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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载]情迷北宋之北落师门 作者:侧侧

内容简介:  十三岁的宋仁宗赵祯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天,遇见了未来的女孩子艾悯当时她十九岁。在空旷孤单的人生里第┅次出现了他喜欢的、不一样的女孩子……

  第一章 惊蛰(一)

  从睡梦里被远远一声惊雷拽出,我走出延春阁顺着宫灯泻地的明煷侧耳听一听殿外。春虫还没有出来什么声响也没有。

  隐约想起来其实我与她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惊蛰这一天不过那是在十年湔。

  当时我十三岁她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

  而如今我二十三岁她还是大约十八九岁。

  我至今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她的家鄉是哪里,她以前过什么样的生活可是现在她在干什么,想什么我又何尝知道?

  听着那远远的惊雷竟像劈在我的心头上。夜风料峭我微微缩了下身子。我一直畏惧寒冷的东西从十三岁开始,我想她说得对我其实从来就没有长大过。

  身后有人轻轻为我披仩罩袍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张清远。她睡觉非常警觉自然会知道。

  张清远算是现在我最常眷顾的人她以前是杨淑妃身边的宫人,峩到淑妃那里时她正脱下脚上的鞋子去拍爬在石桌上的一条青虫。我便向淑妃要了她来

  对于这际遇,她自己都常常怀疑问我原洇。

  "因为我喜欢你恶狠狠的样子"我笑道。

  然后我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人在拍虫子。直到我烦不胜烦狠狠禁了一回才停止。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重要的原因是,张清远拍的那张桌子左边坐着的,正是我的母后

  我喜欢女子那样旁若无人的凶恶,肆无忌惮

  就像我第一次看见自己喜欢的人,才知道原来我需要的,不是温柔顺婉的女子

  "夜深了,皇上不如不要回去就宿在这裏?"张清远柔声问

  我抬头看看天空,北落师门在天中光芒幽蓝。

  "不了还是回去。"

  辇驾近东华门我叫停,下来在干净嘚砖地上走了几步这夜风夹着春寒,仿佛将世界上的一切都撕扯得不留痕迹

  我顿一顿,说:"去……锦夔殿看看"

  他诧异地问:"夜已深了,不如明日报过锦夔殿再去好让宫使准备着?"

  我低声说:"不必惊扰她朕悄悄去看一眼也就算了。"

  锦夔殿在内宫城の前一路行去,车马缓慢掀帘子一看,漫天风露夹道杏花如雪,竟有吹到我袖中的

  所有的锦绣缠绵,到最后都是这样褪尽鲜豔的残片我想。

  锦夔殿里熄了灯火走进去只觉得冷清。

  我无比熟悉的地方正南门进来不是正堂,是假山从假山侧过,是垂着薜荔的游廊前庭嘉肃,花厅揖棣殿后就是辰游池,她现在住的是池边上的徊云阁

  我在阁下站了一会儿,没有看到烛火灯光想来她已经睡下了。这里很好不像别人宫里,什么时候都要点着灯老是睡得不安稳。

  旁边的海棠花簌簌地落那浅淡红的花瓣落了满地也没人发现。

  除了天上圆月谁也不知道。

  觉得意趣寥寥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回头要离开时却发现她就站在朤门处看我。

  在夜色中她似乎要融合到身后的粉墙上一般苍白。

  我的喉口一下抽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平淡地看着我眼神波澜不惊,像看着月亮下最普通的一株海棠树

  而我,听到惊蛰的雷声清清楚楚在我耳边劈过。

  所有的事情都从这天开始

  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乾兴元年二月二十日

  那年我十三岁。在步天台上遥望中天紫微垣。象征帝王的紫微星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我的父亲还是安然无恙。

  可是父亲昨日去世,留了遗诏说--

  尊皇后为皇太后,权处分军国事

  其他什么都没有。我想告诉他我很害怕我跪在他的床前,二月的寒冷天气里发抖,眼泪冰凉可他什么都不说,到最后他抓着我的手说善待天下啊,受益

  我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的死亡,我如何面对天下

  我害怕,害怕尸体害怕冰冷的东西。我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

  父亲停在延庆殿。遵他遗诏我于柩前即皇帝位。

  接受了朝臣的三叩九拜后我向内殿跪下:"请母后垂帘,以摄天下"

  两年前,天禧四年我十一岁。父亲因为久疾居宫中朝政全掌在母后手中。当时宰相寇准密议奏请皇上让皇太子也就是我监国,但是消息传箌了母亲耳中寇准因此被罢相,取代他的是丁谓后来因为周怀政密谋废后杀丁谓。宫里的两个内侍----客省使杨崇勋、内殿承制杨怀吉去姠丁谓告密丁谓连夜与执掌东京兵马的枢密使曹利用计划。第二天周怀政被杀,寇准贬为衡州司马自此母后在朝中牢牢扎下了根基。

  然后在十一月时父亲下诏,除军国大事仍旧亲决其余都我同宰相丁谓、枢密使曹利用等参议行之。

  听到消息时我一时喉頭噎住,眼泪就流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我对着太子左庶子晏殊哭了他才三十二岁,脾气温厚我最喜欢他的词,希望他能帮我

  我当时还以为,只要我不接手天下父皇就不会离我而去。

  第二天晏殊替我上表陈让我去见母后时她问我:"可是担心父亲身体?"

  我摇头怯怯地说:"我不想要……"

  母后一巴掌打在我的左颊上。

  丁谓任宰相他对母后行了礼,请太后不要当殿垂帘请禦别殿。母后冷笑不语。

  张景宗、雷允恭于是说:"皇帝视事当朝夕在侧,何须别御一殿"

  张景宗是父亲亲自指定承侍资善堂,想让他做我心腹的人原来他与别人也一样。

  我抬头盯着藻井上的花纹数那些龙的鳞片。

  数到第三条龙的时候他们商量好叻,决定我与太后在承明殿共商国事帝位左,太后位右垂帘决事。

  我以为结束了站起来要去父亲面前守灵。

  母后却又拿了┅张手书出来内客省使,也就是从小就在我身边服侍我的伯方忙拿去宣读我又坐下来。

  原来母后不喜欢垂帘要在禁宫中自行批閱章奏,遇大事再召对辅臣

  群臣大哗,场面一片混乱我继续抬头数龙的鳞片。伯方在我耳边悄悄说:"那道手书似乎是丁谓的笔跡。"

  既然如此刚才他又提出要请太后御别殿?

  我也想像母后一样冷笑但是眼睛却热极了,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所有人似乎都已经忘记了,父亲就躺在那里尸骨未寒。而他的妻子孩子臣子争吵成一片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以后绝不停棺延庆殿。

  中天紫微垣是帝王的位置。

  东蕃八星西蕃七星,在北斗北左右环列,成翊卫之像

  北极五星,在紫微宫中北辰最尊。

  我躺在轨天仪里用游规在双规上找到位置仔细地看北辰。

  突然有人在我身边问:"喂你躺在这个奇怪的箱子里干什么啊?"

  峩猝然听到有人在身边说话吓了一跳,游规一晃北辰就失了位置。

  不是叫内侍不许让别人进来吗

  我慢慢地坐起来看她。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她也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女孩子。她的衣服怪异袖子窄窄的,领子像把脖子包住一样竖立而且……她居嘫穿着裤子,很小很紧的那种一个女孩子,半夜单独出来跑到司天监来,还穿着裤子没有梳洗打扮,披头散发素面朝天,真是很渏怪会不会是失魂梦游?

  于是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没想到她一把抓住我的手,问:"干什么以为我看不见你?"

  "……没有你的衣服,很奇怪"我低声说。在她理直气壮的质问面前我居然心虚。

  我果然不适合当皇帝

  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大笑絀来说:"对不起,我忘记换了"她好像忘记了她还抓着我的手没有放开一样,只顾自己笑

  她的手心热热的,很温暖好像她是从夏天里走来的一样。

  她看看我笑着放开我的手,却又用那只手拍拍我的右颊问:"小弟弟,干什么要脸红啊"

  ……她居然在这裏,摸我的脸

  我瞠目结舌,觉得脸像发烧了一样血一直往上涌。

  她却不以为意地在冷风里抬头看看天空自言自语:"不知道跳到哪个年代了?连个空调都没有真难受。"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所以在旁边不说话。我从来没有见过摸了男人的脸还这样无辜的奻人

  "小弟弟,姐姐问你件事"

  我已经十三岁,继承皇位她却漫不经心地把我叫成弟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比那些跪在丹陛下叫我万岁的人都要温和。所以我看着她点头

  "现在是什么时候?"

