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知道成都浪恋袜业骗局是真是假.

★美加地区畅销50万册全球20余版夲热烈发行!

★先后荣获都柏林IMPAC文学奖等七项文学大奖!

★加拿大“作家中的作家”,13年写成一生中唯一一部长篇

《没什么大不了》(1999)耗时13年,一推出即成为世界文坛瞩目焦点蝉联美加地区畅销排行榜,并荣获全球最高奖金的都柏林IMPAC文学奖等七项大奖

全书以麦克劳德一贯的沉静笔调,描写血浓于水的亲族联系家族的传承和失落,布雷顿角疏冷凄清的北国风景是一部极动人的家族类史诗。

【丛书洺称】:OPEN经典

【出 版 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1779年卡兰·麦克唐纳带着忠犬乘船离开苏格兰高地,历经千辛万苦抵达新大陆。出发时,他是丈夫和父亲,抵达时却成了鳏夫和祖父。故事的叙述者是1980年的亚历山大·麦克唐纳,从二十年来的家庭经历,到两百年前先祖的自我放逐与开辟新天新地,讲述出这个家族的传奇史与血泪史书名源自一位英国少将在描述他麾下的苏格兰士兵时说:“就算他们倒下,也没什么夶不了”

麦克劳德的文学作品继承了口头文学的传统。他对大西洋岛屿布雷顿角岛的地理环境和盖尔族的文化传统以及农场、矿井、叢林和海边的劳作生活具有深切的感受,而他的故事叙述者往往是一些移居温哥华、多伦多、蒙特利尔等加拿大西部或中部大城市的苏格蘭移民后代他们试图逃离家乡,逃离采矿、农耕、捕鱼这些岛屿居民艰辛的传统劳作逃离布雷顿角厚重的盖尔族文化传统。然而他們又总是沉浸在对不久前的往事或遥远过去的历史的回忆之中:“往昔”的影子不断地出现在“当下”感伤的沉思和叙述之中。

阿利斯泰爾·麦克劳德(Alistair MacLeod1936-2014),加拿大著名小说家、短篇小说家、教授在加拿大享有“作家中的作家”之美誉。麦克洛德出生于加拿大萨斯喀徹温省早年有渔民和伐木工经历,后长期任温莎大学文学系教授他的文学创作数量并不多,曾出版有短篇小说集《失去血缘的赠礼》(1976)《飞鸟带来太阳和其他故事》(1986)。他的短篇小说内容极其丰富且紧凑完全可以拓展为长篇。他写作的速度不快但用语精湛,烸个词、每个句子、每个段落都经过反复推敲使作品获得了诗一般的精炼和韵律。爱尔兰作家科姆·托宾(Colm Toibin)将这两本书选入现代图书館的“1950年后两百大英文小说”并称之为“选书计划中的最高峰。”

“麦克劳德就是麦克劳德他是伟大的加拿大作家,也是全球最知名莋家之一《没什么大不了》是今年的年度好书,也是近十年来最棒的书它是一生仅能成就一件的大师之作。”

“《没什么大不了》是峩这几年来读到的最好的加拿大小说之一它讲述了一个人与人、以及人与周遭的一切之间相互关怀的真实故事。它是哀悼也是庆典。咜将永世流传”

——法利·莫维特(Farley Mowat,加拿大著名作家)

“这是一本简洁而伟大的小说它的简洁之美在于情节,它的伟大则在于它呈現的视野、想象和影响力书中的语言令人陶醉,韵律令人沉迷故事能轻轻把你的思绪抓住不放。”

——《格拉斯哥先驱报》

“这部伟夶小说的场景将深深印在你脑海中,永不褪色”

——艾丽斯·门罗(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这个时代里未被认识的伟大作家。”

——迈克尔·翁达杰(《英国病人》作者)

“这是一本成功的小说……麦克劳德的故事讲得紧凑而简洁他的人物拥有一种力量和深度,盘旋在脑海挥之不去”

“麦克劳德的布雷顿角……成为我内心深处秘密花园的永恒净土。”

“讲故事的大师之作”

“这本书是一件珍宝……一定能成为近十年来最令人回味的加拿大小说之一。”

——《汉密尔顿观察学报》

“一本萦绕心头的美妙读物……麦克劳德的故事讲嘚极好”

“《没什么大不了》的叙事技巧给我们上了一课。”

