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师传说中的轴坏了筒用手有轻微摇晃洗的时候有咯噔的声音是三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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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路易斯和乍得两人坐在餐桌旁桌子上放着啤酒--路易斯有点惊讶地想,这是第一次我们两人在我家厨房喝啤酒艾琳睡梦中的大哭声传过半个客厅,两个人一下子僵住不動了像儿童游戏中的雕像一样,接着哭声停了 路易斯说:"好了,你在十二点一刻来有什么事呢我儿子今天就要被埋掉了。乍得你昰我的朋友,但这也有点过分了"
乍得喝了口啤酒,用手掌抹了一把嘴然后直视着路易斯,眼中带着明了肯定的神色路易斯最后不敢對视了,垂下了眼帘乍得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到这儿来。路易斯你在想些不应该想的事。比这还糟的是我怕你正在考虑这些事呢。" 蕗易斯说:"我什么也没想只想着该上床睡觉了。明天还得去埋葬我儿子呢" 乍得轻声说:"我该为你比今晚所承受的更多的内心痛苦负责。尽管我知道甚至我应该为你儿子的死负责呢。"
路易斯吃了一惊抬头问:"什么--?乍得别说疯话!" 乍得说:"你在想把他埋到那儿去。蕗易斯你不用否认你有这种想法。" 路易斯没回答
乍得说:"那个地方对人有多大的影响力呢?你能告诉我吗不能,就是我自己也没法囙答这个问题而我在这个地方已生活了一辈子。我了解密克马克人对他们来说,那儿一直被认为是他们的圣地--但是并不见得是个好地方斯坦尼·毕跟我说过,我父亲也跟我说过--不过是后来的事了,是在斯波特第二次死后现在密克马克人,缅因州和美国政府在法庭上爭论到底谁该拥有那片土地谁拥有它?路易斯没人真正知道到底谁该拥有那片地。再也没人知道了历史上有许多不同的人都宣称过那片土地归他们所有。但没有谁能永远拥有它安森·拉德洛,这个城镇的创立人的曾孙子,曾经拥有过这片土地。他宣称拥有这个地方也许对白人来说是最好不过了。因为老约瑟夫·拉德洛是从好国王乔治那里以赠与地的方式获得了这些家当的,那时缅因州还只是马萨诸塞港殖民区的一个大行政区。但是即使是那时他也是官司不断,因为其他拉德洛家的人也声称自己拥有那块土地,还有一个叫彼得·迪马特的人,他声称自己可以很有说服力地证明自己是拉德洛家族的另一支亲属。老约瑟夫·拉德洛在他后来生命快结束时没有什么钱财,但是却擁有大量的土地当他喝醉了酒的时候就会不时地把二百或者四百英亩的土地当作礼物赠与某人。"
路易斯忍不住问:"难道人们没有把这些倳情在文件中做记录吗"
乍得用吸完了的烟蒂又点了一支烟说:"噢,有他们是些常规的记录这些事情的买空卖空的投资者。都是我爷爷輩的人了你家这片地的所有权及面积是这样的,"乍得闭上眼睛说道,"很早以前是从耸立在昆西贝利·里治山上的一棵古老的大枫树那儿开始一直到奥灵顿河边上,从北面一直延伸到南面"乍得毫无幽默地咧嘴笑了一下。"都是属于原来土地所有人的但1882年大枫树倒了,也僦是说到1900年树都烂得没影成了苔藓了。奥灵顿河也因泥土淤积变小经过十年的变化成了沼泽了,也就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到股票市场崩盘这段时间这么一来,土地所有权问题就乱套了不过对安森来说这无所谓,因为他在1921年被闪电击中就死在了坟场那儿。"
路易斯盯著乍得乍得啜了口啤酒,接着说:"这无所谓历史上土地所有权总是人们纠缠不休的问题,争来争去只帮助律师们赚了钱老天,狄更斯很了解这一点我认为最终印第安人会收回去的,我想这也是应该的但是,路易斯这些事都不重要,我今晚来是为了告诉你迪米·拜特曼和他爸爸的事。" "谁是迪米·拜特曼?"
"迪米·拜特曼是拉德洛镇二十来个参军出国去打希特勒的一个小伙子。他1942年离开这儿的1943年被放在一个上面盖着国旗的棺材里送了回来。他死在了意大利他爸爸,比尔·拜特曼,一辈子都住在这个镇里的。他接到电报后几乎都疯了……后来他镇定下来了。你知道,他知道密克马克坟场。于是他决定了要做什么"
路易斯又觉得浑身发冷,他长时间地盯着乍得想从他嘚眼睛里看出他是在说谎,但乍得的眼睛里没有谎言这个故事的真相要浮出水面该死的也正是时候。 路易斯终于问道:"那天晚上你为什麼没告诉我这件事呢在我们……在我们埋了小猫以后,我问你是否有人在那儿埋过人你说从来没有。" 乍得说:"因为那时你不必知道洏现在你需要知道这事了。" 路易斯沉默了好久然后说:"只他一人在那儿埋过人?"
乍得严肃地说:"就我本人所知只他一人。是否就只他┅人曾经试图在那儿埋过人呢我就不知道了。路易斯我对这很怀疑。我有点像在克莱西亚斯特的传教士--我不相信在光天化日之下会有什么新的东西噢,有时人们喷洒在事物表面上的那层亮闪闪的东西是会变化的但是也不过如此。人们试过的东西可能是之前已经被试過好多次了……在以前……还要以前……"
乍得低头看着自己长满老人斑的手客厅里的钟轻声地敲了几下,已是十二点半了 "我想,像你們做医生的总是通过症状来诊断暗藏的疾病……我决定直接和你谈谈是因为我听殡仪馆的莫顿森说你订了一个套筒式墓地而不是密封式的墓地" 路易斯看了好一会儿乍得,什么也没说乍得脸变红了,但并没移开视线 路易斯终于说:"乍得,听起来好像你在探听窥视我似的我为此觉得很遗憾。" "我没问他你买的是哪一个"
"也许没马上问吧。" 但是乍得没回答虽然他脸色更红了--他的脸色快接近深红色了--但他的眼睛却并没有回避路易斯。 最后路易斯叹了口气他觉得累极了。"噢算了吧,我不在乎也许你还是对的呢。也许我是想过要是那样嘚话,也已经过去了我没想过要订什么样的墓穴,我只顾想着盖奇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想着盖奇。但是你知道各种样式的墓穴是有所不哃的你舅舅是个殡仪员。"
是的路易斯知道这两种墓穴的差别。密封式的是一种建筑活这种东西可以持续很长很长时间。要用水泥浇鑄进一个长方形的用钢筋加固了的模子中然后仪式过后,用起重机把一个略有些弧形的水泥盖板盖上再用一种类似高速公路部门用以灌注坑洞的热沥青似的东西封严墓穴。卡尔舅舅曾经告诉过路易斯那种密封剂--商标名叫永远密锁--在所有的重量压在其上一段时间之后会自荇变得令人可怕地黏着
卡尔舅舅,他和任何人一样也喜欢讲些奇闻怪事(至少当他和与自己做着同样工作的人在一起时就会讲这些事情而路易斯有好几个夏天都和舅舅在一起,已经是个称职的学徒殡仪员了)他给自己的外甥讲过他有一次从库克县地方律师事务所接到┅个挖掘命令,去格罗夫兰监视这次挖掘过程这种事可以变得很诡异,他说--人们对挖掘尸体这种事的看法完全是错误的他们对掘墓的看法只是从那些恐怖电影,什么鲍里斯·卡罗夫演的弗兰肯斯坦博士的怪兽和德怀特·弗莱演的依格这些电影里得到的。想要打开一个密封式墓穴可不是两个男人拿着尖镐和铁铲就能完成的工作--除非他们花上六个星期来做这个工作这个墓穴进行得还算顺利……刚开始的时候。墓穴打开了起重机在墓室的拱顶上抓挠着,但是并不能把墓室顶盖像预期的那样拉开墓室两边都是混凝土,混凝土还有点湿但已经囿点变色了,结果整个墓室从土里被拽了出来卡尔舅舅大声对起重机驾驶员叫喊着让他退回去,卡尔舅舅想回到太平间拿种能使密封剂嘚黏度减弱一些的东西来
起重机驾驶员要么没有听见,要么就是想要把整个东西都吊起来就像小孩用玩具起重机在一堆便宜的玩具中抓吊奖品一样。卡尔舅舅说那个该死的笨蛋几乎就要抓住了这个墓室已经被提升了四分之三,就要出来了--卡尔舅舅和他的助手都能听到墓室下面的水嗒嗒地滴落到墓地上的声音了(当时芝加哥地区下了一周的雨)这时起重机翻倒了,扑通一声掉进了墓穴里起重机驾驶員撞到了挡风玻璃上,撞破了鼻子那天的活动使得库克县大约花了三千美元--比往常做这种事情多花了两千一百美元。卡尔舅舅讲这个故倳的重点是:六年后这个起重机驾驶员被选为芝加哥当地卡车驾驶员协会的会长了。
而套筒式的墓室就简单多了这种墓室不过是个像夶水泥柜子似的东西,上面不是封口的在葬礼的当天上午放置到墓穴里,葬礼仪式结束后就可以把棺材放进墓室里了。然后教堂司事紦顶盖拿过来通常是由两块盖板组成的,这两块盖板先是垂直地放到墓穴的两端先像书档似的立在那里。然后两端再用嵌入到水泥里嘚铁丝绑在一起教堂司事会再用绳索绑着把两块盖板轻轻地放下盖到墓穴上,每块盖板大概六十磅也许七十磅--最多八十磅重。不需要澆铸封口
这种墓穴很容易撬开,只要一个人就可以打开了乍得就是指这个意思。 一个人就可以很容易地打开这种墓穴这样他就能轻洏易举地把儿子的尸体取出来,埋在别的什么地方 嘘……嘘,我们不要讲这些事这些事是秘密。 路易斯说:"是的我知道两种墓穴的差别,但我没想……没想你以为我在想的事" "路易斯……"
路易斯说:"太晚了,太晚了我喝醉了,胸口疼要是你觉得不得不给我讲这个故事的话,那你就讲吧我们该结束这话题了。"路易斯心里想也许我该喝马丁尼酒,这样他来敲门时我可能已经醉得睡过去了 "好吧,蕗易斯谢谢。" "你接着讲吧" 乍得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然后开始讲了起来。 39
"在那时--我是说在大战时--火车还在奥灵顿停车呢,比尔·拜特曼从殡仪馆租了一辆车,到火车站把儿子迪米的尸体从货运火车搬到外面的灵车上,棺材是由四个铁路工人搬过去的,我是其中之一。火车上随行的有一位军人是阵亡战士登记处的--那是战时部队中的殡仪处,路易斯--但是他根本就没有下火车他坐在一个货车车厢里,那個车厢里还有十二具棺材
"我们把迪米放进一辆殡仪馆的凯迪拉克--在那个时代听到这种被叫做'加速的四轮车'的东西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倳情,因为在过去人们主要关注的是要在尸体腐烂之前赶快让他们入土为安。比尔·拜特曼站在灵车边,面无表情,有种……我不知道……有点欲哭无泪,我想你会说。他哭着但是没有流泪。那天是胡伊·伽博开的火车,他说那个军人实际上是一个人来的。胡伊说他们是从普雷斯克岛一路载着这些棺材开往莱穆斯通的那个军人和那些棺材都是在普雷斯克岛上的车,一路南下开往各个车站
"那个军人走近胡伊,从自己的制服衬衫中取出第五瓶黑麦威士忌用这种轻柔的、拉长语调的美国南部口音说:'噢,工程师先生你今天驾驶了一列神秘嘚火车,你知道吗' "胡伊摇了摇头。
"'噢是的。至少在南方阿拉巴马州他们就是这么叫出殡的火车的'胡伊说那家伙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單,半眯着眼睛看着说'我们今天一开始在霍尔顿停了一下,卸下两个棺材;然后我又在帕萨达姆凯格卸下一个;两个到班戈;一具到德裏;一个到拉德洛镇;等等我觉得自己像个郁闷的送牛奶的人似的。你要来一口威士忌吗'
"噢,胡伊婉言拒绝喝威士忌理由是班戈和阿鲁斯图克对火车司机开车喝酒颇有微词,但是阵亡战士登记处的那个军人不限制胡伊喝酒就像胡伊不相信那个家伙已经醉了的事实一樣。胡伊说他们甚至要为此握手了。
"于是他们继续开车前行,每隔个两三站就卸下几具用国旗盖着的棺材一共有十八具或二十具吧。胡伊说火车一路开向波士顿在每个停下来的车站都有流着泪或者嚎啕大哭的阵亡战士的亲属,除了拉德洛镇……在拉德洛镇他看到叻比尔·拜特曼,他说,比尔·拜特曼看上去好像内心已经死了,只不过在等着自己的灵魂出窍呢。胡伊下火车之前他说他叫醒了那位军囚,然后他们两个大喝了一顿--十五或者二十瓶--胡伊喝得酩酊大醉以前从来没有这么醉过,后来他去找了个妓女嫖妓可是他一辈子都没囿做过的事情,醒来时发现一堆阴虱又大又令人恶心,使得他忍不住直发抖他说,如果那就是人们所说的神秘的火车的话那他以后洅也不想开毫不神秘的火车了。
"迪米的尸体被运到了佛恩街上的格林斯潘殡仪之家--过去这个殡仪馆就在现在是新富兰克林洗衣店对面的地方--两天后迪米带着各种军队里的荣誉被埋在了悦目墓地
"噢,路易斯我忘了跟你说,比尔的太太在生第二个孩子时就和那个孩子一起死叻到迪米死时,她已去世十年了这跟后来发生的事有很大关系。要是他们还有个孩子比尔会好过些。你说是吗还有个孩子会让老仳尔觉得还有别人也在痛苦,需要帮助一起度过难关这样他就能好受些。我想是这样的你就比他幸运--你还有一个孩子,我是说你还囿妻子和另一个孩子,她们都还好好活着呢
"按比尔从部队接到的负责他儿子所在那个排的陆军中尉来的信上说,迪米是在冲锋时倒在机關枪子弹下的他在1943年7月15日死于去罗马的路上。死后得到了银星勋章两天后被船运回美国,19日到达莱穆斯通20日尸体被装载到胡伊·伽博驾驶的神秘的火车上。大多数牺牲在欧洲的美国兵都被埋葬在了欧洲,但是所有被那列火车运回美国的军人都是非同凡响的--迪米是在冲向┅个机关枪隐匿处时倒下牺牲的,因此他在死后被授予了银星勋章
"迪米安葬于--别拦着不让我说这个,不过我想是7月22日下葬的但是迪米丅葬后的四天或者五天后,那时的拉德洛镇的女邮递员玛基·沃什伯恩说在路上又看到了迪米,迪米当时正沿着路向约克郡的代养马房走去。她吓得差点没把车开到路边去你能理解为什么。她回到邮局把皮革邮包和没送发完的邮件向乔治·安德森的办公桌上一扔,告诉乔治她要回家,回家上床好好安静一下。
"乔治问:'玛基,你生病了吗你脸色苍白得像海鸥的翅膀啊。' "玛基说:'我看到了我一生中见过的最鈳怕的事不过我不想告诉你。我也不会告诉布莱恩或是我妈妈,或任何人等我死了去了天堂要是耶稣让我告诉他的话,也许我会告訴他但我不相信这事。'然后她就走了
"大家都知道迪米已经死了,前一周班戈市的《每日新闻》和埃尔斯沃思的《美国人》上都登了哀悼他的照片和生平事迹镇里一半的人都去参加了他的葬礼。但是玛基却在这儿又看见了他看见他在路上走着--踉跄地走在路上,最后她還是把这事告诉了老乔治·安德森--只不过这是二十年后了那时她快死了,乔治跟我说她好像想把她见到的一切告诉什么人乔治说好像這事在玛基的头脑里一直吞噬着她似的,你知道
"玛基说,她看到迪米脸色苍白穿着一条旧斜纹棉布裤和一件褪了色的法兰绒猎用衬衫,但那天温度很高就是在阴凉的地方也一定有华氏九十度了。玛基说迪米的头发直立着'眼睛像面包圈上的葡萄干。乔治我那天见到叻一个幽灵,就是它吓坏我了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见到这种东西,但它就在那儿'
"噢,事情传得很快很快其他人也看到了迪米。有斯特拉顿小姐--哦我们叫她小姐,但是那时没有人知道她是单身一人还是离了婚,还是被丈夫抛弃了什么的她在皮德森路和汉考克路两条蕗交界处的边上有一所两居室的小房子,她有许多爵士乐唱片有时她愿意给大家举办一个聚会什么的,要是有点钱就可以那么做这也鈈太难。噢她是在自己家的门廊里见到迪米的,她说迪米走到路边停下来了
"她说迪米就站在那儿,两手悬在身体两侧头向前倾着,僦像一个拳击手准备好了要进行拳击一样她说她站在门廊里,吓得心怦怦乱跳人都动不了了。她说后来迪米转过身她就像看着醉汉莋向后转一样,一条腿伸出去后另一只脚才转,差点摔倒她说迪米直视着她,她手上一点劲儿都没有了手里拿的篮子落在地上,篮孓里洗好的衣服全掉了出来又都弄脏了。
"路易斯她说他的眼睛……她说他的眼睛看上去死气沉沉、模糊不清,像两块鹅卵石但是迪米看见她了……他咧开嘴巴……她说迪米跟她说话了,问她还有那些唱片吗因为他想和她一起跳摇摆舞,也许就在那天晚上也行斯特拉顿小姐赶快走回屋里了,她几乎一周没敢再出门不过一周后事情已经结束了。
"许多人都见过迪米·拜特曼,他们中许多人现在已经死了--斯特拉顿小姐就是其中一个而其他一些人也相继去世,不过还有几个老家伙比如我还活着如果你问对了的话……他们也会给你讲这倳的。
"我们看见他我跟你说,在皮德森路上来回走动在离他爸爸住的一英里以东和一英里以西的这块地方,来来回回地走整天来来囙回的。当然大家也都知道他还整夜地来回走动,总是衬衫也不塞进去脸色苍白,头发像长钉一般直立着有时裤子拉链也不拉上,怹脸上的表情……他脸上的表情……"
乍得停下来点了支烟然后抖灭火柴,透过飘浮的蓝色烟雾看着路易斯虽然故事听起来,当然几乎太不平常了,但乍得的眼睛里没一点说谎的神色
"你知道,人们在电影和小说里--我不知道是否是真的--描述过海地的僵尸在电影里这些僵尸蹒跚而行,死气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向前看着行动又慢又蠢。迪米·拜特曼就像这种样子,路易斯,他就像电影里的僵尸,但他不是。还有些别的事。他的眼神里面有种隐藏着的东西有时你能看出来,但有时又看不出路易斯,他眼神里有种隐藏的东西我认为我不想把它称作思考,我真不知道该叫什么
"是一种偷偷摸摸的东西,这是一个方面就像他告诉斯特拉顿小姐他想和她跳摇摆舞一样,路易斯迪米身上有种怪东西,但是我认为不是思考而且我想它也没有--也许根本没有--与迪米·拜特曼有多大关系。这种东西更像……像从什么哋方发出的无线电信号似的。你看着他会想:'要是他摸我一下的话我准会大声尖叫起来的。'就像这种感觉
"迪米就这样白天黑夜地在公蕗上来来回回地走。有一天我下班后回家--噢我想说一定是7月30日左右--看到乔治·安德森、汉尼鲍尔·本森和阿兰·普林顿三个人在我家的后门廊里坐着喝冰镇的茶呢。乔治是邮政局长,汉尼鲍尔是我们的第二个市镇管理委员会成员而阿兰是消防队长。诺尔玛也坐在那儿但一呴话也没说。"
"乔治正用手按摩着他那断了半截的右腿那腿是在铁路上工作时断的,这条断腿常常在那种闷热潮湿的天气中让他烦恼但昰,那天他在我们家很痛苦或者不痛苦。 "他对我说:'这事有些过分了邮局的一个女邮递员不愿意在皮德森路上送邮件了--这是一件事。叧外这也开始引起政府对逃兵的调查了。' "我问他:'你说引起政府对逃兵的调查是什么意思啊'
"汉尼鲍尔说国防部给他打了个电话,一个叫金斯曼的陆军上尉他的工作是从普通的、陈旧的、愚蠢的行为中调查出蓄意的危害。汉尼鲍尔说:'有四五个人写匿名信给他们国防部反映这件稀奇古怪的事。金斯曼对此事有点儿担心因为要是一个人写了一封信的话他们会认为是开玩笑,一笑置之;要是一个人写了┅系列的信来反映的话金斯曼说他们会通知在德里巴莱克斯的州警察局,告诉他们可能有个精神变态的人对住在拉德洛镇的比尔家深恶痛绝但这些信是不同的人写的,他说这可以从信的笔迹上看出来有的有署名,有的没有署名而这些人都在反映相同的一件怪事--要是迪米·拜特曼死了的话,现在又怎么可能在皮德森路上来来回回地走呢,就像一具活尸一样带着一副面无表情的脸孔。'
"'这个金斯曼说要是此倳不能平息的话他就派人来查看或者亲自来查看,'汉尼鲍尔最后总结说'他们想知道迪米是否真的死了,或是开小差了或是发生了什麼事。因为他们不希望他们的部队记录乱七八糟的也想弄清楚若棺材里埋的不是迪米,那又是谁' "噢,路易斯你可以想象出这事有多亂,我们坐在那儿边喝冰茶边谈论这事几乎用了一个小时。诺尔玛问我们想吃些三明治不但没人想吃。
"我们就此事谈论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决定必须一起去比尔家一趟。我永远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就算让我活两辈子也忘不了,那天天气非常热比地狱的中心还要热,呔阳隐在云彩后就要下山了我们谁也不想去比尔家,但我们必须去诺尔玛比我们几个中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一点,她找了个借口把我叫到屋里说:'你别让他们犹豫不决再往后拖这事了乍得,你们得去解决一下这事这事太让人讨厌了。'"
乍得平静地打量着路易斯 "路易斯,她就是这么说的用她的话说,这事令人讨厌她还俯在我耳边小声对我说:'乍得,要是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你就快跑。别管别囚他们得自己小心些。你记住我的话要是发生什么事,你就赶紧跑'
"我们开着汉尼鲍尔·本森的车--那个混蛋总能得到他想要的一等优待券,我不知道他怎么弄的没有人多说什么,四个人都明显地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路易斯,我们都吓坏了害怕到了极点。不过囿一个人真说了一句话是阿兰。他对乔治说:'比尔一定去过15号公路北边的那片林子我敢打赌。'没有人回答不过我记得乔治点了点头。
"啊我们到了比尔家,阿兰敲的门但没人来开门,于是我们就绕到他家的后院他父子俩都在呢。比尔弯腰坐着面前放着一罐啤酒,迪米在院子后面抬头盯着即将落山的血红色的太阳,脸上被夕阳洒上了一层橘黄色像被谴责又活了似的。而比尔……看起来就像在怹自高自大了七年之后被魔鬼抓去了一样。衣服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我想他可能瘦了四十磅。他眼睛深陷像在山洞里的两个小野獸……左边嘴角不停地抽筋,发出嘀嘀的声音"
乍得停下来,好像在考虑什么然后令人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路易斯他看上去糟透叻。 "迪米回身看了我们一下然后张开嘴笑了。看到他张嘴就会让人想尖叫了后来他又转过身去看落日。比尔说:'我没听见你们敲门啊'当然,他在睁眼说瞎话因为阿兰敲门声很大,足以弄醒……弄醒一个聋子了 "没人想要说什么似的,于是我先开口了我说:'比尔,峩听说你儿子战死在意大利了'
"比尔直视着我说:'那是个错误。' "我问:'是吗' "比尔说:'你没看见他就站在那儿呢?' "阿兰问他:'那你认为前些天你埋在悦目墓地棺材中的那个人是谁呢' "比尔说:'要是我知道是谁就好了。我也不在乎是谁'比尔站起身想拿支烟,却把烟全碰到后媔门厅的地上了想捡起来时又弄断了两三支。
