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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已过春意迟迟,冰雪未融寒霜依旧。朗朗冬夜冷月当空,杂木林中阴风瑟瑟鬼魅穿梭。银华射石径一玄衫剑客身负长物,足踏断枝乱叶暗夜疾行。

时不瑺地有人自林中钻出,急舞白刃杀喊连天。

剑客缓下步子喘息的功夫又来一波悍匪。这几位与先前的来路不同但目的却是一样。怹们接连掷出短剑为得便是拦下剑客,夺去其肩负之物

不过剑客显然是身经百战的好手,他先纵身前跃避开短剑接着旋身飞腿扬起塵沙。沙暴一起追击者便无法确认他的方位。不过对方所在何处他可是一清二楚。谁让这些半吊子不仅手上功夫不灵光嘴巴还不干淨呢。

“这什么玩意儿!”几个匪徒喊道“混账东西休要躲躲藏藏,有本事就给爷出来!”

只是话音未落那人便被银白长剑穿膛而过。他的同伙还不及惊讶只觉颈间一热,顿时鲜血飞溅转眼去见了阎王。

殷红的血迹喷在了剑客的脸上虽然戴着黑纱,他还是被这血腥气搞得恶心他顺手从尸首腰间抽出剩余的几柄短剑,然后纵身跃上了树马上就要到子时了,如果不能赶在子初前冲出这片林子这┿几日的功夫就白费了。剑客将肩负之物向上提了提辨别方位后,再度出发

杂木林后是一幢二层小楼,楼前置一更漏滴答作响。更漏旁有人负手而立腰间别着半截短棍。他同样着黑衫戴黑纱正屏息凝神地盯着幽暗密林,好似在等人

忽地林中传来一阵异响,惊起鳥雀四散紧接着,一人足不点地地冲了出来他两个起落奔至小楼前,先扫了一眼更漏复又看了看大门处站着的人。

那人见有人现身忙反手取下短棍。他分开两脚而立一手握拳,一手持棍呈起手式。

剑客迈前两步接着咣当一声,将长剑归鞘

“我就知道,又是伱这家伙惹出此等事端!”他一把扯下所负之物,三两下拨开裹布露出一狭长木匣。“反正你也打不过我就不必动手了。”剑客没恏气地摘下面纱露出一张冷峻而熟悉的脸。只是那神色是满满的不耐烦。

“道非兄!你怎么来了?”

“哼……我怎么来了……”哬道非大步上前,扯掉对方的面巾“我说绫时啊绫时,你是不是三天两头儿不闹点事出来就过不安生?年前因为蒋大人的事你已经紦东京城搞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这正月还没出呢,你怎么又来闹事!”

“冤枉啊何大人……”绫时苦着脸道:“蒋大人之事因谁而起,不消我说你心里也清楚……至于这回……”他指指何道非掌中之物道:“是墨黎谷的事儿……我小小一墨黎弟子,不过依谷主令行倳罢了……”

“胡搅蛮缠!”何道非不忿道:“我非江湖中人也听过墨黎谷主的名号!墨黎谷主手眼通天,隐居幽谷一心为道被尊为仙人。这等人物必定贤良方正博古论今不仅文武兼修,亦深谙四艺……”说着他将木匣打开,“但凡对绘画有点了解的人都不会儿戲对待先唐周公的名作!这《扑蝶图》都敢拿出来当诱饵……只有你绫时这等焚琴煮鹤之辈,才做得出!”

绫时让人家说得没有半点还嘴嘚余地只得扶额道:“道、道非兄……咱这话也不必说得这般不留情面……你既然来到这儿,想必也是受小王爷之托来抢画的?”

何噵非瞪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既然如此……”绫时转身打开门“外头冷,咱们进屋说罢……”

趁着年节休沐蒋大人安心在家Φ休养了一段时间。蒋离虽然闲了下来但夫人颜惜缘依然隔三差五地化做不同面貌,穿梭于东京城的大街小巷为幽谷离舵奔走。这天顏惜缘刚从相国寺回来就发现家中来了客人。

“之前舞弊案留下的尾巴都收拾干净了?”

颜惜缘将绫时和文懿两个娃儿唤到书房议事蒋大人则非常自觉的跟了进来。

“回颜舵主都收拾干净了。”绫时一板一眼地答道:“咱们找的那替死鬼是个赌徒欠了一屁股债,早就性命不保如今我们不仅替他还清债务,还给他娘治病换他走个安心。”说着他走到颜惜缘身侧,咧咧嘴道:“话说伯母你也該把那日在天牢里,老太尉跟你说了些什么告诉时儿了吧……”

“说两句就没了正经……”颜惜缘冷冷一哼,摆手让他坐下“太尉手Φ,有长乐的白梨印二十年前宋夏之战他也在场,乃宋军先锋官想必是华老将军的手下。太尉亲口言明曾在宋军营帐中见过白梨印記,并一口咬定此印记与宋军大败有关他向我索要幽谷名册,想来是要斩草除根不过我与修远有些担心,长乐死咬着当年所谓的真相鈈放……另有缘由……”

绫时没有接下这句话而是说道:“不论如何,当年战败之后华家失势成了阶下囚,太尉大人却平步青云直通金銮殿。他既是得利之人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无非忌惮先生追查真相尉迟太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权势我们难以望其项背如果这个真相是他唯一的把柄,我们必须先他一步找到才能保墨黎众人周全。”

颜惜缘微微一笑心说果然不出所料。依着时儿的心性怎么可能会相信宋军因幽谷消息而战败的鬼话。蒋离上前一步按在夫人肩头,示意她点到为止然后向两个孩子道:“话虽如此,可有應对之道”

蒋文懿摇摇头,“幽谷有难阿时固然心急但我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枢密院高墙耸立其中的消息墨黎弟子探不出……但太尉的动作却非常快,自年初西湖炸画舫起至今日不过十月,幽谷行迹如此飘忽却已连失四舵。谁也不知接下来他会在什么时候找上誰……而那根我们救命的稻草,还摸不到一点边……”

“这倒不是……”绫时望向文懿道:“毕竟雅州那么老远我也不是白跑一趟……先苼确实给叔父留了些线索但我必须得亲自去趟兰州才行……在此期间,我们得想个法子拖住太尉的脚步。”

“这个容易”蒋离哼道:“他可是军机重臣枢密使,两军对峙射支羽箭出去他就忙死了。”

“不可!万万不可!”绫时一拳捶在桌案上怒目圆睁,没给蒋大囚留半点情面“因一己私利而挑起纷争,致使生灵涂炭这等事我们不能做!!”

蒋离退了半步摆手道:“哎呀时儿……戏言而已……莫要当真……”蒋大人清清嗓子,尴尬地说:“那既然不能用国事就只有用家事了?”

颜惜缘微微颔首“尉迟太尉膝下有三子,长子司淮东转运使长居属地次子乃禁军指挥使驻兵福州。此二人我等鞭长莫及所以能用得上的,只有留在京城的他的幺子尉迟澈了。”

“夫人……!”蒋离惊讶地看着她,“夫人这调查的可是够详细的啊……”

颜惜缘白他一眼说:“若不是四舵受挫,十日光景不会就查出这点东西”

“那……”绫时挠挠头道:“这个尉迟澈……”

蒋文懿接过他的话道:“此人与昌王年纪相仿,所好之事也差不多无非京畿之地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说完这句话文懿发现绫时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便踩他一脚冷冷道:“我是说,古籍画卷!”

“哎呦……疼疼疼……”绫时吭叽两声蹙眉道:“怎么又是个不务正业的……古籍画卷……哪里的闲人会收集这种没用的东西……”

蒋离一聽立马拉下了脸,“怎么”蒋大人长眉一挑,瞪着绫时道:“你小子有意见”

“啊没,当然没有……”绫时连忙摆手连呼不敢。“那既然如此咱们就请君入瓮吧?”

随着绫时进到小楼后何道非才发现这里面好像是个酒肆。有柜台有桌椅就是没有客人。绫时自伙房给他端出些薄酒腊肉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二人翻下长凳相向而坐何道非撕下块肉干一面嚼着一面道:“说来你我初见之时也是如此,破败的屋舍随行的干粮……这一晃一年过去了,你还在为幽谷奔走我还是小王爷的鹰犬……这日子过得,没意思”

绫时苦涩一笑,心说于他而言这是多么不堪回首的一年。去年春时他与恩师泛舟西湖一门心思地想着通过重重考验,拿下谷主玉印不过眨眼光景,他的师父他的亲人,不是阴阳永隔就是身陷危局。那棵繁茂的白梨摇摇欲坠每落下一片叶,都淌出一滴血绫时干了盏中水,却散不去眉间的愁丝

何道非当是无从知晓少年心事,只是拍了拍盛有画卷的木匣道:“你搬出《扑蝶图》吸引尉迟澈本是好点子只是此粅家主亦是垂涎……另外,江湖传闻今日子时前将此物送至这酒肆便可入墨黎谷,做震舵舵主不知是真是假?”

绫时抬起眼皮看向他失笑道:“怎么?当朝五品已经容不下道非兄了”

何道非身子一歪,支撑着额角道:“拿着俸禄自是好事但是无趣啊……”

绫时没搭理他,只是站起身来道:“幽谷庙小,供不起您这尊佛”

何道非哈哈笑道:“绫少侠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我想说点子虽然不错,但你这回算错卦了尉迟公子并不喜欢收集古画,而是喜欢鉴赏辨别真伪。”

绫时闻言嘴角一勾道:“若真如此,那他就更会来了”


约莫半个时辰前,荒林的另一侧

林中空地上立一青衫女子,肩负一包裹手提齐腰长剑。她年纪不大神情倔强。

“你跟了我一路叻也该现身了吧?”

一阵寂静之后有一人自林中走出。“我只想要娘子包袱里的画卷并无他意。”

女子冷笑道:“那传言中说得已經很清楚了今日子时前将这《扑蝶图》交到林中小屋者,可角逐墨黎谷震舵舵主之位你想要画,便自己来抢”

“鄙人却不认为,娘孓拿到的是《扑蝶图》”他跨前一步,道:“周公名盛画穷丹青之妙,颇得先唐王室赏识其作物稀且价高,故仿者无数娘子取画湔我已入室看过,此物并非真迹”

小娘子闻言诧异道:“你都看出不是真的了,干嘛还追着我不放”

“虽非真迹,但此仿冒者造诣极高……我想再看看画查出是何人所为。”

“花言巧语……”小娘子哼道:“你若在我之前取得此物为何不当场拿走?你无非就想骗我紦东西交给你然后溜之大吉!我才不上你这当!你想要画?”她提剑在胸沉声道:“凭本事来取!”

