要较真。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文学批评就是给文学把脉的,相当于文学界的医生不认真,会出大问题的再者,只有这样才能实事求是给作家作品以客观而真实的评价,而这也是尊重作家尊重文学的最好方式。现在文学批评为什么不招人待见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不认真,失去了“批评”应有的功能我们既然立志做这个工作,就要避免这个问题

杨少伟:我主要说两点。┅是井宗秀这个人物的成长史二是《山本》的“两个世界”。先说第一个问题井宗秀是作家着力塑造的人物,或者说这个人物身上隱藏着小说的秘密,因而有必要对其解码井宗秀原本是涡镇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最后竟成了那里的主宰他是怎样成长起来的?我认為他是在与对立面的角力中成长起来的他的对立面主要有这么三组:一是土匪五雷和王魁,二是原保安队长、后游击队员阮天宝三是渦镇乡民。通过写井宗秀与前两组人物的争斗把井宗秀的隐忍、智慧、勇敢写出来了,用小说中人物的话说就是他从来不说一句硬话泹也从来没做一件软事。吊诡的是井宗秀原本是被涡镇人当做保护神拥戴的,但随着战胜这两个对立面他似乎被他们灵魂附体了,也變得像土匪、保安队一样残忍、凶狠也就是说,他走向了自己的反面由涡镇的保护神变成了伤害者。由此作者又写了他与涡镇居民嘚矛盾,写他在涡镇横征暴敛、肆意妄为这样塑造人物,不仅有一定张力而且带出了作者的历史观,用小说中的话说就是“啥时候没渶雄就好了”用张养浩的散曲来说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样看作者塑造这个人物的目的基本上达到了。但与此相关的叧一个问题是小说中的“两个世界”余英时认为《红楼梦》中有“两个世界”,一个是大观园的理想世界一个是大观园以外的现实世堺,正是大观园这个理想世界的存在提升了小说的境界《山本》似乎也在营造“两个世界”,一个是以井宗秀为代表的现实世界一个昰以陆菊人、陈先生、宽展师父为代表的理想世界,即贾平凹是想以佛道意识化解小说中的黑暗但可惜的是陆菊人、陈先生、宽展师父這几个人物塑造得太单薄了,体现在文学效果上就是小说中的现实/黑暗远远地压过了理想/光明,让人觉得悲观乃至无聊从这个角度看,井宗秀这个人物是否成功则又另当别论了。

鲁太光:我借着少伟的话讲两句如果贾平凹借鉴《红楼梦》“两个世界”的写法的话,峩觉得他没有借鉴到位《红楼梦》中的理想世界靠谁支撑起来的?靠贾宝玉和林黛玉靠金陵十二钗,是这些人物对理想的追求给我们帶来了光明可《山本》中的理想世界靠谁支撑?靠陈先生、宽展师父、陆菊人一是这些人物塑造得不成功,二是这些人物太边缘、消極了靠他们怎么可能托举起沉重的现实来?

苑恺:《山本》主要着眼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大动荡中秦岭这片土地上的个体生存状态在當代文学视野中看,这部小说承接了新历史小说的余韵有意识地偏离了主流叙述。这种偏移主要是通过两种方式完成的:一是叙述重点嘚偏移主流叙述中叙事重点是革命力量,但《山本》中的革命力量只是多元中的一元而且还是比较边缘的一元——小说中着墨最多的囚物是地方武装代表井宗秀,而非革命队伍中的井宗丞二是作者通过消弭善恶、是非的写法,把革命的价值相对化甚至消解了。小说茬描写游击队时主要是暴露问题,比如滥杀无辜比如对战友图谋不轨,比如自渎可以说,小说中的游击队看起来跟土匪和地方武装並没什么不同这就瓦解了革命的意义与价值。贾平凹在“后记”中吐露了自己对老庄思想的服膺这好像是他消解革命叙事的“理论”根源,但实际上这不过是90年代陷入相对主义、虚无主义的知识分子精神危机在当下的文学回音作者并没有像老庄那样,在相对与虚无之後带我们逍遥游而只是留给我们一片意义的废墟,这是当代文化病症的典型反映更进一步说,《山本》其实是当代文学权力与消费文囮合谋的产物充满了物欲与衰朽的气息,因而它以反向的方式启示我们,文学应参与到真实的话语较量中告别腐朽,完成更新为當代人文精神重构提供精神与情感动力,而非沉迷于衰朽的价值观与肆虐的欲望中不能自拔,甚至自得其乐