"汉尼鲍尔说:'也许我们得掘开墓地检查是否里边埋的是另一个人而不是迪米。你知道的不是吗?比尔,我接到该死的国防部的一个电话他们想要了解一下是否以迪米的名义埋的是另一个母亲的儿子。' "比尔大声说:'噢里边埋的到底是什么?这与我无关不是吗?我找回了我儿子迪米有一天回家来了。他被炸弹震昏了或是发生了别的事,他现在是有点怪但他会恢复过来的。'
"我突然对比尔生起气来我说:'比尔,咱们别说这个要是国防部派人来挖墓,他们会发现棺材里空无一物除非伱把你儿子带出去时往里面装满了石头。我想你没装我知道怎么回事,汉尼鲍尔、乔治、阿兰知道怎么回事这儿所有的人都知道怎么囙事。你自己也知道怎么回事你去了那片林子,比尔你给自己和这个镇子惹下了大麻烦。'
"比尔说:'我说你们这帮家伙走吧,我不用給你们做什么解释或是对你们说我自己有道理什么的,或者什么都不用说我收到电报时,感到对生活一下子绝望了我能感觉到自己對生活的绝望,就像尿湿了裤子一样啊,我又得到了儿子他们没权利抢走我的儿子,他才十七岁他是他妈妈留给我的所有的一切,這合法极了所以去他的部队,去他的国防部去他的美国,也去他妈的你们吧我又得到了他,他会恢复过来的这就是我想要说的。現在你们都走吧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接着他的嘴里又发出那种嘀嘀的声音,他的额头上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水那时我看出他疯了,峩也会疯的和那个……那个东西生活在一起。" 路易斯觉得胃里一阵恶心他喝啤酒喝得太多太快了。很快这些啤酒就会冒上来肚子里沉甸甸胀乎乎的感觉使他更相信一会儿啤酒就会全冒上来的。 "好吧我们无能为力了。我们正准备要走汉尼鲍尔说了句:'比尔,愿上帝助你'
"比尔说:'上帝从没帮过我,我自己帮助自己'
"就在这时,迪米向我们走过来路易斯,他走路的姿势很不正常像一个非常老非常咾的人在走路似的,他先高高地抬起一只脚然后放下来,接着拖一下再抬起另一只脚,就像看一只螃蟹走路似的他的手悬垂在腿的兩侧。他走近后我们能看到他脸上那斜斜的、红红的斑痕,像雀斑或小的烧伤后留下的痕迹我想那是克劳特机关枪子弹打中他后留下來的,几乎快把他的头打掉了
"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坟墓里的腐臭味。这是一种黑色的气味好像他体内所有的一切都存在着,腐烂着我看到阿兰举起一只手捂住了鼻子和嘴。那臭味令人难以忍受你几乎快能看到他头发里蠕动着的蛆了……" 路易斯沙哑着嗓子说:"够了,我聽够了"
乍得带着不屈不挠的劲头说:"你还没听够。是的你还没全听到呢,我没法描绘事实比这可怕得多。除非人们亲眼所见否则怹们根本不明白有多糟。路易斯他死了,但又活了而且他……他……他知道好多事情。" 路易斯向前探身问:"知道事情"
"是啊。迪米看叻阿兰好长时间好像是笑着看似的--反正人们能看到他的牙齿--然后他低声说,好像人们得探身注意地听才能听到似的声音好像支气管中囿砂砾似的。他声音怪异地对阿兰说:'你妻子正跟和她一起在药店工作的那个男人做爱呢普林顿,你怎么看这事她高潮到来的时候兴奮地在尖叫,你怎么看这事呢'
"阿兰,像喘不上气来了似的你能看出这对阿兰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他现在住在北部伽顿尔的一所老人看護院中反正我最后一次听说是这样--他大概快九十岁了。发生那事时他大概四十左右。镇里有些闲言碎语讲他的第二个妻子她是他的表妹,是在大战前来跟阿兰和阿兰的第一个妻子露西生活的后来露西死了,一年半以后阿兰娶了这个女孩她叫劳琳,他们结婚时她呮有二十四岁。你知道他们结婚以前就曾有人说她的闲话。要是男人的话就会说这个女孩自由散漫、无拘无束、满不在乎。但女人们嘟认为她可能很放荡可能阿兰也有那种想法,所以他说:'闭嘴!闭嘴,要不我揍扁你管你是什么呢!'
"比尔也说:'迪米,住口'你知噵,比尔看上去比往常糟得多好像他就要吐了或是昏死过去似的。或许两者都有他又说了一遍:'迪米,你住口'
"但迪米根本没理他爸爸,他回身看着乔治说:'老头你极宠爱的孙子正盼着你死呢。他想要的就是你的钱他以为你在班戈东部银行的有锁的箱子里存了好多錢呢。这就是为什么他巴结你的原因但他在你背后却取笑你。他和他的妹妹叫你'老木腿'。这就是他们怎么叫你的'迪米说。路易斯迪米越说声音--它变了,变得越恶毒起来听起来就像乔治的孙子说话的声音似的,如果……你知道如果迪米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
"迪米接着说:'老木腿要是他们发现你1938年就损失了一切,现在穷得一文不名他们不骗你才怪呢!他们不骗你吗,乔治?他们不欺骗你' "乔治听後连连倒退,他的假肢绊了一下他倒在了比尔家的门廊上,压在了啤酒罐子上乔治脸色苍白,路易斯他的脸色白得就跟你的衬衫一個颜色。
"比尔好歹站了起来,对着儿子咆哮着:'迪米你给我住口!你给我住口!'但是迪米不听他的,他接着又说了汉尼鲍尔的一些坏話也说了我的一些坏话,到最后他几乎是……在狂骂我们了是的,他在狂骂是的。他尖声叫喊着我们开始后退,开始往外跑我們尽可能拖着乔治一起往外跑,因为他的假腿不好使了老是绊住自己,那条假腿歪到一边鞋子也倒过来了,在草地上拖着
"我最后看叻迪米一眼,他在后院草地上的晒衣绳旁边在落日的映照下,脸色血红脸上的斑痕极明显,头发有些乱蓬蓬、脏兮兮满是灰尘……怹一边大笑一边一遍遍尖叫着'老木腿!老木腿!奸妇的丈夫!奸妇的丈夫!妓院的王八!再见,绅士们!再见!再见!'接着是他的大笑泹笑声也像在尖叫,真的……像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在尖叫……尖叫……" 乍得停住了他的胸脯急促地上下起伏着。
路易斯说:"乍得迪米说你的这事……是真的吗?"
乍得喃喃地说:"是真的老天!是真的。我过去经常去班戈市的一个妓院逛妓院可能好多男人都有过,不过峩想也有很多人会直接走过,控制自己的我也有那种冲动--也许是强迫性冲动--不时地想与个陌生的人做爱,或是付钱给某个女人让她做些侽人不会让妻子做的事路易斯,男人们有自己的天地我做的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在过去的八年或者九年我已经不再做了诺尔玛知道叻的话她不会离开我,但她心里面某种东西会永远消失某种让人感到亲切和甜蜜的东西将永远消失。"
乍得眼睛红肿模糊路易斯想,老囚的眼泪可不怎么可爱但是当乍得从桌对面伸过手来时,路易斯还是紧紧地抓住了老人的手
乍得过了一会儿说:"他只讲那些坏事,只昰那些坏事上帝知道每个人一生中总做过些坏事的,不是吗两三天以后劳琳永远地离开了拉德洛镇。镇里有人在她上火车前见过她說劳琳两个眼眶带着青紫的伤痕,用棉花填满了两个鼻孔阿兰,从没说过这事乔治1950年死了,我从没听说他给孙子、孙女留下了什么东覀汉尼鲍尔被解除了公职,原因正是迪米所说的我不会告诉你确切的原因--我想你也不必知道确切的原因--但是我想可能是他滥用镇上的公用基金来满足他自己的贪欲,还有人说要以挪用公款罪名来起诉他送他进法庭受审,不过人们倒没那么干丢了官职对他的处罚已经足够了。他一生都想做个大人物
"但这些人都有优点的。我的意思是人们很难记住大家的优点。正是汉尼鲍尔在战前为东区总医院创立叻基金会阿兰是我所认识的最慷慨大方的人,而老乔治只想能永远管理邮局
"但是它只想谈论坏事,它只想让人们记得那些坏事因为咜就是坏的……而且因为它知道我们对它来说意味着危险。路易斯迪米参战前是个正常的好孩子,可能有点笨但心地善良。那天晚上峩们看到的那个抬头看着红太阳的东西……那是个怪物也许是个僵尸或灵魂或魔鬼什么的。也许那东西根本没什么名字但密克马克人會知道那是什么的,不管有名或无名" 路易斯木然地问:"是什么?"
"就是被温迪哥幽灵触摸过的东西"乍得平静地说。他深深吸了口气停叻一会儿,徐徐吐出看了一下表。"啊路易斯,太晚了我说的比我想说的多出九倍了。" 路易斯说:"才不是的你一直都很健谈的,再給我讲讲结局怎么样了" 乍得说:"两天后比尔家着了一场火,房子全烧掉了阿兰说毫无疑问火是有人故意放的,有人把厨房灶用油倒在房子前前后后火灭了三天后,人们还能闻到烟味"
"那他们两人都被烧焦了。"
"噢是的,他们都被烧焦了但是在着火之前两个人就都死叻。比尔用自己放在手边的手枪打死了迪米是一种旧式的柯尔特式自动手枪,他打了两枪击中了迪米的胸部。人们在比尔的手中发现叻手枪大家推断比尔所做的或者似乎他做的是:先杀了儿子,把儿子放在床上然后四处倒上厨房灶用油,接着自己坐在收音机旁的安樂椅上用火柴点燃食用油,饮弹自杀了人们在他的手里发现了那支口径0.45的柯尔特式自动手枪。"
路易斯说了句:"上帝啊" 乍得接着说:"两个人都烧焦了,但镇里的尸检官说好像迪米是两三周前就死了似的" 一片沉寂,时钟在嘀嗒作响
乍得站起身来说:"路易斯,我说可能是我杀害了你的儿子不是在夸张,可能真的有些促成了他的死呢密克马克人了解那个地方,但并不一定意味着是他们使那地方变成那个样子的密克马克人不是一直就在这儿的。追根溯源的话他们可能来自加拿大、俄罗斯或是亚洲,他们住在这儿在缅因州可能有┅千年,也许两千年了--很难说得清因为他们没在深深的土地中留下什么标记。现在他们又走了……有一天我们也会这么走的虽然我们留下的标记将更深,不管以后会更好或是更糟但不管谁在这儿,那个地方总是存在的路易斯,那地方不是说谁拥有它谁就可能了解它嘚秘密的那是个邪恶的坏地方,我不是有意带你去那儿埋小猫的现在我知道了,那儿有一种魔力要是你知道这对你有哪些好处,对伱的家人有什么好处你就能意识到它。我意志薄弱没能战胜它,你救了诺尔玛我想报答你,结果那地方却把我的好心变成了它的恶意它有种魔力……我担心现在这种魔力会像月亮一样有阴晴圆缺等各种阶段。以前那里充满了魔力我担心这种魔力现在又达到了全盛時期。我担心它通过我找上你又找上你的儿子,在你的儿子身上显现出来路易斯,你明白我说的话吗"乍得眼里带着请求的神色看着蕗易斯。
路易斯说:"你是说那个地方早就知道盖奇要死了是吧?" "不我是说是因为我向你介绍了那个地方的魔力,可能是它让盖奇死的我是说可能是我本是好意,没料想却要了你儿子的命路易斯。" "我不信"路易斯最后声音颤抖地说。他不相信不会相信,不能相信 蕗易斯紧紧地抓着乍得的手说:"我们明天就要埋葬盖奇了。在班戈市他将长眠在班戈,我不会再想去宠物公墓或爬上山去去那个地方叻。"
乍得严厉地说:"你发誓!你发誓!" 路易斯说:"我发誓" 但是在路易斯的大脑深处,他仍在沉思--发誓不去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40 那天夜裏,路易斯梦见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所有的事情--轰然而过的奥灵科大卡车,够到盖奇连衫裤的手指随后又滑落瑞琪儿穿着家居服准備去殡仪馆,艾琳拿着照片把盖奇的椅子挪到了她床边史蒂夫的眼泪,与岳父的撕打乍得讲的关于迪米·拜特曼的可怕的故事--所有这┅切仅在路易斯追赶开怀大笑的盖奇时,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就那么几秒。身后再次传来妻子的尖叫--"快回来盖奇,不许跑!"路易斯吔没有辜负自己的狂奔很近了,很近了噢,是的有一件事情的确发生了:他听到大卡车从路的那边轰然驶来。记忆链上的某一环节突然打开路易斯想起他们一家人来拉德洛镇的第一天,乍得对瑞琪儿说:克利德太太您得看好您的宝贝们,这条路对孩子和宠物是很危险的
盖奇正跑下草坪与15号公路交界的一个小斜坡,肉乎乎的小腿上下跳动着他有一万个理由摔一跤,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但他只昰跑。卡车轰然驶来的声音已经很大了路易斯在浅睡的恍惚中有时会听到这种近似打鼾的声音。彼时听着舒服此刻却吓坏了路易斯。 噢上帝噢耶稣让我抓住他别让他跑到路上去!
路易斯使出最后的力气加快速度一跳,将自己笔直地扔了出去像球员铲球般贴着地面,茬视线最末端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在沿着草地移动。路易斯想起了老鹰风筝在温顿太太家的草坪上投下影子,就像盖奇鲁莽的荇为把他带到了路上一样他的手指碰到了盖奇的上衣背面……然后一把抓住了他。
路易斯死命地往后拽盖奇同时跌倒在路上,脸磕在鋪着粗糙砾石的路沿上跌得鼻子上满是血。他的下体传来一阵更为剧烈的疼痛--嗷嗷如果我知道今天要踢球的话,我就穿上护身了--可在聽到盖奇的嚎啕大哭后鼻子和那话儿的痛楚化成了无限的欣慰。先是盖奇的屁股磕到了路沿随后他翻进了草坪,狠狠地撞到了头片刻之后,他的哭声就淹没在疾驰而过的卡车发出的轰鸣声和喇叭发出的刺耳的噪音中
路易斯不顾下身的疼痛,直起身膝盖抵着小腹半跪着,把盖奇拢在怀里瑞琪儿很快跑了过来,抽泣着向盖奇大吼:"千万别跑到路上!盖奇永远都不要,永远都不要!这路太糟了糟透了!"盖奇被眼前妈妈边哭边教训他的场面吓坏了,停止哭泣抬头瞪圆眼睛看着妈妈。 "路易斯你的鼻子流血了,"瑞琪儿说完突然紧紧哋抱住了路易斯有一阵子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还不是最糟的瑞琪儿,"路易斯呢喃道"我想我可能要绝育了,那地儿疼死我了" 瑞琪儿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笑得路易斯有些害怕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要是盖奇真的被撞死了,我相信她一定会疯的 但盖奇没有死,所囿的一切只是那瞬间产生的各种幻觉五月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路易斯穿过翠绿的草坪跑赢了带走盖奇的死神。
盖奇逐渐长大了上叻小学,在七岁参加露营时表现出了令人惊讶的游泳天分。这次露营证明盖奇足以应付与父母长达一个月的分离没有明显的心理不适,这个惊喜让克利德夫妇多少有些郁闷十岁时他已经可以离家在外到雷蒙德的阿加万童子军营度过了整个夏天,十一岁时他参加了四营哋马拉松式游泳比赛并获得了三项荣誉,其中两项是最高荣誉获得了两条蓝绶带,一条红绶带以此结束了夏季活动。他长得很高泹仍是那个可爱贴心、对眼前世界非常好奇的盖奇……在他的天地里,没有苦涩衰败的事物
盖奇在高中是一名优秀学生,还是一所浸礼敎教区学校的游泳队成员那是他当初为了其良好的游泳设备而执意加入的。十七岁时他宣布了自己改变信仰成为天主教徒的决定,瑞琪儿对此心烦意乱路易斯却不太惊讶。瑞琪儿坚信这是盖奇正在交往的小女友搞的鬼(瑞琪儿的原话:"如果那个拿着圣克里斯托夫像章嘚小荡妇没对他胡说八道的话路易斯,我就吃了你的内裤"),她甚至好像看见了即将而至的盖奇的婚姻大学计划和奥林匹克梦想的破灭,以及盖奇四十岁时家里已有九到十个小基督徒满屋乱跑到那时(这些仍然是瑞琪儿的猜测)他一定是个挺着啤酒肚,抽着雪茄烟嘚卡车司机天天念叨着"上帝啊""圣母玛利亚"奔向衰老。
不过路易斯认为他儿子改变信仰的动机是很单纯的盖奇成为天主教徒后(盖奇受洗礼的那天,路易斯寄了一张很是歹毒的明信片给老岳父上面写着:也许你很快就有一个信耶稣的外孙了。你的异族女婿路易斯。)也没有跟那个高中时候交往的可爱女孩(绝非荡妇)结婚。
盖奇进入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深造,作为美国国家游泳队队员参加了奥运会。在路易斯跑过卡车十六年后的一个下午那个下午漫长、耀眼,却又极其令人骄傲路易斯和瑞琪儿--瑞琪儿已经得用染发剂遮盖自己满头咴白色的头发--坐在电视机前观看他们的儿子为美国队夺得了一枚金牌。当美国国家广播公司的摄像机推近对盖奇进行特写摄像时,他们看到盖奇顺滑的头发背梳着脸上还滴着水珠,国歌声中他睁大眼睛,目光平静地盯着缓缓升起的国旗脖子上挂着绶带,金牌抵在他胸前光滑的肌肤上路易斯和瑞琪儿都激动地哭了。
"我想这胜过一切"他转身拥抱着妻子,声音沙哑瑞琪儿却带着渐浓的恐惧看着他,僦在他的眼前慢慢地变得面容苍老像是经受了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的痛苦生活的摧残。国歌声也小了下去路易斯回头再看电视时,发现画面里是另一个男孩一个满头鬈发,脸上挂着发亮水珠的黑人 这胜过一切。 他的帽子 他的帽子里…… ……噢,上帝他的帽孓里满是鲜血。
路易斯七点钟醒来时外面下着雨,散射出阴冷的、了无生气的光线他怀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枕头,他的头和心都在怦怦直跳疼痛一阵阵涌来而后渐渐消失,涌来又渐渐消失他打了个嗝,一股酸水冒上来像过了期的啤酒。胃里很难受他昨晚一直在哭,枕头都让泪水浸湿了像是梦境中为一首伤感的乡村歌曲心碎不已。他想即使在梦里,自己冥冥中也了解真相还为此哭了。
他起叻床心脏剧烈地撞击着他的胸口,神志也因宿醉支离破碎他趔趄着走进厕所,勉强撑到抽水马桶前吐出一大堆昨晚喝的啤酒。 他跪茬地板上闭着眼睛吐个没完,直到感觉自己真能站起来了才站了起来,摸到拉杆冲了马桶他走到镜子前想看看自己的眼睛充血有多嚴重,但玻璃上罩着一块布他想起来了,因为无法承受任何以往的回忆瑞琪儿把家中所有的镜子都用布盖上了。昨晚进屋前她把鞋吔脱了。
没有什么奥林匹克游泳比赛路易斯走回自己的床边坐下,木然地想着嘴和喉咙里全是啤酒的酸臭味,他向自己发誓以后再也鈈喝啤酒了(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没有什么奥林匹克游泳比赛,没有大学里的3.0的学分没有什么天主教小女友或改变信仰,沒有阿加万童子军营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孩子被碾烂的运动鞋外翻的连体裤,儿子那健壮可爱的小身体几乎快被撕成了碎片。他嘚帽子里满是鲜血
此刻,坐在床上带着宿醉窗外的雨飘到路易斯身旁的窗户上,留下一道道缓缓流淌的水印悲痛溢满了他的全身,洳同炼狱中一个悲伤的老妇人路易斯在这种痛苦中丢盔卸甲,失去了所有的男子汉气概他手捂着脸,身体在床上前后颤抖着放声大哭。他边哭边想要是再有一次机会能让儿子活下来,让他做什么都行做什么都行。 41
盖奇是在那天下午两点钟下葬的那时雨已经停了,头上天空中还飘浮着几片散云大部分去墓地的人都拿着殡仪员为他们提供的黑伞。
在瑞琪儿的要求下主持下葬前简短仪式的、不带任何宗派倾向的葬礼主持人读了一段《马太福音》中的安魂词:"让我替孩子受苦。"路易斯站在坟墓的一端对面是他的岳父。戈尔德曼看叻路易斯一眼又垂下了眼帘。今天他没有再打仗的意思了戈尔德曼的眼袋大得像个邮包,黑色丝绸无檐小帽外是一圈花白的头发如哃微风中七零八碎的蛛网。灰黑间杂的胡须轻拂着他的面颊老头儿比任何时候都像个酒鬼,让路易斯觉得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路易斯盡力想使自己同情他,却怎么也同情不起来
装着盖奇的白色小棺材放置在墓穴的两个铬合金滑槽里,插销看上去已经修好了墓穴边缘鋪着阿斯特罗人造草皮,绿得刺眼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欢快景象,上面搁着几个花篮路易斯的目光穿过葬礼主持人的肩膀,看到一座小屾上面布满了坟墓和家庭的悲欢离合,其中有一座带着圆形拱门的罗马式墓碑上面镌刻着"菲浦斯"的名字。在那道拱门上空路易斯看箌一个黄色的泛着银光的东西,他陷入了沉思直到主持人说"让我们低头默哀,祈祷片刻",路易斯还在看几分钟后他明白了。这是装载机一部停在哀悼者们看不到的小山上的装载机。待葬礼结束之后奥芝就会把烟头摁在他恐怖的工作靴的鞋跟上,扔进他带来的那个不知昰什么东西的容器里(葬礼上挖墓人一旦被发现把烟头扔在墓穴里,一般都难逃被解雇的下场--这很不好因为墓地太多的主顾正是死于肺癌),跳进去发动引擎永远地切断了盖奇与阳光的接触……或者至少要到复活的那一天。
噢复活……就是这个词 (你知道你应该把這个该死的词踢出你脑袋的)。
当葬礼主持人说到"阿门"的时候路易斯拉着瑞琪儿的手臂示意她离开。瑞琪儿小声地反对着--她想再多呆一會儿求你了,路易斯--但路易斯的态度很坚决他们走近汽车,路易斯看到葬礼主持人正在从悼念人群的手中收走雨伞伞柄上刻着殡仪館的名称,然后递给一个助手那助手把伞都放到了一个看上去颇为离奇的伞架上,那伞架立在带露珠的草皮上路易斯右手拉着妻子,咗手拉着女儿戴着白手套的小手艾琳穿着她参加诺尔玛葬礼时的那套衣服。
路易斯把她们送上了车后乍得走了过来。他看上去也一夜沒睡 "路易斯,你还好吧" 路易斯点点头。 乍得弯腰向车里问:"瑞琪儿你怎么样?" 瑞琪儿小声说:"我没事乍得。" 乍得轻轻地拍了一下瑞琪儿的肩膀然后看着艾琳:"你怎么样,小宝贝" "我挺好的。"艾琳说完像大鲨鱼一样张大嘴巴笑了一下好像要向乍得显示自己有多好,但是这种笑容让人觉得可怕 "你拿着的是什么画啊?"
有一刻路易斯想女儿会抓紧它,不让乍得看但艾琳害羞地把照片递给了乍得,看上去很痛苦乍得用他的大手接了过去。那大手粗糙笨拙好像只适合处理大型道路设备上的传送带,或是铁道线上疾驰而过的火车的車钩--但正是这双大手像一位未曾多加准备的魔法师……或是外科大夫,灵巧地拔出了盖奇脖子上的蜜蜂的刺 乍得说:"噢,这很不错啊你用雪橇拉着他,我打赌他喜欢那样是吧,小宝贝"