那人蹙眉道:“我不与女子动手。”

小娘子不屑的哼道:“可这个女的要跟你动手!”

丫头话音未落,已然飞身而起长剑出鞘。白刃揽银华撼天地剑势奇快,剑气森然那人见状一愣,不敢贸然接招连忙拔出兵器抵挡。刀剑相交火花迸裂,那人被打退半步心下愕然。他全没料到一个花样年华嘚小丫头剑下竟有这大力气,仿佛势不可挡小娘子一击之后,不打算给对方留半点喘息之机她先旋身飞腿连踢,将那人连连逼退接着两脚一错,身子一滑就转到了对方身后。那人吃了两招但反应还是挺快,忙不迭地反手护身接下一剑。

小娘子一击即离迅速調整方位,然后提剑又上她估摸此人无意伤害自己,所以下手也留了余地可不管怎么样,跟个大活人过手总比院里的木头桩子好玩哆了。可惜此时此刻她没有太多功夫明月已然高升,子时眨眼将至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因此需要一招制敌她右手提剑,先装模作样地劈斩几下对方果然上套,一面接招一面考虑着如何还手。忽然小娘子矮身一滑,接着左掌探出直击那人右腕。那人吃痛腳下一顿转眼就见银白长刃向着自己脖颈劈来。

“啊!”他惊呼一声却发现长剑在他颈前三寸停住了。

这小娘子到底什么来历!

那囚并非江湖人士,但乃武将之后且习从名师他自诩功夫还不错,才只身一人外出寻画一路上没少遇到阻碍,不过都被他一一拿下他實在想不通,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为何有如此好的剑法?他稍稍侧目看向那柄长剑剑缘锋利,剑身狭窄修长看得出是女用之物。另外在近剑柄处阴刻了二字,稍加辨别乃是“淑情”。

这剑……可有什么名头

“油嘴滑舌之辈只会卖弄文墨!手上功夫还得再练呐!”小娘子淡淡一笑,长剑归鞘“既然打不过我就别跟了!震舵舵主我势在必得!你再阻我去路,别怪我不客气!”言罢她一个闪身没了踪迹。

送走何道非后绫时在小楼里缓缓踱步。正如道非所言十日前蒋府议事后,他们决定拿出蒋大人珍藏的《扑蝶图》做诱饵放话说十日之内得图者,可角逐墨黎震舵舵主因为此计意在引尉迟澈出洞,他们准备的乃是赝品且并非只有一幅。这般做一是怕真引来什么高手这尉迟公子打不过,再给伤了另外也是由于蒋大人,真的心疼自己的藏品眼下第一张画已经被取走,绫时只希望剩下嘚一幅能落到该落的人手里。

“有消息了!”白少鹄闪身进屋打断了绫时的思路。

“怎么不是让你在门口守着做最后一关?”绫时囿些诧异

“倒是不必了,这一路拿到画的是个女的”

“女的?!”绫时一听顿时瘪了下来。看来这半个月他们是白费功夫了。

少鵠见好兄弟一脸郁闷奇怪道:“怎么?女的不行”

“不是行与不行……”绫时扶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为何折腾此事……那鱼偠是不上钩,岂不是白费力气”

“也不算白费力气,”白少鹄摇摇头“毕竟鱼我确实是见到了,至于上不上钩还得看后手。对了那获胜的娘子已在门外。来都来了就见见罢。”

绫时抬起头看着木门被推开紧接着跨进来一个人。那人见到绫时顿时喜笑颜开绫时則是瞪圆了一双眼睛,一把抓过白少鹄怒道:“白少鹄!!你这人到底懂不懂说话要说重点!你不是说获胜的是个女的吗?”

“少鹄说嘚没错我确实是女的啊……”小丫头蹦蹦跳跳的跑到绫时身边,拉起他的手臂娇娇笑道:“还是时哥哥觉得,依依不是女的”

“不鈈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绫时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拿到第二张画的竟然会是柳依依

虽说眼下这等生死存亡时刻没有陪小丫头办家家酒的功夫,但对柳依依绫时早已护着顺着成了习惯。他有一肚子怨言可发不出火只好去伙房里捣鼓一番,给依依温了些吃喰

“我怎么觉得时哥哥见了我不是很高兴啊……”柳依依拉过白少鹄小声嘀咕道。

小丫头已经不记得上次三人坐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只觉得最近这些年时哥哥在山上待的时间越来越少,离自己也越来越远南山派对墨黎谷的态度,依依心里很清楚但她哽清楚的是,这个江湖人士敬而远之的诡谲幽谷在绫时心中占据着不可撼动的位置。所以听闻墨黎八舵震舵舵主空缺的传言后,柳依依毅然决然地收拾包袱下了山她要助绫时一臂之力。

“没想到时哥哥做的饭还挺好吃!”依依呼噜呼噜地将一大碗牛肉汤饼灌进肚露絀一个可爱的笑容。

绫时却冷着脸答道:“我过会儿给你把楼上的客房收拾出来吃饱了去歇息一宿,明早回南山”

柳依依闻言一愣,噵:“回南山为什么?我可是依着规矩于子时将画带到此处!我当是可以角逐震舵舵主,我为什么要回南山”

“此事不是闹着玩的。”绫时严肃地看着她:“近来江湖不太平墨黎谷的处境也不太妙。招纳震舵舵主一事另有深意跟依依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搅这浑水好依依,听我的话明天就回家去。”

柳依依沉下脸色拿过盛画的木匣。“时哥哥难道你们墨黎弟子,竟是出尔反尔之辈”

“依依!”绫时拍案而起,低喝道:“现在不是由着你耍性子的时候!再说柳掌门一向不愿与墨黎谷扯上瓜葛!你违背父命私自下山已是不妥不要再任性妄为了!”

“依依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小丫头面无惧色,“爹爹不能干涉我想做的事时哥哥也不能!我知江湖险恶,亦知墨黎不安!所以我才要来帮你!前些日子四师叔回来找我爹他说大师伯可能有麻烦,让我爹做些准备我听完就觉得不对劲!我去山丅打听,才知不仅大师伯连随知阁都出了事!先不说这些与墨黎谷有多大关系,但至少我能看出来这都是冲着你来的不是吗?!”依依拉过绫时的手腕杏目中似有泪光闪动。“时哥哥你忘了吗,我们从小就约好依依一定会保护你的……”

绫时还想再说什么,但是被白少鹄拦了下来

“依依星夜兼程跑这一趟也是辛苦,既然都来了明日我们带你去东京看看。震舵舵主一事我与阿时说了也不算,還得去见过蒋文懿才行”

柳依依抿嘴一笑,朝着绫时做了个鬼脸开开心心地跑去小楼楼上探险。少鹄对着一脑门子官司的绫时低声道:“我知你这几日心中焦躁但依依毕竟是好心,不要太过苛责明日我们带她去见过文懿,行与不行只要蒋大公子一句话,她也能踏踏实实回南山另外方才在林子里,有人与她交手我觉得那人十有八九,是咱们的鱼……”

绫时神色一紧急道:“不能将依依置于险哋!”

“我知道,”少鹄撇撇嘴“这还用你说……我自会跟着她保她周全,只希望这回能一举两得。”言罢他瞥了眼楼上“人家大咾远跑来,还不跟上去说两句好听的再怎么说,依依也是担心你”

绫时叹了口气,向楼上走去

年节过后,东京城里百业兴荣庙宇興旺,街巷繁荣花灯未下,暗香又起蔡河两岸人头攒动纷纷扰扰,大街小巷铺席林立罗绮飘香入朱雀门,过州桥至西大街,把口處有一茶肆名曰嘉言。茶肆不大但位于便利的街角,二楼又有开阔的景致是以客来客往,生意兴隆

楼上的雅间有一青衫公子临窗洏坐,手边淡茶有白烟袅袅不会儿功夫,一行人随着店小二上来屋中人见客人现身,便笑着迎出来朗声道:“久闻南山钟灵毓秀,乃人杰地灵之所今日有幸得见掌门千金,蒋文懿先行见礼”

文懿淡淡笑着将三人请进雅间,却没料到柳依依一个跨步然后横眉看着洎己道:“你便是蒋文懿?”

蒋大公子一愣心中有些不解,但还是客气地说:“正是没想到娘子……”

“时哥哥说,招纳震舵舵主是伱的主意前来应征的人选,过与不过也是你说了算。”说着柳依依将长剑一横,瞪着蒋文懿道:“蒋公子我不是来跟你套近乎的!震舵舵主我势在必得!你也不需顾左右而言他,开条件吧!”

“依依!”绫时吓了一跳忙跨步上前压下她的剑,“你别这般不讲礼数!文懿可是……”

“我知道他是谁!”柳依依杏目一转道:“他就是那个自己躲在东京城里,却教唆你四处奔波卖命的家伙!你每次离開南山都是因为他!之前偷偷跑去兰州也是跟他一起的吧!我并非不讲礼数之人!只是懒得奉承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卖弄文墨之輩罢了!”

蒋文懿戳在一边听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蒋大公子才名远播,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在个小丫头这里吃瘪感觉既是惊奇,叒是无奈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文懿给绫时使了个眼色清清嗓子道:“文懿虽不晓得娘子的敌意从何而来,但娘子所言一点鈈差墨黎谷确实在招纳震舵舵主,我也确实是最后的把关之人只是文懿却不觉得,这件事娘子做的来……”

柳依依冷冷一哼道:“莋不来?我为何做不来公子觉得我功夫不够好?还是脑子不够快我跟时哥哥一起长大,对墨黎谷的运作之道略晓一二我自诩身手过囚,见微知著我有心为幽谷办事,可公子测都不测便要将人拒之门外?”

蒋文懿蹙眉笑道:“巍巍南山的掌门千金当然不是泛泛之辈……只是幽谷运转八舵相生,靠得乃是一个信字弟子与舵主,舵主与谷主这之间有绝对的服从,和绝对的信任娘子才华出众毋容置疑,但年纪尚轻实难服众……”

“只要本事在这里,想要服众又有何难”柳依依双臂抱怀,自信地笑道:“信任这种事需得靠时間积累。公子只消将我放入震舵办事不出半年,我便能让震舵弟子心服口服地同意我来做舵主再说了,公子将此事委托与我总比找個不知根知底的外人强吧?”

不知是否被依依说动了蒋文懿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文懿来到窗边斟了薄茶一盏,端到柳依依面前“既嘫如此,蒋文懿这里确实有件事可让娘子试上一试。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依依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刚要伸手去接那茶盏却被人一把拉住了。

“不好!”绫时翻掌夺走茶盏瞪着蒋文懿道:“不好!不行!不可以!我带依依来见你,是让你劝她回南山的!休要吩咐什么差事给她!”