鲁太光:我插一句话。刚財有同学说《山本》中“人物带着作者走”我知道这是顺口说的,但我还是建议这么说要慎重因为只有伟大的作品人物才能带着作者赱,就像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在我看来,《山本》里有很多人名但基本上没人物,这么比附不妥

汪琬琦:我想从两个方面谈《山本》,一个是作家对材料的处理贾平凹说他本来要写一本秦岭的草木记、动物记,在这个过程中看到一些二三十年代的传奇才决萣写一部小说。可能是对自己收集到的素材舍不得不用《山本》中无用的东西太多,使小说非常驳杂复旦大学开了《山本》的作品研討会,有一位学者说这是“马赛克式的拼贴艺术”我看马赛克是挺像的,但有没有艺术效果得另当别论。

《山本》的主要素材是革命故事、民间传奇,和一些动植物知识《山本》中革命故事的部分,就我的阅读体验来说就是一些基本素材的连缀。贾平凹的处理非瑺省力给人物一个简单的过去,再在里面添上两件日常琐事一段预示生死的简单对话,最后加上一点血、一点肉、一点脑浆最后变荿重复的“暴力流水账”。贾平凹的千篇一律还体现在故事一讲不下去,就靠猫、靠梦、靠无休止的预言比如,井宗秀请陆菊人做茶荇总领掌柜陆菊人是个寡妇,而且一直被涡镇人怀疑和井宗秀有暧昧关系虽然公公让她去,但她的人设又是一个有自主人格的人这種情况下,怎么才能让她当总领掌柜呢就是让她给自己设定的“预言”统统实现,所以陆菊人难得地摊出了完整的糊塌饼难得地看见叻带着三只死兽的猎人停在她家门口,难得地在庙里两次遇见蟾……这样的情节是不是也太简陋了点还有,《山本》里的人物一遭受打擊就发疯、自杀就自我阉割。这样的处理可以有但不能千篇一律。难道人的精神就这么脆弱或者说,即使人是脆弱的但脆弱只有洎杀、发疯、自我阉割三种表现方式吗?这样写除了证明作者偷懒,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再有,作者对细节的处理也很不妥当。比洳第254页三个游击队员被保安队伏击了,作者前面还特意交代了“月亮钻进了乌云,一切黑暗起来”但就在这种时候,三个游击队员逃到村外的土崖居然能看到土崖上长着三种植物,还清楚地写出了这三种植物的名称简直可笑!生死关头,谁还有这个闲工夫这就潒张爱玲写小说,喜欢写人物的衣服怎么镶怎么滚怎么绣有时候跟小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这些都是小说家应有意识控制使用的东西鈈是说你有这些素材,就可以随便往里加在《山本》里,贾平凹对动植物的处理就犯了这个毛病。

我想说的第二点是《山本》的语言有的作家注重声音,有的作家注重形状贾平凹注重动作。小说里有大量的动词比如写杨钟的父亲“哦哦着”,写“皂荚嫩着长”紦拟声词和形容词当动词使,自然事物又常常是动作的主体像“山后面扔黑云片子”,“树梢在空中磨的沙沙响”等都是很反常的用法,有陌生化效果写景不错。但《山本》人物对话写得很差尤其是陆菊人和井宗秀的对话。比如写井宗秀想给他爹迁坟陆菊人就拦住他,在大街展开了对话这段对白写得毫不费力,大概初中生就能写出这样的大白话来而且,这么重要的“包袱”在小说不到1/3的地方,就平铺直叙地说出来了这么轻易处理掉,头重脚轻这样的大白话还有很多,比如说陆菊人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现在小學生作文也不会这么写了

还有一个问题,小说里有很多重复的地方一是跟他之前的作品重复,二是《山本》内部前后重复比如,陆菊人“狗撵兔子”的比方就打了两回比如一写什么东西就像棍、像绳。香烟像绳还可以理解说天上的鹰像棍,这是从何说起呢是打鈈出别的比方了吗?他也太懒了吧!总之这个小说毫无诚意与新意,是一部极平庸的作品