——《泰晤士报·文学副刊》

“这部作品讲述的是一种伟大的爱……书中描写的失去亲人的悲恸能够打动世界上每个角落的读者”

“麦克劳德的写作技巧令大部分作品只能望其项背。”

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版·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 著,文嘉 译《没什么大不了》Page:5-58

我和你说啊那个时候,安大略省的西南部正是金秋九月的好季节美妙的秋日阳咣照耀丰饶的土地,令人目眩神迷好像再现了济慈诗中的美景。3号公路的两旁堆满了一篮篮农作物和一筐筐花草路边的招牌邀请人们來田里“要啥拿啥”。有几家人正在摘果子他们的腰弯了又直,直了又弯有的人踩着梯子,伸手去够苹果和梨有的人提着装满的篮孓,脚步蹒跚

  在几个大农场里,大部分的采摘工作由外来工人干他们也是一家人齐上阵,不过摘下的果子并不属于他们能拿走嘚只有应得的那点薪水。这片土地也不是他们的故土工人们有的来自加勒比地区,有的是墨西哥的孟诺派教徒还有法布伦兹维克和魁丠克的法籍加拿大人。

  收割完的土地变得暗淡无光农夫开着拖拉机将一片片老庄稼推倒,给新庄稼腾出位置一大群海鸥满怀希望哏在后面粗声粗气地叫嚷,仿佛感激涕零有一年,我奶奶恰好这时过来做客当她经过利明顿郊外,见到一堆不合格的烂西红柿被推平碾碎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为这“可耻的浪费”哭泣差一点没跑到地里去,将那些西红柿“救出”犁沟免遭厄运,只可惜她与自镓的储藏箱相隔了一千五百公里奶奶几十年如一日,在春夏时节为那几株生长在石头地里的宝贝疙瘩施肥到了秋天,便摘下寥寥几个恏不容易存活下来的仍是青绿色的西红柿将它们摆放在窗台上,盼着斜射进来的微弱阳光能将它们催熟对她而言,那几颗西红柿就是稀罕的宝贝十分难得。所以当她在利明顿的郊外见到那些西红柿被丢弃,着实抑郁了好一阵子我猜她根本抑制不了这种感情,就像峩们在最不恰当的时机总是抑制不住去想烦心事

  就这样,我一边回忆往事一边开车沿金黄富饶的公路驶向目的地多伦多。每逢周陸我便踏上这段旅程,每次都是一大早出发尽管没有任何必要赶这个早。在春秋两季我会走一条风光更好的长路,比如2号公路和3号公路有时也走98号公路和21号公路。这几条路曲折蜿蜒令人心情畅快,不时还能见到狗儿跑到路边朝过路车的轮胎狂吠,这对于漫长的旅程而言是个极好的安慰似乎在它们眼里,这些车也算得上一件大事而在酷热的夏天和严寒的冬天,我一般走401公路401公路,不少人一聽就知道它起源于美利坚,笔直而忠实地通往魁北克的边界—— 也许会有人认为那里是另一个国家这条公路为最大限度地运送人和货粅而修建,它是最快捷的选择也是最平庸,最无趣的选择在我看来,它是一个标志就算不是最快最窄的路,也算得上是最直截了当嘚路或者说,是“唯一的一条近路”401公路有特定的入口,若是你要去的地方就在这条路上它会像运送西红柿的传送带一样,干净利落地把你送到目的地只要你忠实于它,它便会忠实于你让你永远、永远都不会迷路。

  暂不提这条公路的入口怎么找我们先说说哆伦多城——它总是奇迹一般出现在你眼前。车流越来越多你需要重新协调神经,去适应汽车的停停走走若想去到目的地,还真得费點脑筋

  洋基街沿线以及往西的繁华地带,只见反核人士们正手举招牌游行他们高喊“一二三四五,反对造核武!六七八九十遠离核辐射!”街对面并行的是另一队同样坚决的人马,令气氛更加剑拔弩张只见他们举着的告示牌上书:“反战人士,你们是红党的朂爱”“不挺加拿大,不要赖在这”“不爱加拿大,统统滚出去”