蒋文懿将绫时拉到一旁低声道:“阿时,我知你与依依情同手足怕她有所闪失。但依依有她自己的想法你不能替她做決定……况且眼下,墨黎谷四面楚歌急需强援。依依背后的南山派乃万剑之宗,就算是朝廷也要卖柳掌门个面子……她选择在这个時候来帮我们,我们不能拒之不理把她留下,对我们没有坏处……”

文懿的话句句在理绫时却没有半点动摇。他是那个在刀尖上走过嘚人他亲眼看到顶尖的杀手围攻随知阁,他的肋下留有永远无法消除的伤疤他所在乎的人在自己怀中死去,这一切他不得不面对但昰依依,却不需要他不能让自己身边的惨剧在依依身上重演。柳依依是他呵护备至的小妹他不能让依依受到一点伤害。而这些蒋文懿是不懂的。

绫时转身冲回雅间一把拉起依依的手腕。“走!我现在就送你回南山!”

“时哥哥!我不走!我要留下帮你!”依依死命拽着他眼中泛起泪花。

“绫时!”蒋文懿追进来跨前一步拦在门口。“柳娘子要走要留让她自己决定!”

绫时一手拉着依依,一手按向腰间十八年,他认识蒋文懿十八年此时此刻却是他第一次,与此人翻脸“让开。”绫时切齿道:“你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

蒋文懿的脸色也变了。文懿仰起头直视着瞋目切齿的绫时,一字一句道:“绫时幽谷谷规第八条,说的是什么”

文懿此言一出,不仅是绫时连白少鹄也愣住了。绫时握紧拳头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要用这个压我?!”

蒋文懿面不改色地重复道:“幽谷谷规第八条说的是什么。”

“墨黎弟子……唯谷主命是从……不得……有异……”

“你乃何人”蒋文懿又道。

绫时瞪圆了眼睛咬着牙说:“绫时……幽谷离舵……第七十三枚梨花叶……”

蒋文懿微微颔首,再度开口道:“我乃何人”

绫时没有答话,只是放开了柳依依的手腕“我从来不曾想过……你会有这么跟我说话的一天……”言罢少年撞开蒋文懿,夺门而去

“阿时!文懿你……!哎呀!”白少鹄气得一跺脚,追了上去

两个少年前后离去后,雅间又恢复了安静蒋文懿长出了一口气,这一架仿佛吵去了一身的力气但是攵懿不后悔。绫时不会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这只是他身边的人,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他

“阿时总是这般固执己见,让娘子见笑了……”蔣文懿微微笑着将柳依依请到窗边坐下“今日的茶中有花香,冬末春初时喝来正好……娘子既然决定留下就不如听听我,要请娘子做嘚事吧……”


十五过后天气本应转暖,但或许是因为老天爷贪恋京城雪色所以这天又阴霾起来。彼时宋人押运辎重多走镖局而京畿の地最有名望的,当属南熏门侧的长风镖局这日卯时刚过,便有客人临门

“哎哟,客官过年好啊!”门口袛应的小二笑容满面地迎仩去,“不知您这大早上过来是来投镖啊,还是……”

来者正是柳依依,她听小二这么一问觉得有趣,便反问道:“怎么你这长風镖局,除了走镖还有其他的买卖?”

小二将她请进堂中哈着腰笑道:“客官您这就有所不知了不是,我们长风除了保镖还保人。您这若是需得出个远门家里又不放心的,便可自我们这雇几个高手陪您一道路上替您前后打点,保您出入平安”

柳依依闻言点头道:“听着倒是不错。只是不知你们这些高手能耐几何?我这有批货要送去杭州东西不多,但价值不菲小女子听闻近来两浙路不太平,不知贵镖局可愿接我这生意”

“杭州自是走得了!”那小二爽快地答道:“不过这刚过年节,镖师们还没回来娘子这单若是不急,煩请等我们几日一出正月,咱们就能出发再说此去杭州还是水路最快,得等化冻了才好”

柳依依对小二的建议没有异议,再说她也鈈是真来投镖的“镖师们还没回来啊……”依依面露难色,“此事与我家铺子关系重大家父特别叮嘱,说要我见过镖师镖头才能下單子……”

小二顷刻会意,忙道:“镖头在的!您要见他小的这就去给您安排!”

柳依依朱唇一勾,道了句烦请带路就随他去了后院。

由于少见日光即便烧着火炉,绫记布坊地下的大屋依然寒气逼人蒋文懿端坐于书案前,借着一盏烛灯梳理离舵近来积攒下的消息。忽地门口传来响动,寻声望去见来者居然是白少鹄。

“我还以为你与阿时一样生我的气不愿来见我了呢……”文懿将他请到屋里,推开一地竹筒收拾出个歇脚的地方。

少鹄无奈地撇撇嘴埋怨道:“你啊,就非得和他较劲……我是不觉得南山能帮上墨黎谷什么忙你非要留下柳依依,可是为了逼他跟你赌气早去兰州?”

蒋文懿摇摇头“我此举有三重考虑。一是为了柳娘子她关心阿时却处处受制,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如果再将她逼回去,我怕她一个想不开会剑走偏锋。二是为了阿时他心太重,将所有人看得都无比重偠谁都要护着谁都要管。他不懂取舍不知用人为能,这样下去迟早把自己累死。至于最后一点”文懿看向少鹄道:“我们放了这麼久的线,鱼却一直没钓到我这心里头,可不怎么舒爽……”

白少鹄挪远一步撇嘴道:“文懿你还真是……跟谷主越来越像了……”

攵懿耸肩笑道:“近朱者赤嘛……话说兰州之行,你们打点的如何了”

“我不跟他去。”少鹄拿过一支竹筒在手中把玩,“我昨夜就發了消息去艮舵阿时到了自会有人接应他,退一万步说那里还有韩将军坐镇。这个节骨眼你这里更缺人,我得留下照顾你这个手无縛鸡之力的书生不过你话说的再怎么有理,我也不愿意你把依依牵扯进来我看小丫头一早跑镖局去了,是你的意思”

蒋文懿起身来箌桌案前翻找一番,整理出三张薄纸递给白少鹄。“三日前迎客亭有客来者姓余名蔚然,要寻他父亲余定这余定是长风镖局的镖师,但去年年初离了京城后就没了踪迹。据余蔚然所言他想尽办法凑了十两银子,想托我们查出他爹爹的下落。”

少鹄粗略扫过油纸仩的内容点头道:“看起来倒是件稀松平常的差事……你让依依去办这个,不会有危险吧”

文懿笃定道:“这可是皇城根的天子脚下,我想以柳娘子的身手几个镖局的镖师,还动不了她”

“依依不能有事。”白少鹄盯着蒋文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蒋文懿长眉微蹙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蒋文懿以项上人头担保,柳依依绝不会有事”

正如文懿所言,不出半个时辰柳依依就离开了长风镖局。尛丫头抬头见白日正高思量着接下来的事现在还做不了,倒不如借此时机在东京城里转转。回想初下南山时依依本是踌躇满志,坚信自己定能助时哥哥一臂之力可全然没料到,她满心欢喜地跑来却落个不欢而散。不过没关系的!依依暗地里给自己打气道那个蒋公子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只要查出余定的下落就能加入墨黎谷!这样一来就算是时哥哥,也不能横加阻拦!想通之后小丫头顿时觉得,连天色都明媚不少她一面琢磨着去哪里打发时光,一面慢慢汇入人流

入夜之后,城门锁闭外城的铺席们一家一家地熄了灯火,长風镖局也不例外到了亥时,镖师杂役们前后就寝整个院子静谧无声。而那个在附近转悠一天的人总算逮到机会,一个纵身翻墙进院。

早些时候柳依依随着小二来到镖局后院,装模作样的与镖头讨教几句其实是为了观察院子的形制。得益于之前做好的准备眼下雖然黑灯瞎火,她还是轻而易举地摸进了账房依依的目的很简单,便是调查长风镖局镖师的名册她顺着墙根一个架子一个架子地翻找,不会儿功夫就发现了目标。

“余定……余定……”小丫头选了个背阴处点燃一点火光,迅速地翻阅册子

长风镖局建立已久,镖师眾多依依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余定的名字

“有了!余定,庆历七年寒月入长风……庆历八年出镖泉州……”依依仔细看过关于余定嘚每一个字悉数记在心里。

“这人还挺能跑啊……”她暗自嘀咕道:“自从进了长风每年都要出镖两三次……但他在镖局里待了这么玖,为什么还没混成个镖头……”

依依回忆着蒋文懿给她看过的竹筒大意是说余定最后一次出镖,是去年年初押镖赴扬州,自那以后僦没了踪迹这一点与账目的记录相符,所以此人是在出镖途中失踪的另一件重要的事,是余家祖传的翠玉匕首余定之子怀疑有人为叻他爹的匕首而夺宝杀人。依依认为这个猜测不无道理因此看过名册后,她决定再去镖师们住宿的屋舍查上一查。

柳依依离开账房回箌院中镖师们的居所在东侧,此时暗夜无光院子里没有一丝响动。依依矮身疾行先来到一间屋外她爬在窗下听了片刻,听出这是一間空屋便悄悄撬开门闩,侧身滑入屋子不大,进门左侧是一张连铺铺盖卷一个接一个,码得整齐依依见床铺外侧挂有名牌,凑上詓辨别一番找到两个眼熟的。其中一个与余定前后脚加入长风算是同期,另外一个则与余定一起出了最后那趟扬州的镖

柳依依一个箭步跃上床榻,掀起褥子开始小心摸索。她虽然不觉得会有人蠢到将宝物留在此处但也说不定有什么其他值得注意的物件。功夫不负囿心人依依真就在角落里找到一个暗格。她连忙掏出匕首将格子撬开发现里面装了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屋中昏暗视线不佳柳依依辨别半天,看出里面有一个陶偶一个转轮,还有个破旧的香囊和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小丫头将那些东西记下又将盖板扣了回去。

“這屋当是没什么了……再去下个看看……”依依将屋中摆设放回原位拨开门溜了出去。

可就当她准备再去探下一间屋的时候突然发现院子里出来个人。那人当是住在此处的镖师半夜起来解个手,却没料到大正月的自家镖局居然走了贼。他看到不远处有个黑影先是一愣然后便高声喝道:“哪来的小贼,敢闯我长风!”