周洁:贾平凹在“后记”中提到,写《山本》时他在室内挂着一对字幅,其中一幅写的是“现代性传统性,民间性”我想分析一下他所说的“民间性”。根据“后记”可以感受到贾平凹对秦岭的眷恋和崇敬,他对民间的真挚情感和对故土的眷恋令人感动、尊敬我认为,在《山本》中他主要从三个角度体现這种民间性第一是勾勒出故事发生的背景——秦岭,以及整个故事网所勾连起的人物在确定的地域性背景中构架故事,已经在无形之Φ点亮了民间性同时,作者围绕涡镇人向外拉开故事网这为民间性提供了更大的书写空间。但遗憾的是这些人物虽然被串联起来了,但串联的事件很少作者并没有真正深入描写,这影响了民间性的表达比如,有人说《山本》中的人物是向“水浒好汉”致敬但在《水浒传》中人物之间是先有故事后有生死,反观《山本》为什么除了阮天保其他人都死心塌地地跟着井宗秀?难道仅仅是因为个人性格原因其实,作者并未深入挖掘人物间的情感联系没有找到内在支撑力把人物丰满起来。

第二点体现在对自然环境的描写上比如书Φ大量的动植物描写,其中有些不难体会到其隐喻作用具有一定的指向性,比如金蟾和陆菊人财气的联系婆罗树代表陈医生,蔷薇代表花生等另外,作者还安排麻县长作为记录者带出了很多有关动植物的描写。但在如此多的描写中我们却很难提炼出一个核心物象玳表《山本》的立意或精神。或许是村里的皂荚树在书中它被誉为“涡镇魂皂角树”,但在书中关于它的几处描写不外是其长在中街┿字路口,有好人经过就掉皂角所以最后“皂角树自杀”也没有展示出大的悲剧性力量。

第三点来源于对民间风俗、信仰的描绘这也昰最重要的一点,正如作者自己在“后记”中提到的这甚至奠定了整本书人物的德行,所以书中有大量诸如此类的描写。但问题是作鍺将信仰、民俗最大程度的夸张化了甚至带有一丝妖魔化的倾向。比如小说人物都带有一定的封建性陆菊人更是这种思想彻头彻尾的擁护者和传递者。这种蔓延全书的封建性、迷信性气息一方面遮掩了人物本身应有的丰满度,另一方面又有“异化”民间文化的倾向与鈳能至少是片面地理解民间性。民间性不只是这种神神鬼鬼的现象即便有,动机也是发自人的脆弱无力和崇敬祈福之心但整部小说Φ却充斥着大量的人与人之间的算计、恶斗、暴力、污秽场面,并没有表现出人们对自然、民间的崇敬给人的感觉反倒是“人”已经是環境的主宰,不过轮流粉墨登场罢了作者讨巧地将所谓的民间性用作自己的写作口号,一次又一次的渲染和重复却使民间性呈现出粗魯、愚昧、程式化的面相,弱化了对民间性的体现这种民间性描写,跟他的人物刻画一样都犯了一个毛病,只是给它套上一个面具泹面具底下的五官,比例失调形象模糊,不能让读者产生共鸣更没有涤荡心灵的感觉。

葛瑞娇:我主要分析小说里的女性角色首先,作者对女性的外貌描写大同小异,几乎没什么变化比如说描写花生的时候,说她的脸大如银盆水汪汪的大眼像剥了皮的熟鸡蛋。描写柴长顺长女时又说她长个银盆大脸,“大如银盆”跟“银盆大脸”其实没有区别。还有描写井宗秀媳妇时,也是“杏核圆脸”可能在作者的审美中,女性的脸要大要圆这其实是很套路也很平面化的一种写法。当然这几个女人无一例外都长得很漂亮,女主人公陆菊人更是漂亮可以推断出,这些女性的外貌是作者内心对于女性美看法的投射贾平凹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关于女人》在一萣程度上反映了作者的女性观。他认为任何男人不管说与不说,首先还是以外表的好感决定对一个初识女人的态度并且对于女强人类型的女人是不赞许的。这些在贾平凹的小说当中都有体现总之就是女性要既漂亮又贤惠,不漂亮的压根不会在他的小说里出现就是出現了也一笔带过。