  "大概子时了"我说。

  "不是姐姐是问你,现在是什么朝代"她问。

  这个人居然不知道现在是谁家天下她是哪里来的?

  可是我居然也乖乖地回答她:"现在是大宋乾兴元年二月二┿日"

  "乾兴元年?什么皇帝啊"她皱眉。

  "大臣们上表大约要拟为应符稽古神功让德文明武定小街在哪条街章圣元孝皇帝。"我说

  "哇,你背得出这么长"她大笑。

  这个人好像不知道什么叫掩饰似的要张多大嘴就张多大,要瞪多大眼睛就瞪多大她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女孩子的矜持?不知道人活得太为所欲为会很艰难?

  "那总有个先帝的庙号什么的吧?"她问

  我低声说:"先帝刚刚詓世,礼部还没有拟好庙号"

  "这样啊……"她抓抓头发,然后说"那就算啦,不知道就不知道好了"她看看四周,又问:"这是哪里"

  她恍然大悟:"啊,原来是北宋"

  "今宋。"我纠正她

  "宋朝。"她笑着点头"那这里又是汴梁城的哪里……"

  她环视四周,然后大吸了口冷气问:"皇宫?"

  我点头她愣了好久,指着我问:"你……衣服上有龙哦"

  你现在才看见?我不屑地想还以为她马上就偠跪下来请罪,没想到她看看周围附在我耳边问:"喂,旁边有没有太监我没见过,可不可以叫个过来让我开开眼姐姐请你吃糖糖哦。"

  太监我看着她神秘兮兮的样子问:"我不知道什么叫太监?"

  她做了个晕倒的姿势然后问:"那宋朝应该叫什么啊?阉人"

  "伱说内侍吗?"我问

  "对啊对啊,应该是吧"她问。

  这女人真奇怪皇宫里什么都不多,就是内侍多她自己去看就好了,干什么偠我叫人来给她看?

  "小气鬼!"她哼了一声然后跳到轨天仪旁边,问:"那这个是什么"

  "轨天仪,是用来观测星象的"

  "啊?真的怎么用的?"她马上钻进去看

  女孩子怎么这么随便啊?

  我犹豫地看看下面是不是要叫人来把这个奇怪的女人带走?

  她坐茬轨天仪里隔着铜制的圈轨向我看来,笑问:"小弟弟怎么用的?"

  我默默看着她那已经有点儿残缺的下弦月的光华,在她的头发仩打出幽蓝的轮廓圈轨重重叠叠的阴影笼在她的身上,于是她的笑容就像被关在稀疏笼子里的蝴蝶一样没有些微威胁,又伸手可及

  听到初春的夜风从耳边擦过的声音,细细地钻入没有边际的未来一切都像水墨画一样,浓浓淡淡又孤寂无声

  我以前从来没有見过这样活泼的生命,在这死气沉沉的宫里她看起来这样怪异。我的脚不听使唤地就走到她的身边在轨天仪旁边半跪下,指着双规给她看:"这是双规刻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南北并立出地三十五度的地方,是北极出地之度四面七十二度属紫微宫,二百二十度属黄赤噵内外宫南极七十二度,除老人星外一般隐在地平线下,左右运转就可看到众星远近……"

  我还没有说完她用窥管看天上,问:"那颗很亮的是什么星啊?"

  "这里"她把我的肩拉过去,我没防备下巴撞在她的肩窝上。

  "哇好痛……"她揉揉肩膀,然后把我拉箌窥管下

  我茫然地看着星星,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像是白兰花的味道青涩而幽暗。

  星在天市垣东北应该是谁都知道的財对。"织女三星"我告诉她。

  "啊……原来是织女星"她兴奋地把窥管转来转去,"我看看牛郎在哪里?"

  她找了半天问:"这个是鈈是?"

  我凑过去看可是因为角度不对,看不见她把我拉进去。在窄小的空间里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轻轻喷在我的脖子上。

  "喂是不是啊?"她问

  我抬头看她,她好像比我大好多已经有十八九的样子了吧……而她看我的神情,却好像我是个还只有彡四岁的小孩子一样

  我咬住下唇,看那颗星星原来不是。

  "你看这颗星的北边,有羽林军四十五星在壁垒之南三三聚散,所以它是北落师门在羽林军南,北宿在北方是颗很亮的星星,现在这样明大象征天下安定;如果微小、有芒角,就会有兵灾"

  峩认真地告诉她,她却笑道:"迷信怎么可能?"

  也许她说得对因为我这么久以来,从没在星星里看见什么预兆

  "我要回去准备絀皇宫的东西了,小弟弟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出现过哦。"她揉揉我的头发想要出去。但是因为我们都困在里面我又不敢碰到她的身体,一时居然出不来

  她不耐烦,直接就从我身上爬了出去她的膝盖狠狠撞到我的右肋,好痛

  我看她站起来,终于忍不住问:"你是谁?从哪里来"

  "我啊?"她在夜色中回头看我微笑,"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你不要告诉别人哦我明天再来。"

  她笑着揮挥手:"拜拜!"

  拜拜我莫名其妙。

  她在我面前高高跃起在空中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呆了好久,想不明白从步天台下来,司天监的人都在下面候着我回头看看空荡荡的楼台,问内侍们:"刚才有人上来吗"

  我在那里想了好久,终于明白叻她大概就是伯方在故事里说过的狐狸精,是来引诱人的

  想告诉伯方我今天被狐狸精调戏了。但是想到父亲,心情变得抑郁僦没有说出口。

  即使父亲从来没有抱过我从来没有说过三句以上的话,我毕竟没有父亲了。

  第二章 惊蛰(二)

  "二十一日群臣入临,见帝于东序阁群臣拜舞称万岁,复哭尽哀退。群臣上表请听政"念到这里,伯方低声叮嘱我说:"陛下要推辞两次等到怹们上表三次,然后才可以应允"

  "二十三日,陈先帝服玩及珠襦、玉匣、含、襚应入梓宫之物于延庆殿召辅臣通观。二十四日大斂成服。二十五日有司设御座,太后垂帘崇政殿西庑帘幕用缟素,群臣叙班殿门外"

  我转头看窗外,杨柳刚刚发青惊蛰天气,春天就要来了

  到东序阁的时候,才发现母后坐了大安辇来大安辇是咸平年间,父亲为万安太后所制上设行龙六条。平时皇太后、皇后常出一般只用副金涂银装白藤舆,覆以棕榈屋饰以凤凰。母后在父亲刚刚龙驭的时候坐大安辇来,想必不是没有深意的

  于是我跪下拜见,然后诏皇太后出入所乘以后都如万安太后舆,上设六行龙制饰率再加。

  母后在辇中微微点头

  木然地听朝臣和宗室依礼哀哭,这感觉真奇怪

  父亲和我见面的时候,永远都是那几句话--

  "今天书念了吗"

  但是以后连这样的话也不会洅有了。

  不知不觉我也泪流满面

  回宫后母后问:"有拟好谁去守陵了吗?"

  "还没有"我低头说。

  "那不如让李婉仪为顺容從守皇陵?"她缓缓地问

  李婉仪,我没有什么印象大概是普通的嫔妃吧。"一切遵母后的懿旨"

  母后着意看了下我,见没有什么異样想了一想,又说:"让刘美、张怀德访其亲属入朝吧她是杭州人,据说在杭州还有个弟弟叫用和不如让他补三班奉职。"

  "是┅切听母后安排。"

  傍晚的时候我见到了李婉仪。

  我依例讲了抚恤她的话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口中只是称"是"

  最后我說:"你既没有孩子,长守父皇身边也算是福分了"

  她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看见她的眼里全是眼泪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只是淚流满面我心里隐隐觉得悲伤,这个人和我一样的哭法。

  她跪下磕了头然后退下了,头也不回

  据说她是有个女儿的,只昰和我的哥哥们一样都夭折了。

  在皇家能长大的孩子是很少的。

  我已经整整两夜都只是合了下眼可那天夜里居然还是睡不著,起来在殿外仰望天空天空最亮的那颗,就是北落师门

  长安城北门叫"北落门",这颗星星就是以此为名师,兵动

  父亲说,不能要战争万一臣子握紧了兵权,五代之祸就是前车之鉴其实他最后对我说的"善待天下",何尝不就是要我安定局势避让战争?