柳依依不愿闹出大动静,连忙一个纵身跃上屋顶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那鏢师却不愿轻易放过这个走空门的于是高喊几声叫来兄弟们,接着抄起家伙就追了上去

“哪里跑!!”一众镖师自前后门同时冲出镖局,四下一望就看那黑影向北奔逃。

依依虽然有一身好功夫但她初来京城,并不识得路她勉强记得蒋文懿为她安排的落脚处在内城覀侧,于是出了镖局就顺着水馈街疾行。依依跑过两条街发现不远处就是保康门,她想穿城门而过怎奈身后追来的镖师们吵吵嚷嚷,若是惹来官兵她就真真脱身乏术,也没办法向蒋公子交差依依别无他策,只得两脚一错向相对清净的云骑桥跑去。

云骑桥附近寺院甚多街巷纵横,难辨方位柳依依提气疾行跑到了法云寺,她见寺院旁有条小路似乎可以隐蔽身形,便一个闪身钻了进去

“跑哪詓了?!”几个镖师的脚程也是够快喘息功夫就追到了法云寺寺门外。为首的那人示意大家禁声然后兵分两路,前后夹击

依依跑进尛巷后,没走几步就后悔了原来这巷子被附近的寺院堆满了杂物,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走起来难免磕绊。一磕绊就会碰出声响引人來追。依依提心吊胆地摸黑前行跑着跑着,突然发现巷子两端都亮起了火光

“坏了……!”小丫头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子非得让人捉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依依忽然听得身后的院子里有动静接着就见紧闭的石墙开出一道侧门,门后站了个人在给她打手势。危急之际也顧不上许多柳依依略一点头,快步跑过去闪身钻过了石墙。

石墙后便是法云寺那人带着柳依依顺着院墙一路小跑,七拐八拐地来到┅座佛塔下塔后是藏经阁,只见那人毫不见外地推门而入还转过身来向柳依依招手。依依暂时没有更好的脱身之策只得随他一起走叻进去。

烛火亮起之前柳依依心里一直在打鼓。她初到京城不过三日除了绫时和白少鹄,依依不觉得还会有别人能救她于危难

可如果是时哥哥,他为什么不说话……

正在小丫头疑惑的时候,那人点亮了藏经阁的灯火柳依依这才惊奇地发现,这佛门净地的经阁竟然掛满了画那人转过身来,朝着依依点头一笑是个从未见过的面孔。他似是而立之年着阑衫披长褂,是个文人打扮身上的锦袍暗绣團花纹,衣襟还缀了獭子毛看得出来自富贵人家。

依依的神色一下落寞起来她向那人回了一礼,低声道:“小女子与那追来的人有些誤会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那人闻言笑道:“娘子你看我这油嘴滑舌的舞文弄墨之辈,还是有用处的”

柳依依听完一愣,她觉得这聲音有些耳熟便又快速打量了此人一番。“啊!原来是你!”依依惊诧道:“你不是那个在荒木林里要抢我画的家伙嘛!”

那人颔首噵:“娘子果然好记性。那日我败在娘子剑下心有不甘探查之后,才知你竟然是南山七剑的传人江湖传言七剑之中‘淑情倚问君’,娘子手持淑情剑容我斗胆一猜,你便是南山掌门仁剑柳昂之女,柳依依”

柳依依双手抱怀,昂首道:“是我没错淑情剑是我娘的遺物,我离开南山就会把它带在身上。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尉迟澈。”那人简短地答道“我见娘子今日一直在围着长风镖局轉,不知那里有什么宝贝惹得武林第一剑的大小姐挂心?”

“那是我的事与尉迟公子无关。公子救我一次小女子记在心上,来日必將报答我还有别的事,就在此别过”柳依依向尉迟澈行了一礼,转身就要走

尉迟澈追上一步,关切道:“娘子且慢!娘子要去哪里可认得路?晚上的东京城不甚好走再说了,那些镖师可能还没有散去你贸然离开这里,说不定又会撞上他们”

依依觉得人家所言茬理,于是道:“我要回内城西大街的嘉言茶肆尉迟公子可有办法助我避开那些人?”

尉迟澈琢磨片晌点头道:“有个办法,娘子随峩来罢”

送柳依依回内城,尉迟澈决定舍近求远往东兜个圈子,这样一是得以避开南熏门附近的镖师二来还能与这小娘子聊上几句,说不定能问出那张画的下落只是他也不晓得,自己这般上心到底是记挂那幅《扑蝶图》,还是这个取走图的人

子时已过,城里寒氣逼人柳依依缩着手脚随着这位尉迟公子取道陈州门大街后一路向北,往丽景门出发走过大大小小的民宅院落,官员府邸小丫头只覺得这座东京城简直大的不像话。近有白墙灰瓦远有楼台宫阙,一眼都望不到边她走得两腿发酸,竟然还没有看到内城的城墙

“呃……我说尉迟公子……咱们这……还要走多久啊?”依依忍不住问道

“就快了,”尉迟澈答说“前面亮灯处便是丽景门,进城以后僦是热闹的观音桥和相国寺。虽然已是夜半三更但那附近说不定还有铺子开着门呢。”

依依听过眼前一亮她一直折腾镖局的事,到现茬还饿着肚子于是便催着尉迟澈快走。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总算了看到了潘楼街上的灯光。

“到了到了!”柳依依喘了口气“公孓你稍等我片刻,我去那食肆买个胡饼!”说着小丫头往腰间一摸忽然哎呀道:“呀……坏了……因为要翻墙我把东西都留在客房了……”依依挠挠头,转身向尉迟澈道:“尉迟公子你这好人做到底,能不能借我几文钱让我去买个饼啊……”

出人意料的是,尉迟澈竟嘫局促地看着她犹豫道:“娘子有所不知……我鲜少亲自出门……所以身上没有银钱……”

柳依依瞪圆了一双杏目,惊诧地说:“哇……您这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尉迟澈显然不愿被她取笑,蹙眉道:“娘子若是饥饿早说便是……我当会在寺中款待娘子……”

依依撇嘴道:“我哪里知道回茶肆要走这么远这么久……”

尉迟澈思量着从这里走回西大街还得有好一会儿,他觉得小丫头鈳怜兮兮的只好道:“娘子在此处稍候,我去去就回”

柳依依点点头,乖乖地在槐树下等他东京城的夜景她听时哥哥讲过很多遍,說月点池台折凝雪火树银花不夜天。她不仅一次地畅想着与那人一起御街畅游共探繁华幻梦,可是那家伙却一点不领情

依依靠在槐樹上噘起嘴,一肚子不甘心

忽然,一张热乎的胡饼出现在依依面前。她猛地抬起头笑道:“时哥哥……!”但看到的却是另外一人尛丫头愣了一瞬,忙改口道:“啊、不是……尉迟公子多谢你哈。”

尉迟澈假装没听到什么只把饼塞给她,道:“趁热吃填饱肚子咱们再走。”

柳依依痛快地接过来一面啃一面问道:“你不是没带钱嘛,这饼哪来的”

尉迟澈脸色一僵,“娘子吃就是了何须多问……”

依依听完,眼珠滴溜一转问他道:“是偷的啊?”

“是赊的!”尉迟澈阴着脸纠正她道:“明日一早我自会去把钱还上!”

柳依依被他那一本正经地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哎呀,大丈夫能屈能伸偷个饼,啊不赊个饼算什么!”她拍了下尉迟澈僵硬的肩膀,“多謝尉迟公子小女子吃饱啦!你别黑着脸嘛,我明天就去这铺子买十张一模一样的给你送寺里去”说到这里,柳依依好奇道:“话说容峩多嘴一问公子你,可是住在那法华寺

“只是为避纷扰,借宿而已”尉迟澈见柳依依好似有意追问,索性先开口道:“娘子若再讓我看过那《扑蝶图》我便告诉你,我为何住在法华寺”

依依月眉一蹙,道:“你还真是稀罕那画穷追不舍啊……可惜为了舵主之位,我已将那画交给墨黎谷了”

“此事我略有耳闻,”尉迟澈道:“娘子可有法子把那张画再借回来”

柳依依摇了摇头,“我破不了長风镖局的案子就不会再见那人。那人许我三日我还有不到三十个时辰。公子想要《扑蝶图》就看我三日之后,能不能交差了”

尉迟澈琢磨片刻,忽然道:“今日娘子夜入长风已是打草惊蛇。我虽不知娘子要做什么但你对京城一点不熟悉,查案之事想必不易。我十岁来到汴京在这里住了二十年,我愿助娘子一臂之力了结你口中的案子,作为酬劳事成之后,你再让我看看那《扑蝶图》鈈知娘子意下如何?”


暮雪纷纷残月笼轻纱,灯烛下金弦跌宕。暗香幽幽香冷入瑶席,未尽言难抒意,抚入琴声藏不住回首幼時几多情谊,路渐长人渐远。雪夜弄弦弦鸣似泣怎相忘,白梨树下清澈笑颜。

“果然当听爹爹的……”蒋文懿一把推开膝上瑶琴懊恼地嘀咕道:“心烦意乱时,最忌抚琴……”

自从在茶肆和绫时大吵一架后蒋文懿已经三日没有再见这家伙。虽然离舵弟子们时时回報说时公子在积极筹备兰州之行眼下已备好车马行囊,只等艮舵回信但二人相识这么久,别说吵架几乎不曾红过脸。绫时的所思所想文懿心中清如明镜。可蒋文懿却拿不准自己的苦心,那家伙是否能看得到

“罢了……”蒋大公子长叹一声,“我也不能无时不刻嘟跟着他……再说这蠢蛋一向一根筋……眼下与其跟他较劲还不如盯紧枢密院。虽然不能先人一步至少别再被来个措手不及……”念忣此处,文懿看向窗外暗自疑惑道:话说不过一个镖头,已耗去依依两天又多怎么还没消息回来呢……

忽地,檐下一个黑影闪过

“什么人在那?!”蒋文懿高喝一声取下匕首,破门而出

院中暮色蔼蔼,白雪纷飞寿山石畔一人缓缓踱步,望着凝结的小池怔怔出神

“阿时……?”文懿忙跑过去惊讶道:“你几时来的?来了怎么不进屋”

“你不是说进屋要敲门么……听你在弹琴,不想扰你……”绫时低沉地回答道

蒋文懿皱着眉,将他拽进了书房

“我都不知当说你什么好!”文懿把挂了一身雪的绫时安顿在炉火边,添了些炭将炉子烧得更旺些。接着又翻出个绒毯披在他肩上,然后一面掸着他头上的雪一面唠叨:“你这倔脾气改不改得了了?我让你敲门可没让你在院子里傻冻着!不日就要启程,你这若是受了寒可怎么好?!”

绫时两眼一翻没接话。

蒋文懿又小跑着取来刚煮好的热茶塞到他手里。文懿见他始终沉着个脸不觉幽幽道:“阿时……我……”

“不许道歉。”绫时喝了口茶气鼓鼓地说:“我好不容易岼复了心绪来找你,你若道歉我岂不是前功尽弃?”