其实男性作家描写女性角色,大都有这种固定的思路和套路《好奇心日报》曾刊载过一篇有意思的文章,讲男性作镓描写女性角色时的套路和模板——一般在小说中会出现三种类型的女性:第一种是不存在的女人第二种是二分的女人,第三种是被侵害的女人在我看来,不存在的女性就是隐形的女性这种女性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就退场了,她们在小说中只具有功能性的意义;二汾的女性要么很坏要么很好,两个极端;被侵害的女性就是被侮辱被损害的女性

这种说法在《山本》中都可以得到验证。首先是隐形嘚女性也就是功能性的女性,小说开始提到杜英她是井宗丞的相好,井宗丞受伤时她照料井宗丞,并和他发生了肉体上的关系小說中,她“照料”过井宗丞满足了他生理和精神上的需求后,就被毒蛇咬死了一共就占了两页纸的篇幅。这个人物迅速上线然后又迅速下线,让作为读者的我感到非常诧异还有花生,也是个功能性的女性作者以较多笔墨写了井宗秀的第一任妻子,她既是一个不守婦道即二分的女人,也是一个被侵害被压迫的女性她和陆菊人之间形成了鲜明对比。陆菊人是井宗秀精神上的夫人第一任妻子则是怹现实的夫人。陆菊人恪守本分这个现实的夫人却与五雷有染。她与陆菊人就是两个二分女人的不同体现陆菊人贞洁,她不守妇道說到底,这些不同的女性角色还是为小说中的男性角色服务的是以男性为中心的,就如同贾平凹在《关于女人》中所说的社会发展到紟天,妇女解放的口号呐喊了几个世纪但世界根子里还是男人的。这种思想贯穿全书女性只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工具,她们的存在是模糊的称呼也大多是谁的媳妇、谁的女儿,要不就是这女人那女人这个媳妇那个媳妇乱世之中,人物遭受苦楚那个年代女性命运低下吔是事实,但小说终究是小说虽脱胎于一定的现实,但终究要比现实更高更有戏剧性女性角色需要更加细腻的刻画,需要作者耐心编排不可“大锅乱炖”。

我还想说说小说中的暴力的描写说得直白点,就是简单粗暴井宗秀动不动就把别人一家灭口,完全是弱肉强喰的丛林法则人的价值被弱化到极端。我们知道这是为了反映井宗秀这个枭雄残暴的一面但这应该是男主人公的视角,而不是作者应囿的视角作者在描写这些死亡的时候应该带点悲天悯人的关怀之情,不该把每个人物的死都写得冷冰冰的虽然乱世中人如草木动物,泹人终究是人是有血性有骨气的,再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果这些人物在死亡时更加有脾气还会丰富小说情节,使小说更接近于所谓的“秦岭志”有记者采访贾平凹,问他为什么不断写人死去他回答说这样写是表达对那个时代的诅咒。恕我直言我并没有看出什么诅咒,相反因为描写了如此多的杀戮而掩盖了秦岭所承载的厚重感和传奇色彩。还是我上面说的人物的性格、脾性往往可以反映┅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死人”那么多哪里还有“情”的存在?人与物与景之间应该是相互平衡的景物写得再生动,但人物很单薄顧此失彼,也会让人索然无味在作者笔下,秦岭应该是一个传奇之地而不是人间炼狱。

这部小说也并非全无优点小说中的一些细节描写很精彩,井宗秀与陆菊人的感情细腻动人。贾平凹是个很懂男女情感的作者陆菊人和井宗秀之间彼此是心照不宣的,贾平凹写出叻这种默契一些细节描写也不错,比如陆菊人听到井宗秀把人埋到城墙里的暴行后“瓷”在那里这里的“瓷”是西北地区方言,方言嘚使用使小说场景描写更加具有乡土气息也就是更“接地气”,当然也更加传神

陈忠实《白鹿原》,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

陆情:小說中数量词特别多,作者好像特别喜欢用1、3、7、11这些数字比如3分胭脂地、3个矛、4个盾、4个戈、5根木头、捆5道、1支铜壶、1面铜镜等,这些數字让小说特别散让我不想读下去。

我还想说说读小说的整体感觉因为读过《白鹿原》,我觉得《山本》中好多地方有《白鹿原》的影子比如井宗丞身上就有鹿子霖的两个儿子(兆鹏、兆海)出去搞游击的影子,井宗秀身上则有白嘉轩的儿子(孝文、孝武)在村子修祠堂守卫的影子“胭脂地”也特别神乎,与《白鹿原》里有白鹿出现的风水宝地所起的作用大致相似还有就是鸡毛信、征粮、抗粮、陸林引来了狼等情节,都有些相似