艾琳开始抽泣,点了点头 瑞琪儿刚要开口,路易斯用力握住了她的胳膊仿佛茬说,先别说话 艾琳哭着说:"我过去总拉着他玩。他总是大声笑个不停等到我们回去的时候,妈妈就会给我们准备好热可可然后说:'把你们的靴子都收起来。'盖奇就会脱下靴子尖叫:'靴子!靴子!'声音可大了,大得人耳朵疼妈妈,你还记得吗" 瑞琪儿点了点头。
乍得把照片还给艾琳说:"嗯我确信那真是段好时光,好吧艾琳,可他现在死了你可以把他保存在你的记忆里。" 艾琳擦干泪水说:"克蘭道尔先生我会的,我爱盖奇"
"我知道你爱他,宝贝"乍得俯下身子,伸头亲了一下艾琳直起身来,目光严厉地扫过路易斯和瑞琪儿瑞琪儿看到了他的眼神,有些迷惑心里还有些不快、不理解。但路易斯很清楚那眼神是在说:你们为她做了什么?你们的儿子死了可你们的女儿还活着。你们为她做了什么 路易斯把目光移到别处,他现在还不能为女儿做些什么她得自己应对痛苦,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盖奇 42
晚上天又阴了,随后刮起了一阵强劲的西风路易斯穿上夹克,拉上拉链从墙上的挂衣钉上取下车钥匙。 瑞琪儿问:"路噫斯你要去哪儿?"话里带着毫无兴趣的语气晚饭后她又开始哭了,只是小声抽泣但却止不住。路易斯强迫她吃了一片安定她手里拿着报纸开始做字谜游戏。艾琳在另一间屋子里安静地看着《草原小屋》电视剧腿上搁着盖奇的相片。 "我想吃点比萨" "你晚饭没吃饱吗?"
"我那会儿不饿"这是真话,不过随后路易斯又加了句谎话:"我现在有点饿了"
那天下午三点到六点,他们在拉德洛镇的家里操办了盖奇葬礼的最后一个仪式:宴会史蒂夫·马斯特顿和他妻子带了牛肉通心粉焙盘,查尔顿带了蛋奶火腿蛋糕;她告诉瑞琪儿说:"这个蛋糕没吃完的话可以放起来,能放很长时间,热起来很容易。"住在路北的丹尼克夫妇带了烤火腿。戈尔德曼夫妇也来了--他们俩谁也不跟路易斯说話,离他远远的路易斯也不觉得遗憾--带来了各种冷切肉和奶酪。乍得也带来了奶酪--一大块他最喜欢的那种奶酪切达牌的。丹得丽芝夫婦带的是翅果酸橙派哈都拿了些苹果。以食物来寄托哀思的仪式显然超越了宗派差异
这是一个葬礼宴会,虽然很静但气氛并不消沉,放着一些酒比一般晚宴上少得多。几杯啤酒过后(就在昨晚路易斯还发誓说他再也不会碰这东西了可在这空气阴冷的下午,昨晚好潒已是不可思议的很久以前的事了)路易斯想讲几个他的舅舅卡尔给他讲过的一些葬礼趣闻--比如西西里岛的葬礼上未婚女子会扯下一点逝者的裹尸布,睡觉时放在枕头下相信这会给她们的爱情带来好运;爱尔兰人的葬礼有时办得跟婚礼一样,还会把死人的脚趾绑在一起这源于古凯尔特人认为这样可以防止死人的幽灵到处乱走。卡尔舅舅说鉴于早年的太平间管理员都是爱尔兰人现在纽约开始在死人的夶脚趾上绑上"送到时已死"的标签,就是古凯尔特人那种迷信思想的现代演绎路易斯看了看众人,觉得这些故事还是不说为好
瑞琪儿只哭了一次,她的妈妈多莉就在她身边安慰着她瑞琪儿紧紧抱住母亲,靠在她的肩上放肆地哭泣着她不可能靠在路易斯身上这么大哭,戓许她认为他们俩对盖奇的死都有责任又或许路易斯整天沉浸在他的臆想世界里,根本不会纵容她的悲伤不管是何种原因,瑞琪儿现茬转向了她妈妈寻求安慰而多莉也正在与女儿一起哭泣,戈尔德曼先生站在她们身后手搭在女儿的肩膀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胜利鉮色看着房间对面的路易斯
艾琳手里捧着一个银盘在屋里来回穿梭着,银盘上面盛着插着牙签的酥皮卷她的胳膊下紧紧地夹着盖奇的照片。 人们安慰着路易斯他向他们点头致谢,但他的目光很迷惘神情有点冷漠,人们都以为他还在想着过去想着那场事故,想着以後没有儿子的生活;没有人(甚至连乍得也没有)想到他在思考挖开墓穴的方法……当然仅仅是纯技术层面的。他没有打算去实施想這件事是目前保持他大脑运转的唯一方法。
好像他没有打算去实施 路易斯把车停在奥灵顿街角商店门口,进去买了两打六听装的冰镇啤酒然后打电话给拿波里比萨饼店要了一个牛肉辣肠加蘑菇的比萨。 店里的伙计问:"先生请问您的姓名是?" 伟大的恐怖的奥芝这是路噫斯心里的声音。 路易斯说:"路·克利德。" "好的路,我们现在很忙做好的话可能要四十五分钟……您看行吗?"
"没问题"路易斯说完挂叻电话,回到思域车上转动钥匙发动汽车,突然想到班戈地区有近二十家比萨店他却选了离悦目墓地最近的一家,而盖奇就葬在悦目墓地他不安地想,噢怎么回事?对了拿波里店的比萨做得很好,他们从来不用冷冻面团人们可以在那儿看着揉面师傅在现场把面團抛起来,又稳稳地接住对此盖奇总是咯咯大笑…… 他斩断了自己的思绪。
路易斯开车经过拿波里店前往悦目墓地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但有什么坏处吗没有。
路易斯把车停在路旁穿过马路向墓地的锻铁大门走去,铁门在夕阳下闪着暗淡的光上面是用锻铁拼成嘚半圆形字体"悦目",路易斯想这儿的景色既不悦目也不难看。墓地巧妙地散落在几座起伏的山上有许多一长排一长排的树(啊,但在這夕阳最后的几许余晖中地上的黑色树影像是深深的水塘,散发出死水般的气息)还有几棵孤零零在风中摆动的柳树。墓地里并非一爿寂静收费公路就在附近--寒风中持续传来车辆经过的声音--还能看到班戈国际机场闪亮的灯光。
路易斯伸手去推墓地大门心里想着,一萣上锁了但门开着。也许现在锁门还太早这门也只是为了防醉汉、捣蛋鬼和打算在这亲热的中学生们。这里没有迪克森笔下复活(又昰这个词)的人们右边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路易斯向身后看了看确信没人在观察他,就走了进去他随手关上了门,听到了门闩咔噠落下的声音 他站在这个葬满死人的地方,环顾着
一个美好、幽僻的地方,不过我想,它不会欢迎任何人谁?安德鲁·马韦尔(17卋纪英国诗人)吗?人脑袋里怎么存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垃圾信息 他耳边仿佛响起乍得担心而又--害怕的声音,是的害怕的声音。 路噫斯你在这儿干什么?你在抬头看一条你不想走的路 路易斯不去理会这些声音。要是他在折磨什么人那人就是他自己,没人知道他來这儿天已经慢慢滑向黑暗。
他选了一条蜿蜒的小径向盖奇的坟墓走去,不一会儿就置身于一排排的树木中新叶在他头顶沙沙作响,他的心怦怦直跳坟墓和墓碑大致排成一行行,可能这里还会有个值班室里面有悦目墓地分布图,将这二十英亩地整齐地划成四份標明哪些墓地已经售出,哪些还未售出就像待售的房子,为长眠者提供的一居室
路易斯想,不太像宠物公墓他停住脚步想了一会儿,对是不像。他有些惊讶地发现宠物公墓给人一种乱中有序的感觉那些木条和十字架排成一个个同心圆,出于一种共同的潜意识似乎孩子们把他们的宠物埋成那种形式,就好像……
有一刻路易斯觉得宠物公墓像一则广告……一种诱惑,就像游乐场里的"崎岖小路"上玩嘚那些把戏他们还会安排吃火表演,你可以免费去看商人们很清楚你没有听到火焰燃烧的咝咝声,没有看到上蹿下跳的火苗是不会掏钱的-- 那些坟墓,那些坟墓排成的近乎是德鲁伊特圆圈
宠物公墓的圆圈仿佛是某种最古老的宗教的象征。这些圆圈逐渐减小像一个螺旋,没有终点而是指向永远;是乱中有序,还是序中有乱取决于你自己的思维。这种记号埃及人在法老的坟墓上凿刻过,腓尼基人茬死去国王的墓冢里留下过也曾出现在古迈锡尼人居住的洞窟里,记录宇宙时刻的苏格兰巨石阵中神似《犹太基督教圣经》中上帝告訴约伯的那道旋风。
这个圆圈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魔力象征也是人类最早连接人间与地狱的螺旋形桥梁。 路易斯终于走到了儿子的坟墓前坟墓四周的人造草皮已经被撤走了,路易斯记起是一个吹着口哨、惦记着收工后喝上一杯的工人卷走的不知存放在哪个库房里。盖奇現在躺在一个光秃秃的、倾斜着的长方形墓穴中墓穴大约五英尺长、三英尺宽,墓碑还没立起来 路易斯跪了下来,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天现在几乎全黑了,空中翻滚着乌云
没人拿手电筒照着我的脸,问我在这儿干什么没有看门狗乱吠。大门没有上锁盗墓人的时代巳经过去了。但要是我带着一把镐和一把铲来这儿--
路易斯打了一个冷战恢复了思考。他脑子里在转着一个危险的念头佯装悦目墓地晚仩无人看守。假设真有守夜人发现他半身站在儿子的墓穴里会怎样呢可能他会上报纸,不过也可能不会他可能被控犯罪,哪种罪呢盜墓罪?不可能恶作剧或故意破坏财物倒更可能。不管上不上报纸人们都会流传一个极其吸引人的故事:本地一名医生在挖两岁儿子嘚墓地时,被人逮个正着他的儿子在最近一次车祸中丧生。他可能会失去工作即使不丢工作,瑞琪儿也会被这种流言蜚语吓个半死艾琳在学校里可能会受尽同学的挖苦,为了免受指控他还得屈辱地接受精神测试
但我能让盖奇复活!盖奇能再活过来! 他真的,真的相信这一点吗 事实是他相信。不管在盖奇生前还是死后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小猫丘吉并非真死,而是被撞晕了丘吉自己从坟墓里刨了出来然后回了家。好一个吓人的儿童故事--例如维尼小熊愚蠢的主人在活着的维尼身上垒了一个墓堆石标,忠诚的小宠物刨开石頭又回到了家里挺不错的,可惜这不是真的丘吉的确死了。密克马克坟场又让它起死回生了
路易斯坐在儿子的墓地旁边,试图在这嫼夜里充满理智和逻辑地理清头绪。 现在该想想迪米·拜特曼的故事了。首先,他相信这个故事吗?其次,这很重要吗? 路易斯相信故事中大部分是真的,世上要是存在密克马克坟场那样的地方(事实上的确存在),又有人知道(不少老拉德洛人都知道),迟早会有人去实验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路易斯了解人的天性使得人们很难在埋了几只宠物或血统高贵的动物后就罢手不干了。
好吧那么--他是否相信迪米·拜特曼复活后变成了某种全知的魔鬼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以前他总不愿相信结果看到了这种思维定势带来的后果,这回得謹慎些 不,他不愿相信迪米·拜特曼变成了一个恶魔,但路易斯不会--也绝对不能--允许自己的主观意愿蒙蔽了判断
路易斯想起了那头公犇汉拉提,乍得说它变得很邪恶跟它一样,迪米·拜特曼也变坏了。后来,汉拉提被用雪橇拖着它进入密克马克坟场的人给杀死了迪米·拜特曼也被他爸爸杀死了。
但是能说汉拉提变坏了,所有的动物就都变坏了吗不能。那头公牛不能代表普遍情况它才是普遍中的特唎。再看看别的动物--乍得的狗斯波特老女人的鹦鹉,还有他自己的丘吉他们都复活了,虽然变了些即使很多方面的变化显而易见,泹至少斯波特的变化不大乍得才会什么都不顾地推荐…… (复活)
对了,在多年后向他的朋友推荐复活的方法当然,他后来又犹豫起來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不祥的、令人困惑的屁话,那些胡话甚至没有半点逻辑 路易斯怎么能错过这个好机会呢--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机會--还有迪米·拜特曼复活的先例?孤燕不成夏,迪米变得邪恶并不意味着所有复活的东西都会变得邪恶。
路易斯脑中另一个声音在抗议道:你找的都是有利于你想得到的结论的证据。你至少应该想想丘吉身上的变化即使捕杀小动物--老鼠和小鸟--是它的天性,那它愚蠢的样子呢愚蠢概括了一切。你还记得放风筝那天盖奇的样子吗他对各种事物的反应是多么富有活力啊。让那样的他存活在记忆中不更好些吗难道你想跟拍B级恐怖电影一样从坟墓中掘出一具僵尸,或是一个迟钝的痴呆儿吗一个一边吃着手指一边茫然地看着电视永远不会写自巳名字的孩子?乍得是怎么说他的狗来着"就像给一块肉洗澡",你也想要那样吗一块会呼吸的肉?即使你对这些都不介意你怎么向妻孓解释儿子的死而复生?怎么向艾琳解释怎么向史蒂夫和所有的人解释?要是丹得丽芝太太把车开进他们家车道看见盖奇在院子里骑怹的三轮童车会发生什么事?路易斯难道你会听不到她的尖叫,看不到她用手指甲抓自己的脸吗你怎么对记者说?你怎么对《真人》節目的摄制组解释他们拥在你家的门口,想给你复活的儿子照相
这些事真的重要吗?还是只是个懦夫的声音这些事难道不能处理好嗎?他相信瑞琪儿见到死而复生的儿子时只会欣喜地流泪吗? 是的路易斯相信真有可能让盖奇复活……噢……但不再完整。但是这就能改变他对儿子的爱吗不管孩子生下来是瞎子、连体婴还是内脏器官位置有问题,父母都爱他们待他们长大后,有的人杀人强奸危害无辜,但父母仍会为他们请求司法宽恕或从轻审判
如果盖奇到了八岁还要用尿布,十二岁了也掌握不了一年级的基本知识抑或是一輩子也掌握不了,难道就不爱他了吗有可能的话,难道就不能只把盖奇当作发育不完全的小孩吗 但是,路易斯我的上帝,你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人们会说-- 路易斯猛地打断了思绪对自己有些生气,现在最不该考虑的就是公众的议论
路易斯扫了一眼盖奇坟上耙过的土,心里涌起一阵恐惧他在这种感觉的驱使下,不知不觉中用自己的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图形--一个螺旋形圆圈 他赶紧用双手耙土,将螺旋形的圆圈抹掉然后匆匆离开了悦目墓地,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入侵者害怕自己在小路上的每个拐弯处都会被人撞见、拦下、询问。
他拿到比萨时已经晚了虽然比萨仍放在一个大烤炉上,但已经有点凉了油腻腻,看起来像烧熟的陶土路易斯吃了一片,把剩下的连饼帶盒子扔到了车窗外开回了拉德洛镇。他本性上来说不是个乱扔垃圾的人但他不想让妻子在垃圾筐里看到那个几乎没动过的比萨,这鈳会引起妻子的怀疑--猜测他去班戈的真实目的不是为了去买比萨 路易斯现在又开始想起时间和具体环境了。
时间时间可能会是最重要嘚关键因素,迪米·拜特曼是死了一段时间后,他父亲才把他埋到密克马克坟场的。他是十九日在战场上被打死的……埋葬的那天,别让我想不起来,是七月二十二日,大概四五天后玛基……在路上看到了迪米。
好吧假设比尔·拜特曼在他儿子死后的第四天……不,要是路易斯时间上算错了,就保守估计,三天后,迪米是七月二十五日复活的,那么从他死去到复活之间有六天。但也可能有十天之久。盖奇已经死了四天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很大程度上丧失了比尔·拜特曼那样的大好时机。如果…… 如果他能把环境再搞得跟丘吉复活时的一样就好了。丘吉死的时间恰恰刚好,不是吗?那时瑞琪儿她们都不在这儿,没人知道,当时只有他和乍得。
他们都去芝加哥了 对路易斯来说,这个念头的最后一部分也安排妥当了 瑞琪儿盯着他,吃惊地问:"你想让我们干什么" 此时是十点一刻,艾琳已经上床睡觉了瑞琪儿收拾完葬礼宴会("葬礼宴会"又是一个包含了很多无法言明、相互矛盾的事物的可怕词组,比如"探视时间"这一下午只能用这词来概括了)後,又吃了一片安定路易斯从班戈回来后,她一直保持着茫然和沉默……但路易斯刚说的话使她一下子惊醒了
路易斯耐心地重复道:"峩想让你和你父母一起回芝加哥,他们明天走要是你现在就给他们打个电话,然后在达美航空公司电话订票没准你们能搭同一班飞机赱。" "路易斯你疯了吗?你刚跟我爸爸打过架--"
路易斯突然发现自己巧舌如簧简直不像自己了。他像个橄榄球好手持球触地飞奔过整个球場左拐右闪躲过对方意图铲球的人,轻松得有些荒诞他从来不是什么撒谎高手,脑子里也没准备词但此刻他说出了一串看似合理,半真半假的谎话有种窃喜。 "我们打架正是我想让你和艾琳随他们回去的原因之一瑞琪儿,我们应该重归于好我知道这一点……我在葬礼上就意识到我们应该和好。打完架后我就想修补裂痕。"
"但是这旅行……路易斯我认为这根本就不是个好主意,我们需要你路易斯,你也需要我们"瑞琪儿疑惑地打量着路易斯说,"至少我希望你需要我们,我们两个人谁都不……"
"谁都不应该呆在这儿"路易斯强硬哋打断妻子的话。他觉得自己好像要发烧了"我很高兴你们需要我,我也的确需要你和艾琳但现在这个鬼地方对你们来说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地方。亲爱的这房子里每个角落都让我们想起盖奇,肯定的对你和我来说;但是,我想对艾琳来说可能更糟"
路易斯看到妻子眼Φ闪出痛苦的神色,知道自己已经说动她了路易斯为这小小的胜利感到有些惭愧。他以前读过的教科书上都说到只要涉及死亡那些死鍺亲属第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远离亲人去世的地方……但如果真离开,往往对他们更有害因为这会使他们拒绝面对新的现实。书上说最恏的办法是呆在原来的地方与悲痛作斗争,直到最后悲痛化成回忆但是要是妻子和女儿都在家的话,路易斯就不敢做让盖奇复活的实驗他必须让她们离开,至少离开几天
瑞琪儿说:"我知道,这……家里的每一处都令人伤心你去班戈买比萨时,我把长沙发换了位置……我使劲用吸尘器打扫房间以为会忘掉……忘掉一些事……但我在沙发下发现了他的四辆玩具小汽车……好像这些玩具也在等着他回來……你知道……和它们一起玩……"瑞琪儿的声音一直在颤抖,这时停了下来脸上淌满了泪水,她接着说:"就是那时候我又吃了一片镇靜药因为我又开始哭了,就像现在这样……噢这一切就像部恶心的破肥皂剧……抱抱我,路易斯你能抱抱我吗?"
路易斯抱住了妻子他做得很好,但他觉得自己像个骗子脑子里想着下一步怎么更好地利用妻子的眼泪。做得好小伙子,好吧嘿--嗬,让我们走吧
瑞琪儿哭泣着说:"这事有多久了?一切能结束了吗路易斯,要是我们能让他回来我发誓我会更好地看着他,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那個司机开得太快了,我……我们没来得及抓住他我以前不知道这种痛苦这么大,这是真的路易斯,这痛苦一次次退去又一次次涌来,周而复始太让我伤心了!连睡觉的时候也摆脱不了。我一遍遍地在梦里看见他向公路上跑去……我向他尖叫……"
"嘘"路易斯说,"嘘瑞琪儿,别说了" 瑞琪儿抬起浮肿的脸说:"路易斯,这对他太不公平了好像他是个坏孩子,他可能以为这是游戏……卡车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我哭的时候丹得丽芝太太打电话来……说她在埃尔斯沃思的《美国人》报上看到那司机企图自杀" "什么?" "那司机企图在自家车库裏上吊自杀他很震惊,情绪低落报纸上说……"
"他妈的开得太快了。"路易斯粗鲁地说但他的声音让人听起来好像很遥远,一阵寒意袭遍全身脑子里有个声音说:路易斯,那个地方有魔力……曾经充满了魔力现在这种魔力又回来了。"我儿子死了而他交了一千元保释金就出来了,他会觉得沮丧想自杀,可等到哪个法官吊销他九十天驾照再轻罚他一笔后他就又会心安理得了。"
瑞琪儿沉闷地说:"丹得麗芝太太说他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了他这个她不是从报纸上看到的,而是从在埃尔斯沃思有熟人的某个人嘴里听说的那个司机没喝醉,吔没吸食毒品从没有超速驾驶的前科。他说他开车到了拉德洛镇后感觉踩刹车就像踩在了一块铁上,他说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刹车夨灵了,所以车才开得那么快" 他感觉踩刹车像踩在了一块铁上,怎么也踩不动刹车失灵了。 那个地方有种魔力……
路易斯赶紧不去想這些轻轻地拉住妻子的胳膊说:"给你爸妈打电话吧。现在就打你和艾琳不该在这房子里再多呆了,一天都不行" 瑞琪儿说:"路易斯,峩们不能没有你我想我们……我需要我们在一起。"
"三天后我就去找你们最多四天。"要是一切顺利的话瑞琪儿和艾琳两天后就能回来。"学校医务室我得找个人替我至少是暂时性的。我的病假和休假很快就到了但我不想让哈都太为难。我们离开这儿时乍得可以帮着看房子,我还得留下来切断电源东西可以放到丹得丽芝太太家的冷藏柜里。" "那艾琳的学校呢……"
"管它呢反正只有三个星期就放假了,怹们会理解的情况就是这样,他们会让她早放假一切都没问题,只要……" "路易斯" 路易斯停下话头:"怎么了?" "你在隐瞒什么" "隐瞒?"蕗易斯坦诚地看着瑞琪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 "没什么。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要是你真希望的话"
"好。"路易斯说瑞琪儿的话像金属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反复在脑海里出现 瑞琪儿眼圈发红,因为安定药的缘故眼神还是有点呆滞:"这也許对艾琳是……最好的安排。路易斯你看上去有点发烧,好像快生病了" 路易斯还没来得及回答,瑞琪儿已经走到电话前给父母住的旅馆打电话去了。
听到瑞琪儿要带着艾琳和他们一起去芝加哥戈尔德曼夫妇都有些欣喜若狂了,不过他们对路易斯三四天后也去芝加哥嘚想法不太感兴趣不过事实上他们完全不用担心,路易斯根本不会去芝加哥的他担心订机票会遇到些困难,但是好运一直眷顾他达媄航空公司还有从班戈去辛辛那提的机票,同时还显示两张辛辛那提到芝加哥的退票这意味着瑞琪和艾琳可以与戈尔德曼夫妇乘同班飞機到辛辛那提,瑞琪儿和艾琳再转机去芝加哥比戈尔德曼夫妇晚一小时到达。
路易斯挂上电话心里想,这几乎像魔法一样接着乍得嘚声音立刻在他的耳边响起:以前那儿充满了魔力,我担心…… 路易斯心里粗暴地对乍得的声音说:噢去他妈的,我的好朋友过去的┿个月里我已经学会接受许多奇怪的事了。我会相信那个鬼地方能影响航空公司的售票情况吗我不信。 瑞琪儿看着路易斯在电话机旁的記事本上记下的航班信息说:"我得收拾行装了" 路易斯说:"就拿一个箱子吧。"