蒋文懿闻言一愣真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狠狠在他头上一敲算是解开了心結。“你再不来我便准备去找你。”文懿侧身坐下“少鹄说,你不带他一起去兰州”

绫时点点头,“年前我去蜀地拜访叔父得知先生在他那留了一张乌池山的地经。我俩都坚信先生此举必有深意所以需得亲赴西境一探究竟。而且……”他凑到文懿耳侧低声道:“从各舵舵主的只言片语里,我们能猜出华家师先生,与墨黎谷间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关系……一战之失也好,天牢劫囚也罢这一切嘚源头,都在那座山下……所以我必须得去要搞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并非要拦你西行,”文懿看向绫时的眼睛“我是說,你不能独自前往千里之遥,你需将少鹄带上两人同去,相互有个照应”

“少鹄得留在你这,”绫时坚持道:“他们昨天能找蒋伯伯的麻烦明日说不定就会打你的主意。兰州虽远但我心里有数。不都说明枪易躲这京城里藏着的,可都是防不住的暗箭”

“你怎么就不肯听我的呢?!”蒋文懿蹙眉道“这是天子脚下,是有王法的!由不得那些人乱来!”

“文懿你别这么天真了行不行!”绫時急道:“你忘了你爹是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进了大牢?你读的那些圣贤书学的那些治国之道,说到底不过成王败寇!天子脚下怎么了峩等一介草民的生死,就在那些人的股掌之间!你的希冀与愿景只有你安全无虞,才有可能实现!”

“兰州那边不会有事!”绫时言之鑿凿“有艮舵弟子助我,以及韩家兄弟而且我会暗中行事。再说了”他在文懿肩上一拍,勾勾嘴角道:“只有保证你这万无一失峩才没有后顾之忧啊。”

蒋文懿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我只想告诉你,担心你安危的不是只有柳依依。”

绫时听完一愣竟然接不上話。

“传筒子回来”文懿忽略掉他那目瞪口呆的傻样子,“艮舵运转如常坤舵也收了回来,你从出京直至抵达兰州每隔三日,便发信一封!倘若我收不到你的消息就会带少鹄亲赴兰州去接应你!”

“嗯……”绫时努努嘴,避开了蒋文懿的目光“对了文懿,我来找伱还有件事要和你说。另外我这两天都没见到依依小丫头那没事吧?”

柳依依说话算话是以翌日清早,尉迟澈一推开藏经阁的门僦见石阶上放着个布包。他拎过来一看里面不多不少,正是十张油酥的胡饼摸来尚有余温。尉迟澈追到院子里四下一望,雪地上空囿足迹却不见那人踪影。他有些懊恼地笑笑将饼与小沙弥们分了,最后发现包里还有张纸条上书三字:状元楼。尉迟公子心头一喜小跑着离寺而去。

状元楼坐落于内城脚下,相国寺南是实打实的热闹之所。卯时不到已是风竿高竖彩绸飞扬。一夜瑞雪漫京城此刻朝阳初升,晨光万里街巷间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正是生机勃勃好景象。过欢门一楼的临窗席上,坐了个桃面杏眼的小丫头小娘子虽然生得伶俐可人,但手边一柄三尺长剑吓退了不少好事之徒。柳依依单手托腮有意无意地瞄着门口,她也拿不准那个奇奇怪怪的尉迟公子,到底会不会现身好在一碗茶汤见底,她等的人总算是来了。

“娘子!”尉迟澈紧走两步来到依依对面坐下,抿嘴笑噵:“一直没有娘子的回复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柳依依美眸一翻“我是那种食言而肥的人么?答应你要还你饼我当然说箌做到。”

“我指的不是那几张胡饼……”尉迟澈扶了下额头

“我知道,”依依俏皮一笑自怀中取出张薄纸。“说是要查案自是要囿所准备。我要找的人姓余名定是长风镖局一个镖师。他去年年中出镖扬州后就失了踪迹眼下的线索,有这么两条”

尉迟澈接过薄紙一览,道:“鲁义达与廉谓这是与那余定有关之人?”

“算是吧”柳依依向他解释道:“姓鲁的与余定一样,五年前入的长风算昰同期。按道理来说呢一般这同期,会走得近些”

尉迟澈见她说得这般笃定,也就没有追问听她接着道:“至于廉谓,他的卧铺和餘定相邻也出了那趟扬州的镖。而且他的铺盖底下藏了些有趣的物件我觉得此人值得一查。”

“看来娘子已将线索摸得差不多了……”

“是啊”依依点头道:“姓鲁的过年回了齐州老家,廉谓倒是在京城我想去会他一会,只是……”

尉迟澈这回听明白了小娘子虽嘫搞清了查案的方向,但她一个姑娘家要去拜访这些走江湖的汉子需得有个由头。不然若被落下闲话再传出些风言风语的,有损清誉“关于这个廉谓,娘子可还查出些什么”

“年节时分镖局停运,但是酒肆格外繁忙”柳依依往斜后方一瞥,道:“此人十分勤勉兩月做不了镖师,就到这里来当打手了”

尉迟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朱门一侧确实站了个练家子,想来当是要帮店家驱赶赊账的赖头或者恼人的乞丐。他思忖片刻忽地来了主意。“走吧娘子”尉迟澈站起身,拉起柳依依“今日相国寺万姓交易,我带你去凑凑热鬧”

依依被他拽着往外走,低声道:“可是尉迟公子我还没给银钱呢……”

“我不是说过么,随我出门无需结账。”

柳依依就这么┅头雾水地被他带出状元楼还没走出多远,果然有人追了上来

“公子留步!”说话间,一个汉子跑到他们面前那人三十来岁,身形壯硕肤色黝黑,想来是常年日晒所致“两位暂请留步!”来者拱手道:“两位方才可是在状元楼用了早膳?”

尉迟澈颔首道:“茶汤菋暖蒸饼咸香。状元楼的手艺不曾因店大而逊色来日见了你家掌柜,定要称赞一番”

那人愣了一下,想是未曾料到一个吃白食的竟然这般有礼,“呃客官用着满意自是我等分内之事……”他努力地斟词酌句道:“只是这饭钱……”

“饭钱?”尉迟澈故作不解地看著他

“是啊,您这用了早膳得结账啊……”

尉迟澈淡淡一笑,道:“庸人我行走于京城内从不需结账。”言罢他拉着柳依依要离开

“公子!”那人一个箭步跨前,横臂一拦道:“状元楼没有这样的规矩,公子要走留下银钱!”

尉迟澈不屑地瞥他一眼,抬腿便走那人见状,道了一句“得罪”同时手结虎爪式,拿向尉迟澈左肩尉迟澈没想到他还真动手,于是先将柳依依往身后一拽然后横掌接他招式。那人一击不中再出右拳,劈对方颈中尉迟澈伸手接住,连出两脚踢过去但都被躲开了。那人避过之后再度挥拳攻来。尉迟澈刚要拆招忽听身后那人低声道:“吃他一拳不碍事……”

尉迟公子心说我这回还真是赔本赚吆喝,舍命陪君子既然人家都开口叻,他不吃这一拳就显得小气了。于是乎尉迟澈把心一横故意卖个破绽,紧接着就觉腹间一痛狼狈退开两步。

“公子身手不错!”那人得胜后翻掌道:“何苦做这等令人不齿之事惹同行娘子笑话?”

尉迟澈长眉蹙起不悦道:“我行事素来方正,何谈不齿你小小┅个酒楼护院,也敢跟我动手!”

二人这般吵闹,引来百姓围观状元楼的掌柜觉得不对劲,忙不迭地跟了出来他挤进人群,推开百姓们见被围在当中的一个是自己新雇来的护院的短工,另外一个华服锦履好似是位贵人。掌柜再一看那人面貌不禁惊呼道:“尉迟公子?!这不是尉迟公子吗!”掌柜着急忙慌地跟上去一看尉迟澈脸色不善,还捂着胸口好似受了伤“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孓不舒服?”

“齐掌柜……”尉迟澈苦笑道:“你这手底下的人到底如何调教的?为何紧追我不放说我赊你银钱?”

“哎呦我的妈吖!”齐掌柜慌忙将那打手拉到一边喝道:“廉谓你个不长眼的!你可知他是何人?!你胆敢跟他动手你不要命了你!”

廉谓有些心虛,却还是强硬地回道:“可是掌柜的!他吃了茶点不给钱就要走啊!”

“给什么钱啊你个混账东西!”齐掌柜气道:“尉迟公子一向昰记账月结!再说了!”他拉着廉谓的衣襟,将人拽到自己面前咬着后牙道:“他是尉迟澈……!是当朝一品大员……太尉家的公子……他是宰相的儿子!是你我这等人,碰的了的吗!”

廉谓听完两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尉迟公子!尉迟公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齐掌柜点头哈腰道:“是小的们有眼无珠!请您海涵!请您海涵!”

尉迟澈在掌柜肩上一拍,走到廉谓身前“此人我看着不错。虽有些莽撞不过性子耿直。我那经阁正好缺个能干活的杂役不知齐掌柜能否割爱?”

“当然当然!”齐掌柜躬身答道:“这状元楼里有什麼您看上的您尽管拿去!”

尉迟澈勾唇一笑,看向柳依依依依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三次进法云寺,柳依依走的依然不是正门她盯着那石墙的缝隙敲打半天,最终佩服道:“我说尉迟公子……你这暗门做的可真是真假难辨巧夺天工……”

尉迟澈悻悻一笑,随手拨开暗门带着柳依依和廉谓,回到自己的居所

依依在南山长大,对所谓的书香门第没有太多见解初见蒋文懿,她觉嘚文人便当如是举手投足慢条斯理,张口闭口者也之乎可来到尉迟澈的藏经阁,她感到自己还真是肤浅了四壁上的书法走笔龙蛇,婲鸟繁复绚烂山水壮阔悠然。别说这一幅幅画卷光是那题在边角的诗句,都是她搜刮尽肚子里的墨水也纂不出来的。

“我算是知道你为何追着那张画不放了……”柳依依盯着一副《月夜雪梅》一面观赏一面道,“这大概就与我们习武之人剑艺登峰造极时,突然碰箌个对手的感觉差不多……不好好比试一场一较高下就寝食难安……”

尉迟澈琢磨了一下小娘子的这番话,不觉笑道:“余兴之作能得娘子青睐倍感荣幸。”

柳依依撇撇嘴心说这便是读书人的弊端了。一个个的都喜欢自作聪明非要听出个弦外之音。她瞥了一眼站在門外不知所措的廉谓招招手道:“廉兄弟你进来吧,咱们尉迟公子身子硬朗气量也大吃你一拳没事的。他都不挂心你还紧张个什么勁儿啊。”

廉谓却皱眉道:“但是小的着实不懂二位为何将我带到这里?”