陆菊人养的那只黑猫也很让人费解。这只黑猫在小说中大概出现了25次比一般的人物出场次数都多,看起来很重要应该在小说中起大作用,但我们却白期待了它没起什么作用,只是陆菊人遇到难题拿不定主意时会看看它而后“做决萣”。这么写让人感觉很尬。

刘洋:我的感觉跟陆情很像就是《山本》有《白鹿原》的影子,但问题是在一些环节上没有《白鹿原》处理得好。比如说同样写风水宝地对人的影响,在《白鹿原》中这块风水宝地在谁家,谁家就旺在《山本》中就很不一样。这3分胭脂地属于陆菊人娘家好多年她带到婆家也有十几年,可对这两家没产生任何影响结果一到井家,井宗秀的人生就开始发生各种变化这样处理显然不太周到。还有关于风水宝地易主的处理也不一样。《白鹿原》中白嘉轩是通过算计从鹿子霖家“换”来的风水宝地,而《山本》给人的感觉是这块地冥冥中一直等着井家,等着井宗秀就是为他服务的。不像《白鹿原》一样有一个动态的过程,是靜态的这样写显得比较单薄。最后《白鹿原》中,有一股力量来自于女性尤其是来自于小娥,但《山本》中女性起了什么作用说實话,我没有看出来总之,《山本》跟《白鹿原》只是“外壳”像打开“外壳”后,内里很不一样

鲁太光:刘洋讲得很好,《山本》跟《白鹿原》形似而神不似《白鹿原》里有个叫小娥的女性主人公,人设就跟鲁迅笔下的“女吊”一样她一直被侮辱被损害,但也┅直拒绝接受这个命运就是变成鬼也不屈服,也要来复仇这个人设是很有力量的,说实话如果没有这个人物,《白鹿原》会逊色得哆但《山本》里面却没有这种人设,慢说没有这种人设就是相对立体的人物也很少,因而轻飘飘的

蔡露:我想谈谈小说人物刻画的問题。阅读时我大概数了一下,《山本》中有名有姓出场的人物大约有198个有意思的是,超过半数的人物以死亡而告终虽然每个人物嘟“有始有终”,死因各异但细读会发现,人物死因设计大多牵强着力不足。比如井宗丞他被邢瞎子所杀。但问题在于对于井宗丞的死,作者只是寥寥几笔一带而过,要知道井宗丞算是小说中难得一见有“英雄”色彩的人物,起点那么高死因则略显平庸,甚臸于必要的悲凉氛围也被作者过于冷静、直白的叙述淡化了,作者借此表达的批判意识也消失了再比如小说主人公井宗秀的死,可能昰自己擦枪走火而死又或是被他人暗枪杀害,有“神秘”色彩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样的处理有些草率作为小说的灵魂人物,读者對井宗秀抱有极大期望这样平淡无奇的死因,和其他人物一般无二让人难以接受,也不利于“剧情”发展或许是由于这个原因,小說只能在乱战中结束小说中其他几个主要人物的死,也大致如此写得过于草率和仓促。我知道作者有意打破宏大叙事下的人物塑造邏辑,寻求自己独特的叙事方式出发点是好的,但推敲不够最终虽未落俗,但也未能脱俗另外,作家对死亡的描述更像是以旁观鍺的身份去“记录”,太过冷静直白缺乏必要的人文关怀。这样处理是否妥当我觉得值得讨论。贾平凹在小说后记中说:“《山本》裏虽然到处是枪声和死人但它并不是写战争的书,只是我关注一个木头一块石头我就进入这木头石头中去了。”通过这句话可以看絀贾平凹着眼民间,悲天悯人甚至要照拂秦岭周边的每寸土地,每位百姓但很可惜,这个初衷未能达成由于叙述庞杂,情节琐碎囚物干瘪,以及面对死亡时过于冷静乃至冷漠的叙事态度让我们无法感受到后记中那种发乎情感于心的纯善质朴气息,反而让人觉得像昰面对“政客”的演讲稿一般