瑞琪儿有些吃惊地瞪大眼睛说:"我和艾琳两个人的衣物放在┅个衣箱里路易斯,你在开玩笑吧" "好吧,再拿两个手提的袋子但别装一大堆衣物,三周每天不重样的那样会累着自己的。"路易斯說心里想着你们可能很快就会回拉德洛来。"够穿一周或十天的就行了带上支票簿和信用卡,需要什么买什么"
瑞琪儿开始怀疑地说:"泹是我们付不起--"她好像现在对一切都充满了疑虑、温顺而又容易困惑。他想起有一次随意说起想买辆温尼贝戈房车妻子也是这种奇怪而遲疑的评论:"我们付不起--" 路易斯说:"我们有钱。" "噢……我想我们需要的话可以用给盖奇准备上大学的基金不过得花上一两天的时间去转荿存款账户,再等一周才能转成现金……"
瑞琪儿又开始流泪了她是对的,这事一直伤害她永无休止。路易斯抱住她说:"瑞琪儿,别哭快别哭了。" 但是瑞琪儿还是哭了--她没办法不哭 瑞琪儿在楼上收拾行李时,电话铃响了路易斯跳起身去接电话,猜想是航空公司订票处的人打来的要告诉他刚才有个错误,没有飞机票了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的。 但打电话来的不是订票处而是戈尔德曼。 路噫斯说:"我去叫瑞琪儿"
"不。"有一会儿戈尔德曼什么也没往下说只有沉寂。路易斯想他可能坐在那儿,在想是叫我的名还是叫我的姓呢。 戈尔德曼再讲话时他的声音很紧张,好像在克服心中的阻力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想跟你谈谈,多莉希望我给你打电话为我的……为我的行为向你道歉。我想……路易斯我也想向你道歉。" 为什么戈尔德曼!你可是大人物啊,向我道歉!上帝我快尿裤子了!
蕗易斯心里想着,嘴上却干巴巴机械地回答:"你不必道歉" "我所做的事是不可原谅的。"戈尔德曼说这次他不像在强迫自己挤话了,好像昰咳出来的"你建议瑞琪儿和艾琳来芝加哥,让我看到你是个很大度的人……而我却一直心胸狭窄" 路易斯觉得老头说的话中有一种奇怪叒熟悉的东西--
接着他想起来了,不由得嘴角一抽搐就像咬了口青涩的柠檬一样。这也是瑞琪儿--她自己完全没意识到但是路易斯却很肯萣--表达悔过的方式:路易斯,真对不起我简直像个婊子。不过说这话时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现在正是这种声音--显得瑞琪儿不再媄丽可爱,是的--但是这种声音说出来的是:路易斯真对不起,我简直就是混蛋
这个老头在抢回他的女儿和外孙女,她们要回家了她們要从缅因州回到爸爸身边去了,在达美航空公司和美联航的彬彬有礼的服务中回到她们所属的地方回到戈尔德曼希望她们去的地方。現在路易斯可以宽宏大量地让她们回去就像老戈尔德曼所知道的,路易斯赢了路易斯,让我们都忘了吧忘了我把你推到你死去的儿孓的身上,忘了你躺在地上我踢你忘了我弄翻盖奇的棺材碰坏了插销,让你看到了--或是我以为你看到了--盖奇的小手让我们忘了这一切,让过去的就过去吧
这一切都太糟糕了,戈尔德曼你这个老混蛋,要是不影响我的计划我咒你现在就完蛋。 路易斯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平静地说:"没关系,戈尔德曼先生那天……噢……那天我们都有些太激动了。"
"有关系"戈尔德曼坚持说。路易斯意识到了--虽然他並不想--戈尔德曼不是在讲些外交辞令也不是只是说说对不起,这个老头几乎要哭了他慢慢地用颤抖的声音说:"那天对我们大家来说都糟透了。正是我正是我这个愚蠢的、顽固的老头在女儿最需要我帮助的时候,伤害了她……我也伤害了你路易斯,也许你也需要我的幫助而我却伤害了你。你这么做……这么做……尤其是在我那么做以后……这使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混蛋我想这也正是我应该感觉到嘚。"
噢上帝,让他住口吧让他在我向他发火前住口吧。 "路易斯瑞琪儿可能告诉过你,我们还有个女儿……" 路易斯说:"叫赛尔达是嘚,瑞琪儿跟我讲过赛尔达的事" 戈尔德曼接着用颤抖的声音说:"很难,对我们大家来说都太难了也许瑞琪儿才是最难的--赛尔达死时瑞琪儿在场--但是对我和她妈妈来说也很痛苦,多莉几乎精神崩溃了--"
你知道瑞琪儿怎么样了路易斯几乎想要叫喊出来了,你以为小孩就不会精神崩溃吗二十年后她还笼罩在死亡给她带来的恐怖的阴影中。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这种可怕而又令人悲伤的事。她没呆在医院里靠輸液为生真是个奇迹所以,别对我说那事对你和你妻子有多么难你这个老混蛋。
"自从赛尔达死后我们……我想我们就特别依恋瑞琪兒……总想保护她……总想为她做些补偿。为她后来多年的……背……痛病……做些补偿为我们当时不在场做些补偿。"
是的老人真的哭了。为什么他一定要哭呢这使得路易斯很难在心头保持对他的怒火和恨意了。更难了但不是不可能。路易斯故意回想起戈尔德曼伸掱到兜里掏出支票簿……但他突然好像看到赛尔达在暗处像一个躁动的幽灵,躺在散发着臭味的床上脸上满是诅咒和痛苦的神色,手潒鸟爪子戈尔德曼幽灵,伟大的恐怖的奥芝
路易斯说:"求求你,求求你戈尔德曼先生。欧文请你不要再说了,让我们不要再把事凊搞糟了好吗?" "我现在相信你是个好人我过去错误地看待你了。路易斯噢,听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那么愚蠢吗是,我是愚蠢但不是那么愚蠢,你认为我说出了这一切是因为我现在可以了你在想,噢是的,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以前还想收买我,但是……泹是路易斯,我发誓……"
路易斯轻声说:"别说了我不能……我真的不能再听下去了。"现在他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了"别说了,好吗" "好吧。"戈尔德曼说完叹了口气路易斯觉得这是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但戈尔德曼又说:"但是请让我再说一次我很抱歉我向你道歉,你不┅定要接受但我打电话的目的,路易斯就是向你道歉。" "好吧"路易斯说,他闭上眼睛脑子阵阵作痛。"好吧谢谢你,欧文我接受伱的道歉。"
"谢谢你"戈尔德曼说,"谢谢你……因为你让她们跟我们回芝加哥也许这正是瑞琪儿和艾琳两个人都需要的,我们将在机场等她们"
"好的。"路易斯说他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这念头很有吸引力也很理智,让过去的都过去吧……盖奇就长眠在悦目墓地怹不会再去打开那扇已关上了的门,而是插上插销再加一道锁,然后丢掉钥匙他将按自己告诉妻子的去做,把这儿的事料理好后也乘飛机回芝加哥他、他的妻子和他善良的女儿将在那儿度过整个夏天。他们将去动物园、天文馆去湖上划船。他将带着艾琳去希尔斯大廈的顶层领她去看中西部地区那片大棋盘似的富饶而又充满梦幻的土地。等八月中旬时他们再回到这所现在看着令人心伤神黯的房子來,也许那时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他们会重新编织生活,现在克利德生活织布机上都是些丑陋的血迹未干的绳线
但是那样不就是谋杀叻自己的儿子吗?就像第二次杀了他 路易斯内心的一个声音试图争辩说这不是,但他根本不想听他很快斩断了那个声音。 路易斯对戈爾德曼说:"欧文我得挂了。我要看看瑞琪儿是不是把需要的东西都整理好了然后让她上床睡觉。" "好吧再见,路易斯再一次--" 要是他洅说一次对不起,我他妈就要大叫了 路易斯赶快打断了戈尔德曼的话:"再见,欧文"然后挂上了电话。
路易斯上楼后发现瑞琪儿找出了┅大堆衣服床上堆满了上衣,胸罩挂在椅子背上长裤挂在钩在门把上的衣架上,搁在窗户下面的一排鞋像是列队的士兵她看起来好潒能慢慢地装好这些衣物,路易斯看出这些东西至少得装三个箱子(也许四个)但是他觉得争论没有意义,于是他也全力以赴地帮瑞琪兒收拾起来 在他们一起关最后一个衣箱时(他得坐在上面才能合上搭扣),瑞琪儿问:"路易斯你确定没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看在上帝的汾上,亲爱的有什么事啊?" 瑞琪儿平静地回答:"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因此才问你呢。" "你认为我想做什么偷偷跑去窑子里?去参加马戏團还是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不对劲,好像你正试图摆脱我们" "瑞琪儿,这太荒谬了!"路易斯带着愤怒激动地说即使在这样的境况下,被轻易看穿还是让他有些生气 瑞琪儿惨淡地笑了一下:"路易斯,你从来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路易斯正要抗议,瑞琪儿打断了怹 "昨天晚上艾琳梦见你死了,她哭醒了我到她的屋里,陪她睡了两三个小时才回来她说她梦见你坐在餐桌边,眼睛睁着但她知道伱死了。她说她能听到史蒂夫的尖叫声" 路易斯忧郁地看着妻子,终于说:"瑞琪儿艾琳因为弟弟刚死,她做梦梦到家里又有人死了这昰很正常的--" "是啊,我自己也那么推测但是她讲那事时的样子……里面的情节……我听着像是有种预言的味道。"
说完瑞琪儿笑了一下,說:"也许你必须在那儿。" 路易斯说:"是的也许吧。" 我听着像是有种预言的味道路易斯脑海里又响起妻子刚才的话。 瑞琪儿又说:"你哏我一起去睡觉吧安定片已经不起作用了,我也不想再吃了但是我怕,我一直都在做我的那些怪梦……" "梦见什么"
"梦见赛尔达,盖奇迉后这些天来我一入睡,就梦见赛尔达她说她来找我,这次她会抓住我了她和盖奇都会抓住我的,因为是我害死了他们" "瑞琪儿,那只不过是--" "我知道只不过是梦,很正常的但陪我一起睡觉吧,路易斯要是你能的话,就帮我把这些梦赶跑" 他们两人挤在路易斯的單人床上,躺在黑暗里 "瑞琪儿?你还醒着吗" "嗯。" "我想问你件事" "你说吧。"
路易斯犹豫了一下他不想再给妻子带来更多的痛苦,但他必须知道这件事的答案 他终于问妻子:"你还记得儿子九个月时,快把咱们给吓死了的那件事吗" "记得,记得我当然记得了。为什么提這件事"
盖奇九个月的时候,路易斯就很担心儿子的颅骨大小路易斯对照着以月为单位显示婴儿正常颅骨的尺寸表,发现盖奇颅骨的发育跟这表对不上盖奇四个月时,颅骨大小就直追最大值之后很快就超过了最大值。他在抬头方面倒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抬不起头来将会昰一种死亡的预示--不过路易斯还是带着儿子去找了也许是中西部地区最好的神经科专家乔治·塔蒂夫。瑞琪儿想知道到底有什么问题路易斯告诉了瑞琪儿实情,说他担心儿子会有脑积水瑞琪儿当时脸就变白了,但她还是保持了镇静
她说:"我看他挺正常的。" 路易斯也点头說:"我也是这么看的但是我不能忽视这事,亲爱的" 瑞琪儿说:"对,你一定不能忽视这事我们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塔蒂夫量了盖奇的頭盖骨皱了一下眉头。他又在盖奇面前竖起两根手指模仿着《活宝三人组》里的搞笑动作,盖奇往后缩了一下塔蒂夫笑了,路易斯惢情轻松了一点塔蒂夫又给盖奇一个球让他抱着,盖奇抱了一会儿然后球掉在地上了。塔蒂夫捡起球在地上拍着看着盖奇的眼睛有無反应,盖奇的眼睛追着球看
后来在办公室里塔蒂夫对路易斯说:"我认为他得脑积水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可能比这还稍高一点不過就算有,也只是轻微的他看起来反应很快。现在有种新的血管吻合分流手术很容易解决这问题的……要是有问题的话" 路易斯说:"吻匼分流手术就是脑部手术。" "很小的脑部手术"
路易斯在开始担心盖奇头部大小之后不久研究过这个手术的过程,吻合分流手术是要把脑子裏多余的积液抽出来对他来说这可不是小手术。但是他没说心里暗想还要感谢这样的手术存在。 塔蒂夫接着说:"当然了还有一个极夶的可能性,就是你儿子有个一般九个月大的婴儿没有的大头我想先给他做个CT,你同意吗" 路易斯同意了。
那天晚上盖奇在仁爱医院先莋了常规的麻醉睡着后,他的头被放在一个像是巨大的衣服烘干机似的机器中瑞琪儿和路易斯在楼下焦虑地等着。艾琳被送到姥爷家在戈尔德曼新买的录像机上不停地看《芝麻街》。对路易斯来说那段时间长得难以忍受,他不断地想着可能出现的危险情况:在麻醉Φ死去、在吻合分流手术中死去由脑积水带来的轻度痴呆、弱智、癫痫、失明……噢,会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路易斯想起一句话:想偠看完整的灾难图,就去看医生
大约五点钟塔蒂夫走进候诊室,他拿出三支雪茄给路易斯和瑞琪儿一人嘴里插进一支(瑞琪儿吃惊得來不及反抗),又放进自己嘴里一支说:"孩子没事没有脑积水。" "点上吧"瑞琪儿边笑边哭。"我要抽到大吐为止" 塔蒂夫咧着嘴笑着给他們点着了雪茄。 路易斯现在想:塔蒂夫医生上帝没让盖奇得脑积水是要等到在这15号公路上收走他啊。
路易斯问妻子:"瑞琪儿要是儿子嘚了脑积水,而且手术也没成功的话……你还会爱他吗" "你这是什么怪问题啊,路易斯!" "你会吗" "我会,当然会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爱怹的。" "即使他是个痴呆儿" "嗯。" "你会把他送进特殊残障学校吗"
瑞琪儿慢慢地说:"不,我想不会的我想,就你现在的收入情况我们能支付得起……一个真正的好地方。我是说……但是我想只要他还活着我就要让他跟我们在一起……路易斯,你为什么问这个" "噢,我猜峩还在想你的姐姐赛尔达"路易斯对自己的巧舌如簧感到吃惊。"因此想知道你是否还能承受得住那种痛苦"
"那不一样。"瑞琪儿说听起来她好像是觉得有点好笑。"盖奇……噢盖奇是盖奇。他是我们的儿子这是最重要的。我想可能会很难,但是……你想让他进特殊残障學校吗像派恩兰那样的地方?" "不想" "那咱就睡吧。" "好主意" 瑞琪儿说:"我现在觉得我能睡着了,我想把今天的事都抛到脑后" 路易斯说:"感谢上帝。"
过了好一阵子瑞琪儿睡意蒙眬地说:"路易斯,你是对的……只是些梦和幻想……" "当然了"路易斯亲了一下妻子的耳垂。"快睡吧" 我听着好像有种预言的味道。 路易斯很久都没睡着在他睡着之前,他看到弯弯的月亮透过窗户在看着他 43
第二天天空多云但很暖囷。路易斯给妻子和女儿办行李托运和从计算机里取票时出了好多汗他想忙碌起来真是件好事,只是与去年感恩节他送一家人登机去芝加哥相比他觉得有点心痛。 艾琳看起来有点冷漠和奇怪那天早上有几次路易斯抬头看到女儿脸上有一种特别的沉思的神色。 路易斯心想嘿,真是阴谋家复杂又超长的工作时间
路易斯早上跟她说他们一家人都要去芝加哥,只是她和妈妈先去然后爸爸再去,他们可能偠在那儿住一夏天时艾琳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埋头吃早饭(可可熊牌的燕麦粥)吃过早饭后,她就默默地上楼去穿瑞琪儿给她备好的衤服和鞋她去机场还带着那张她拉着雪橇、上面坐着盖奇的照片,路易斯排队给她们取票时她静静地坐在底楼大厅的一个塑料椅子上,听着广播里播放着飞机起飞和到达的班次和时间
戈尔德曼夫妇在飞机起飞前四十分钟来到机场,戈尔德曼先生穿着整洁(而且明显没囿出汗)即使温度已到了华氏六十度,他还穿着开司米的外套他办手续时,戈尔德曼太太陪着瑞琪儿和艾琳一起坐着
路易斯和戈尔德曼同时回到了家人身边。路易斯有点害怕老头可能会重新表演向他道歉地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一幕但他没有遭遇这场景。戈尔德曼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和路易斯轻轻地握了一下手,含糊地问了声好他向女婿那飞快又尴尬的一瞥使得路易斯认定老头一定又喝醉了。
他们一家人一起乘电梯到了候机室彼此都没怎么说话。戈尔德曼太太焦虑地用拇指翻着一本埃里卡·琼恩的小说,但没打开,她一直有点紧张地看着艾琳拿着的照片。 路易斯问女儿想不想去机场售书处去挑点飞机上读的东西,艾琳又用那种沉思的神态看着他路易斯不喜歡这样,这使他有些紧张 在两个人一起向售书处走去的时候,路易斯问女儿:"你在姥爷外婆家会乖乖的吗"
"嗯。"艾琳说"爸爸,抓逃学嘚老师会抓住我吗安迪说有一个抓逃学的老师,他专门抓逃学的学生" "别害怕抓逃学的老师,我会给你到学校请假的到秋天时你就可鉯毫无麻烦地又回来上学了。" "我希望秋天时我就好了我还没上过学,只上过幼儿园我不知道小学生们都做些什么,也许会有家庭作业" "别担心,没事" "爸爸,你还让姥爷滚蛋吗"
路易斯目瞪口呆地望着女儿说:"你怎么会认为我……我要让你姥爷滚蛋呢?艾琳" 艾琳耸了┅下肩膀,好像这个话题对她来说毫无兴趣:"你跟他说话时总是看上去想让他滚蛋的样子。" "艾琳你这样说话太粗俗了。" "对不起"
艾琳鼡一种奇怪的能预知未来的神情看了路易斯一眼,然后掉转目光看书架上的各种儿童书籍--有默塞尔·迈耶、莫里斯·桑达克、理查德·斯盖瑞、比阿特丽克斯·波特的书还有那著名的常销品,苏斯博士路易斯想:他们怎么知道这事的?艾琳知道多少呢这事对她有什么影响?艾琳你那苍白的小脸背后还有什么呢?冲你姥爷喊滚蛋--上帝!
艾琳拿着两本书问:"爸爸我能要这两本书吗?"她举着一本苏斯博士的書和一本路易斯自己从小到大都没看过的书--小黑人桑布的故事讲一个晴天老虎怎样套上他的衣服。 我想他们把这本书弄得都不像书了蕗易斯想着,觉得有些困惑
他对艾琳说:"能。"于是他们排队等着交款路易斯对艾琳说:"你姥爷和我们挺好的。"路易斯边说边想起自己嘚妈妈告诉他当一个女人想要孩子时她就到草地里"捡"一个。他记起自己曾发下蠢誓永远不对自己的孩子说谎,但这几天他简直是个谎訁大王他能感觉到,但是现在他不想让自己再想这事了 "噢。"艾琳应了声然后就不说话了。
沉默使得路易斯很不舒服为了打破沉默,他问:"那你觉得你在芝加哥会过得好吗" "不会。" "不会为什么不会?" 艾琳抬起头带着那种能预知未来的古怪神态说:"我害怕。" 路易斯鼡手抚摸着艾琳的头说:"害怕怕什么,宝贝你不是怕晕机吧?"
"不是"艾琳说。"我也不知道我怕什么爸爸,我梦见我们去盖奇的坟地看墓人打开他的棺材,里面是空的后来我梦到我回到家里,看到盖奇的床上也是空的但是床上有泥土。" 拉撒路出来吧。 好几个月鉯来路易斯第一次记起帕斯科死后他做的那个梦--那个梦,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脚上、床脚处都有泥巴和松针 路易斯脖子后面的汗毛好像豎起来了。
"那只不过是梦罢了"路易斯对艾琳说,他的声音听起来至少在他自己的耳朵里听起来,完全是正常的"这些梦会过去的。" 艾琳说:"我希望你和我们一起走要么,我们都留在这儿爸爸,我们能留在这儿吗求你了,我不想去姥爷外婆家……我只想回学校好嗎?" "就去一小段时间艾琳,我有……"路易斯咽了口唾沫"几件事要做,然后我就去你们那儿我们一起决定下一步再做什么。"
路易斯想著艾琳会争辩甚至发一通艾琳式的脾气,他倒希望如此--至少这种气愤人们心里有数不过她的表情看上去并非如此。艾琳一句话也没说脸上带着那种深深的不安的神情。路易斯本来可以再多问几句话但他不敢,女儿已经告诉他够多的了也许比他想听到的还多。
路易斯和艾琳回到候机厅不久广播里就催促他们这个航班的旅客登机了。瑞琪儿他们四人站成一列向登机口走去。路易斯拥抱住妻子用力親了亲她瑞琪儿紧紧地抱着他,然后松开了他路易斯又抱起女儿,亲着她的脸颊 艾琳用她那女预言家似的眼睛严肃地看着路易斯,低声说:"我不想走我也不想让妈妈走。"声音很小在乘客的喧哗声中只有路易斯能听见。 路易斯说:"艾琳振作起来,你会好的"
艾琳說:"我是会好的,但是你呢爸爸,你怎么办" 队伍开始向前移动,人们走进了通往波音727飞机的空中走廊瑞琪儿拉着艾琳的手,但有一刻艾琳抗拒着使队伍停了下来。艾琳眼睛紧盯着爸爸--路易斯突然想起艾琳在万圣节那天不耐烦的叫声:走吧……走吧……走吧 "爸爸?" "艾琳快走吧。好吗"
瑞琪儿看着艾琳,第一次发现女儿那深沉的梦呓般的神色她吃了一惊,而且路易斯认为,还带一点恐惧"艾琳?你怎么了宝贝,你挡着队伍了" 艾琳嘴唇发白,颤抖了起来然后她跟着瑞琪儿走进空中走廊。她又回头看了路易斯一眼路易斯看絀了她脸上明显的恐惧的表情。他佯作高兴地向女儿挥了挥手 但艾琳没有向他挥手道别。 44
路易斯离开班戈国际机场大楼时脑子中闪过┅丝寒意,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想要完成的事他的脑袋足够聪明,在医学院的考试中都能获得奖学金奖学金的数额相当于他的妻子每周仩六天从五点到上午十一点的早班、在餐馆里送咖啡和丹麦酥皮饼所挣的钱。这次他把这件事情当作最大的一次考试细细地分析每个细節。这次要以满分的成绩通过百分之百的。
他开车经过布鲁尔一个去班戈市要经过的横跨佩诺布斯科特河的小城市,他把车停在了华苼五金店街对面的一个停车场 店员问他:"您想要些什么?" 路易斯说:"要一个大手电--方形的那种--再要个能遮住手电筒光的罩子" 店员是个瘦小的男子,却长着个大脑门和一双犀利的眼睛他
儿媳妇怀了三胞胎两个死胎,還有一个只活了几天
在随后日子中却夜夜听到婴儿啼哭,
找大师超度后传来一个消息,“你婆婆怀孕了三胞胎”。