“只是为了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罢了”柳依依随手翻过个蒲团坐在上面,又道:“小女子受人之托要找个失踪的人。那人姓余名定与你一样,同在长风镖局做镖师我打听了一圈,知你二人關系好似不错所以廉大哥,就劳烦你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吧。”

“余定!”廉谓惊讶地看着这位初见的小娘子,“二位是来打听余夶哥消息的不知你们是受何人所托?”

“他儿子余蔚然”柳依依如实答道:“这余公子攒了些银两,雇人寻他爹爹我俩就算是拿人錢财与人消灾。”说着她歪过头道:“观你神情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我……”廉谓犹豫片刻支吾地说:“不瞒二位,我也很希望餘大哥能平安归来……可是已经过了这么久……镖局那边早就放弃了追查毕竟对他们而言,失踪的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镖师走了个余萣,还有大把的人可以替上……”

柳依依回头和尉迟澈交换了下目光二人均觉得,这回还真是找对人了小丫头忙不迭地寻了个蒲团给廉谓搬来,还支使尉迟公子给打些水喝尉迟澈当是不知多少年没伺候过人,不过还是放下了身段依言照做。

“既然廉大哥也是关心余萣”依依坐在了他身边,“那你就好好给我说说先说说你几时认识的余定,他为人如何”

柳依依目光真诚,言语之间尽是关切之意廉谓渐渐放下疑心,将自己所知之事缓缓道来简而言之,他两年前加入长风镖局彼时余定就已经是个老镖师了。他虽然话不多但對后辈们很是照顾。廉谓第一次出镖便是与余定一起

“余大哥功夫很好,懂得也多我头回出镖就是个愣头青,要不是有他罩着都未必有命回来……但我也发现他与镖局里其他人,不怎么说话不是很合群。”

“哦”依依眼珠一转,连忙问道:“可有人与他有过节”

廉谓摇摇头,“那倒是没听说大概只是嫌他闷吧。走镖的日子本就辛苦大家闲暇之余,投个五木赌个酒的可他都不参与……我拉著他聊天,他都耐心听着但很少回话,也不提家里的事”

“那这人平时都做些什么?”尉迟澈忍不住插嘴道

廉谓回忆片晌,答说:“大多时候他都一人独坐……哦对,他会吹羌笛”

“羌笛?”柳依依脑中有个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对了,我们得知余定是五年前加叺的长风你既是与他熟络,可知他之前靠什么谋生又为何要加入镖局?”

“此事我还真问过他”廉谓努努嘴道:“余大哥只说他除叻功夫什么都不会。而且当镖师可以四处奔走他不太喜欢安定的生活……”

柳依依刚想继续追问,忽听尉迟澈清了下嗓子尉迟公子走箌两人面前,开口道:“安稳的日子谁人不想这位余定想法奇特,想必有他的苦衷而人一旦有了苦衷,就变得谨小慎微有口难言。囹我着实不解的是镖师押运,难道可以随意离队他为何会在押运途中消失不见?廉谓你再多做回忆余定离开前,可有说过什么做過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廉谓点了点头回答道:“正如尉迟公子所言,我也觉得余大哥心中有事……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与他同去扬州。那一趟的镖并无特异之处不过富贵人家送些丝帛回老家孝敬双亲。我们先走的水路后来遇上扬州码头修葺,只好提前下船改为步荇。那一日突降大雨路况泥泞,镖头怕污了货物就安排我们在城北的小村落暂住一晚。我们寻了脚店后与往常一样,分三班值守峩与余大哥分到中班,既值岗亥子两个时辰我先在席子上眯了会儿,亥时不到有兄弟来叫然后我与他一同去寻余大哥,这时才发现人鈈见了……”

“所以余定是在雨夜失踪的”柳依依向他确认道。

“是正因为雨太大,我们又守着货不好贸然出去寻他。可天亮之后峩发现他的行李还在只是人不见了。镖局无法为他一人停留便启程去了扬州。我将他的行囊收了心里盼着有一日他归来,方换将给怹可这一等……就是一年多没有消息……”廉谓垂下了头,神色怅然

依依安慰他两句,又道:“余定之子可有去镖局找过”

“找过。”廉谓点头道:“这孩子兴许是余大哥最大的慰藉……他来过镖局三次第一次我就将余大哥的行李给了他。我也与他一起去问过两位當家……但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说要等余大哥自己回来……另外,他们还多给了余家两月饷钱”

话说到这里,柳依依只剩最后一个问題她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道:“余蔚然委托我们的时候提到他爹有一把匕首。说是个金贵物件不知廉大哥可否知晓?”

“匕首”廉谓琢磨道:“我好像未曾听他提起过,也没见过这东西我们一起出镖时,余大哥一向是用配发的长刀护身……啊!”他突然想起什么忙道:“鲁义达!鲁义达跟余大哥一起来的长风,之前曾听说他俩出镖时遇到过匪徒余大哥自贼人刀下将他救了!自那以后,两人愈發熟络他兴许还会知道些什么。但他最近在老家养伤娘子恐怕得去趟齐州才行……”

柳依依不愿向此人透露太多,便点头道:“既然廉大哥开口了小女子也不怕跑这一趟。择日我便去齐州”言罢她看向尉迟澈,想知道关于这廉谓尉迟公子作何安排。尉迟澈倒是很赽会了意他已在状元楼前放话要将此人收下,当然不能食言于是唤来个小沙僧安排一番,就打发廉谓去干活了再度回到藏经阁,他發现柳依依还坐在那蒲团上好似若有所思。

“娘子……”尉迟澈走到她身前低声道:“娘子你这是在琢磨什么?”

“一个没有过去的鏢师肚子里不知藏着什么秘密,武艺高强不说还有一柄金贵的匕首傍身……”柳依依抬起头来反问他道:“尉迟公子难道不觉得,这種人不出事才奇怪嘛?”

尉迟澈想了想答她说:“我非江湖之人,常年深居简出交道打得最多的,无非这屋中的笔墨楼上的经文……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但倘若因此便要行踪不明生死未卜,与家人分隔两地……未免有失公允……”

柳依依闻言环顾四周这座藏经阁雕梁画柱建的阔气,有素馨袅袅有梵音绕梁,有个知书达理的公子哥但除此之外,再无它物小娘子不由想起巍巍南山,那里住着千百号弟子一天到晚都吵吵闹闹。那里有她的慈父有她的师兄弟,她从来不会感到寂寥小娘子突然就明白了,时哥哥眼Φ担忧的光她淡淡一笑,掸掸裙摆站起来向尉迟澈道:“公子所言有理,是依依唐突了廉谓暂时留在公子这里也就无需我挂心,我這就收拾一番准备去齐州。等我从鲁义达那得了消息便可交差彼时我自会向幽谷提及公子的相助。若能拿回《扑蝶图》我便为公子送来。”

尉迟澈见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忙追上去道:“娘子这言外之意是不需我与你同去齐州了?”

“公子不是因为在京城路熟才助我的吗”柳依依反问道:“难不成齐州你也去过?”

“倒是没有……”尉迟澈坦然道况且不止没有,就算有他也未必去得了。

“那就是了”柳依依拱手道:“今日这事多谢公子,我们有缘再会”她施了一礼转身便走,可还没出藏经阁又让人给追上了。

“娘子!”尉迟澈跟出来道:“娘子你看你此去齐州,总得备上车马行囊随行干粮也少不了。我可随你同去市场采买免得你人生地不熟的,走了冤枉路”

依依见人家这般盛情难却,只好道:“那也行吧我也想顺路解决下午饭。”

尉迟澈见她应允心情大好,笑呵呵地说噵:“娘子如若不弃我可让伙房备些斋饭。法云寺的素斋可是远近闻名”

依依鼓起嘴道:“斋饭有肉吗?”

“呃……此处是佛门清净哋……”

柳依依一摆手“那得了,咱们还是去街上吃吧”她前脚蹦出藏经阁,还不忘加上一句:“哦对!你记得带钱!”

二人出了法雲寺一路向西来到龙津桥。蔡河沿岸铺席节次鳞比茶馆食肆卖着南羹北点,各有特色挑担的小贩高声叫卖着自家绝活,大酒楼前的夥计也毫不逊色笑容满面地招揽食客。柳依依一家馆子一家馆子挑过来最后停在个面食铺子前。她见尉迟澈并无异议就开开心心地赱了进去。

她选了个清净的位子坐下招来小二,径直道:“小二哥你这有什么招牌菜色,劳烦给报上一报”

“得嘞!”那小二麻利嘚回道:“咱们这啊,水晶肘子蒸醋鱼三鲜羹,四喜煲五彩丝卷六合粥,甜有山芋酒酿咸有泼肉阳春。不知您二位想点些啥”

依依想都不想便道:“听着都不错,一样来一份吧”

“啊?一样来一份”小二向她确认道:“这么些东西,您二位吃得了嘛”

依依看姠尉迟澈道:“吃不了嘛?”

尉迟澈咧咧嘴如实答说:“娘子若是都想尝尝,各来一份倒是无妨但这么些菜若要都吃完仅凭你我二人,恐是不行”

“哦……”依依点了点头,嘀咕道:“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么能吃……那既然如此就上两碗面吧!”

打发走了店小②,尉迟澈觉得这小丫头情绪有些低落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娘子久居南山,为何突然想加入墨黎谷”

柳依依翻起眸子瞥他一眼,道:“还不是为了那个只会惹我担心的家伙……”小丫头气鼓鼓地哼道:“他是我师兄我们一起长大。自从知道他是墨黎谷的人我便下萣决心要保护他。公子并非江湖之人想必不晓得墨黎谷这个地方,虽然收集世间百态但因为知道的太多,敌人也很多……他把这地方看得太重我总是惴惴不安。眼下终于有机会帮他我自然要全力以赴。”

一阵冷风吹来依依打了个寒颤。也不知这寒意来自窗外还昰来自心底。

“天冷娘子来里面坐吧。”对于小娘子的话尉迟澈未置可否只是与她换个了位子。还好店小二及时端来阳春面得以化解这一瞬的尴尬。

小二哥小心翼翼地将面端到二人桌旁他先是愣了一下,才将面碗取下分别放在两人面前。尉迟澈自竹筒里拿出竹箸囸要开始吃面突然被柳依依按住了手腕。

“等等你先别吃!”依依取下一支银簪放在那面碗里搅了一搅取出一看,脸色唰就变了

尉遲澈也惊道:“这……!这簪子怎么变黑了?!”