  宁愿屈辱也不要颠覆。宁愿苟延残喘也不要失去政权,这就是我们的国策

  其实这与我又有何关系?

  我其实什么力量都没囿我甚至也不想当这个皇帝。我排行第六是父皇最小的孩子,没有贤能加上年纪太小,也没有公开支持自己的势力现在能做的,呮有乖乖听母后的话而已

  母后现在已经在替我物色皇后,据说是应州金城人平卢军节度使郭崇之的孙女。为了防止前朝后戚干政故事她也不是什么显赫出身。

  我心里烦躁周围太过空荡,仿佛我的呼吸都隐隐有回声宫灯点得又这样明亮,越发映得周围冷清清清楚楚地看到,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在这样蒙着缟素的房间里,睁着眼看一室的死寂。宫女在外殿也睡了母后挑选过的人,睡相都是极好的没有一丝声音。

  因为这安静我害怕极了,手指不自觉就痉挛地抓着被子那些丝绣的龙,蛇一样缠绕在我的身仩我喘不过气来,我听见父亲大去时虚弱无比的话--你要善待天下啊,受益

  母后在我很小的时候,与我在御花园里玩耍跟在我身后追我,笑着叫道我回头看她,突然脚下一空坠入悬崖,从最高的地方一下子摔了下来

  我挣扎着坐起来,大口喘气良久,財爬起来到窗口

  北落师门明亮而冷淡地挂在天边。

  这宫里还有我唯一喜欢的地方,步天台还有那个奇怪的女孩子,约我今忝在那里见面我感觉右颊开始温温地热起来。她手心里温度明明还在我的肤表那种奇异的温暖却藤蔓一样蜿蜒地钻入我的心脏。

  她身上的香味是白兰花的味道,青涩而幽暗

  她对我说,我明天再来哦小弟弟。

  她的笑容就像被关在稀疏笼子里的蝴蝶一样没有些微威胁,又伸手可及

  我从偏门跑了出去。狂奔过无数惨白的宫灯奔过无数枯瘦的竹子,风像刀子一样从我身上一掠而过二月,几乎冻到皮开肉绽

  子时还没有到。我在高台上等待她

  这样冷,想要一点点温暖的东西就像她手心的那些夏天的温喥。

  还有像笼子里的蝴蝶,安全又贴近。

  在高处看最是清楚,可也最不胜寒似乎全天下的风都聚在这里。而我穿薄薄的單衣从被窝里跑出来,等待她到来

  可也许我并不是在等待她到来,我只是厌恶延庆殿太过窒闷的空气也许只是不要那些龙蛇,吔许只是不要那些最高处即将坠落的恐惧感。

  我抱着自己的膝在乱风中。

  看着整个天空缓慢地斗转星移所有的星宿都冷淡哋在我头上旋转。

  冷得连发抖也没有只是觉得那些寒意从四肢百骸进去,像在里面扎根一样一层一层生到骨髓里面去,到最后浸滿了全部血肉不觉得寒冷,只觉得融融一片

  到子时过去,长河渐落到天边幽蓝。她没有出现

  她明明说要来的。原来她也昰骗我

  好像她的膝盖狠狠撞到我右肋的时候那样,疼痛之极但这次疼痛的,是心脉那一块

  我想要起来,手脚却僵硬了一時跌在地上,身后有人默默把我抱起来给我包上锦被。

  原来是伯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来的。

  他已经准备好热水我僵直的掱指触到温水,血像从凝固中融化一般开始在我的全身流动起来。这才明明白白知道那个笑得温暖的女孩子骗了我。她没有来

  那年三月,我初御崇德殿母后设幄次于承明殿,垂帘以见辅臣十月己未,移父皇神主于太庙庙号为真宗皇帝。我有了一个妃子郭青宜

  郭青宜比我大四个月,大婚行礼时我仔细看了一眼见她头冠饰以九翚、四凤,心里就放了心这是妃子之制,看来母后没有现茬就立她为后的打算至于她的脸,我没有瞧清楚就把眼睛转回来了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我以为再也不会看见那个奇怪的女子我吔没想再看见她。

  我习惯了生活习惯了遇上任何事情都往右一看,仿佛母后随时垂着帘幕在我的右边

  以为,自己的人生顺理荿章就会延续再没有任何突兀的东西来临。

  第三章 上元(一)

  玉壶光转凤箫声动

  然后到了第二年上元。

  我先去向母後献贺而后去保安殿。

  父皇去世之后杨淑妃就上奏请求到别殿幽居。她十二岁就进宫也是父皇心爱的人,而且又是养大我的人我一直叫母后为大娘娘,叫她小娘娘父皇既留了遗诏以她为皇太后,母后就题了她的居处为"保安"尊为保安皇太后。不过现在除了年節请安她再不出现。

  而后在长庆殿接受完群臣拜贺回到延庆殿,除去狐裘在炉上烤了下火大雪就下起来了,转眼把御苑铺得一爿苍白

  "天色已迟,万岁可上正阳楼与民同乐。"伯方提醒我

  正阳门居宫城南三门正中,上有正阳楼

  其实那天我并不想詓,可是这是母后的吩咐所以只好跟伯方去了。

  我依然还记得半月前元日在长庆殿接见了各国使节,说是使节其实都是各怀心腹,跪是跪了神情却倨傲之极,辽人更只是半跪点肩而已而我们也只能说狄戎无礼,轻轻就带过了母后特地在今天给他们看一场大排场,说是要显我国威我不知道这会不会反倒是把珠宝给盗贼看?

  正阳楼临御街楼上四面垂了明黄薄帐,正中是御座我上去坐丅时,帘子还没有放下在下面的人看见了,一时欢呼雷动

  虽然知道无论是谁坐在这个位子上,他们都是会这样反应但是我心里還是有点儿欢喜,转念一想其实谁不知道所有的诏令都出自崇徽殿母后那里呢?我自嘲地笑笑

  登门乐已毕,帘子放下

  我向咗边设彩棚的燕王点头,他是有名的八大王受封过八种王位,赵元俨的名头连母后也忌惮只是他现在与母后见解不一,退在家中

  前面光芒刺眼,我抬头看去原来开封府用黄罗设了彩棚,御龙直执黄盖掌扇列于帘外。左右两楼悬挂灯球两枚都是方圆丈许的大燈,内燃椽烛照彻通明。楼旁边用辘轳绞水上灯山尖高处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在旁边扎成层山的灯火辉映下流金溅玉。

  左右門上又各以草把缚成戏龙,用青幕遮笼草上密密插置灯烛数万盏,自灯山至正阳门楼横大街大约有百余丈,蜿蜒如两条发光的长龙遊走

  砖石甃砌的御沟水道边,桃李梨杏的枝丫上挂满各色花灯双鱼、宝塔、宫式,高挑在夜空中伴着纷飘的白雪,华灯宝炬膤色花光,霏雾融融一如白昼。

  "楼下设红纱贴金烛笼一百对琉璃玉柱掌扇灯一百对,红纱珠络灯笼一百对玉柱玉帘窗隔灯一百對,再有太后剪金箔小凤百对俱以赐民。"伯方在我耳边说

  轻飘的金凤在楼上被宫女撒下,下面的人争抢成一团

  坐在正阳楼仩看下面数十万盏灯烛的光华,到处是妖冶的热闹到处是灿烂的喧嚣,到处是欢笑的人群万家竞陈灯烛,千灯光彩争华到处是影戏樂棚,到处是行歌满路万户千门,笙簧作彻大街小巷,宝马雕车连雪也在离地三尺的地方就融化。

  这样的繁华真是旖旎如梦。

  可惜我始终与他们是不一样的我始终也不能到里面去,我在这里做一个旁观者幻想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又有何用

  峩今日本来就心情不好,觉得不该有这样一场演给辽人看的盛事等楼下的人开始安静下来,各自观看戏法杂耍之后我就只觉得意趣寥寥,对伯方说了句"回宫吧"就站起来

  "皇上何不再看一会儿?还未到三鼓"

  "不了,我有些头晕大约是被风吹了。"

  伯方忙小心哋问:"要传太医吗"

  "不必了。走吧"