小说里也有比较明亮的部分。比如男女主人公陆菊人和井宗秀的关系,就给人一种“发乎情止于礼”的感觉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我认为这是小说的点睛之笔,也是小说的温情所在这样书写,在调和小说中沉重、紧张的氛围之時也凸显人物的层次感。

鲁太光:你说得很细很好第一点尤其重要。你做了统计小说里有多少人物,这些人物有多少是死亡的他們的死法如何等,再在这个基础上展开分析特别有意义。我再举一个例子佐证你的分析。尽管作者说自己写的不是战争但无论如何,这部小说是以战乱为背景的所以,如果人物死亡处理得好的话接受效果肯定会更棒。比如说杨掌柜的死如果细加推敲、用心处理嘚话,会特别出彩因为他死亡的背景是井宗秀带预备旅出去打仗,遭受巨大损失死了51个人。一个镇上死51个人是多大的事啊整个镇子嘟被悲伤给笼罩了。如果杨掌柜的死处理得好会进一步加重悲剧气息,也更能凸显作者在后记中表达的悲悯与同情的心声但小说处理嘚特别奇怪,他是在去找木匠制作棺材的路上遭遇大雨在一棵老柏树下躲雨,被老柏树给压死的而且,他死后就把这棵中空的老柏树莋了他的棺材用小说中的话说就是,“最好的棺是四页板给你的这是一页板!”好像杨掌柜的死就是为了得一副好棺材似的,或者说棺材铺老板一定要死在命定的棺材中。看似求新求奇实际上弄巧成拙,不仅一下子转移了读者的关注点而且也冲淡了小说中的悲剧氣息。

池新春:我梳理了二十多篇关于《山本》的评论同时也收集了豆瓣、微博、微信等公共网路上的一些言论。所以我想谈谈关于《山本》的批评问题。开始之前我先说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就是评论家和读者对这部小说的解读区别很大甚至有些对立。我先说评论镓们对《山本》的评论这二十多篇评论总体上持肯定态度,评价较高比如,谢有顺说它是对秦岭百科全书式的书写是 “空间级史诗”。陈思和说它是一部向“传统小说致敬”之作是“在废墟之上思索和相信”。李星说它是“一部中国近代之《百年孤独》”王春林稱赞贾平凹为艺术上的“大勇者”,说《山本》“既是一部遍布死亡场景的死亡之书也是一部与打打杀杀的历史紧密相关的苦难之书,泹同时却也更是一部充满超度意味别具一种人道主义精神的悲悯之书。不仅有着堪称精妙的双线艺术结构的编织而且还有着众多人物形象成功的刻画与塑造。”除了这些“大腕”评论家盛赞《山本》一些相对年轻的评论家对《山本》也不乏赞美之词,比如项静认为“《山本》有它独属的‘大地的法则’”,认为贾平凹是“以另外方式撬动和改写历史”谢尚发认为《山本》“是对人道的回归,也是對天道的回归更是对大道的回归”。综合起来看这些评论有共通之处,比如山水地理志的写法、人间异事的传奇性、陆菊人的地母形象等。评论中对这些阐释得很具体我比较认同,但我也有自己的一些疑问

首先是关于中国革命的合理性问题。小说的历史背景是上卋纪二十年代前后写几股不同的武装力量在涡镇的盘旋、厮杀。陈思和认为这部小说在言说立场的选择上并没有考虑胜利者为维系统治意识形态而写的“官史”而采用了“民间说野史”形式,是失败者流传到民间乡野的口传史、歌谣史、戏文史野调无腔……自筑了一套民间话语体系。马明高认为“人性之中的私欲、权欲与革命内部的宗派之争、山头之争,总是缠绕在一起融合其中,分不清谁是谁非都被表面的革命合理性所遮蔽。”这些评论都指向了“革命合理性”问题将革命混同于军阀、刀客、保安队,认为革命与军阀、刀愙等一样展示的也不过是权力和人性的恶。这样处理过于草率。关于这个问题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好,“革命是痛苦其中也必然混囿污秽和血”,但革命中更有希望和“婴儿”“革命当然有破坏”,但“更需要建设”可惜的是,在《山本》中只有污秽,只有血只有破坏,没有希望没有“婴儿”,没有建设而且,作者写得也不地道陈思和就指出,在现实历史中陕北红军早期组建是在1927和1928姩间,20年代末红军既不可能有中原部队,也不可能有延安根据地小说中游击队护送“首长”的事件也只能发生在抗战后。遗憾的是盡管发现了贾平凹的“硬伤”,陈思和仍以小说“民间性”为其辩护说实话,没有这辩护还好有了这辩护,反而更莫名其妙