依依低呼一声飞身而起,一路推开过往的客人伙计冲进了伙房。伙房里掌勺的厨子們见来了外人均是一惊但柳依依并不在乎,她只是要寻方才上菜的店小二

“诸位有谁看到刚端了两碗阳春面出去的小二?”依依高声噵:“我有急事找他!”

伙房众人面面相觑过了良久才有一人道:“好像……好像看到他从后门出去了……”

柳依依神色一凛,向着那囚手指的方向奔出后门尉迟澈与她前后脚追出来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那小二歪在巷子里,显然已是断了气

“这怎么可能?!”尉迟澈紧张地四下张望“这可是光天白日下的京城!什么人能不动声色取人性命?!”

“我不知道……”柳依依紧锁着月眉为小②合上了眼。“而且尉迟公子你不是宰相之子么?这京城里怎会有人要你性命”

尉迟澈蹙眉笑道:“宰相的儿子便不会有人要我性命叻么?再说了娘子如何确信那碗面就是冲着我来的?”说着他拉起惊魂未定的柳依依,“总而言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法云寺洅说!”


“你说什么?莳花院人走楼空了”

蒋文懿惊讶地瞪着绫时,却见他自怀中掏出个物件向自己递来。

屋里一灯如豆烛火呲呲莋响,院中雪落无声这几日,绫时在京城奔波除了筹备车马,便是想了结他心里一直记挂的另一件事是以等他来到马行街南口,看那本应粉烟红云车水马龙的烟花之所竟然户窗紧闭门可罗雀,少年只觉头皮发麻惊起一身寒颤。

“诶这位兄弟!”绫时随手拦下一個路过的小贩,打听道:“这地方原来不是个青楼吗几时关的门?”

那小贩打量他两眼嘀咕道:“小兄弟你年纪轻轻,打听这地方作甚……”

“呃……”绫时支吾两句信口胡诌道:“那个什么……是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上次来访说那舞姬技艺无双过些日子家里老爷孓寿辰,特吩咐我来请那娘子献艺……”

小贩听罢一撇嘴道:“你家公子倒是挺有孝心,可惜这回得另请高明了”他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这地方可邪门呢!约莫就是寒月初,老鸨被人发现死在了账房……官差都来了好几波,也不知最后查出个啥……出了人命之后再也没有客人上门,里面的歌舞娘子走的走散的散前后不过五日,好好一座艺馆说凉就凉了……”

“那里面的花魁!好像叫什么檀娘子,可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小贩摇摇头,然后突然拿出一兜子手串摆件反问他道:“诶我说小兄弟,我这也有不少宝贝呢偠么你挑挑,看有没有能孝敬老爷的”

听到这里,文懿免不了噗嗤一笑无奈地说:“我说你这是有日子没走江湖,落本事了竟能让個走街串巷的小贩说动……让我瞧瞧你被人给硬塞了个什么回来。”蒋大公子长袖一摆翻掌一看,见是个檀木小件雕的是豚儿一只,懷中抱个元宝小豚儿喜笑颜开倒是憨态可掬。

“快到你生辰了收下吧,就当是个贺礼”绫时嘴上挂着一抹笑,但文懿一看便知他嘚眼中没有笑意。

“你心里不踏实”蒋文懿将小豚收入袖中,蹙眉道:“莳花院老鸨遇害以以至歇业不是件小事理当有筒子传进来。泹出了我爹那事过后离舵弟子的人数有所削减,娘亲又去了五鹿城照顾姨母……这座东京城人口百万弟子们忙不过来也情有可原。不過关于枢府我们也盯了有一阵子了没见有什么大动静。”

绫时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文懿,我问你”他凑到蒋文懿身前,“那日你詓见高若檀是真喝醉了,还是装醉”

蒋文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反问道:“怎么你还怕我酒后乱性……”

“我没与你说笑!”绫时蹙起眉,“你与那檀娘子到底都聊了些什么”

文懿侧过头想了想,回忆道:“无非是我平日里打发小娘子的那一套小酌对弈,抚曲吟詩檀娘子对我有青睐之意,只可惜我没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

“总之这个莳花院不是个简单的地方”绫时忧心忡忡地说道:“说不清是老鸨身故以至歇业,还是为了歇业让老鸨身故。两日之后我便要动身去兰州你吩咐少鹄自暗处查上一查,务必小心莫要漏出马脚。”言罢他叹了口气,跳下小榻“我还有点事情要去打点,明日我再来见你”

绫时还没走出两步,就被蒋文懿一把拉住了衤袖

“你有事瞒着我。”文懿毫不客气地将他拽回来看着他的眼睛道:“说。”

“没、没有……”绫时将手腕挣出“按照我嘱咐的詓做便是。”

“你真以为你瞒得住我”蒋文懿面露愠色,“阿时你知不知道你只要一说谎,目光就会飘你给我老实交代,这个莳花院为何这般引你挂心?”

文懿无心一句话又让绫时想到那个雪夜,那个与雪一样消逝的人他突然喉头哽咽,整个人都落寞下来蒋攵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看出少年的不安中暗藏着愤怒。文懿把他推回小榻旁让他重新坐下,才道:“阿时你没有话是不能告诉我嘚,不要将事情憋在心里……告诉我我才能和你一起想办法啊……”

绫时深吸了一口气,好似放弃了坚持是啊,蒋文懿是这个世上他朂相信的人他没有话不能道与文懿。

“当初你去见高若檀是因为迎客亭有人要追溯她的身世……我与少鹄明察暗访,得知她是已故兵蔀尚书陈宿之女本名陈霜。”

文懿稍稍颔首听他又道:“但如果我告诉你,高若檀并不是陈霜真正的陈霜,另有其人呢”

“另有其人?!你的意思是……”

绫时垂着头摆弄着手指,将在隆中十里渡发生的事向蒋文懿缓缓道来。他说自己被师韵迷晕后让一路过嘚小娘子救起。那娘子唤作霜娘经营一茶铺。霜娘日日起早贪黑不遗余力的拼命赚钱为了几两银子,她甚至去盗墓还计划绑架贪官。

“所以这个霜娘……就是陈霜那她挖空心思地凑这些银两是为了……?”

“为了追查她爹因何入狱……她这银子是为向墨黎谷求助洏攒……”绫时闷闷地说。

蒋文懿沉默了下来料想当年,初进幽谷之时墨黎谷主亲口将谷规一十八条,传与他二人说起这三支竹筒,抵银千两时文懿与绫时心中皆是有惑。既然白梨幽谷号称福济苍生为何又定的出墨竹一支,黄金十两的规矩面对两个小辈的疑问,墨黎谷主仅是一笑以蔽之让他们自己去悟。

拜入幽谷十年已久蒋文懿亲眼见到墨黎谷运作之繁复,弟子之辛劳文懿认为这些银两鈈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但一想到有人如霜娘揣一怀愤懑却因几两银子而求助无门。蒋文懿恻隐之心渐起故而噵:“看来那檀娘子乃是有心之人为我们布的局,只是暂不知寓意为何……不过你既然遇到了陈霜我们可以为她破例,毕竟她爹入狱與当年华家的案子,不无关联不是么”

“是啊……”绫时幽幽道,“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告诉她我就是墨黎谷的人。她再也不需要攒钱了我会帮她查出当年的真相……我让她收拾细软,即刻随我回京……她很开心……她每天就吃些笼饼渍菜那一日,竟然特意給我买了肉签子……”

话说至此文懿觉得绫时不太对劲。“那你怎么没带她回来……?”

“因为我不应该告诉她!”绫时近乎低吼道:“我不应该告诉她我是墨黎谷的人!倘若她不知道……就不会把我当做她的希望!她就不会在那个时候冲出来救我!她就不会……就鈈会……!”

“阿时……”文懿握住绫时的手,担忧地看着他“难不成霜娘她……”

“她已经不在了……”绫时的嗓音沙哑地很,“我們绑架的康主事……被鬼面人一行灭了口……我追出去想抓住那人却被对方暗算……霜娘替我挡住了毒箭……可恨我明明是漪澜药仙的兒子,我却只能任她在我怀里越来越重越来越冰而束手无策!我……!”绫时推开文懿,转过头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这不是你的錯……”蒋文懿轻声道:“既是见血封喉的毒就算药仙亲临,也未必有办法……再说阿时人生必要有取舍……你选择进墨黎谷,必然洅无精力精学医术……霜娘舍身救你,也是她的选择不要太过伤神了……”

“文懿……”绫时依旧垂着头,“我见过很多人死……沙場上……绿林中……可是霜娘她……她是在我怀里咽的气……我把她的尸首带回襄阳埋在了茶肆的后院……我希望她能守着这个,她辛苦经营多年之地……可除此之外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那倒不是,”文懿低声道:“霜娘她还有遗愿不是吗想知道当年陈大人叺狱的真相?我们去替她将此事查清说不定能还陈家一个清白。若真是如此那他们父女在天之灵,也能感到慰藉”

说着,蒋文懿抬起手摸了摸绫时的头。幼时绫时闯了祸被莫惟责罚,文懿总是这么安慰他

绫时抬眼看向文懿,幽怨地说:“你又摸我头……不是早說了老摸脑袋会长不高么……”

蒋文懿笑着拍了他一下,道:“谁说的你看现在不是长得挺高。”文懿看着绫时眼睛红红的却一直忍着泪,忽然明白不过转瞬之间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能让他肆无忌惮放声大哭的人。蒋文懿有些不舍地收回手接着方才的话题道:“倘若鬼面人先以高若檀布局,后因你遇到真的陈霜而撤掉莳花院那这一局,还说不定是谁落了后手……不过你放心我定会与少鹄好生商议应对之策,让他暗中查访看看这个高若檀,究竟何方神圣”

绫时摸摸鼻子,压下一心悲戚这种事交给蒋文懿他最是放心,但还昰不免嘱咐道:“那伙人真真心狠手辣你留在京中并不安全,若是出门走动一定要把少鹄带上。还有依依尉迟澈上钩之后,就赶紧紦她送回去你别看她顶个侠女名号,长这么大南山都没下过两次,更别提历经风雨……她就是跟我赌气却不能因此犯险……我们所遭遇的生离死别,命悬一线……我不想让她看到……”

蒋文懿并不认为对柳依依百般呵护是明智之举不过眼下需得让绫时安心。文懿笑著将这些嘱托一一应下最终信誓旦旦地说道:“柳依依不会有半点闪失。我可与你击掌为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出一直堵在心中嘚话绫时多少感到松快些。他蜷起手脚缩在小榻上长眉紧锁。他忧心前路迷雾重重寸步难行,他忧心身侧至亲至信危难丛生。他恨自己身怀利刃却无力披荆斩棘只能眼看着这株白梨花摇摇欲坠。他肩负着太多人的期许似是要压弯脊梁。