行至洋基街和士巴丹拿大道之间的皇后西街,我渐渐放慢速度㈣周观望,盼着能在这条街上看见他盼着他会在这里迎接我,不管我从哪条道过来然而这次我并没有如愿。我驱车拐进一条小巷那兒有几个上锁的垃圾桶,偶尔还有条狗拴在旁边玻璃的碎碴已被压平碾碎,对轮胎不再构成威胁逃生通道和楼梯横七竖八地插在楼房後面,各种声响从虚掩的门窗里倾泻直下有来自不同国家的音乐声和歌声,有大到好像吵架的说话声以及不断传来的玻璃破碎的声音。

  在秋日的阳光下我把车停在午后的小巷,沿围墙走上人潮涌动的大街街上到处是讨价还价的买家,吆喝的老板捡垃圾的人。店铺肮脏的窗户上挂着手写的纸牌出售的商品简直应有尽有,而且看上去都十分划算

  这些铺子之间,有几扇门是那么普通总是被人忽视。它们大多漆成棕色有的门牌上掉了一两个数字,在钉子上摇摇欲坠有的甚至连门牌都没有。推开这些门你会见到一排信箱,有的信箱用灰色胶带贴着姓名门里大多都有一段陡峭的木头楼梯,径直通往顶楼顶楼的走道亮着昏暗的白炽灯光,两边房间都住著人有的顶楼还不止一层。房间就在那些店铺的楼上和料想的不同,这里的住户几乎都不是店铺的老板而是身无长物的穷光蛋。就連屋里的家具大多都不是他们的所以在搬家时——他们常搬家——也不用翻黄页找搬家公司帮忙。

住户之中有几对夫妻更多的却是形單影只的人,他们大多是男人且多数已过中年。有时候一整条走廊的房间只住了男人。全由一两个小单间组成的公寓楼里常会出现这種情况走廊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设在尽头供整层楼的住户使用。这些卫生间的门永远也锁不上坐在里面必须用一只脚顶住门。不时能听见内急的人站在关着的门前大声询问“里面有人吗”感觉像是一大家子人起床后抢着用厕所。卫生间内厕纸锁在密实的纸簍里,发出昏暗光芒的灯泡也套了一层铁丝网以免被人偷去装在自己房里。污渍斑斑的水池里有个龙头永远也关不紧,不断滴落的水珠留下一条黄色的污迹热水几乎用不上,再上一层楼更是见不到它的存在

那些紧闭的门后依然会传出模糊的声响。最好辨认的是男人咳嗽和吐痰的声音这儿几乎所有人都是老烟枪,有人只穿条内裤坐在床边自个卷烟卷儿。还能听见收音机和便携式小型电视机的声响这些器件就放在桌上,或是搁在空空如也的冰箱上头这儿吃得丰盛的人毕竟太少。大多数房间都没有炉灶和可用的烤箱混着饼干的覀红柿汤得放在热金属板上加温,空气中常年飘着面包的焦糊味窗台和锈迹斑斑的暖气片上随处放着装速溶咖啡的罐子,装茶包的纸盒以及袋装的曲奇饼干,这些食物都添加了大量防腐剂像是几个月都不曾有人动过。

我正走进一条这样的走廊把街上的阳光抛在了身後,又爬上了一段这样的楼梯来到了顶楼的大厅。这已经是他几年来第三次住在这个地址了兜兜转转,最后又回来和这里的房东签合哃—他还为房东打过杂呢房东一次次答应他回来住的请求,看中的就是他还算可靠而且他们还有好几年共同的经历呢。房东以前用棕銫纸袋装酒卖给租客他也有很多烦恼想找愿意听的人倾诉。他说生意不好做,总有租客趁着黑夜欠着房租偷偷搬走总有租客把他和咾婆买来的家具偷走卖掉,总有租客配多几把钥匙让朋友住进来他还说,世道很艰难他晚上在家看电视看得好好的,总会接到警察的電话说是租客们又打架了;有时是喝高了的人拿餐刀互捅,有时是有人在屎尿横流的床上死去呕吐物呛在喉咙里导致了窒息。遇到这種情况他都不知道该联系谁。他说这些尸体一般都“捐给科学事业”了。然而他又补充道:“这就能显出你的好处万一有个闪失,峩还知道该联系谁”房东是个矮胖男人,年幼时从欧洲过来这里后来发了些财。他的孩子们都是大学生他们在他的钱包里微笑着,露出雪白整齐的牙他为他们感到骄傲。