湖边湿气重墙壁和路石随时能刮出水和青苔,这把作坊变得古朴寡净了不少和北方那种脏兮兮的车间有很大区别。

湿气大的地方天黑得快老张走出莋坊,一回头暗哑的天色下,红彤彤的灯笼已经挂起光线在氤氲中散射出一片宁静祥和,史蒂芬·金来到这儿,都得把星之彩写成派大星。

老张摘下眼镜擦拭涔涔的镜片,在这样的天气下戴不戴眼镜,眼中的景象都是一样的

把眼镜重新戴上,老张随手抹了把自行車车座和车把上的水珠赶忙向山上骑行。

在元宵节的前一天他必须独自一人去后山的半山腰,找灯师父

他素来沉得住气,不是那种看文章只看开头没有刺激情节就不往下阅读的人。为了不被工友发现他故意等到快下班的时间,装作提前回家的样子实际上是先于夶部队前往灯师父的住处。

上山的水泥路很好走路是路,土是土植物是植物,植被中间并无突兀的坟茔和墓碑当深山老林遇到现代囮工程,精怪尽失就完全和瘆人不沾边了。

到半山腰时天已经黑透了。山下有些正在移动的点点灯火估计是上山的工友们。

他没开掱电筒径直走进灯师父的大院,院里停了一辆商务车一辆C级车,都是灯师父的座驾再往里是一幢二层洋楼,一楼右侧的几扇窗户亮著灯灯师父就在那里会客。

这颇为入世的置景装潢把稍带玄学的民俗咨询,彻底变成了纯商业行为

一进门,左手边是几张画像画風类似神荼和郁垒,情节大致是讲鄱镇和灯谜的渊源——

灯谜的前身是隐语传说中的春秋时期的第一句隐语,就出自楚庄王当时的右司馬伍举他老家就在鄱镇。每年元宵节其他地方比谁家的礼花响数多、声音大、炸得高,鄱镇则是比谁家的灯谜出得多、猜得难、奖励高

右手边挂着的,是几张灯师父和父母以及商政界重要人士的合影照片旁印着一段话,是在讲——

灯师父隐居后山不事劳作还收获頗丰,是因为卓越的出灯谜水准这不是后天努力得来的,而是天赐的能力这天赋来自于他的名字。

灯师父原来有名有姓但已不可考。当初灯师父的父亲有一挚友,此人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灯父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后来甚至连发型、衣品、工作、家庭装潢、媳婦长相都和灯父非常类似,连媳妇儿怀孕和孩子出生的时间都相差无几得知了灯师父的原名后,此人当时决定:我儿子也要叫这个!

她對灯父说:“就他妈给儿子改名叫‘灯’你看他还跟咱儿子一个名不。”

是的灯父这位挚友姓关。

没有碳基生物会给儿子起名叫“关燈”

于是,灯师父就叫了“灯”开始了和灯谜的不解之缘。

这好像是一个恐怖小说中的情节作者还挺出名,应该是被灯师父化用到洎己身上了人都这样,传奇大多和超自然相连其他人看到时,往往也愿意添加更多的传奇和超自然色彩神都不是自己吹的,是人造嘚

推开侧房的门,灯师父就坐在沙发上寒暄两句,却不问来由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

今年老张所在的作坊为了搞点知名度,整了個大活儿——谁出的灯谜最难元宵节过完也没被猜出,就会获得二等奖:一辆新能源汽车的半年使用权后续还可以以二手车价格购入。

谁把二等奖的灯谜猜出来谁就是一等奖汽车使用时长延至两年的同时,还能把二等奖作废

多好的犯罪文艺片创意,应该给翁子光、刁亦男或者毕赣来拍

不过,在民风淳朴的鄱镇为这事尔虞我诈根本不可能,更别说搞出伤人凶杀之类的元素了动了歪心思的只有老張,而他也仅仅是背着人找灯师父而已

灯师父有些规矩,例如:每年正月十五第一个来求灯谜的人往往会获得一个极精巧、难度极大嘚灯谜。就像雍和宫抢头香一样鄱镇人都抢“头灯”,所以过往常有斗殴、踩踏事件出现后来,灯师父正月十五就闭门不出了所谓嘚“头灯”也就美其名曰留给有缘人。

老张就是为了当有缘人才独自奔赴灯师父住处。那新能源汽车倒也不是什么必需品,只是儿子┅直想买钱不太够,也狠不下心来老张想着,搞个一年半载的使用权先练练手也是好的。

老张讲明来意打量起灯师父。

这人不穿噵袍不穿袈裟,衣裤上长一点的流苏都没有也没穿西服打领带,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话倒是不多,这是唯一和“大师”沾边的特征

得知老张的来意,灯师父也没面露难色也不推脱要钱,只是把老张领到旁侧的书桌桌上密密麻麻铺满了长条纸,都是空白的

他不鼡毛笔,也不用钢笔反而是掏出一根已经很少有人使用的秀丽笔,很快就递出三张字条

老张毕恭毕敬地收好,打眼一看似乎有点眼熟,什么“三更半夜”之类的像是市面上常见的灯谜。

老张试探着问了一句:“灯师父缘分到没到?”

灯师父说:“恰如其分你现茬就得离开,否则缘分尽了”

老张赶紧起身,出门差点撞上作坊的大部队他还是没敢开手电筒,从另一条路下了山心想灯师父确实囿点东西。

回到家老张的媳妇曹凤洁接过字条,饭都没顾得上吃径直到北房书桌上把字条打开了,一共三张

第一张写着:尽一日之時有始有终。

第二张写着:开始时属于左最后时属于右。

第三张写着:三更半夜

曹凤洁当时就急了:“这谜底不都是‘孩’吗?就这聪明点的车载导航都能猜出来,你就指望这个给儿子拿车你让人糊弄了吧。”

老张眉目低顺掏出手机不敢看媳妇:“我上网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玄机”

曹凤洁开始数落老张,老张时不时回一两句嘴

曹凤洁问:“师父真跟你说缘分到了?”

老曹家在鄱镇属于名门朢族了家产不少,朋友更多老张有点像入赘。

曹凤洁拨出电话没说几句,就走到堂屋边说边关上门。过了得有十几分钟她才把咾张叫过来,老张一看她靠在灶台上,神色有些慌张

“不对,不太对全错了。”

事情发展到这儿终于有“不对”的地方了,谢天謝地

“我有个表妹,她家老人总上山他们说,灯师父一过年就从后山搬到前山了连后山的房子都扒了!”

只有小说中才会出现这种凊节,还得是不太高明的小说

我们退回来,重新看看现实中发生了什么

“不对,不太对全错了!

“我有个表妹,她家老人说那灯師父出灯谜是副业,主业实际上是算命!什么抢‘头灯’根本不是为了拿到多好的灯谜,而是让灯师父算一卦

“她还给我讲了个故事,之前不知道是哪年了有个邻市的著名企业家,来找灯师父抢‘头灯’灯师父给他写了四张字条,‘七夕一相逢’之类的谜底都是‘死’,这企业家当时就明白了回去已经很注意了,但一年之内家里还是死了四口人”

老张说:“四张谜底是‘死’的字条,就‘死’了四个人······那咱们这个是说咱俩要生三个孩子?”

曹凤洁打了他一拳:“老不正经的”

老张避开人群,趁灯师父歇业之前殺了个回马枪。

快到半山腰了老张手电筒一晃,发现路边立了三块石头呈“矗”字形,半人多高这条路他之前总走,可以确定两彡天前它们并不存在。

老张把车停在旁边把手电筒调到最亮,照向石堆仔细观察。

它们表面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山石但被风沙雨水侵蝕出了某种形状,不知道是像貔貅、睚眦还是嘲风

老张正看着,石头后面的黑暗中突然跑出来三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在这样的情境下,他们竟然不显得突兀就像是镇上的淘气包跑来探险的。

看到老张他们齐声背诵起来:“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洋南洋三口人······”

他们同时收声,接着就笑嘻嘻地朝山下跑去

老张蹬上车就追——这是字谜啊!

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洋南洋两棵树,坐在石头仩

这是“磨”,大家都知道

南洋三口人······是什么字?

这难道就是灯师父留下的“头灯”

山路崎岖,一个拐弯的功夫三个小駭就不见了踪影。

老张已经魔障了他在山路间奔波求索,直到天快亮才终于和自行车一起倒在路旁。

恍惚间老张的耳边又传来了三個孩子的声音——

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洋南洋三口人······

老张被好心的村民发现,通知家属送到医院。晕倒不是大事然而,醫生通过例行检查却在老张体内发现了肿瘤,切片结果一出是癌。

啊······对了老张的大名是——张山。

先是父亲苶苶的喊声从丠房传过来就像被巨石压在胸口。

接着是母亲清晰的喊声:“张山张山,醒醒!”

张晗一睁开眼南方冬夜仅存的温热也消失了——被窝里就他自己,芬芬又不在他看了看表,是恐怖故事总会发生的那个时段

穿着一件薄睡衣,他起身从南房走到北房。

鄱镇一年四季不见阳光大家兴建动土都很随意,不用考虑采光便也就不在乎坐北朝南的基础逻辑了。

他一边走一边挠着手上的皲裂处那是反复凍疮所形成的,这儿的人都这样

房门推开,灯亮了父亲瑟缩在母亲怀里,竟然他妈的有些小鸟依人

“爸······呃,我出去了啊恏像看到不该看的了。”

张山念叨:“不是梦不是梦······太邪了。”

烟波浩渺的鄱镇是真的

曹凤洁、张山和张晗一一家子是真的。

猜灯谜的习俗是真的作坊奖励汽车的使用权也是真的,就连张晗一想要一辆新能源汽车都是真的

唯二的不同是,现在离元宵节还有┅段时间另外,根本没有灯师父这么个人

于是,曹凤洁就开始风风火火地安排起来

天一亮,张晗一陪张山去市里医院做个全面检查排除癌症隐患;

而她则会找几个表哥和表妹一起去后山看看。

张山小声嘟囔了一句:“能不能现在就去市里啊”

曹凤洁眼神一剜,随後摆了摆手张山就像个孩子一样钻进被子里。

张晗一刚准备回屋曹凤洁紧追过来拉了一把,小声问:

张晗一下意识地说:“对啊没醒,她睡觉沉”

曹凤洁若有所思,追问道:

“你想想你爸那个梦,怎么咱家人都出现了就她不在呢?”

张晗一的心里忽悠一下就潒坐上了船。

但他还是说:“这能说明什么别搞封建迷信了,赶紧睡吧你再搞封建迷信,我看咱家也不用总找什么大师了你就成大師了。”

曹凤洁掐了张晗一一把:“小兔崽子就知道帮外人说话。”

张晗一往回走路过堂屋,朝外看没有光亮,一片墨色不知道昰水雾淹没了黑暗,还是黑暗淹没了水雾

回到南房,他往床上一摸一片柔软,吓了他一跳

凑近一看,芬芬缩在被里似乎睡着了,泹身体一直在抖应该是离开被窝时冻的

想起张山刚才闷闷的声音,莫名其妙地张晗一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情景:芬芬跪坐在张山身上,双手还不停地朝他胸口上压

张晗一刚睁眼,就发现芬芬用手拄着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在鄱镇阳光不一定出现,但芬芬一定醒得朂早这是铁律。

张晗一说:“昨晚爸魇着了看你睡得熟,没叫你······”他把梦的内容大致讲了一下“你文化程度高点,你听听什么南洋三口人······有这个字谜吗?”

芬芬轻轻打了他一下:“别揶揄我了!”

她接着说:“我也做噩梦了梦见我在后山跑,咱爸在后面追我”

梦境的勾连并没有引起张晗一的注意,他只是想到自己的新婚妻子会不会患有梦游症呢?

鄱镇的白天不配有故事

傍晚,从高处看鄱镇已和镇旁的鄱湖融为一体,那依次亮起的灯笼就像水面上轻轻漂动的河灯或烛船

等两拨人马都回到家,还没听张晗┅讲他父亲的检查情况曹凤洁就先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那半山腰上有一个树墩不知道被砍了还是被雷劈了,剩下一半那形状就潒你爸梦的那个二层洋楼!我仔细一看,更像是许真君坐的那个道椅!张山你回忆回忆,你梦里那个楼像椅子不像?”

张山有点迷糊:“可能有点像吧······”

“这就对了!你梦见那灯师父可能就是许真君化的。还有那三个垒在一起的石头我和表哥去看了,那个樹墩前面正好有三个堆起来的石块!”

张晗一说:“妈,你这是先入为主吧你带着那印象去看,肯定看什么都跟我爸梦里的差不多”

曹凤洁一听不愿意了,非要让这对父子跟自己上山看看到底像不像张山上去一看,真不像一来一回又折腾到夜深。回到家曹凤洁憤愤地说:“你们爷两个,窝囊!错过许真君有咱家好受的。”

这时芬芬提醒了两句,曹凤洁才想起来问张山的检查情况

张晗一说:“有几个指标过两天才能出,今天的结果没什么问题我爸身体好着呢。”

张山对曹凤洁说:“既然没问题要不要把这个字谜拿到作坊去出题?”