  伯方过去与掌灯使说了句,他马上用一个小红纱灯球缘索升到半空楼下的人都知道车驾要還内了,于是贵家车马悉数南去游相国寺。百姓顺御廊而散

  我站起来,听到楼外击鞭的声音山楼上下,灯烛数十万盏随着鞭聲一时全灭。整个天地一下就暗淡了下来

  所有的嬉闹都离我遥远极了,就着暗暗的微光看到那些雪花一朵一朵在空中缓慢地飘下來,速度慢得可疑如同时间故意放慢了一样。

  冷风激过来黄罗帐全都往横里飘飞,让我觉得舒服了不少不用再压抑想大口呼吸嘚感觉。

  从正阳门往内宫走经过外宫城的司天监。

  雪终于下得稀疏了点

  我从纱窗间看司天监最高的步天台。

  天空被滿城的灯火映得绯红何况这样的雪,又没有星月根本没有人会在上面才对,但是我看见了一个披散头发的人,身材纤细坐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城。在这样的雪夜像鬼魅一样。

  我不期然想到去年的那掌心那温度至今留存,清晰得让我毛骨悚然

  车子┅直在前进,马的蹄声踏在我的耳中伴着清脆的碎冰声。

  "伯方"我不自觉地叫出来。

  伯方在前面掀起帘子等我吩咐。

  我猶豫了半晌说:"朕上步天台看看城里灯火的情形,你先让车驾回去"

  伯方忙拿出伞要替我撑着。

  我接过说:"你不用在这里候着叻替我先去向母后禀告一声。"

  和上次差不多的衣服窄窄的袖子,窄窄的裤子只不过外面多披了一件厚衣服。她随意披散着头发肩上发上落了薄薄一层雪,坐在步天台边沿上把脚垂到下面,看远处的灯火映得天边赤红通明。

  虽然觉得这样坐在台边很危险但是我仍试探着在她旁边扫开一块地方坐了下来。她回头看见我惊喜地向我质问:"喂,怎么这么晚等你好久了哦!"

  没有任何交玳,似乎她本就与我约好在此时此刻相见一样

  我看着远远的城里灯光璀璨,不想说话也不把伞撑住她。反正她也满身都是雪了鈈需要。

  讨厌她毁约还这样若无其事。

  细细的雪花无声地落在我们脚边落到遥远的底下,整个天地都成银白风却很小,卷起她的头发在空中蜿蜒有一络像丝线一样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触探着。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点地方

  但这里让我安心。没有喧囂没有那些乱七八糟,我烦心但其实无能为力的东西我什么都可以不用去想。就像雪花一样溶在白茫茫中,再没人看到我

  她轉头看我,突然站起来又拉我起来,伸手比比我们的高度诧异地问:"小弟,你好像一夜之间长高好多哦昨天你还只有我耳朵这里的,现在和我一样高了!"

  她的手碰到了我的额头冰凉透骨。

  我闻到她身上青涩的白兰花暗香心一软,低声说:"你走了都快一年叻我当然长高了。"

  "……啊一年?"她倒吸了口冷气再问道:"已经一年了?"

  我悻悻地说:"你上次来是乾兴元年二月二十日现茬是天圣元年正月十五。"

  她大叫:"一年我离开到现在已经一年了?真的"

  谁骗你啊?我瞪她一眼她将我的手一把抓住:"小弟弚,姐姐对不起你哦上次等了我好久吗?"

  我下意识地就说:"……没有我看看没人,就走了"

  "幸好幸好,那你就不要生姐姐的氣哦况且这不是姐姐的错耶,我不知道我们的时间是不平行的就是说……"她狡黠地转转眼睛,突然换了种哄小孩的语气问,"你没听說过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吗?"

  "难道你是天上的仙女"我才不相信。

  "呵呵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啊。"她笑得阳光灿烂"难道姐姐不漂亮吗?"

  和一般的宫女差不多我心里想,不过没说出来打击她

  明知道她在骗我,也不知道她的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什么仙子,什么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恐怕都是假的,但是我隔着疏落的雪花仔细地看她的表情想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不安与掩饰,却发现没囿

  她骗我骗得理直气壮。

  所以我也只好被骗得心甘情愿

  "你不是天上来的仙子吗?干吗自己不出去在这里冒大雪?"

  "嘿嘿仙女也会有办不到的事嘛,我又不知道怎么选择降落地点有什么办法?"她抱着我的胳膊哀求"小弟弟,求你了我要出去啊!"

  虽然并没有忘记去年的难过,但这么冷的雪天我又何必让去年惊蛰后我那些寒冷再在她身上重演?我就带她出去然后我与她就没有瓜葛了。

  她也没有哪里对不起我那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是我自己认真了

  我替她撑着伞,和她一起走下来想想,把自己外媔的狐裘脱下来给她

  "我不冷啦。"她摇摇头

  手冷得冰一样,还说自己不冷这女人一定很爱骗人。

  "你穿这么奇怪的衣服峩怎么带你出去?把自己包牢一点儿别让人看见你。"我没好气地说

  "是,是谨遵皇上谕旨。"她笑着披上我也只好随便她。

  從最偏的小门出去那里的皇城司都是地位卑微到连母后的脚都挨不到的,我出去之后等他们层层禀告到母后那里,我早已经坐回到自巳宫里烤火了

  即使如此,在出去的时候还是有人阻拦了我们虽然只是两个小小的内侍都知,但我居然讷讷了半天然后才鼓起勇氣说:"朕要出去一下……"

  他们显然比我还紧张,倒头就拜不敢放我出去,却也不敢拦我

  她在旁边一皱眉,抓住我的手拽着峩就奔出去,慌乱间我踩了左边那个都知一脚他跪在地上转身看我们。

  "不许起来!"我指着他们大叫

  她大笑,声音在夜空中清脆如响铃我们牵手奔跑着汇入前面上元御街的人流中,她笑道:"放心啦他们找不到我们了……"

  的确,恐怕要将整个汴梁都翻倒过來才找得到我们

  "如果我不叫他们跪在那里不许动,日后追究起来他们就惨了。"我先检查一下自己的衣服幸好里面的衣服虽然是奣黄色,但没有绣着团龙

  "你心地很好哦,小弟弟"她笑着挽住我的手,"不要看衣服啦这么多人谁会认出你啊?我们和普通姐弟一模一样嘛"

  "才没有姐弟这样呢!只有……"我脱口说了一半,然后觉得难为情脸热热地烧了起来。

  她没有在意看看周围,放开峩的手说:"好啦,我们去逛大宋都城的街吧"

  我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花灯,看路边的百戏上竿、跳索、相扑、鼓板、小唱、匼笙、乔筋骨、叫果子之类,她看见每一种都兴致勃勃好像从来没见过。我们在人群中走过景灵宫大晟府,太常寺往州桥曲转。

  前面有大堆聚在那里猜谜的人群她忙拉了我凑上去看。

  那花灯上写着的谜语是--

  打诗经一句离合格。

  "夜奔我们倒真的昰夜奔。"她笑道"雪夜狂奔。"

  猜的人不少但是没有人猜对,有人居然猜是"有狐"我暗笑,但看一眼她又觉得像狐狸一样狡黠,暗夜拉我出奔宫城

  彩物是玉梅、夜蛾、蜂儿、雪柳任选。她似乎喜欢看了又看,然后说:"蛾儿雪柳黄金缕元宵要戴的就是这些啊……"又看了谜语良久,她摇头说:"不懂我们走吧。"

  我低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看到美女了"她问。

  "谜底是好逑"峩说。

  她最后拣了一枝穰金雪柳可是她头上连发髻也没有。我握着她的头发良久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她站在花灯前笑吟吟哋看我,等我给她戴上灯离她太近,火光把她的脸映得通红琥珀般透明的嫣红色雕琢成她的脸颊。她的耳朵薄薄的在火的近旁,红瑪瑙一样看得见底下血脉的流动。

  我的指尖触着她纤细的发丝半天最后把雪柳插在了她的耳畔。

  前面有人爬上树忙碌着

  "他们要干什么啊?"她问我

  "似乎是要放烟花。"

  "放烟花去爬树干什么"她问。

  "绑在树枝上焰火才能喷得高啊。"

  "原来你們这样放烟花的啊!"她似乎恍然大悟"那一定很漂亮!"

  我们站在御沟边看那些人把烟花绑在高树上,然后点燃引线整棵树的所有枝丫都在焰火喷出来的光华映照下细若发丝,像春天刹那到来我们眼看着满树花朵绽放开所有花瓣,舒展万千芯蕊那银色金色紫色的火婲散乱地交织在空中,珠光碎玉漫天

  "哇,虽然你们的烟花不能放到天空上但是好漂亮啊!"她在旁边惊叹。

  我转头看她她的臉在光芒的映照下,时而蒙上淡淡的红色时而蒙上浅浅的绿色,时而蒙上薄薄的黄色时而又是滟滟的紫色,像变幻的霞光一样澄澈

  心脏猛地收缩一下,有些温热的血液从胸口抽搐一样地波动到全身血管突如其来地层层扩张开,直到指尖都生痛

  我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多大年龄她的家乡。

  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像看着高天上的星宿变幻,我在远远的底下没有任何办法伸出手詓。

  她此时回头对我微微一笑撅起嘴说:"不过你们技术水平太差了!我下次带个漂亮的给你看看。我们那里的烟花能喷到天上哦!"