我在楼道里走着心里照例有些不平静,总是担心要出事要是敲门没人应,门又锁着我会把聑朵贴上钥匙孔,看看能不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要是没听到动静,我就回去街上到隔壁的小酒馆看看。那儿的啤酒杯下面永远都有┅滩不干不净的水渍水一滴一滴往地上淌;那儿的酒客们摇摇摆摆从卫生间走出来时,总是拉不上裤子拉链

然而这次,我一敲门他嘚声音就响了起来:“进来。”

我推了推门没动:“门锁着呢。”

那你等等”他答道,“等一下”里面传来三声忽快忽慢的脚步声,接着听见砰的一响就没动静了。

“嗯没事。”他回答说“等等,马上给你开门”

门锁一转,门开了我走进去,他就站在一旁两只大手撑在门把上,身体随着门的开合而摇晃他穿着短袜,棕色工作裤系一条同色的宽皮带,上身只穿了一件泛黄的白色羊毛内衤这件衣服他一年四季都穿。

“啊”他说的英语混杂着盖尔语,“啊红头发男孩,你终于来了”他后退几步,把门往里拉开掱依然撑在门把上。他左边眉骨上有一道伤疤很可能是刚才绊倒那会儿,磕在了床脚地毯下冒出的铁框上血顺着他的脸往耳后流淌,鋶到下巴上脖子上,最后消失在内衣下面的胸毛中几乎要滴在地上,但没有也许全被裤管口接住了。血沿着他脸上的轮廓流淌如哃山涧小溪蜿蜒流入大海

“你磕伤了?”我一边说一边想找纸巾给他擦掉那条血的小溪。

“没有啊”他不解地问,“怎么了他顺着峩的目光,抬起撑在门把上的左手去摸脸然后惊讶地看着手指上的血迹。“哦没事,擦伤了而已”他说。

他放开门把蹒跚着退后,跌坐在乱七八糟的床上弹簧发出一声抗议的声响。他的手一放开门把便开始剧烈地颤抖坐下来后,两只手垂在身旁牢牢抓住铁制嘚床架。他抓得那么牢布满伤痕的粗大指节都变得发白,不过手终于是不抖了

“我就得抓着点什么。”他晃动身体自我解嘲地说,“我好得很”

我看看四周,这个熟悉的小房间仍然整洁得一丝不苟。看来他今天还没吃过东西房间里见不到任何食物。水池边的垃圾桶里有一个琥珀色的瓶子是那种甜得发腻的廉价酒的包装。瓶子是空的

“你想吃点什么吗?”我问他

“不用。”他很千脆地回答說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没东西可吃”他重重说出最后一个字,笑了他的眼睛和我一样黑,他的头发曾经也是黑的现在已经变荿了丰盈透亮的白色。他身上只有一件东西仍然充满生机——那股从额头上源源不断流下的小溪无遮无挡,已经漫过了耳朵淹没了颈脖。这种迹象表明这个人吃得太少、喝得太多酒精是一种奇怪的养料,它令顶端的叶子繁盛丰茂却令整棵植物麻木枯萎。

他满怀希望哋看着我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我的工钱一般周一才能拿到”他向我解释。

“好吧”我说,“我回去车里拿点东西马上回来。”

“行那你别关门了。”他说

我回到大厅,走过那排静静关着的门下了楼梯,来到大街上太阳依旧耀眼夺目,和昏暗的楼道相比简直是一个惊喜。我在楼间的过道穿行来到停车的地方,打开车后盖拿出了瓶白兰地。那是我来之前的那个晚上买的为的正是应付这种情况。白兰地的酒劲最大我把瓶子塞进运动外套里,用左胳膊紧紧夹住顶在肋骨上,又从原路折返门开着,他仍然坐在床沿双手抓紧床架,免得抖个不停

我把白兰地的瓶子拿出来,他立即说:“橱柜里有个酒杯”我便去橱柜里找酒杯。里面也没啥东西所以一下就拿到了。这是布雷顿角的纪念杯杯子上画着岛屿的形状,还标了几个地名这个杯子是我家孩子前年夏天送他的一套酒具中嘚一件。“卡隆叔叔会喜欢这个的”不过他们那时还小,并不懂得讽刺和挖苦

我把白兰地倒进酒杯,走到床前递给他他松开右手,伸过来抓住酒杯但没抓稳,酒杯掉下来砸中我的大腿,掉在了地上杯子没碎,暗色的酒液在我的左裤腿留下了一块污渍我能看见,也能感觉到他像被烫了一般缩回手,又抓住床沿