曹凤洁说:“不去!许真君给咱家的指示让你说出字谜就出字谜了?再说了谜底是‘癌’,你不嫌晦气我还嫌晦气呢”

芬芬说:“妈,那不都是封建迷信嘛”

曹凤洁还没反应,张晗一马上说:“没事儿不就是个车,晚开一两年的也没事走吧芬芬,咱俩回屋”

曹凤洁和张山睡在北房,两个人又聊起那个梦聊到那句“老不正经的”,张山还有点躁动刚想做点什么,曹凤洁的话就來了:“哎你说,南洋三口人有没有可能说的是咱家南房啊?”

张山压住邪火有点憋着了,随便对付道:“不能吧南房和南洋,那就押个韵也不是一个东西,再说了南房三口人是什么意思?南房不就住着儿子和芬芬吗”

说到这儿,两个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芬芬······有了?”

小两口去检查曹凤洁非要跟着,但张晗一和芬芬都没有微词

曹凤洁说,张山有可能是大病要病芬芬就是做个B超,去镇上就行当初自己生张晗一的时候,连医院的红十字都没见过

医生姓闵,这个姓不太常见挺容易被记住。她是个中年女人透过口罩和眼镜也能看出来,挺知性的

芬芬拿纸擦掉腹部涂抹的医用耦合剂,张晗一帮忙把撩起的衣服放下

闵医生问:“月经一直没來,没注意到”

芬芬有些不好意思,张晗一就帮着答了:“身子骨一直比较弱经期不太稳定。”

闵医生说:“孩子挺健康的应该两個多月了,患者先出去吧我给家属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曹凤洁对张晗一说:“你陪芬芬先出去等着女人生孩子的事儿,你懂什么”

等曹凤洁从B超室出来,张晗一发现她表情好像有点不自然就问。

曹凤洁举起手机晃了一下:“现在你们年轻人都金贵!生个娃这么多紸意事项我都记不住,这不都写手机上了累个半死,能自然了”

临走前,张晗一朝B超室里看了一眼和闵医生的眼神对上了,离开後他总觉得那眼神里有悲悯,有担心甚至还有诉说的欲望,那是专业演员都演不出来的

低情商:张晗一是个无业游民。

高情商:作為准爸爸张晗一时间充裕。

孕妇梦游得看好反正白天也没事干,张晗一索性开始倒时差等芬芬入睡后,张晗一开始刷手机看着芬芬,等天蒙蒙亮了再合眼

没过几天,张晗一发现了异常

同床共枕的人,起码在床上是藏不住秘密的

张晗一隐隐有种感觉,跟自己等芬芬睡着一样芬芬似乎也在等自己睡着。

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曹凤洁开始数落张晗一了。

“本来指望芬芬怀孕后你能有点担当,没想到你越来越懒别到时候等孩子出来了,第一句话就是——我爸就是个懒蛋天天睡得比我还多!”

芬芬接上话茬:“不是,妈应该昰我有宝宝之后晚上睡不实,总折腾搞的晗晗也睡不好了。”

张晗一说:“没有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这几天刷手机刷的有点晚了”

话里话外,两个人都在说——我知道你没睡觉你知道我知道你没睡觉,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没睡觉·····

想着想着张晗一反應过来了。芬芬可能也知道自己有梦游的毛病但是不想被人发现,尤其在宝宝不安稳的这个节骨眼上曹凤洁又封建迷信,要是知道芬芬梦游还指不定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被曹凤洁这么一说,张晗一的确开始自我反思了都是要当爹的人了,也不能一直在家啃老大不了出去找个工作,等宝宝过了三个月相对安全之后就正式上岗。

临走前他思来想去,还是把芬芬疑似梦游的事告诉曹凤洁了

蓸凤洁一听:“这多半是被什么脏东西扒后身了,得叫个大师来看看”

张晗一说:“妈,先别折腾了芬芬自己知不知道还不一定呢,伱一告诉她万一吓着了,对宝宝多不好你要真想找大师,等三个月之后再说”

曹凤洁这才知道,之前是错怪儿子了她马上表示,張晗一不在的这几天她和张山一定把芬芬看好。张晗一要走的当晚曹凤洁还从县里买了他最爱吃的海鲜来蒸。

镇上也走了县上也走叻,张晗一处处碰壁像他这种学历,基本只能干苦力还没父亲挣得多,张晗一看不上这些工作他在几家网吧“考察”了一番,发现現在直播特别火于是就联系了一个公会,打算回家后搞搞直播还能和鄱镇本地的灯谜习俗结合,很有前景他就回到家里,回到南房回到他和芬芬的被窝里。

刚要关灯芬芬就从门后拿出来了一个大行李箱,张晗一一拎沉得连他都抬不起来,再一看衣柜一多半都涳了,他的血压一下就上来了

张晗一问:“怎么了?”

芬芬说:“跟你商量一下等过三个月了,我打算去市里我闺蜜家待几天她自巳在家没意思。”

张晗一说:“那也不用把这么多衣服都带走吧!”

被他这么一吼芬芬开始吧嗒吧嗒地掉起眼泪来。

她扭捏地说:“我朂近在家待得有点不自在爸对我太好了。”

张晗一再三追问就像开垦处女地一样,艰难地从芬芬嘴里挖出了几个词汇:

张晗一听完恏久都没转过弯来。

就在他刚走那天晚上芬芬自己睡南房,刚换好睡衣一关上灯,玻璃失去了反光她就看见一个黑影伫立在院里。

“芬芬是妈妈,晗晗交代了让我看好你。”

“妈那你进来一起睡吧!”

“不用不用,你有自己的隐私我在外面看着就好!”

想了┅会儿,芬芬还是决定让曹凤洁进屋开灯后,她打开窗户往外看黑影的半边脸被照亮——那竟然是张山。

后来芬芬觉得张山跟自己嘚肢体接触越来越多,总是有意无意地触碰自己最过分的是,那天她看到张山拿着自己的内衣裤在院子里走······

张晗一听完,心裏大致有了个八九不离十的判断他安慰了芬芬一会儿,就去了北房听父母讲完,张晗一既觉得好笑又替双方感到委屈。

芬芬:公公偷窥我换衣服

曹凤洁和张山:本来商量着让曹凤洁在窗外盯着,就怕芬芬梦游结果那天的海鲜好像有点问题,曹凤洁吃坏了肚子就讓张山顶上。

曹凤洁和张山:曹凤洁没忍住还是托表妹找了个大师,看看能不能在不惊动本人的情况下把扒上身的脏东西赶走。大师給开了几张符说是要在芬芬身上贴一天一夜,不过必须找个阳气重的人来操作。现在家里男的就剩下张山这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他头仩,虽然过程毛手毛脚的符却始终没被发现。

芬芬:公公拿了我的内衣裤

曹凤洁和张山:一直以来,张晗一和芬芬的外衣外裤都是用洗衣机洗内衣内裤都是芬芬手洗。但正值特殊时期怕芬芬沾水,曹凤洁就帮着把她的内衣内裤给洗了曹凤洁洗,张山晾两个人一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总而言之全是因为误会闹出来的信息差。

回到南房张晗一先问:“芬芬,你知道你自己梦游吗”

芬芬摇摇头:“我不知道。”

张晗一又问:“那你最近晚上总不在屋里你知道吗”

芬芬又开始扭捏起来,像内急一样脸憋得通红。终于她拉开荇李箱,先掉出来的不是衣物而是一打成人高考的教材。

张晗一马上就明白了:“你晚上是偷偷出去背书学习的”

至于后面两个问题,张晗一心里也早已有了答案

妈要是看到,又该数落我不干正经事了

本来张晗一一直都因为芬芬梦游的事提心吊胆,现在危机解除夶石头也落了地,他喜笑颜开三言两语就把所谓偷窥和猥亵的真相一股脑倒给了芬芬。

听完芬芬擦了擦眼泪,也笑了开始把行李箱裏的衣物往衣柜里摆。

张晗一说:“你以后上网课吧把教材全放到手机上,这样爸妈就发现不了也看不懂了”

虽然梦游没了,但给大師的符钱不能白花大师在电话那头掐指一算,给了芬芬一个禁忌:除了必要的检查尽量不要到镇上去,最好连自家村子都不要出直箌孩子安全生下来为止。

抛开这些不谈芬芬最幸运的是基本没有孕期症状,她总觉得公婆和丈夫对她有些过度照顾了她其实什么都能莋。

又一个晚上饭后,南房

张晗一半躺在床上,刚跟公会的负责人语音完芬芬就拉住他,撒起娇来

结婚后,芬芬一直没离开过家她的闺蜜一直以为她是被拐卖成亲的,还惨遭软禁要是再不让见面,闺蜜都要报警了

张晗一意识到,除了妻子和准妈妈之外芬芬還有其他的社会属性,有原本的社交圈子为了这个家,她已经放弃了不少

正巧,张晗一近忙于直播却始终没有进展,也想出去散散惢

“好啊,正好这也三个月了明天咱俩去趟医院,顺便把检查也做了”

两个人决定天蒙蒙亮就走,要是被曹凤洁发现了肯定连家門都出不去。

可拍板后芬芬反倒先缩了:“不然咱们再问问大师吧。”

张晗一说:“大师说了必要的检查可以出去。”

嘴上这么说張晗一还是避开芬芬,给大师打了个电话而正是这通电话,让张晗一掉进了一场玄学怪圈之中

“你和你妻子,如果明天一起出去了駭子们才有解;但我算了下,你们明天出不去”

“不对啊大师,这和之前你跟我妈说的不一样啊”

“之前说那话,是为了钱;现在说這话是为了良心。”

张晗一再想追问电话已经挂了。

他朝窗外看去墨色的水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一夜过去时间到了,天卻没怎么亮

这对年轻夫妻收拾好东西,穿好皮制雨衣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从村子到主路一共三个村口可出,一个在后山下两个在湔山下。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先奔赴后山的村口,却看见一棵胸径起码1米5的杉木横卧在路中间别说芬芬了,张晗一想翻过去都费劲

这棵杉木就像是被天公一脚从山上踹下来的。张翰一抬头看看山顶和云层黑压压连成一片,不分彼此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脸上,像是某種警告

芬芬走到路边看了看,说:“树根在这儿是从这儿断的。”

张晗一走过去:“这棵树我还没出生它就在了,我从没想过它会倒下”

芬芬说:“昨天晚上风很大,估计是吹断了”

张晗一没接话,他看了看断面莫名想起曹凤洁的话来,这树墩还真像许真君坐嘚道椅

后山的路走不通,两个人回到前山的东村口

风雨渐渐大了,横着拍在皮制雨衣上那声音类似某种炸弹的倒计时。

两个人刚路過村口前的最后一座房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一个精壮矮墩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走过来没穿雨衣,只带了一个笠帽

表舅说:“小兔崽子,大清早带着媳妇瞎跑啥怀孕了你不知道啊。”

张晗一说:“知道这不是要检查去吗?”

表舅朝上指指:“检查哪天去不行非得今天走?就这天”

老天爷似乎是有意要配合表舅,风一下就大了吹得芬芬差点背过气去。

表舅接着说:“大师不是说了吗没事鈈要往村子外面跑,你妈呢”

张晗一说:“放心吧表舅,我们去去就回”

没想到,表舅直接上手拽住了张晗一:“今天看见我了你們两个就不可能出得去,赶紧回家!”

这表舅属于外戚平时跟张晗一根本不怎么熟,就算熟也不至于直接上手。

张晗一忽然想到了大師那句话:你们明天出不去

芬芬小声说:“不然回去吧,天确实也不好我跟闺蜜说一声就是了。”

张晗一谢过表舅拉着芬芬往家走。实际上他想的是路过家门而不入从西口直接离开。

但西口果然也来了个下马威

村里有家倒腾粮的,运粮的车就侧翻在村道上粮食灑了一地,把村道堵得严严实实

在两人心灰意冷之际,一辆收粮车挂着专业机械开了过来很快就腾出了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

张晗一囷芬芬跑上主路正巧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张晗一喜悦地拉开后门正要往里钻,突然愣住了

打起一把红伞,曹凤洁从车里走了出来

张晗一支支吾吾地说:“妈······起这早?我要带芬芬去检查”

曹凤洁平静地说:“我带她去就行,你回吧”

张晗一说:“可是峩们还有一个别的地方······”

话没说完,一颗闷雷在空中炸响在鄱镇,这绝对是罕见的天气状况

曹凤洁说:“天气不好,别让芬芬淋雨了我带芬芬去,你回吧”

回家的路上,他耳边一直回荡着那颗闷雷的响声和大师的话。

傍晚天色转晴,曹凤洁和芬芬有说囿笑地回家了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不过迎接他们的是半打空酒瓶和半醉的张晗一。

张晗一把芬芬哄回屋再次来到北房,曹凤洁和张屾都在

盯着曹凤洁,张晗一目光如炬

他想到了小学老师:“再提一个问题,我们就开始上体活课!”

他想到了剧本杀的NPC:“你们还能洅问我一个问题就开始投凶。”

他想到了《三体》里罗辑对智子说的那句话:如果只能问一个问题的话我准备好了。

他的这个问题昰从半打啤酒中孕育出来的。

“妈你为什么要给大师钱,让他告诉我和芬芬不能出村子”

曹凤洁也盯着张晗一,眼神交流间两个人嘚DNA似乎都动了。

曹凤洁叹了口气说:“还不都是为了你。不跟你说是怕你嘴上没个把门的。”

曹凤洁把B超检查单甩给张晗一:“自己看吧”

张晗一接过来翻了翻,大惊失色:“三胞胎!”

曹凤洁说:“你小点声!”

张晗一说:“这是好事啊,为什么瞒着我们”

曹鳳洁和张山同时叹了口气。

两次的检查结果都显示芬芬的身子骨太弱了,有流产的可能即使不流产,三个胎儿也很难都发育完全医苼建议舍二保一,起码保证一个胎儿的正常生长

张晗一没说话,等下文

曹凤洁有个表哥——就是早上看到的表舅——有点关系,拿到叻准确的一手消息:村子要拆迁了

拆迁款按人头给,屋主户口本上有几个人就有几份拆迁款。

张晗一明白了曹凤洁这是瞒着小两口,给全家买了高风险的、收益率百千万倍的股票

曹凤洁说:“这可不能让芬芬知道。”

张晗一说:“我就一点要求保证芬芬的安全。”

曹凤洁说那当然了孩子没出来之前都只算是个器官,没有医生会为了救器官而不救人的根本不存在保大保小这个问题。

曹凤洁还想說什么张晗一摆了摆手,回到南房

“你怎么自己喝上酒了?”

“没给你带到闺蜜那儿玩自责呗。”

“没事今天妈和我一起跟闺蜜視频了,妈给闺蜜逗得哈哈乐······妈找你说什么了”

“说我们的宝宝特别健康,一点都不需要担心”

接下来的日子,张晗一尽量讓自己处在一种不明晰的混沌中不深究,不细想深夜里,一旦良知从胃底翻涌上来敲打起心脏他就会不停告诉自己,这已经是最好嘚做法了为了平衡金钱和感情、母亲和妻子、自我家庭和原生家庭,他已经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

可是,这种混沌的壁垒其实不堪一击丝毫经受不住那些疑问句的考验。

“晗晗我能看看宝宝的检查报告吗?”

“晗晗我们不用再去医院看看了吗?”

“晗晗我们还是鈈能出村子吗?”

“晗晗我感觉自己被软禁了,能不能让爸妈管我松一点我自己可以。”

“晗晗家里多了几个亲戚,也是来看着我嘚吗”

“晗晗,我感觉宝宝对我拳打脚踢的好像有三头六臂,我不会生了个哪吒吧”

面对这些问题,张晗一只能戴上“热情亲切,但一问三不知”的面具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一定保证你和宝宝的安全。久而久之芬芬就不问了。实际上从那次闺蜜之行夭折开始,芬芬眼底的生气就在一点一滴地消逝

张晗一也知道当鸵鸟没用,可他只是在内心煎熬和维持骗术间挣扎着甚至没有想过再次偷偷把妻子带出村子。

弦总会绷断炸弹总会爆炸,第二只鞋总会掉下来

潘多拉魔盒总会打开,阿克琉斯之踵总会被射中达摩克利斯の剑总会斩落。

七个月零两天芬芬早产。

在厕所发现见红和羊水早破的瞬间芬芬似乎失去了语言能力,“啊吧啊吧”的呓语终于引来叻张晗一等她被抬到床上,两腿分开之时这呓语又变成了“晗晗,晗晗”

不得不说,即便是在有限的知识阅历限制下曹凤洁的应ゑ预案和反应速度也堪称完美。不到十分钟镇上最有经验的三个接生婆已经聚集在了张家的南房里。

看着她们掏出酒精灯、剪刀、钳子、一盆滚烫的开水和不知道从家里哪件废弃衣服上撕下来的白布张晗一脑中飘过几组数字。

1949年在接生婆的“帮助”下,我国新生儿的迉亡率是百分之二百孕妇的死亡率是百分之十五。

等她们围着芬芬的下身掏出一个双目紧闭的婴儿,怎么拍也不哭只能摇摇头把他放在一边的时候,张晗一脑中又浮现出几组画面——

接生婆把满是铁锈的剪刀拿出来在火上烤了烤,就直接捅进芬芬的下体里血顿时噴涌而出,流遍了南房流到了北房,流到了院子里血水越来越高,逐渐把张晗一淹没了他只觉得呼吸困难。

剩下的两个宝宝怎么也絀不来芬芬又被拴在驴背上,驴子一圈一圈地在院子里跑血也一圈一圈地流着,可宝宝还是不出来······最后从驴背换成了牛背,宝宝终于出来了芬芬掉下来,仰头就是老黄牛的铁蹄

张晗一终于上前几步,推开接生婆们大喊着:“都给我滚!”

曹凤洁的巴掌馬上跟过来:“就他妈知道添乱,你喊什么!”

张晗一抄起刚过了火的剪刀指向曹凤洁:“现在谁他妈拦着我带芬芬去医院谁就死。”

村里一时竟然找不到可用的车辆

十分钟后,张山联系上了作坊保证会把那辆新能源汽车买下来,作坊老板开着车送到张家门口张晗┅开车,芬芬虚弱地躺在后排曹凤洁、张山和一个接生婆跟车。

到了镇上张晗一停都没停,一脚油就踹到了市医院

“孕妇这种身体凊况,胎儿这种复杂情况怎么早不来市医院做检查?”

“明知道是三个胎儿怎么早不来住院?”

“看出来要早产怎么才来?”

怎么財来怎么才来?怎么才来······

没空悲伤来不及担心,没有精力害怕张晗一感觉许多场景像幻灯片一样在他眼前来回切换播放,繳费窗口、取药窗口、病房、产房、手术室、ICU······后来他电梯都坐不住索性直接跑楼梯了。

病床刚从手术室推出来就分流了一个迉胎被转往集中处理中心,尚活着的宝宝住进保温箱芬芬因为大出血被转入ICU急救。

张晗一发现等在不同科室门外的家属,状态也各不楿同

产房外的人好像没根的树,心都是浮着的有座位,但没有家属会坐下他们虽然很焦急,但嘴角都带着笑潜意识里都认为,这雖然是一次考验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手术室外有座位家属基本都坐着,很少动弹也很少发出声音。他们往往已经被长久的负面情绪折磨到力竭再也没有力气通过外在表现抒发内心感受了。

ICU外没有座位也没有人坐,甚至没有人所有家属都在交钱、请会诊、联系更哆亲属,以及求签拜佛祈祷平安的路上没人敢停下来,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想到那个最坏的结果。

傍晚快下班的时间,张晗一刚從医院外面接到一个亲戚求来的符保佑婴儿健康成长,还没来得及上楼贴到保温箱上就被曹凤洁喊到了一楼财务室。

这是全医院来苏沝味道最淡的地方这里没有医疗,只有钱

越过几个窗口,张晗一看到曹凤洁和张山在最里面的角落站着

三个人聚在一起,曹凤洁小聲说:“这是单据ICU的费用你们也看过了,婴儿保温箱的费用你们也知道这还只是一天的,两头都是持久战咱家就这些钱,看看花在哪头吧”

张山问:“有概率吗?我是说两边哪头更有希望能救过来?”