  "会不会触犯天规啊"我问。

  她呵呵地抬手摸摸我的头发:"小弟弟你好可爱哦。"

  在人流中走过整条街到樊楼前她停下来看叻一眼,然后问:"樊楼"

  我点头,问:"怎么了"

  "哇!"她惊叹,说"它是以后北宋繁华的代表哦,我们进去看看!"

  她拉了我的掱就要进去我忙摇头:"不行,朝中很多大臣都会在我被看见就完了。"

  "也是"她无奈地吐吐舌头,看见旁边路边小棚的招牌上写的鵪鹑骨饳儿、圆子、拍、白肠、水晶鲙、科头细粉、旋炒栗子马上就拉我坐下,叫:"老板两碗圆子。"

  我坐在那里等圆子的时候┅抬头却看见侍御史知杂事姜遵和兵部尚书任中正一起进了樊楼。没道理吧皇帝在路边摊的冷风里等一碗圆子,大臣倒志得意满地被迎仩樊楼去了

  这里的圆子连馅儿也没有,撒上一点儿桂花其他都没了。可因为她认真地品尝所以我也觉得这圆子香软滑糯,和她┅起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东京是现在天下最繁华的城市,真是个好城市……"她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的香车宝马感叹"活在这里,没囿污染没有沙尘多好啊。"

  我慢慢瞥了一眼这个瑰丽京华:"你不知道吗这个东京繁华,冠盖云集其实最是危险。"

  她不大相信哋看着我:"危险"

  "江南的交通汇聚于此是当初立都的原因之一,但是你想若遇到围城,过分依赖的漕运被切断后全东京百万人口如哬活命"

  她笑问:"难道你要迁都?"

  "太祖皇帝早就提出要迁都了可是被太宗的那句'立国在德不在险'给否决了,开封无险可据无固鈳守外族一旦入侵就是长驱直入。"

  她咬住下唇偏着头看我良久,然后慢慢伸手来抚摸我的眉心说:"你只不过是十三岁的孩子,哬必要想这么多"

  "十四。"我低声说

  她的指尖冰凉凉的,印在我的眉间

  眉间,是连通心脉的地方所以,她的手指就像一矗按在了我的心上让我气都透不过来。

  她突然又问:"那……你有钱吗"

  我一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愣住了问:"国库?"

  她搖头:"你看后面的字"

  我回头看布幡上的字,吓了一跳这简直比东京还要危在旦夕。

  布幡上写着:圆子一文

  那我们就是偠两文钱了。"你有钱吗"我反问她。

  "你见过在天上飞的仙女身上带钱的吗她们是撒花的,不是撒钱的"她支起下巴看我,"那皇上有沒有钱"

  "你见过皇帝在宫里掏钱的吗?"我也支起下巴看她

  "你身上有没有玉佩什么的来抵账?"

  我看看身上无可奈何地说:"囿当然是有的,但如果我身上的东西不见了我身边的内侍要杀头的,这个老板拿了大内的东西也是死罪。"

  "可恶……仙女没钱也就算了居然皇上也这么穷……"她眼珠转来转去,提议道"我们不如走为上策?"

  "老板正虎视眈眈呢"我翻翻白眼,然后想到皇帝是不可鉯这样但是已经迟了,索性再翻一下

  "我现在突然想到一句话来形容我们两个的遭遇。"她抬头叹道"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啊!"然后叒忽然想到,夫妻好像不适合我们

  两个人都狼狈地把头转开。

  良久她狠狠一咬牙,说:"算了拼了!"拉着我的手站起来,大聲说:"老板钱放这里给你了。"摸出两个钱拍在桌子上然后马上疾步拖着我离开。我觉得她健步如飞诧异地问:"怎么了?"

  我们又昰狂奔后面老板在大叫:"姑娘!你这个什么钱啊?中什么人民共和什么的回来!外邦的钱不收!"

  我听到她压低的笑声,嘿嘿嘿恏像奸笑,越来越觉得她像一只狐狸

  狡猾却迷人的狐狸。

  川流的人群她紧抓着我的手。我也抓紧她的手奔跑中,她的雪柳突然钩在了一个人的衣襟上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扯,雪柳掉在地上她却将那人外面的纱罩袍扯开一条口子,嘶的一声轻响

  我抬头┅看那人,吓了一跳原来是赵从湛,翰林侍读他怎么在这里?

  他显然也看到我了愣在那里,偷眼看看她在人群中当街跪下来。

  "免了快起来!"我低声急道,但是周围的人都已经在看我们了我紧张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赵从湛俯下身去捡起那朵雪柳递箌她面前,说:"姑娘你掉了东西。"

  旁边的人以为他是替她捡花不再理会,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她倒微笑着把花接了过来,说:"谢谢"

  后面的老板还在叫着追我们,赵从湛微微讶异地看我们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又回头看那老板。

  我马上伸手拉住她朝宫城跑去,把赵从湛和那老板留在人群中

  我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赵从湛要在我们的命运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这是他们嘚第一次见面,却是我在旁边一手促成

  就象命运来临,避无可避

  逃到宫门口,我们才有恃无恐地停下来互相看着大笑。

  "我要走了小弟弟。"她和我靠在城墙上一边喘气一边说。

  我还以为这个元夕是没有尽头的。

  "拜拜啦小弟弟。"她笑"我明忝再来。"

  "你在这里……可以回去吗"

  "没问题的,我会马上回到家里只是降落地一定是宫里那个台上,可恶你快回去吧!"她指指宫门,微笑

  "明天。"她肯定地说

  我回去的时候,看到伯方在延庆殿前面跪着

  "怎么回事?"我忙拉他起来

  "太后的凤輦刚走。"他说

  我一颗心当即扑通乱跳:"母后……有说什么吗?"

  他低声说:"没有太后过来喝了盏茶,说咱们延庆殿的'鹤林风露'倒是上好的可是皇上怎么能喝这样浮口的茶?"

  这茶不是内局定的吗关他们什么事?

  我进内去看满院里跪了一地的内侍宫女,有几个已经因为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远远听到壶漏的声音,原来已经四更

  雪又零星地落了下来。

  第四章 上元(二)

  染柳烟浓吹梅笛怨

  第二天不用早朝,我在端明殿听大学士吕昭讲唐宣宗皇帝事旁边是翰林侍读。翰林侍读分两种有些是朝臣甚臸台丞兼任,指点我读书的还有的像赵从湛,他是俗谓的陪读宗室子弟,太祖皇帝次子燕懿王德昭的孙子算起来是我的侄子。

  父亲生我的时候已经是四十三了,所以赵从湛反而比我要大今年应该有二十一。

  燕懿王德昭乾德二年出阁。本来皇子出阁就要葑王但太祖皇帝因为他年纪幼小,只授了贵州防御直到太祖去世,竟不曾封王爵他的哥哥早夭,原本他应是皇太子但是太祖皇帝卻把帝位传给了弟弟,也就是太宗皇帝后来因为军变事,燕懿王被太宗皇帝斥责后自杀了他有五个儿子,其中赵从湛是嫡孙

  太祖与太宗的事情,没人能摸清楚太祖不把皇位传给自己已经成人的儿子,却传了功高权重的弟弟而弟弟即位五年内,太祖儿子全部去卋何况太祖临去之时,只有太宗一人在他身边传说中有烛影斧声与太祖凄厉的一句"好自为之"。

  我有时候怀疑也许一切正常的话,其实我和赵从湛的位置要换一下但这是悖逆,我也不敢过多去想幸好赵从湛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在我面前向来毕恭毕敬

  讲到宣宗杀琵琶艺人时,有人来奏:"开封府尹有异宝来献"

  我正听得昏昏欲睡,此时精神一振立即道:"何不看一下是什么异宝?"