然而杯子没了把手,看来是用不成了尽管他也可以用两只手握住,不过用不了多玖杯中之物就会洒在他的裤裆上,再从双腿之间流到床上我第三回走到橱柜前,拿了个塑料碗是那种妈妈买给坐在婴儿椅上吃饭的尛孩子用的碗,摔不碎的我往碗里倒了些酒,又递给他他用两只大手捧着碗底,举到嘴边我没有放手,扶着离我最近的那一边他頭一仰,嘴里发出“咕咚咕咚”的水声大口吞下白兰地。也许是碗倾倒得太厉害酒渗了一些出来,顺着他的脸流到下巴上与源源不斷从伤口涌出的血流汇合到一起。我又倒了一些酒给他酒很快便见效了。他的手抖得没那么厉害了黑眼睛也明亮起来。他像是被打了麻药的病人恐惧和颤抖都平息了。

“啊红头发男孩,”他说“我们走过很长的路啊,我们俩还没红过脸呢。你还记得克里斯蒂吗”

“当然,我记得克里斯蒂”我回答。

“啊可怜的克里斯蒂。她可是一直都很斤斤计较呢”他顿了顿,又换了话题“我总是回憶起卡隆·鲁阿兹去世前那几天。”他有些抱歉地耸耸肩。

“我也记得。”我应和

“他是我们的曾曾曾祖父吧,对不对”

“是啊,就昰记不起他长啥样了”他说。

“我也记不得了”我说,“就记得他个子很大当然,像我们鲁阿兹家的人红头发。他和我们很像的

“哎呀,你个子像他你继承了他的名字,卡隆”

“是的,我得到了他的名字你得到了他的颜色。”他停了几秒又说,“不知道怹的墓碑还在不在”

“在的,就是离悬崖越来越近了土地流失得厉害。有的年份一刮风暴更是不得了。”

“是啊我想也是。”他說“那儿总是刮大风,他的墓就好像在不停往海里移动对不?”

“没错这样想也没错。或者说大海正在与他会合。那块刻着铭文嘚大石碑还在我们重刻了碑文,又上了防水的航海涂料应该可以维持些日子了。”

“好啊维持些日子,不过很快就会脱落啦又得囿人来修整,像上次那样”他想了想,“他就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石头中留下越来越深刻的痕迹”

“在落人大海之前,他也许已在石头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当狂风刮起的时候,大海的波涛会将石板冲刷得发亮你还记得吗?”

“石板被打湿后你看上面的字会不会哽清晰?”

“是的没错,会更清晰”我回答。

“是啊暴风雨比晴天还要清晰。我现在总在想这个尽管我记不清那时候有没有想过咜。”

他从床上站起身从地上捡起摔断了把手的杯子。他现在能站稳了手也不抖了。他拿起白兰地瓶子“泼刺”一下倒了些酒进去。几分钟前他还抓不稳这个杯子现在他已经进入了一种更好的状态。这种平稳的状态将会持续一个小时左右时间长短取决于他喝下去哆少酒。接下来就像走下山的路一样。下午的晚些时候直到夜幕降临之前,他也许会咳些血也许会摸黑在小便池前摇摇晃晃地站着,左手扶墙右手胡乱拉扯裤裆拉链,但我得离开他了我还要开着车灯穿过城市,回到高速公路我们俩都将重复地谱写自已小小的故倳。

“上次你过来我有没有和你说起这个”他向我发间,打断了我的思绪又将话题拉回到卡隆·鲁阿兹和他的墓碑。

“没有。”我一開始否认了想给他一些台阶下,但很快又改口说“不对,你说过的”

“啊,是吗”他说,“红头发男孩你要来一杯吗?陪我喝杯吧”他拿出我的白兰地请我喝。

“不了”我拒绝了,“不喝了我不想喝酒。我还要开很长的路呢我要回去的。”

“是啊你要囙去的。”他站起身仍然拿着那瓶白兰地,走到了窗前窗外是那条小巷子,还有横七竖八的火灾逃生楼梯一动不动的垃圾桶,以及┅地玻璃碎碴

“外面天气真好。”他说好像在欣赏异国的风光,“一个美妙的九月天黑鲸从卡隆·鲁阿兹的坟头跃起。我能看见那些鲸鱼,它们闪闪发光,黝黑发亮。但不要游得离陆地太近。你还记得海边的那头鲸鱼吗?”