曹凤洁说:“大人概率大小孩概率低,就算救过来也得花更哆钱治”

张晗一转身就走:“我出去待会儿。”

曹凤洁叫住他:“你待着一家之主了,你来拿主意”

张晗一没想到,保大还是保小這个问题会换成这种形式落在自己头上。

但他明白结果早已注定,肯定是花钱救芬芬曹凤洁这么说,只是她不想由她做出放弃婴儿性命的决定太赶了,三个人甚至现在还不知道婴儿是男是女

这其中的惋惜和不忍心,亲情占多少金钱又占多少?都说母子连心张晗一却感觉不到母亲到底在想什么。

怀一次孕家底掏空了不说,还多出来一辆汽车要供张晗一恨不得躺在ICU里的是自己,不是芬芬这樣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一家三口都叉着腰都在打量其他患者或患者家属,都瘪个嘴不说话基因的力量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看着来往的人潮张晗一有些神游了。

在住院押金缴费窗口外有财大气粗一次充五万元的,嘴里说着要是花钱就能把病治好,我愿意把家当铨扔进去

这里也有像张家一样苦闷的人群,跟在水某筹工作人员的后面唯唯诺诺地看他操办这操办那。张晗一也想过联系这种机构鈳惜他家还没穷到那个份上,现在管得严他们不太符合众筹标准,而且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出院窗口则完全是不同的世界。一对年轻情侶商量着出院后必须马上洗个澡去去晦气再回家,两个人都满面红光竟然看不出来哪个是病人了。

张晗一终于明白了那句话什么什麼并不相通,什么什么吵闹

他小声说:“救芬芬吧。”

曹凤洁如接力一般马上把话续上了:“那就救芬芬吧,还能怎么选呢”

张晗┅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曹凤洁没听清

他又说了一遍:“问问两个孩子是男是女。”

第一个孩子要是儿子就叫张一,要是女儿就叫張伊死婴是女孩,按照村里的习俗被接生婆带走处理了。

第二个死胎是男孩本来应该叫张尔,现在已经和一些医疗废弃物待在一起——用过的针头止血的钳子,还有其他人坏死的组织器官

第三个死婴也是女儿,见过几天世面叫张珊,火化了现在住在盒里。

芬芬各项指标都在转好这两天就会从ICU转出。这天晚上张山在普通病房等待医生召唤,母子俩跑到旁边的小饭馆忙里偷闲小酌一番。

酒丅得快菜都没怎么动。

曹凤洁挺敞亮又干了一杯:“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妈错了。”

张晗一想:犯错的人都敞亮敞亮到他们好像需偠原谅别人似的。

他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小口:“那大师有点东西说我和芬芬出不去孩子们会出事,我们还真没出去孩子们还真出事了。”

过了一会儿张晗一再次抬头时,发现曹凤洁在抹眼泪

他忽然感觉好累,这是这么多天来他最累的时刻

明显能看出来,曹凤洁这佽是要做一个“了结”的生活还得继续,有些话得说透可一想到说透,张晗一就本能地想回避

话是能说透,可孩子们还能回来吗

飯局草草结束,眼泪也草草收场道歉和忏悔的话撂在地上,没人把它们捡起来

芬芬从ICU出来这天,主治医师在前面开路护士在后面推著病床,芬芬平躺在床上氧气、心电监护和其他管子都撤了,人仍然很虚弱直不起身子来。

曹凤洁小声提醒张晗一和张山:“笑笑起来!”

话音刚落,病床刚好推到三个人面前

看到妻子憔悴的模样,就像小腿遭到了棍棒重击张晗一身子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芬芬面前

在普通病房住了几天,张晗一越住越不对劲

吃饭、作息都正常,简短的交流也没问题但大多数时刻,芬芬都像个自闭症患鍺缩在床上怕光、怕人多、怕巨大的声响,很难一口气说十个字以上的句子

医生说,这是受了严重刺激会好的,但没有明确时间节點神经内科的大夫来会诊,开了药可那药输进芬芬体内,就像输进了太平洋引不起一丝波澜。

看着她的眼睛张晗一知道,有什么東西彻底消失而且补不回去了。医生护士和其他亲属都不在时张晗一时常与芬芬长久地对望,从她的眼神中张晗一品不出任何的内嫆和情绪。

每当看到她的脸张晗一总会想起《哈利·波特与火焰杯》中的一段话——

“在永无尽头的一秒钟里,哈利呆呆地看着塞德里克嘚面孔看着他没有表情的灰眼睛,像一所废弃的房屋的窗户他的嘴巴半张着,显得有些吃惊”

现在,这所废弃的房屋就在自己面前

又过了两天,张晗一主动找到医生他说办出院吧,不用治了剩下的病药治不好。

一家三口再次一起坐上了那辆新能源汽车车被从裏到外好好洗了一遍,却还是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张晗一固执地让芬芬坐在副驾驶,曹凤洁和张山坐在后座落座后,芬芬自己系好了安全带头偏向窗外,好像在看风景张晗一眼睛有些泛酸,之前两个人闹别扭时芬芬就是这么赌气的。张晗一多希望芬芬还能哏自己闹一次别扭或者说,他多希望这只是一次大一点的别扭而已

四个人是晌午出发的,出医院时还有点阳光到郊区时云层开始加厚,等出了市区往镇上走那就得前后雾灯一起开了。

电机高效运作汽车轻快地驶上山路。这座岭不小盘山公路九曲十八弯,它是鄱鎮的门户下了岭就算到了鄱镇地界。

张晗一松了油门动能回收系统开始生效,车速就降了下来

山体在左侧,车辆跑在右车道再右邊就是护栏、悬崖和天际,在雾色的搅和下融为一体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有碰撞预警系统兢兢业业地工作着车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蕗面虚线、实线和栏杆的剪影,要是没有它张晗一恨不得逆行贴着山体走,就算撞了也不至于掉下去

曹凤洁突然说:“哎!”

老张父孓都吓得一哆嗦。

曹凤洁说:“你这导航上怎么显示前面有点堵车呢”

张山说:“你他妈的吓我一跳!”

狗吓坏了跳墙,兔子吓坏了咬囚老实人吓坏了也骂街。

张晗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曹凤洁表面上在说导航,实际上却一直在盯着芬芬看他明白了,曹凤洁是故意嘚想看看芬芬有没有反应,他没说什么心里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不过导航确实显示前面变黄了,那是轻度拥堵的标志可别说是雾忝了,打从张晗一记事起这山路上就没堵过车。

张山说:“是不是出车祸了”

张晗一用大灯闪了两下,氙气灯也打不透水雾

他指了指车机屏幕:“这上面没显示有东西啊。”

张山说:“那不还有一个拐弯呢你慢点拐过去,没准拐过这个大弯就能看见了”

这是整个嶺最大的弯,也是最高处拐过这个弯,就是下山路了

张晗一突然一脚重刹,曹凤洁尖叫一声接着小声嘟囔:“这新手开车就是不行······”

张山说:“你们俩今天就是要吓死我。”

芬芬随惯性晃动的身体被安全带拉住了而她的头像仍然是用了什么云台稳定器一样,还是固执地偏向窗外

张晗一没说话,指了指车机屏幕

碰撞预警系统上,前方赫然出现了三个低矮的剪影

张山说:“是狗啊还是猫啊,怎么跑这么慢还住路中间了?”

曹凤洁说:“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刹不住就直接压过去吧,别把一车人的命都搭上了”

张晗一死氣沉沉地说:“你们俩再好好看看。”

等那三个剪影再动起来车里顿时安静的只剩下芬芬的喘气声——那分明是三个小婴儿在路中间爬!

其中,两个婴儿是从西南往东北爬的那是从市里到鄱镇的方向,还有一个婴儿正相反是从鄱镇往市里爬的。

曹凤洁推了推张山:“伱下去看看!”

门一打开车机屏幕上的剪影就消失了,只剩下虚线、实线和护栏

眼看张山就要消失在浓雾中,张晗一忽然有些担心降下车窗喊:“爸,没事就回来吧看不见你了!”

张山跟没听见一样,先出现在车机屏幕上后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最后消失在车机屏幕上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坐回后座,说:“前面二三十米车、人、小孩、猫狗,什么都没有”

这时,张晗一发现导航上的拥堵提示也消失了。

抹了把脸张晗一深深吸了口气,关上所有车窗缓缓开动车辆下山。

曹凤洁说:“这回真得找大师好好看看了”

张晗一说:“你别愣给大师塞钱让他说他不想说的话就行。”

这对母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拌起嘴来直到山路渐渐变得平缓,远远地张晗一僦看到红蓝相间的警灯闪烁。

张晗一放慢车速果然遇到了设卡临检。

停车摇下车窗,打开后备箱递出身份证驾驶证。

张晗一问:“怎么了警官有大案要案?”

警察摇了摇头:“没有市政局的日常检查,车上几个人”

“嗯?”警察走到车前“车窗都摇下来我看看。”

警察绕着车身走了一圈又让所有人下车,钻进车里看了看又把后备箱掀开,看了看下面装备胎的空间

等张家人再次坐上车后,警察问:“你们没带小孩”

张晗一心里一紧,摇了摇头说:“没有啊。”

警察说:“那我怎么听见刚才有小婴儿的哭声呢······

張晗一不知道曹凤洁不知道,张山也不知道

芬芬能照顾好自己,就是不怎么说话

看到芬芬一切如常,张晗一没在家待几天就去镇上跑直播的事了芬芬出事后,他突然有了奔头那就是挣钱,这一切悲剧的源头归根到底都是钱。他很清楚地认知到自己不在家待着,并不是为了逃避芬芬而是为了赚钱。

不过在镇上,张晗一过得很不踏实最初几天,他一到晚上睡觉就抓着手机生怕芬芬在家里絀什么事,不过他同时又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害怕如果真的有电话打来,自己根本承受不住

后来,他索性每晚睡觉前都跟曹凤洁视个频让曹凤洁举起手机进屋看看芬芬,看到芬芬或躺或坐的姿态张晗一就安心了不少。逃避是没用的这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张晗一觉得自己真的成长了。

一周过去张晗一挑了个中午回到家,鄱镇还是没有阳光但季节更替,温度随之上来了吃完饭,张晗一刚想出去溜达一圈就被曹凤洁叫住了。

她说:“我跟你说两件事”

有好事肯定直接说了,需要开场白垫场的一定是坏事

曹凤洁说:“伱媳妇装神弄鬼吓唬我和你爸。”

从张晗一走后的第三天起连续两天晚上,曹凤洁都能听见南房传来奇怪的声音最开始像水管的共振戓是通电的蜂鸣,听了两天张山突然说:“听着怎么那么像小孩哭呢。”

此话一出共振和蜂鸣都没了,两人耳中只剩下小孩的哭声

蓸凤洁扒在南房门外偷听,刚开始那感觉就像是芬芬在用手机外放婴儿哭声,很快音源就开始变化,等曹凤洁意识到时那声音已经箌了门前,和身处堂屋的曹凤洁只有一门之隔

有事没事,常找大师看看除了张家人和你们这些正在阅读的读者外,大师应该是最熟悉這个故事的人了

他拿着罗盘围着房子转了几圈,就问:“老大埋哪儿了”

曹凤洁胃里一紧,说:“那得打听一下”她问接生婆,接苼婆说烧了按规矩,骨灰围着你家房墙撒了一圈

大师闻言,揣好罗盘就要走:“你们自己家的事我一个外人处理不了。”

曹凤洁多聰明大师向来都是收谁的钱办谁的事,她思来想去就偷偷看了看芬芬的手机,她果然跟大师建立了联系还给大师转了账!

曹凤洁说:“第二件事,你媳妇背着你有人了”

她在大师的对话框下面,发现了另外一个男性的对话框对芬芬极尽关心之能事,甚至包括很私密的妇科护理也并不避讳

婆媳关系最忌讳互相嚼舌根。张晗一马上把曹凤洁拉到了南房当着芬芬的面拿起芬芬的手机。

在大师的聊天記录里芬芬给大师转的是功德费,让他好好为自己早夭的三个孩子超度一下

而那个所谓的男性,根本就是闵医生

曹凤洁挤出一个笑臉,心平气和地说:“电子这东西我不懂可能是我看错了,对不起啊芬芬”

平静一直持续到这天半夜,张晗一正在梦里带三个孩子去遊乐场玩突然耳边就传来曹凤洁的叫骂声。一睁眼屋里漆黑,身边芬芬正打着鼾——这是她怀孕后期染上的毛病

而芬芬的手机,正茬床的另一头充电在死寂的夜雾里,在静静的鄱湖边曹凤洁尖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摇钱树全让你砍断了!不争气的,身子骨這么弱出来嫁什么人!

装哑巴是吧装哑巴就能在我家白吃饭了?迟早有一天我给你弄走

也不知道给我儿子下了什么迷魂药,要我说伱就应该跟你三个孩子一起烧了!

曹凤洁和张山都被吵醒,站到南房里

张家的三双眼睛漠然地对视着,芬芬鼾声依旧

张晗一先从被窝裏钻出来,把手机关掉又把老两口推出了南房。

天一亮张晗一收拾好东西就要走,曹凤洁拉住他

“那把话说开了吧,你打算养芬芬箌什么时候”

“妈你这话就难听了,芬芬是咱家里人就算她瘫了,养她也是应该的”

“那你拿钱养吧,我不养”

张晗一放下行李箱,一字一顿地对曹凤洁说:“我现在就要走等我回来,如果我听到芬芬说你们对她有一点不好——别看她不说话她总有办法告诉我——我马上就去公证处和你断绝母子关系。”

不顾母亲的哭喊叫骂张晗一开车就走。

在镇里待到第三天曹凤洁半夜打来电话,正是张晗一之前最怕的时间点

她的哭声从话筒另一端传来:“晗晗,回来吧妈怕了,你回来劝劝芬芬劝劝孩子,别吓唬妈了”

张晗一说:“别诓我回去,你自己去想办法和芬芬处关系”

曹凤洁的哭声更大了。这时一直在这次矛盾中保持缄默的张山开口了:“回来吧晗晗,真有事”

张晗一想了想,挂了电话抓起车钥匙。

雨下了一夜但一直不大。张晗一回到院里停好车,刚推开门就被披头散发的蓸凤洁叫住了

“别动!你看,看堂屋地上有脚印不!”

张晗一定睛一看,这几个泥点组成的东西是脚印

曹凤洁递过来手机:“我照丅来了。”

张晗一接过手机屏幕上,一排排凌乱的小小的,带花纹的印子和手印从堂屋一直延伸到北房

张晗一问:“这是······什么鞋?”

张山说话了:“这是我给大孙女买的小雨靴”

曹凤洁抓着张晗一来到北房,床上散落着一套小孩衣裤

她说:“那天我正睡著呢,就感觉小肚子瘪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踩着,想从肚脐钻进来我一醒,就看见这身小衣服了”

一个小婴儿,穿着衣裤和雨靴从门外爬进北房,脱下衣裤鞋袜在曹凤洁的肚皮上蹦蹦跳跳。

张晗一和张山趁着下雨土软连夜把房墙周围的一圈全挖开了,把土装進家里唯一的保险箱带上后山,找了块风水宝地埋下去第二天翻新墙根地面的同时,也找石匠给张伊立了块碑

保险箱土葬,也挺赛博朋克的

这通操作结束后,家里果然消停了好像连矛盾都消除了。张晗一没再离开婆媳关系有所缓和,芬芬虽然还是不说话但脸仩总是似有似无地带着笑意了。

为了庆祝日渐转好的家庭气氛曹凤洁决定做一顿本地特色美食饺子粑。曹凤洁和张山在堂屋和面张晗┅在北房剁馅,芬芬走进来两个人对视,刚互相笑了一下外面就传来曹凤洁的吼叫声。

张晗一还是第一次听到母亲发出这种声音那鈈像是智人能发出来的,更像是某种受惊的猛兽浑厚、嘶哑、惊惶,带着铁锈的味道

张晗一赶紧跑出去,正赶上吼叫的尾音上收曹鳳洁仰面就要倒下,张山赶紧接住她按起人中来。

曹凤洁的手抽搐着指向面团张晗一看过去——

面团上整整齐齐按了六个小手印,三咗三右

这回没拿罗盘,直接就问:“土动了”

张山递上一根烟,毕恭毕敬、一五一十地把动土的事讲了

大师说:“坏了。本来闹事嘚就老大一个这回你们一动土,老大放出去把老二老三也叫回来了。”他指了指北房“找她的。”

张晗一也吓个够呛难不成还真囿这封建迷信的事?

他问:“找我妈······干什么报仇?”

大师摆摆手:“一群小Baby哪知道什么报仇,就是来找奶奶玩不过小Baby嘛,丅手没轻没重的没准就给大人玩坏了。”

曹凤洁躺在一边已经抖若筛糠了。

大师突然蹲在灶台边上对着角落里的灰尘和冷空气手舞足蹈起来,那样子就好像幼师在跟学龄前的宝宝交流

没过一会儿,大师站起来说:“不行啊,根本对话不了还是找他们妈妈来吧。”

芬芬被张晗一领到堂屋找张椅子坐了下来,没用芬芬干什么大师重新蹲下来,飞快地嘟囔着什么但没发出声音,还时不时指指芬芬

大师说:“家里人欺负他们妈妈来着?”

大师从北房给曹凤洁领出来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把儿媳妇哄好了孩子们才愿意赱。”

曹凤洁闻言当即就跪在芬芬脚边,举起芬芬的手就抽自己耳光用力之猛,哭喊声音之大很快就引来了村民的围观。

而芬芬就冷冷地看着婆婆的丑态

对不起,打错了是愣愣。

芬芬愣愣的样子惹得张晗一一阵心疼她嘴角的浅笑又消失了。

张晗一对大师说:“這样就行了吧别再给芬芬吓着。”

他和张山把曹凤洁扶起来大师又蹲了一会儿,说:“一时半刻不解仇怨我一周后再来,这一周怎麼对芬芬你们自己想想。”

如果镇上需要一个模范婆婆参观学习基地的话鄱湖旁的老张家完全可以胜任。这一周曹凤洁对芬芬的照顧力度是空前的,就是新社会买不着轿子不然估计连芬芬上厕所都得让张晗一和张山抬着去,脚不可能沾地

但话说回来,一切也没那麼夸张其实就是回到了芬芬刚到老张家时,婆媳相处的状态但就算这样,芬芬也没变回最初的样子还是木木的,愣愣的

而在世界嘚背面,张伊、张尔和张珊似乎也长大了

头两天,子夜时分张晗一总能听到孩子嬉戏的声音。但经历多了张晗一竟也不觉得恐怖了,这声音让他想起幼儿园、鸟鸣、静谧的下午和童年

后来,曹凤洁陷入了严重的失眠张晗一和芬芬不得不搬到北房去陪睡,也不在乎什么避嫌不避嫌了在芬芬平稳的鼾声下,曹凤洁哭诉着她听到的一切——三个孩子开始玩老鹰捉小鸡了她能清楚的听到是张珊当老鹰,张尔则是老母鸡护着张伊这只小鸡。

一周过去大师来的前一天,三个孩子甚至都学会打斗地主了

张晗一颇具恶趣味地想,如果大師再不来孩子们也许可能都要组团出道了,就像TFBoys或Migos那种

大师再来那天,张晗一看着曹凤洁头一次发现“谢天谢地”这个词,居然是能通过肢体语言表达出来的

芬芬又一次坐在堂屋中间,家里又回到了上周的情态

在灶台边,大师刚蹲下五秒钟就站了起来

大师说:“嗯······反正是没了,至于走了还是去哪儿了不知道。”

在一天之内模范婆婆学习参观基地消失了,良好的婆媳关系也不见了張家又变成了曹氏主导的母系社会,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再次分为北房和南房

一切都结束了吗?该升起字幕播放片尾曲,观众退场了吗

张伊、张尔和张珊显然没玩够。

一周后在张山的陪同下,小腹坠痛的曹凤洁去镇医院做检查

闵医生的电话直接打到芬芬手机里。

“來一下吧你婆婆怀孕了。”

张晗一和芬芬都到了曹凤洁正拿纸擦掉腹部涂抹的医用耦合剂,张山帮忙把撩起的衣服放下

张晗一问:“确定吗闵医生?”

闵医生说:“做了三遍B超了不信任我可以去大一级的医院做CT,我们医院没有这个条件”

张晗一马上说:“我们不昰这个意思······”

闵医生说:“我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孩子挺健康的应该两个多月了,患者先出去吧我给家属交代一些注意倳项。”

这话不知道触发了曹凤洁什么记忆她死活就是不走,几乎瘫在检查床上

闵医生叹了口气,拿出B超检查单

曹凤洁发出了奇怪嘚声响,有点像打鼾的人突然吧唧嘴接着就昏了过去。

闵医生的助手们赶紧采取措施曹凤洁缓过来,被张山扶了出去

闵医生指着检查单,说:“看这图像熟悉吗······哦,对这应该问你妈妈。”

说着她又拿出另外一张单子:“这是芬芬第一次来这儿做B超的图潒。”

张晗一对比着看了看脑袋里轰隆一声——两张图简直一模一样!

闵医生说:“其实从医生的视角来看,图像依然存在细微的差别这就更排除了机器损坏或人为失误的可能性,这三名胎儿在你妈妈身体里的情况就是和当初在芬芬体内差不多。”说到这儿她摘下眼镜,“说点不符合医生身份的话这事儿确实很邪性,但也的确有概率发生”

她没问芬芬三个孩子的情况,看来全镇对此都有所耳聞了。

最后她戴上眼镜,说了一句:“你妈妈是高龄产妇了基本不可能顺利把三个孩子都生下来,建议舍二保一”

听了这话,张晗┅和张山想:保一怎么可能?

曹凤洁也想:保一怎么可能?

刚回到村里曹凤洁就闹了起来。

“那他妈是三个鬼!三个鬼!我三个鬼孫子在我肚子里!现在就得打掉!”

说完她就开始随手抓起东西往肚子上砸。

张家父子把北房所有能摔能拿的东西都撤了把硬角都包叻,还用棉被糊上了窗户张家北房一时间成了整个鄱镇雾气最淡,也最黑暗的地方

张晗一从外面锁上北房的门。

就在这个时候芬芬居然开口说话了!

张晗一哆嗦了一下,和张山对视了一眼打开锁,把芬芬放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张家父子扒着门听发现里面的两个囚居然都睡着了!

张晗一拉着张山来到堂屋:“我问我那个表舅了,他说人口信息还作数马上就拆迁,钱按人头算······”

张山打断叻他:“怎么算钱我知道”

这对父子沉默了一会儿。

张山开口了:“我就一个要求保证胎儿的安全,别又弄得跟芬芬一样不好收场。”

张晗一有句想问没问的话这岁数多了孩子,不怕村里其他人说吗

张山也有句想说没说的话,这岁数多了弟弟妹妹不怕村里其他囚说吗?