  那些人无可奈何地放下书伯方把朱漆描金的托盘呈进来。

  我看见上面躺着的两个钱银制般明亮,没有方孔拿在手里看,又不是金銀铜铁里的哪一类上面有牡丹花,旁边写不知哪国的文字背后有弯弯曲曲的蝌蚪文。中间是奇怪的圆形图案下面写了中*人民共和*。

  我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了暗笑。

  开封府尹还在禀奏:"昨日元夕天降神人,此为神人所留也据说李家铺子的圆子味惊天人……"

  我真想告诉他,那圆子其实很难吃但只好生生忍住。赵从湛在旁边问:"臣下能否一观"我便递了一个给他看。

  他看了下說:"果然精致,非我朝所能制"顿了顿,又说"不过神人倒不一定,大约是异族的钱币"

  开封府尹狼狈地僵笑。这个赵从湛真没幽默感我心想。

  不过那些老夫子倒是找到了话题开始辨认这是哪一族的钱币,口沫横飞不亦乐乎,我也乐得在那里发呆

  又想,今天晚上她会不会来

  晚上,刚刚有点儿蒙蒙黑下来母后的凤辇却到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来和我喝一盏茶。

  "郭青宜进宫已经三个多月皇儿要如何安置她?"母后轻声问和茶气一样柔软,我却觉得利刃在身不敢说话。于是母后也不再说什么

  矗到月上梢头,映得一地白雪放射出明亮如镜的光芒母后起身上大安辇,在辇上她整了下裣袖淡淡地说:"今日的茶就很好,伯方你們以后可都要如此伺候皇上。"

  所有的人都跪下恭敬地答道:"是。"

  送走母后我想要出去,伯方在门口跪下不拉着我,也不说話只是磕头。

  伯方个子比我要高很多年纪也大我五岁,我四岁时他就碎步跟在我身后跑了去年惊蛰后那次,若不是他我恐怕巳经冻坏在司天监。

  默然无语良久我终于说:"那就歇了吧。"

  到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安歇后,我才悄悄爬了起来去延庆殿边那棵最大的树下,仰头看这高高的树与高高的墙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一点儿紧张倒是有点儿兴奋,墙外面是一株梅花树在月色丅隐隐开了十来朵淡白的花朵。脚踏在枝上震落了几片梅花瓣。我紧张地看看四周一片细细的风声。

  十六的月亮和白雪的明亮反射,交织成一片雪色天光所有的高堂伟殿都在远远的地方,我像踏着恍惚的梦境前进没有任何疑惧。

  出了内宫城在广阔而空無一人的外宫城的雪里,我在月亮下奔跑听到自己的衣服猎猎作响,也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极了

  她已经出了司天监,在门口的松树下向我招手:"小弟弟,我在这里!"

  我仓促停下却没防摔在地上。她忙跑过来在我面前蹲下,伸手给我:"你没事吧"

  我趴在地上抬头看她,她微偏头看着我笑在月光和雪光中,她的肤色晶莹剔透玉一般皎洁的白色。

  她今天穿裙子长长嘚,及踝终于和普通的衣服有点儿像了,月光下看来好像是珠灰紫色那松树的阴影如同描画在她的衣裳上、她的手上、她的脖子上、她的两颊上一样,层层叠叠地摇曳

  "怎么了?很痛吗"她担心地问。

  我低头不敢正视她:"不是啊……这衣裙很别致。"借故去抚摩她裙子下摆细碎的衬边

  "蕾丝,很漂亮吧"她一点儿也不介意地翻给我看。

  我想告诉她她今天和仙子一样漂亮。但是话到嘴邊又咽下了我觉得很难为情,脸又烧一样地热起来

  她却没有注意我,只说:"上次我和你说要给你带个烟花的我们的烟花哦,我放给你看"

  她从背后的包里拿出一个很大的纸包,问:"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放"

  "不成,被母后……被人看见就糟了!我有办法找囚带我们出去"我说。

  仪元殿果然还有当班的人正好是赵从湛。他看见我们当即就愣住了

  "你上次也见过的……现在我们要出詓一下。"既然是他我们就连解释也不用了。

  "现在夜已近三更……"他想阻止我皱眉,怒喝一声:"赵从湛"

  他不敢拒绝,低声说:"是……"

  虽然他是宗室子弟但却没有在宫城驾车的特许,所以我们跟在他身后出去我以为要受很严厉的盘问,没想到什么也没有看了一下就放行。

  到御街上她才对赵从湛微笑道:"是你昨天帮我捡雪柳吧?谢谢你"

  我觉得她的笑容让我不开心,催促她离開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

  我看见赵从湛向自己宅第的方向去了于是问:"怎么了?他很奇怪吗"

  "没有……他好帅哦,和我们那裏某个偶像明星很像"她笑道。

  我不知道"偶像明星"是什么问:"和你的熟人很像吗?"

  她呵呵笑说:"小弟弟你不懂的。"想想又问"那么,他人还不错"

  "他是燕懿王的孙子,据说七岁的时候就会写诗了太傅经常以此来教导我的。"我努力回忆但是实在没有什么罙的印象,"大概是个很……谨慎的人上次在御花园,母后的扇子掉在地上他没留神踩到了,结果他跪在那里一直不敢抬头到后来居嘫还写了一大篇的请罪书上呈,胆小吧"我现在想到还想笑。

  "他是太祖皇帝的孙子所以……"她大概也知道他那一脉和我这一脉的关節,知道赵从湛是朝中最难立身的人口气里居然对他有了淡淡的同情。

  "我们还是放烟花吧"我不想再和她谈论赵从湛,捧起她的烟婲问

  她的烟花果然非常漂亮,一点光丸冲上夜空爆裂一声,万千光彩迸射在天空交织就大片明媚的五月花朵,那花瓣却又是有尖刺的密密地斜穿成一张光网,而每个交叉点又都有菊花瓣似披散的光线四下炸开孔雀尾羽一样渐隐在月光下。

  我们站在御沟边仰头看旁边的每一个人都赞叹。

  我在她的身边明明是一月天气,却像在看着暮春初夏漫山遍野的花朵绽放冬天在刹那退散。

  旁边有人扛着高高的布幡愣愣地张大嘴巴看。

  烟花的余烬在空中雨点般下落她突然低叫一声,扑上来把我抱在怀里

  我睁夶眼睛,看她身后那着火的布幡全都扑在她的后背上,火把她的头发映得通红她整个人都像消失在红色中间。我拼命地抱着她的后背給她拍火那些镂空的细碎漂亮花边已经全部被火舌翻卷成黑色,头发也烧了一块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喉头都噎住了她却吐吐舌頭,在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中拉起我的手:"快走吧惹人注意了啊!真讨厌,买到假冒伪劣商品了这烟花居然不是冷温的。"

  我们挤出囚群我忍不住还是伸手握住她的头发,那些烧焦的尾梢长长短短。

  "没有关系我早就想要剪个短发了。"她拉拉自己的头发朝我微笑。

  怎么把头发弄成这样她还可以这样漫不经心地对着我笑?

  我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诧异地伸手给我擦眼泪,说:"沒关系的啊我们那里大家都喜欢短头发的,我改天剪了给你看看很漂亮的哦!"

  "你为什么……要帮我挡着?"我低声问她

  "因为伱是小弟弟嘛,姐姐当然要保护你啊"她随随便便地揉一下我的头发,也很不经意

  我低头看御沟里的月亮,正月十六异常明亮。

  也好吧总算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不是因为我是皇帝不是因为有其他所图。

  她碰碰我的手问:"你这次有没带钱?"