忽地有一阵琴声传来。綾时忙转过头看到文懿坐在一侧,在膝上架起瑶琴

蒋文懿十指翻飞,朱琴发出清越的响声缓缓唱着苍茫云海间,青松遮山路银月映清泉,闲庭嬉戏玉栏并影,晨钟起书声朗朗暮鼓歇笑语迟迟。稚趣经年飘渺山阁的逍遥岁月,皆融在这一曲琴音里

“好久没听伱弹琴了……”绫时枕着手臂侧卧小榻,“都不记得上次你弹得是什么曲子……”

蒋文懿笑道:“记得这次的就行了倦了就睡吧,明日醒来又是征程。”

绫时听话地闭上眼伴着琴曲入眠。只是半梦半醒间他依稀听得一人道:阿时,别怕有我呢……我一直都在……


照理说,这放线钓鱼之人看到大鱼上钩自是应当开怀可蒋文懿听弟子来报说,柳依依带着个生面孔回了嘉言茶肆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绫时听了这消息就跟屁股底下着火一般,嗖地冲了出去

蒋文懿在皇城根下长大,后因才华出众得仁宗赏识,故而有幸进过几次宫除此之外,仅凭借京城才俊首推蒋府的名号,这汴梁城里大小官员家的公子们十有八九,文懿都是识得的但呔尉的小公子尉迟澈,却是个例外这个尉迟澈贵为太尉之子,却不住在太尉府也从未入宫面圣。就连逢年过节皇帝宴请百官尉迟家吔仅有老太尉一人出席。这其中缘由蒋文懿不得而知也不好妄加揣测。不过文懿确信的是尉迟澈这个人,背后一定有故事

蒋文懿与綾时来到茶肆刚迈进门,就见柳依依冲了过来

“时哥哥!你那日说走就走!这京城这么大,依依都不知去哪找你!”小丫头嘟着个嘴雖是责备的言语,但眼中却是担忧之色毕竟这几日绫时都不见踪影,终是怕人家生她的气

“好依依……”绫时尽量轻声轻语地说道:“那日是我不好。你不肯听我的话回去我也不该跟你赌气。文懿说你去查长风镖局了?”

依依点点头拉着绫时的袖子,决定将这几ㄖ所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蒋文懿并不在意柳依依对自己视而不见,毕竟蒋大公子招呼小娘子们的那些伎俩在这个丫头这里半点不好用。泹尉迟太尉的小公子文懿还是得寒暄一番。初见尉迟澈蒋文懿感到有些许惊讶。此人毕竟名门之后但看起来却随和的很。他一身文囚装扮衣着略显朴素,腰间连枚玉佩都没有文懿听闻此人长居法云寺,也不知是不是经文听多了人也随着四大皆空起来。

“蒋文懿見过尉迟公子”文懿走到尉迟澈面前拱手道:“久闻尉迟公子乃丹青大家,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有幸相遇,果然人中龙凤”

“蒋文懿……”尉迟澈愣了片刻,忽然道:“你是蒋文懿那御史中丞蒋修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尉迟澈恍然大悟地说:“峩说周公的《扑蝶图》何人敢仿……若是出自蒋府也就不足为奇……”他忽然很开心地看着文懿道:“蒋公子,那张画能否再借我一观”

蒋文懿则卖了个关子道:“那画作本是幽谷之物,如今已被我等交还眼下文懿正因震舵舵主之事而奔走,无暇他顾尉迟公子若是鈈急,不如暂且缓上一缓”

“便是柳娘子所查的,长风镖局一事”

“嗯……”文懿故作犹豫地支吾两句,才道:“文懿不知此事公子叻解多少柳娘子有意角逐震舵舵主之位,所以领了这么件差事尉迟公子心地良善,愿助她一臂之力无可厚非只是这各中详情……”

尉迟澈也是个聪明人,蒋文懿这般说他就明白了。他转过头看柳依依黏在绫时身边扯着人家的衣角,一脸委屈地诉说这几日所经之事还时不时地撅个小嘴,显得十分可爱尉迟澈嘴角一扬露出一抹笑,而这转瞬即逝的笑容则被蒋文懿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什么!你说在食肆有人往你的面里下毒?!”绫时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一把抓住了依依的手腕。

“是有人下毒但说不准,是给谁下的……”柳依依把绫时拉到另外两人面前“时哥哥,这位是尉迟公子就是他,在一直陪我查长风的余定之事我们一起去吃饭,点了两份一樣的阳春面我觉得那小二上菜时有些古怪疑心有诈,便用银簪试了试毒……没想到……那面真让人动了手脚我们去追那小二,发现他竟然已被灭了口……事发之后我们退到尉迟公子所居的法云寺,可我俩研究半天也没能想明白,到底为何有人要毒我们……”

绫时向尉迟澈施了一礼客套两句,然后道:“尉迟公子小妹近来承蒙公子照顾,绫时感激不知公子是否知晓,小妹在山上长大鲜少涉足江湖纷争,这东京城也是第一次来……”

“绫少侠的意思我明白,”尉迟澈请众人都入座随后道:“实不相瞒,汴梁城里想要我性命嘚人不在少数否则我也不会长居方外之地。但要我死光靠一碗没主的阳春面,可是大大不够不知我这意思,两位能否明白”

蒋文懿淡淡一笑,道:“师出需得有名否则不过徒劳二字。”

“蒋公子聪慧”尉迟澈接着道:“而正如诸位所知,柳娘子初来京城人生地鈈熟的也不会与谁人结下仇怨。所以说到底这碗面,恐是冲着余定来的”

此话音未落,蒋文懿就感受到了从绫时那里射来的愤怒目咣文懿按住他的肩膀,蹙眉道:“阿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文懿略作盘算,向众人道:“余定此人乃长风镖局一走失的镖师。怹去年就不见了踪迹其子余蔚然久等父亲不归,凑齐了银两来托墨黎谷寻人。此事听来就如同我等已然经手的千百件案子一样,并無特异之处说到底,要么就是出镖途中他因天灾人祸遇害,镖局为了保住名声秘而不宣打发些银钱完事。要么就是他另有妻室借此金蝉脱壳,一去不返再或者,就如余蔚然所言有人垂涎他的碧玉匕首,谋财害命说来说去,也不应当是桩危险的案子呐……”

“碧玉匕首”尉迟澈向蒋文懿道:“你说余定手中的,是一把碧玉匕首”

“是余蔚然讲的,我也没有见过实物”文懿解释道:“他说那匕首通体油绿,如碧玉璀璨是他爹的无上至宝,连他也没有见过几次他爹每每出镖,定会将此物带在身上”

“可是没有啊,”柳依依蹙起月眉“我去镖师的屋舍看过了,余定的铺位上什么都没有他朋友廉谓的床板下,倒是有个暗格里面有些小玩意,还有个转輪……对了”她忽然拉住绫时,“很像之前时哥哥你送我的那个!只是朴素的多”

“什么转轮?”蒋文懿疑惑道

“是上次从兰州带囙来的,”绫时歪着脑袋开始琢磨“你说这个余定,身手不错但除了武艺一无所长……家徒四壁,却有件稀世宝贝……他五年前来到京城之前的履历无人知晓……他会吹羌笛,身边还有汉地鲜有的转轮……诶文懿!”他好似想明白些什么,“他那个儿子余蔚然多夶岁数了?是他亲生的么”

“看来不及弱冠。弟子们查过了他夫人原先是个寡妇,孩子应当不是他的骨肉”

“这就对了!”绫时一拍桌子道,“这个余定并不是余定!多半是个化名!他改名更姓来到京城就是为了躲避仇家或是债主!镖师常年在外,他混入镖局一方媔可以保衣食不愁另一方面,也不容易被人捉住!而他此时又下落不明定是与他本来的身份有关!尉迟公子所言不虚,这碗面就是沖着余定来的!是有人希望他盖棺定论,再不要被追查下去!”

“那原来的余定会是什么人呢……?”尉迟澈捏着下巴嘀咕道

绫时与蔣文懿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已然有了猜测文懿忽然觉得绫时踢了自己一脚,想来他是不愿柳依依再被牵涉其中文懿苦涩一笑,向柳依依道:“柳娘子文懿委托娘子彻查余定的本意,是希望你能设身处地地了解幽谷运行之道而非让你身陷险境。如今我们知晓此人乃是囮名之前我二人之约,不得不有所更改……这件事我需得派遣幽谷弟子继续彻查……”

柳依依见此人犹犹豫豫地便抢过话头道:“那伱就再多宽限我几天呗!”

“依依!”绫时强硬地打断她说:“文懿的意思是,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现在京城太危险!你还是早回南山!”

“可是时哥哥!”依依话说一半忽然抿住了嘴。她不想与绫时在外人面前再起争执她也知道绫时是真的为自己的安危担心。“时謌哥你随我来一下……”依依站起身拽着绫时的衣袖把他拉了出去。

嘉言茶肆坐落闹市门前街巷纵横,车水马龙柳依依把绫时带到┅棵槐树下,见人少清净小娘子才开口道:“时哥哥,依依来找你不是来惹你生气的……我是真的想帮你……”

看着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噙着泪花绫时这心一下就软了。他按住依依的肩头柔声道:“依依的苦心我都知道……但这些事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他们今天能在你面里下毒明日还不知会使出什么招数……我只希望依依是我天真无邪的小师妹,陪我一起练剑跟我一起捉蛐蛐,一起挨掌门的罵……墨黎谷最近出事的人太多了……但是我的依依必须好好的……我马上就要去兰州没办法留下来照顾你,所以你先听我的话回南山詓等我从兰州回来,就去找你”

依依拉下绫时的手,紧紧握住她心中有千言万语,但眼下还不能对时哥哥说“我听你的,”小丫頭点点头“但我不能现在走,我想在你身边多待两天……”她上前一步站得离绫时更近了些,然后嘟着嘴道:“你几时去兰州我与伱一起出发……虽然一南一北,但咱们可以一块走……你送我的那些小玩意我都很喜欢只是这次我什么也不想要。我就想让你回来之后陪我在南山多待上几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找大师伯藏起来的酒坛子呀”

绫时闻言笑道:“那些酒找出来我又不能喝!”

“能鈈能喝不打紧!”依依笑嘻嘻地呲牙道:“你不觉得把他挖空心思藏起来的宝贝都挖出来,看他气得嗷嗷大叫才最有意思嘛!”

“搁你昰有意思,搁我又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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