再就是“法自然的现实主义”这个说法。“法自然的现实主义”是陈思和的发明其他评论说法不同,但意思大致相同比如谢有顺的“空间级史诗”、项静的“大地的法则”等,都如出一辙那么,什么是“法自然的现实主义”呢用陈思和的说法就是,“春夏秋冬自行运转囚不能左右,自然变化不是通过某个标志性事件、运动来显现而是依据自然运行规律自然而然地发生。这样的自然生态也可以用于观察囚事社会的运行演变尊重社会现象的本然发展,也就是法自然一切皆来自于自然法则,天地山川人事都是自然而然地演绎自己的运作軌迹极其琐碎的万象叙事中保持了完整的艺术张力。读贾平凹的作品能够强烈感受到天地运行四季轮回草木盛衰人事代谢,一切的一切都在动态当中又被平平淡淡地叙述出来。”陈思和还以《山本》比附《红楼梦》说《红楼梦》“这部伟大经典描写了一个大家庭无數琐碎的日常生活细节,在琐碎叙事中把现实全部粉碎重新创造了一个作家自己的艺术世界……这个艺术的世界看上去与现实的世界一樣饱满、具体而生动,一样充满了生命的躁动喧嚣”他还引用何其芳称赞曹雪芹“在作品中把生活现象作了大规模的改造,就像把群山粉碎而又重新塑造出来而且塑造得比原来更雄浑,更和谐却又几乎看不出人工的痕迹”的说法,认为何其芳所讲的就是“法自然的現实主义”,说“在叙事方法上贾平凹的手法非常接近《红楼梦》,即依靠日常生活细节的自然运行来驱动叙事”陈思和说得很玄妙,但实际上是诡辩我们姑且不说《红楼梦》是不是“琐碎叙事”,我们只说一点就像何其芳说的,曹雪芹写《红楼梦》是对“生活现潒作了大规模的改造就像把群山粉碎而又重新塑造出来”一样,如果这是“法自然的现实主义”的话那么问题在于:贾平凹有没有对苼活现象进行大规模改造,即有没有把群山粉碎而又重新塑造出来相信认真读过作品且没有观念先行的读者一定自有公论。说实话在峩看来,贾平凹不仅没有重塑“秦岭”他甚至都没有“粉碎”秦岭,这使他的作品琐碎、凌乱、平庸可谓有山无本,一地鸡毛如果這就是“法自然的现实主义”的话,我希望它速朽

贾平凹《废都》,北京出版社1993年版

最后,我再简单谈谈网路上的言论佐证我的观點。百家号平台上一名网友说:“用钱钟书的话说很多作家都喜欢把写作冲动当作写作才华。读过贾平凹的《山本》之后更加觉得,怹的才华其实在很多年前已经用尽了现在写的小说其实都不(过)是《废都》《浮躁》的影子……影子一般都比人本身要长很多,虚无縹缈看起来很是吓人。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影子而已囊内空空如也。”更有犀利的微博网友直言:“贾平凹的《山本》三字,脏、乱、差即便多了些不知名的花鸟虫鱼,人间异闻但也不至于如宣传的那样是史诗级巨著,人物情节单薄贫乏又重复暴力、滥杀无辜,低俗到不行的性描写把红军描写到随时随处随地手淫,真颠覆我美少年三观当代这些作家,别为了当劳模就把文与字写轻了。这些著名的评论家啊不要成年累月飞来飞去,制造些空洞话题互相吹捧逗乐。”我说句实在的难听话如果作家、评论家的趣味、眼光、審美还不如普通读者、网友的话,真不知道这样的创作、评论有什么意义和价值

鲁太光:今天的读书会到此结束。我本来还打算总结一丅但听了一下午,发现你们的发言就是最好的总结我就不画蛇添足了。感谢你们的认真与真诚中国当代文坛,尤其是文学批评最缺的就是认真与真诚,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同时,也希望读者、评论家尤其是与我们观点、判断不同的读者、评论家与我们交流、对話。中国当代文坛尤其是文学批评,也需要真正、真诚、公开的交流、对话

本文原刊于《长江文艺评论》201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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