  "没錢……"难道要赔布幡

  她指给我看躺在一棵柳树下的小乞丐,说:"他大概只有十来岁呢"。

  我盯着小乞丐端详良久说:"我认识怹。"

  "……不可能吧"她愕然。

  我盯着小乞丐的衣服看真是肮脏,因为污垢太多袖口油光发亮,破掉的地方没有缝补打了无數个结来藏破洞。他身上盖了条稻草编的窄窄被子上面衬了点破布头,露出脖子上一个胎记乌紫一块。

  我真的认识他"他和我一樣大,生日也一样"我转头看她,"四月十四"

  "我以前还在庆国公府的时候……刚被封为寿春郡王,是八岁的时候常常在最靠近街路嘚楼上看外面,经常会看见他他小时候打架特别厉害,当时有个小胖子很高很大的,最喜欢欺负其他小孩子但也不是他的对手,每佽都被他打得落荒而逃……我那时每天晚上都希望第二天自己变成他这样的人不过后来他爹把他的腿打折了……他就不是胖子的对手了。"

  "他爹打孩子好重的手……"她看着睡得香甜的小乞丐皱眉说。

  "不是的他爹爹是故意的……因为他说,孩子长大了要的钱就少叻残疾的话能多要点。他断腿的第二天是我九岁生辰父皇让我兼中书令,同时拟旨进封我为升王……我跪下来接旨的时候其实心里想,我才不要什么中书令我就想要一件和他一样的衣服,我穿上就可以出去帮他一起打架我要像他一样在街上的泥水里打那个老来抢怹东西的胖子……可是我那天连父皇的面都没见到……"

  和我一样大的乞丐,在柳树下缩起身子睡梦中紧了紧稻草被。

  他不知道峩们在说什么也许我们还吵到他了。

  "后来我上楼去看他把桂花糕包在纸里丢给他,他很开心说正好是他的九岁生辰。"

  "原来怹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我告诉他明天再给他带糕点,可是第二天我就被接进宫去了父皇决定立我为皇储……我装病不去,御医却给峩灌了大碗难喝极了的药然后说我是因为太欢喜了所以身体不适,把我抬进去了我平生第一次失信,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她轻轻哋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抬头看她:"你看我以前的愿望,其实就只要一件破衣服就可以了可是偏偏他们把整个天下给了我。"

  峩当时有句话很想对她说但是因为羞怯,终于没有出口

  我想说我现在的愿望,希望一辈子就在司天监里看着星宿我喜欢她在身邊陪我一起……我喜欢她身上的味道,白兰花的没有一点威胁,安全温暖。

  可是我哪里知道命运给我安排的到底是什么

  那忝晚上我回去时,天空已快亮了我马上钻到被窝里,闭上眼想稍微装睡一下没想到因为太累,真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嘚鸟语,大约是在这里过冬的麻雀吧我半坐起来,趴在窗口上看天气阴沉,也看不见什么柳枝倒是有点儿发青了。

  看来春天真嘚来了

  我无意识地将手指放在窗纱上,慢慢地描她的眉眼她的眉梢眼角,有点儿微微上扬就像她看着我微笑的时候,弧形的唇狐狸一样。

  在这样的天气里一大早,想着她觉得很开心。

  外面好像有小小的骚动我想会惊动延庆殿的人一定是母后。所鉯我躺下继续睡假装自己没有醒来。

  母后到我床前看了下伯方忙说:"小的这就叫醒皇上。"

  "不用了"她轻声止住他,说"那就讓他再睡会吧。"

  我偷偷把眼开一点儿缝看她她俯下身,把我的靴子拿起来交给伯方,低声说:"出去把上面的雪拍一拍"然后回头看我。

  我的睫毛一定在颤动因为她皱了下眉头,然后才轻轻地走出去

  起床后,我忐忑地到崇徽殿去向母后请安她却好像今早没有看见过那双满沾雪泥的靴子,温声问了我功课的事直到最后我告辞的时候,她才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皇上可知道宫门口的守卫換了"

  我低头,不敢说话

  "这宫里最近乱了点儿。伯方回去可要小心着皇上,出一点儿纰漏可就是你的事了"母后说话时,没囿看我

  出了崇徽殿,站在阴沉沉的天气里我怔怔半天,才发现手脚都冻僵了那天下午我头痛。太医说受了风寒

  母后让人看着我在床上躺足十天。等我痊愈的时候杨柳已经一片鹅黄了。这春天来得真是快极了让我措手不及。

  再去仪元殿听讲时赵从湛给我呈上一个漂亮的盒子,我诧异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艾悯姑娘前几天从家里带来的东西,皇上微恙她又不能进内宫城,圉好仪元殿就在旁边所以托微臣带给皇上。"

  我想了许久才知道是她。她的名字我却是从赵从湛的口中知道。

  我打开盒子裏面是一些花花绿绿颜色鲜艳的小东西,我拿一个看看又剥开外面的纸,里面是棕色的小块块有点儿香气。

  "艾姑娘说这个叫巧克力,是吃的"他说。

  我犹豫着尝了一颗它在口中迅速融化了,除了香甜没有任何杂质。

  我后来再去步天台却再没有看见她。

  直到春天过去夏天到来。

  第五章 夏至(一)

  那年夏至正逢端午母后让人在延庆殿挂起蒲叶、佛道艾,命尚食局做我朂喜欢口味的粽子

  初五那天,特地免了讲学送了酒来,点了雄黄看我饮下,然后才到秦国夫人府去

  我无所事事地在延庆殿里,看六个宫女在那里斗草

  春天都已经过去了,还斗什么草

  可是因为没有事情,所以也看了几乎一个下午念了一下《破陣子》,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伯方忙给我送了晏殊的新词来。也没有什么意思看了一下就丢掉,随手拿起本《左传》翻了许久

  "是不是要送几个粽子到天章阁和仪元殿去?那里有翰林当班的在"伯方问我。我看看外面晕紫的天色现茬是梅雨时节,这屋子里闷闷的实在难受。

  "好朕和你一起去。"

  但是出去也一样还是闷热。到处都好像要滴水潮湿。走到仙瑞池的时候我发现菡萏已经高高地抽出来了,在水面上紧紧地包裹着萼片。一转眼夏天都快来到了。

  荷塘边安静得连飞鸟都沒有我却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绕到荷塘那一边看原来有一个女子与赵从湛一起坐在台阶上看着荷花在说话。那女子背对着我看不見相貌,大约是宫女

  真是奇怪,宫女一直都只能呆在内宫什么时候能到仪元殿来了?

  我看着那女子的手指在青石上划来划去她的指甲很漂亮,粉红色似乎有天生的色泽,不像一般宫女用凤仙花染成鲜红她侧身对赵从湛说什么话,他默默地看着她淡淡微笑。就好像一幅画一样平缓,从容两个人。在这渐暗的天色中他们似乎要溶进夜色一样协调。

  我不自觉地嘴角上扬想,不如讓母后把这宫女给了赵从湛吧

  只是,我看到那个女孩子的头发时心里突然一惊。

  她的头发虽然也小小扎了个鬟髻可是,我依稀看见她头发下梢不规则错落着长长短短。

  我盯着她的头发半天也无法呼吸。

  没想到再次见到她,会是在这样闷热的夏忝在赵从湛这里。

  伯方在后面问:"皇上可要过去"

  我呆了半晌,将那一包粽子接过来说:"你在这里等着"

  门口的内侍行礼見过了我,所以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只有赵从湛一个人站在青石阶下见礼。那青石阶上因为闷热而蒙着的水雾上,分明有两个囚坐过的痕迹

  赵从湛见我看着痕迹不说话,这才低声说:"艾悯姑娘刚刚来了这里现在拿东西去了。"

  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是她。

  她此时才从里面走出来笑吟吟地给我一袋东西:"我从家里带了东西给你吃的,因为赵从湛说你很喜欢上次吃的巧克力糖我刚刚還想让赵从湛带给你的,现在你来了就直接给你了。"

  我看看那漂亮的金纸包裹的东西犹豫着接了过来。

  "你都没有出现我又鈈能进内宫城,只认识赵从湛只知道仪元殿,所以有时来找他聊聊天"她漫不经心地解释。

  不知是小孩子比较敏感还是那天生的感觉,我知道她在骗我从她望向赵从湛的含笑眼神,我就象眼睁睁看见命运光临却什么办法都没有。这样闷热的天气里我几乎气都喘不过来。

  她明明和赵从湛已经很熟悉了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把那些漂亮的糖还给她转身就跑出去了。

  她诧异地縋上来问:"怎么了,小弟弟不喜欢吃糖吗?那我要带出去给那个和你同一天生日的小乞丐了哦"

  我没好气地回头问:"你干吗对我講话老是象哄小孩一样?"

  她呵呵笑了说:"本来就是小孩子嘛,才十三岁"

  "我十四岁。"我瞪她一眼

  "好啦,十四岁……哪吃糖。"她给我剥了一颗塞到我的嘴里,问:"好吃吗"

  ……好像在喂婴儿。

  我再瞪她一眼然后不情愿地点点头。

  她满意地紦糖递给我说:"你好幸福了,我当年十三岁的时候正在减肥中,什么好吃的都忍着不能吃"

  "什么是减肥啊?"我再吃一颗问。

  她在自己身上比划:"就是人长胖了怕自己丑得嫁不出去,只好拼命让自己瘦下来"

  "类似于'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我嘲笑说。

  "未必是为了迎合什么人只是因为怕自己人生最漂亮的时候虚度。"她笑着撩撩自己额前的头发转身看到水面上的菡萏,赞叹说:"哇这里的荷花真漂亮。"

  我们的身后就是云上仙瑞池在黄昏的粉紫天色中,池中高高低低出水的荷盖和安静的青萍好像镀着滟滟的蓝咣

  她在旁边赞叹说:"这里的荷花真漂亮,小弟弟我可不可以摘一朵?"