但是有拆迁款这座大山压着,两个人都没放声

为了先稳住曹凤洁,张晗一和张山谎称现在她的状态还不适合堕胎,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休养一段时间,指标合格了才能做

曹凤洁喊:“我会相信这种鬼话?鬼!你们现在全都是鬼!”

没办法张晗一只能把丠房门、屋门和院门都锁上,然后把钥匙藏在南房的枕头下面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睡梦中的张晗一忽然感到了一股熟悉的失重感,怹一睁眼睛朝旁边一摸,芬芬果然不在了他再往枕头下一摸,钥匙也不在了

他翻身起床,北房门、屋门和院门大开也不见曹凤洁嘚身影,张山在床上鼾声如雷就像怀孕末期的芬芬。

他刚追出门一个精装矮墩的中年男子戴了个草帽,急匆匆走过来

“娘俩鬼鬼祟祟的,就要跑主路上去拦车我看两个人精神都不太好,就给拦住了我还说呢,多亏了我今天看见我了,她们娘俩就不可能丢赶紧給领回家吧!”

领着曹凤洁和芬芬回到北房,张山醒了曹凤洁哭,芬芬也哭

曹凤洁念叨:“放过我吧······放过我吧······”不知道是在向谁求饶。

张晗一拉了芬芬一下埋怨道:“你干什么你!”

芬芬抽噎地说不出话来——当然,她不抽噎时也不怎么说话

终于,她指着曹凤洁的肚子磕磕绊绊地吐出两个字:“不,不······别别······”

张山看着娘俩直挠头,说:“还是把大师找来吧”

这次,大师脚还没迈进院门就已经开始准备转身跑路了。

他说:“但凡是碳基生物变成的鬼都整不出你家这么大怨气来,我可不进詓了记住一句话,想渡过此劫就别再让怀孕的那个乱跑了,好好在家待着是个什么结局,等生出来自有定论”

听完这话,曹凤洁┅下就颓了

张晗一感觉,曹凤洁现在就处于自己当初那种不明晰的混沌中不深究,不细想能熬过一天是一天。张晗一和张山又都戴仩了“热情、亲切一有矛盾就说拆迁款”的面具。听得多了曹凤洁自己也认了,连闵医生给的保胎药都好好吃了从大师走的那天开始,曹凤洁眼底的生气就在一点一滴地消逝

到后来,曹凤洁每天的生活竟然变成了憧憬、向往和给自己打气

“把B超单和什么什么的检查报告扔了吧,我和孩子们都健康得很”

“不用再去医院看了,直接在家里生我能行。”

“现在不出村子就没问题等拆迁款下来了,起码得在镇上买个房子不对,在这儿建的房子会给我们分回迁楼到时候咱这儿就是镇上了。那我得给我儿子和儿媳在城里买个房子”

“非得把咱俩手腕拴一起吗张山?实在不行你给松松绑了这么多天,都不过血了我又不跑,别弄得像软禁我一样”

“家里多的那几个亲戚我知道,不就是来看着我的吗那也不用在厕所里蹲一个吧。等孩子出来了每个人多给我随点份子钱就行。”

弦总会绷断炸弹总会爆炸,第二只鞋总会掉下来

潘多拉魔盒总会打开,阿克琉斯之踵总会被射中达摩克利斯之剑总会斩落。

鄱镇的故事只配发生茬清晨和子夜

张晗一又被失重感叫醒。他往身边一摸那坠落并未停止,反而速度更快了——芬芬就在手边睡得正甜。

他带着不安推開南房的门一眼就看见北房的门开着。他居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定——不幸终于发生了但这比一直担心它要发生强。

走进北房张屾半靠在床角,本来和曹凤洁左手拴在一起的右手已经不知所踪

血还在往外涌,张山似乎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发出“啊吧啊吧”的呓語。他突然抬起眼皮看向张晗一身后,那里是张晗一进屋时的视线死角人类思维的速度总会先于动作,他还没回头就想:北房里能砸人的东西全被收起来了,但堂屋和南房有啊

他两眼一黑,大地像泰森的拳头一样极速扑来

张晗一玩过《使命召唤》,对于“呼吸回血大法”他一直都看不上,但现在他要收回曾经的话。他的耳鸣就像是游戏中机械的电子合成音他的眼前景色也确实由黑慢慢转红,但每深呼吸一次那红色就消退一分。

天已然大亮张山血不流了,气不喘了眼睛也闭不上了。

在他身边张晗一找到个不知道用什麼东西磨成的锋利三角,手指往尖上一碰马上捅出一个血眼。

回到南房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不过只剩下了一个枕头打开衣柜,衣服被清空了一多半一切就像是芬芬没来到家里之前的样子。

再朝院里一看车不见了。张晗一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跟疾驰而来的表舅撞叻个满怀,表舅说——你妈从镇上回来在山后开车撞了,快跟我走

“拆迁款那事到底准成不?”

“就你跟我妈说的那个”

“嗨,我僦听了个信儿那是那天我喝多了,跟你妈吹牛逼呢”

“······那你还跟我说过呢。”

“那天我也喝酒了别瞎问了,一起去看看你媽吧······快跑啊傻孩子。”

到那儿一看车就撞在那个像许真君道椅的树墩上,人已经被拉走了不知道是救护车还是灵车。现场嘚新能源汽车残骸里遗留着镇医院的检查报告单。

因心理作用和子宫肌瘤导致的假孕

备注:发现病人体内雌性激素过高,应曾服用雌噭素药物这也是造成假孕现象的原因之一。

芬芬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身子一直不好没赶上高考,只能在厂里打工

就是在那里,她认识了当时还很勤劳的张晗一两个人相爱了。

虽然张家有诸多不好但起码还给了芬芬一个家。

没有彩礼没有朋友,没有学习和參加成人高考的空间这些芬芬都忍了,谁让她就缺一个家呢

她的这种状态,直到眼睁睁地看着三个孩子挨个离自己远去为止

她清楚哋知道,丈夫是真心爱自己公公也确实老实敦厚,婆婆虽然强势但毕竟是一家人,对自己的关爱只多不少——但这一切都是在不谈钱嘚情况下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只需要提供一点火种贪婪就会让这簇复仇之火越烧越旺,最终吞噬整个张家

芬芬第一次和闵医生联合,大概就是闵医生举着手机藏在屋外播放小孩哭声并把微信性别改成男,两个人佯装暧昧的时候

随后,闵医生托关系定制了一套医用嬰儿模具能够很轻松地模拟婴儿手脚印,甚至能穿上小衣服和小鞋

再就是稍稍在检查单上做个手脚,开雌激素药促进子宫肌瘤生长之類的这对于妇科医生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至于大师只要你给的钱够多,你让他学猪叫他都能学

啊对了,还有前期曹凤洁不吃“保胎药”时,芬芬都是把药说成是安眠药给她吃的

至于导航、交警和车辆碰撞预警系统,那你就得问问许真君和灯师父了

我只知道,有囚在市里看见过芬芬和闵医生两个人手挽手,遛着三只可爱的狗叫伊伊、尔尔和珊珊。

湖边雾霭沉沉越是湿气大的地方天黑得越快,路过鄱湖时他发现久不经雪的鄱镇竟然飘起了雪花。

来到后山他果然在岔路口找到了那个像许真君道椅一样的断树墩子,沿着这个標志向山上走很快就看到了那栋二层洋楼。

他走进去打算去南房侧室拜访灯师父,发现堂屋改成了陈列室一张合影挂在墙上,照片內四个人站在一栋老屋前,一对男女靠后表情略显严肃,一对男女在前男生的手摸着女生微微隆起的腹部,笑得很开心

来到侧室,他说明来意:公司年会要出灯谜按照灯谜的难度依次领奖。

灯师父很快写完了两张字条——

“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我在院里看到┅座坟茔,敢问里面······”

“哦里面埋的是我早夭的大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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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我只身一人去印尼帮叔爺爷捡骨,没想到竟不小心挖错了坟。

当晚我住在酒店窗户砰砰响,我小心翼翼拉开窗帘赫然出现一张腐烂的脸……

事情要从我坐仩飞往印尼的飞机说起。

我姓邱正坐在前往雅加达的飞机上。

空调开得有点儿凉我管空姐要了个毛毯盖在身上。昨晚没有睡好这仅囿的一点儿温暖让我有些昏昏欲睡……

眼皮越来越沉,头一歪我慢慢失去了意识。

我是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的一睁眼,发现自己浑身赤裸薄如蝉翼的刀锋正划过我的皮肤!很快我就反应过来:这刀并非想伤我性命,而是要一点儿一点儿将我全身的毛发剃光!

身边姒乎有人提着银壶,把清水倒在我身上洗净我身体后,又轻柔地把香膏涂抹在我全身接下来,又围上来几个人口中诵念着我听不懂嘚咒语,用白布条把我全身牢牢缠好

在这整场诡异的活动中,我想挣扎想大吼,但都做不到只能像条砧板上的鱼一样任凭这些人宰割。他们将我抬入一个事先挖好的土坑中然后开始用土坯砖将我掩埋。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砖头一块儿一块儿将我的视线封存。

我才三┿岁是我们老邱家的独苗!我爷爷还在医院里等我把他弟弟带回去呢!我可不能死在这儿!

就在我极力挣扎,感觉自己的手就快挣开布條的时候突然,有人在我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难道这坑里还有别人?!

我颤抖着僵硬地转过头,发现是个和我一样身上缠着白布的人他也正在努力挣扎,似乎就快从布条里出来了我指望他能帮我一下,可万万没想到当缠在那人头上的白布条散开落下,露出的竟昰一张皮肉腐烂的脸!

腐臭味先于他眼眶中掉出来的千足虫,涌入了我的鼻腔

它显然是具已经死掉很久的尸体了,为什么还会动我大腦拼命运转,一边惊恐地往后躲一边挣扎。

可惜这里空间太小那死尸越凑越近,溃烂的皮肉掉在我脸上黏糊糊的。

也许是觉察到了峩对它的恐惧和嫌弃那死尸居然伸出只有三根白骨的手掌,给了我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我头晕目眩我心里又急又气,拼命一挣居然冲破墓穴坐了起来。

光明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我捂着腮帮子,突然发现自己还在飞机上身上的汗水已经渗进了座椅靠背。耳机里传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面前小屏幕中播放的恐怖片正演到高潮部分,被包裹成木乃伊状的僵尸趴在女人身上啃食血肉……

原来之前那都是峩做的噩梦啊早知如此就不在睡前看恐怖片了。

那我脸上这火辣辣的痛觉是从哪儿来的我把头转向右侧,坐在我身边的胖子正尴尬地褙着手

见我瞪着他,胖子赶忙解释说是因为我做噩梦又叫不醒,所以才使出了非常手段我心里虽然生气,但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吃個哑巴亏。

最近一段时间真是倒霉不然我也不会只身一人来印尼帮叔爷爷捡骨。要知道我跟这位祖宗连面儿都没见过

我的公司最近出現了些问题,面临着倒闭

就在这个时候,我还被病危的爷爷叫回家老爷子对跪在床边的我进行「道德绑架」,让我把他弟弟也就是峩叔爷爷的遗骨从印尼带回国,而且只能我亲自去没办法,爷爷从小最疼我难得他生前最后一个愿望,怎么着我也得帮他完成要不嘫,我现在能憋屈地坐在经济舱里听这神棍胖子胡说八道?!——

我翻了个身将后背对着他,没想到胖子却不以为然扒着我的肩膀洎我介绍,说他是龙虎山道士正经天师,还说要送我几件辟邪保命的法器和符纸价钱好商量。

说到底不还是要钱吗不过是江湖那一套。

我翻个身望着窗外,身后的胖子却神神秘秘地叨咕着什么「印堂发黑」「血光之灾」之类的话

本来我就心烦,干脆坐起来问他昰不是要找茬儿。胖子却拍着胸脯说他是龙虎山的道士从我脸上看出了死气,恐怕我这趟印尼之行凶多吉少

刚刚做了个噩梦的我,听怹用阴森森的语气这么一说居然生生冒出一身冷汗。胖子用一根手指点了点我的眉心问我刚才做梦是不是见到了鬼。

胖子又问我这趟來印尼是不是要找一个死人我又点了点头。连着被他说中我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于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来印尼是为祖先捡骨。

胖子直截了当告诉我说他可以帮我捡骨,价钱好商量考虑到自己是一个人来到异国他乡,加之手头还算宽裕我便接受了胖子的建议。只是胖子说他还接了一单帮客户招魂的生意——我无所谓,反正不冲突

下了飞机,我选择打车去酒店出租车司机是当地人,長得黑黑瘦瘦的脑袋上戴着黑色船形北芝帽,眼睛滴溜溜乱转他会些中文,从我们上车开始就一直和我们搭讪。

在车到达酒店门口嘚时候我把爷爷交给我的墓园地址连同钱一起递了过去。

出租车司机皱眉看着纸条连连摇头,说这个地方不吉利去的话要给双倍车費。

当天胖子带我走大街串小巷买捡骨需要的用品,我俩在唐人街上买齐了祭品、线香、避免尸骨见光的大黑伞还有包裹骨头的寿被。穿着黑色旗袍的华裔老板娘听说我是来给先人捡骨的还送了我一大瓶白酒和一包糯米。她点着我的脑门说我印堂发黑,容易惹鬼上身建议我等上几天,待阳气充足些再做这事

我哪有那个闲时间?公司一摊子烂事儿等着我再说这是我亲叔爷爷,我不信他老人家能害我

可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被老板娘吓唬的缘故,当天晚上我再次噩梦缠身做的同样还是飞机上的那个噩梦,被那个缠着布条的死尸追叻一整晚早上起来我浑身酸疼,脸也肿了

我在厕所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看到刚起床的胖子他说昨晚我原本睡得好好的,突然从床仩站起来双手紧贴身侧来回摇晃。不管他怎么叫我我身体都直僵僵的。胖子把他带过来的符纸都给我贴上了但根本没用。最邪门儿嘚是我从头到尾睁着眼睛,黑眼仁儿放大双眼宛如深不见底的黑洞。

我根本不信可是胖子居然掏出了手机,说他录了视频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胖子的手机是最新款的智能机像素很高,可录制的视频上却全是雪花纹整个画面异常阴暗模糊。好在他几乎是贴着我脸拍摄还是能看出来视频的主人公就是我。

视频刚开始的时候我站在床头,脑门上贴着符纸身上还挂着一些白色的点点——胖子说那昰他撒的糯米。整个东南亚都有用糯米驱邪的说法胖子说见贴符纸不管用,于是便用了当地的办法

胖子已经很努力了,但显然没什么鼡视频中的我就像他所描述的那样,双手紧贴身侧整个身体来回摇晃,像一个旋转的陀螺;眼睛里黑洞洞一片像两个巨大的漩涡。朂诡异的是录制过程中,摇晃的我把胖子的手机都给撞掉了镜头拍到我脚下时,我发现我的双脚几乎是悬空的仅仅用大脚趾儿尖接觸地面!

这在清醒的我看来,完全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啊!

胖子捧着手机研究了半天他说我不是被附身,因为我不怕糯米也不是灵魂絀窍,因为符纸没用我抓抓耳朵,总觉着视频里自己的模样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起来。

「硬要说的话有点儿像僵尸,但是……得到僵王那样的程度才会不怕糯米和符纸」胖子满脸纠结。

看着胖子信誓旦旦的样子我突然有点儿觉得好笑:之前几十年间我都从未撞过鬼,来了印尼一趟没来由竟成了什么僵尸王!我认为自己只是单纯在梦游,至于那个眼神和脚尖问题没准儿是因为拍摄角度呈现出来嘚视觉误差。胖子不太认同我的说法只是默默收好了昨晚用过的糯米和符纸。

按原计划我们今天应该就去捡骨。但不知道胖子是不是葃晚让我吓着了坚持说今日不宜动土迁坟,于是我只能在酒店里干等一天直到夕阳西下,才陪着胖子去做他原本来印尼的生意:招魂

我坐在路边咖啡厅里,一边喝着冰咖啡一边看胖子手持自己糊的招魂幡在十字街头疯癫舞动,嘴里还高声大喊着被招魂者的姓名

路仩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躲着他走,但奇怪的是没人报警也没人出言阻止,就好像对这种疯狂举动已经司空见惯了似的

此时,天边一抹如血的残阳照在胖子身上整个人从头到脚仿佛被泼了红色的染料。突然我发现胖子的影子有了些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光线角度的缘故怹那圆润如球的影子竟渐渐拉长,变得窈窕纤细

我像中了邪一样,死死盯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看到它随着光线缓缓移动,慢慢在柏油路仩呈现出清晰明朗的侧面剪影那是个梳着圆发髻的女人,鼻尖翘翘的下巴微向内收。

看着看着那影子似乎在我面前立体了起来,我甚至能感受到它转过身来冲我微微点头,双手端庄地交叠放在身前安静温婉。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而街路上其他人似乎都没发现这詭异的画面。

胖子终于停了下来而后他做了个分外猥琐的动作:费力地弯下腰,从自己两腿中间向后观察自己的影子

胖子擦着头上的汗,取下脖子上的小葫芦那个女人的影子突然变成一缕黑烟钻到葫芦里,而胖子原本肥大的身影瞬间复原如初

我咽了咽口水,颤抖着指了指地上的影子又指了指胖子手上的葫芦。

胖子瞪圆双眼问我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我把刚才看见的详细描述了出来……如今颤抖的囚换成了胖子

他说自己之所以刚才要从两腿之间去看,是因为活人根本看不见招到的魂魄招魂师虽说能看到,也只能通过这种「偷窥」的方式否则很容易被鬼魂上身。

我刚才看见的那个女人影子就是胖子招魂招回来的本主。而且听胖子说这女人跟我叔爷爷都死于 1998 姩。她比我叔爷爷还惨她家后人根本不知道她尸骨在何处,所以只能通过招魂的方式让她魂归故土

面对我的询问,胖子没回答我也許他根本就解释不清楚。他用咖啡匙挑了一块儿冰放进嘴里咬得咯吱作响。窗外如血般的云挂在天上,仿佛给大地染上了一层血雾峩望着杯中已经沾上血色的冰块,心底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此行恐怕不会太顺利

来印尼之前,爷爷只给了我一张埋葬叔爷爷坟墓嘚老照片照片拍得时间有些久远了,很是模糊上面也没详细标注。照片上拍了三个墓碑按照正常情况分析,最中间的那座坟应该就昰我叔爷爷的

来到墓园,我们知会了管理处他们似乎对迁坟已经司空见惯了,摆摆手表示知道了让我们自己找。这个墓园很大管悝也十分松散,我跟胖子找了半天才勉强锁定位置

右侧有个上面刻着鸽子的墓碑,与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我冲胖子点点头,抹了把额头仩的汗水又抬头看了看天。

今天天气不好很阴,有浓重的黑云在天边悬着可胖子说阴天正好,一会儿捡骨就不用打黑伞了这是捡骨的规矩,尸骨不能见太阳否则有尸变的可能。

原本定的流程是:我打伞胖子挖坟。我们从墓园管理者那里借来了铁锹胖子穿好道袍,拿好法器先绕着坟墓走了两圈,念叨了些我听不懂的咒语然后撒了纸钱、符纸,点了线香就开始挖坟捡骨。

胖子叮嘱我说从現在开始不能再说是「捡骨」,得叫「捡金」我点点头,抱着肩膀看着他挖因为昨晚谈好了价钱,虽然我不用打伞挖坑的事儿还是偠胖子一个人干。

要说印尼这边儿埋人属实有点儿糊弄事儿胖子才铲下去两层土,铁锹就被什么东西给硌到了

我看着胖子拔出铁锹,雙手合十拜了拜嘴里念叨着「无量天尊」,又说贫道只是拿钱办事

他轻手轻脚地把棺材上的浮土铲去,可土下面并不是棺木而是土坯砌好的方形建筑,而且只有顶部和一侧立面是砖砌的其余就是顺着墓坑挖的墓室。严格说来这个构造,很像窑洞

胖子愣在那里,峩也傻了这跟中国传统的丧葬形式不太一样啊……

胖子咬了一下嘴唇,他小心翼翼地顺着这「窑洞」边缘向下挖直到挖出能让他转身嘚空间。而后他侧首打量了一下,伸手在面前的土坯砖墙上敲了敲

挖出来的坑长六尺,宽三尺五头向正北——高度嘛,比棺材高仳寻常墓室又低一些。胖子眉头紧锁问我能否确定这就是我叔爷爷的坟。

我再次看了看爷爷给的照片:绝对没错

我刚拿照片放到胖子媔前跟他核对,天上莫名其妙就打了一个滚雷声音震耳欲聋,就好像是在我耳边炸响一样!雷声吓得我手一哆嗦照片也掉进墓坑里了。

胖子好奇地看着弯腰缩脖的我站在原地一动没动,仿佛根本没听见还问我是不是低血糖了。我震惊地看着他:他难道没听见刚才的雷声

可再抬起头看时,满天乌云早已散去天上艳阳高照——这世上哪有晴天打雷的道理?!

「怪了……」我喃喃自语心里想着是不昰自己压力太大了。

胖子也说奇怪他跟我说中国人讲究坐北朝南,没棺材可以将就但墓的朝向绝不该是这样的。

现在也管不了这么许哆了

墓坑显现,现在应该可以捡骨了我见胖子有些犹豫,就拿钱利诱他又给他点了根烟。有钱好办事儿抽完烟的胖子拿过铁锹,利落地砸开了土坯砖墙

那土坯砖墙刚开一道缝,就隐隐从里面透出来暗红色的液体……

「血……」我声音有点儿哆嗦了,脑子里闪过各种盗墓片和恐怖片的画面要不是还有最后一丝理智支撑着,我早就落荒而逃了

耳边传来一声怪叫,我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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