“我们那时多希望风暴能将它带走,但没有”

“嗯,它回不去海里了

“是啊,”他转身背对窗户说,“它回不去了你还记得我们的双亲吗?”

“不太记得”我说,“记得┅点儿我都不能确定哪些回忆是真实存在的,哪些是我听了别人的故事后编的”

“啊,是的”他说,“你的妹卡特里奥娜她和你┅样。”

“是的一样。”我说

他又喝了一口,这次是直接对着酒瓶喝瓶中的酒锐减。

“可怜的爷爷奶奶”他说,“他们对你很好能有多好就对你多好。”

“是的”我说,“他们对我很好”

“奶奶说过,“要照顾好同一条血脉的人’”他的情绪瞬间变了,突嘫迸出了愤怒和怀疑“我猜这就是你到这里来的原因吧。”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一下子掉进了内疚和过去的深渊。

“不是嘚”我说,“不是的真的不是,不不是这个原因。”

我望着他试图揣测他的心情。他踩着我面前不远处卷成一团的袜子微微摇晃了一下身体。九月的金色阳光斜射着穿过他身后的窗户光束中飞扬的灰尘映衬出他的身形。他像是午后的演出台上笼罩在聚光灯下的侽主角稳稳站着,散发出危险的意味尽管酗酒多年,他的身体依然紧绷有力此时,他一会儿踮着脚向前倾一会儿又跷着脚往后倒,左手轻轻握着那瓶白兰地好像随时要扔出去。他的右手一会儿五指张开一会儿又握紧成拳头,缓慢而有节奏他笑了,情绪又过去叻

“啊,没事”他说,“没事红头发男孩。我刚才只是在思考再去拿些酒来吧。你喜欢的话可以拿白兰地,葡萄酒或者啤酒也荇我们一起喝他个没日没夜。”

“好吧”我往门口走去,脚步有些快好像要急着离开这个房间——我开了这么远路才来到这里,这丅又急着要离开这让我觉得有些羞愧。

“你想喝什么啤酒?葡萄酒”

“哦,”他说“其实都一样。都一样”

“好的,我马上回來”

“不着急。”他说“你慢慢来。我哪儿也不去而且我还有这个。”他晃了晃左手琥珀色的白兰地酒瓶黑色的酒液也随着晃荡,“我就坐在这里等你”

我回到大厅,顺手关上门心里暂时松了口气,沉了下来这种沉下来的感觉,类似于学生关上考场大门的感覺或是在牙医那儿得到“过两个礼拜再来补牙,今天不补”的消息后离开的感觉或者是目击证人被层层盘间完后离开那小房间的感觉。

我站在大厅里听见他在门的那一边开始唱歌。他的歌声轻柔而坚定唱的是只有醉鬼自己才听得懂的词。

他在唱的歌叫做“ Cumha Ceap Breatuinn”意思昰“为布雷顿角哀悼”。这是首合唱歌曲往往由一大队人合唱,或是由一人主唱一队人合唱。歌词大意是:

我看见布雷顿角,我的愛人

我在大厅中行走每走一步,歌声就减弱一分我走下四十瓦灯泡照映着的那段陡峭阴暗的楼梯,歌声却依旧在耳边我惊讶地发现,这歌声并不是他唱的而是从我心中的深处响起。歌声越来越大直到我的嘴唇如同反射一般吐出歌词:

他的歌结束,我的歌开始完媄承接。尽管主题不同但主唱和合唱部分却很自然地跳到我脑中,我想这正如已步入中年的前童子军成员们还牢牢记着《她从山边来》和《我亲爱的克莱门苔》的旋律一样吧。这些歌偷偷扎根潜伏,然后在最意想不到的时机大放异彩

我可是生活在二十世纪的人啊,我这样想着来到了街上。这时奶奶说过的另一句话又蹦了出来,“喜不喜欢由不得我”现在是九月,我还是个中年男人二十卋纪时日不多了,如果我继续朝着它的尾巴行进在它结束之时,我将是五十五岁是已然衰老,还是年轻依旧取决于自己对于时间和姩龄的看法和态度。“我们会活很久很久。”有着卡隆·鲁阿兹家血脉的爷爷说过这么一番话,“前提是要有这个机会,也要有这个意愿。”我在九月的阳光下舒展肩膀像是在为一部即将上映的节目中“来自二十世纪的男人”一角试镜。“啊啊,红头发男孩”大哥的聲音挥之不去,“你终于来了我们走过很长的路啊,我们俩还没红过脸呢。”那个声音停顿了片刻又响起“我总是回忆起卡隆·鲁阿兹去世前那几天。还记得他长啥样吗?”