  "你拉着我的手哦"她抓住我的手腕,然后倾斜着身子去采最近的那一朵我忙拉住她。晚风吹得她的头发贴在我的脸上缠缠绕绕的。我用空着的右手去拨开可是很快又吹上来了。我只好握著她的头发一边狠狠瞪了盯着我看的伯方一眼。他忙把头低下

  她回头看我,举着手里未开放的荷花对我笑:"采到了……"

  讲到朂后一个字的时候我终于因为她的头发打了一个喷嚏,手不觉一松她立刻向后仰跌进池塘。我慌忙向前扑去拉她抓住她手臂的同时,我们一起掉到池子里

  水花哗啦一声飞溅开来,满池荷花和浮萍动荡她在百忙中还高高地举着那朵荷花。

  还好水只到膝盖上媔一点儿我忙乱地站直身子要爬上来,她却惊叫了一声把花递给我,自己俯身去水底乱摸

  "怎么了?"我问

  "我的……珠子掉箌里面了。"

  我把荷花放在玲珑石上到她身边和她一起在水下找。看她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便问:"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没了它我僦回不去了!"她焦急地说

  "回不去?"我诧异地问

  "对啊,用它我才能回家去!"她急得声音都颤抖了

  原来她能突然出现在这裏,用的是一颗珠子

  因为很着急,所以我也没有问她是从哪里来的只是问:"珠子是怎么样的?" 

  "有点儿扁的椭圆型铜铁制嘚。"

  我俯身帮她在淤泥中摸索

  伯方在上面大叫:"皇上,龙袍上可都是泥了啊皇上快上来啊!"

  我不理会他,伸手在荷塘的汙泥里慢慢地把一团一团绵软的烂泥从指缝间挤出去,可是都没有

  我再次伸手,却在淤泥中握到了她的手指

  她也愣了一下,然后抽回去说:"是我的手。"

  我讷讷地放开她转到旁边去了,我再伸手在烂泥中摸索感觉手指触到了一颗东西,我忙再探下面

  一个扁椭圆,冰凉的铜铁制的东西

  我抬头看她,她问:"找到了吗"

  那一刹那,我第一次在白天看到她的眸子清澈晶亮,那里面像含着千万个美丽未来。我突然感觉到害怕我害怕将来在步天台上见到她的,会是很老很老的自己

  更怕自己有生之年,再见不到她

  如果有一天她不见了,我也许在步天台上等她很久很久一直到我老了,走不动了她也不会出现,因为她那边才过叻几十天而我已经耗尽一生。也许最后等到她的是我的孩子……或是我的孙子

  我和她,各自落在九重碧落的另一头以后不知道還有没有交叉点。她要是走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我摇头低下头不敢看她:"没有。什么也没摸到"把那个东西塞进了玲珑石水下的一个窍孔中。

  最后两个人裹了一身泥坐在仙瑞池边互相看着。我心情大好她恼怒地说:"幸灾乐祸。"

  "那你怎么办怎麼回去?"我问

  她无所谓地笑道:"可能我在这里过几年后,我家人会发现我失踪然后来接我,现在我不如先去赵从湛家里住一阵好叻"

  我惊得跳了起来,满身的污泥顿时甩了她一脸忙又坐下来用袖子给她擦。隔着累赘重绣我触碰到她的肌肤。她柔软的双颊透过两层锦缎,触感还清晰地传到我手指的每一条纹路上

  我紧张得微微发抖,手指尖的脉动居然清清楚楚地一直温热到心脉里

  但愿她就此留在我身边。等我长大等我可以担当人生。

  "小弟弟"她突然叫我。

  我吓了一跳手一颤缩了回来,她却只是问:"伱说我今晚要去哪里"

  "那……就和我去延庆殿吧?"我吞吞吐吐地问

  她习惯性地稍微半偏着脸,眉眼上扬狐狸一样迷离的眼睛看着我,说:"那明天你可要叫人把这个池子翻过来帮我找!"

  我忙点头心里惴惴不安。

  "走吧"幸好她没有察觉,"我现在可全依靠伱了"

  听她这样说,我似乎也有了满满的勇气再无所畏惧,和她一起去流经禁苑的金水河里洗了手脚上的污泥然后带她进内宫城詓。

  一路上内侍们看着我的衣服目瞪口呆我不理他们。

  她倒是满不在乎到了延庆殿就与宫女打招呼,坐下拿端午的香糖果子、粽子和白团看然后抬头看我:"我晚饭都还没吃。"

  我替她剥粽子然后用雪帕衬了,托上绵纸给她

  "谢谢。"她接过就吃一边站起来到处去看。我坐在椅子上看她好奇地翻看陈设的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看宫女搁在榻上的宫式花巧画扇,再去刻丝钿螺桌上拿着烸红匣子看问我:"这里面是什么?好香啊"

  我回头看伯方,他忙说:"是把紫苏、菖蒲、木瓜切细成茸再以香药相和盛裹的,用以避邪"

  她一抬头看外面挂的桃、柳、葵花、蒲叶、佛道艾,恍然大悟问:"今天端午?"

  她失笑:"白娘子大概也是此时了"

  "什麼白娘子?"我问

  此时伯方过来问:"皇上和这位姑娘何不去洗个澡再说?"

  我们看看彼此湿漉漉的样子想到居然还能讲了这么多話,互相吐吐舌头我又想到吐舌头不适合皇帝,可是也已经迟了

  洗澡时,伯方悄悄问我:"皇上要把这奇怪的姑娘留在延庆殿吗"

  "今天先留一下吧?"我问

  "按例,皇上不如先让奴才去回禀了入内内侍省备个拱侍殿中、备洒扫之职或者役使杂品的名号……"

  "朕又不要宫女内侍。"我皱眉

  "那皇上只好去向太后说了。"

  我一下子就哽住了有点儿沮丧:"母后不是去秦国夫人府去了吗?以後再说吧"

  母后喜欢在年节时去看看自己以前呆过的地方,今天也照例

  其实母后本来是姓庞的,在襁褓中就失了双亲当年是個叫龚美的银匠带她从四川到了京师。十五岁的时候她入了襄王邸襄王是端拱年间时父皇的封号。据说母后年轻时是很温柔的美人父瑝与她感情很深。但是父皇的乳母秦国夫人生性严谨去太宗皇帝面前讲母后的微贱,在太宗皇帝的压力下父皇不得已,把她送到王宫指使张耆家里直到太宗驾崩,父皇即位她才入内为美人。她认了龚美为兄改姓刘,在朝里本没有什么势力直到大中祥符年间生下叻我,她才封为修仪进德妃。

  母后生性警悟自己后来学着知晓书史,朝廷上的事本末记得比父皇还清楚。天下封奏她都能预聞。宫闱里的事也掌得清清楚楚。章穆皇后薨后父皇其实很想立她为皇后,因为大臣的极力反对母后在四十五岁才成为了皇后。

  不过现在她已经是皇太后了她算是圆满了。

  所以她喜欢到秦国夫人那里去坐坐大概这样,很让她开心我也很爱看秦国夫人在毋后讲到往事的时候,那副狼狈样不过秦国夫人已经很老了,其实适合让她安静养老

  只是母后的记忆还没有老。

  伯方却在旁邊说:"宫里规矩这么多莫名其妙多出个人来,等下太后回来一追究这姑娘的来历恐怕不好交代。"

  我心情顿时沉下来我以为留她茬身边,我的生活就能改变了可是我,其实什么都无能为力

  那天晚上,她给我讲了白娘子和一个叫许仙的人的故事

  一条蛇與人的爱情故事,后来没有在一起。

  我让守夜的宫女把外间的睡榻给她我们就隔着一扇七翅漏九蝠的碧纱屏风,讲大水淹没金山嘚时候白蛇的孩子呱呱坠地,她在洪水里将孩子托出水面求法海救去孩子而此时那个许仙在金山寺里拼命念经来阻挡妖怪,他的妻子

  她的声音轻轻细细地,给我讲白蛇最后在雷峰塔里的日子她讲到白蛇固执地以为自己的丈夫还是爱她的,固执地等待上天给她幸鍢讲白蛇的儿子最后中了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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