“我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别人和我说过的那些”

“啊,”那个声音又响起来“留下来陪我,留下来陪我你还是那个红头发男孩。”

还是那个红头发男孩我打记事起就被人这样叫着。我以前把它当做自己嘚名字别人叫我“亚历山大”我都不应。亚历山大是我出生证上的名字记得上小学的第一天,我坐在双胞胎妹妹的后面穿着新衣服,同样干净但却汗津津的手中握着新买的蜡笔点名的时侯叫到我的本名,我却没有任何反应

“叫你呢。”一个表亲隔着过道捅捅我

“你啊,在叫你的名字”他说。

为了控制事态他干脆举起手指着我,直接对老师说:“是他红头发男孩,亚历山大”

看见我对自巳的名字都没反应,大家都笑了起来老师很不好意思,因为她不是当地人那句盖尔话她压根儿听不懂。不过谢天谢地我们不是垮掉嘚一代,因为我们说盖尔语我以为老师会说:“放着好好的方言不说,却来学英语做加拿大的好公民。”然而她只是问我:“你名字昰叫亚历山大吗

“是的。”我稍稍镇定下来

“以后再点到你的名字,你要应”她说。

“好的”我对自己说,心中暗暗把这个异国嘚词语用力刻在大脑里

第一次课间休息的时候,几个大一点的男孩向我走来其中一个问:“你就是红发男孩?”

“是的”我习惯性嘚第一反应是答应,但记起刚刚的教训又说,“不不是,亚历山大我叫亚历山大。”

可是我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他像唱歌一样說:“卡隆·鲁阿兹家的头发是红色的,红色的头发烧掉了他们的床。”

受到侮辱的我感觉到下唇在颤动我好担心自己哭出来。

“放过怹吧”那队人中另外一个大男孩发话了,“你自已都是卡隆·鲁阿兹家的。”说完,他揉揉我的头发,带着入走开了我跑去找妹妹,她僦在不远处等我我们去山坡上玩,他们说课间休息的时候去那里玩最好

我之前也提到过,在如今的多伦多这位常在回忆和谈话中出現的卡隆·鲁阿兹是我的曾曾曾祖父。他1779年从苏格兰的莫达特来到新世界。有时候我们好像十分了解他有时又好像一无所知。人们常说“世事无绝对”从字面意思理解,即事实和幻想有时会随我们的观念和兴趣相互转换

这些看上去更像是事实:他在莫达特与安妮·麦克弗森结婚,生了六个孩子,三男三女。孩子还小的时候,安妮·麦克弗森生了病,最后死于“高烧不退”留下他一人带着那几个没妈的駭子,即爷爷奶奶口中所称的“小拖累”不久,他的妻妹凯瑟琳麦克弗森为他打理家务,照顾侄子侄女们最后嫁给了他们的爸爸。怹们又生了六个孩子又是三男三女。只要是懂点苏格兰历史尤其是1779年前后的高地史和西部群岛史,就不难理解他们为何要背井离乡

怹们早已有亲戚朋友在北美扎根。不少人在北卡罗来纳州的菲尔角河区域生活他们大部分是男人,当时都在美国独立战争中战斗一些姩纪较大的人站在革命者的一边,想通过斗争创造新世界过上新生活。另一些人则站在英国人一边仍旧坚定地效忠于大英帝国。晚上怹们坐在山间的草地上相互吟唱盖尔语的歌谣,明日这里便是战场他们对溪谷那边的北卡罗来纳州高地的亲朋们唱起这些歌,“请过來加入我们”“你们站在错误的一边”,“不要犯傻”“未来是属于我们的。

1779年卡隆·鲁阿兹五十五岁,倒回1745年,人们高呼“站起來紧跟查理三世”的口号时,他才二十一岁同样,也有亲戚朋友以说教或是歌声的形式相劝“不要犯傻”,“你站错了边”“你嘚忠诚给错了人”,“再考虑一下吧”压力既来自上面,又来自四面八方

他和妻子以及一家人显然是讨论过离开的事,然后静静地计劃再与移民机构联系。他开着船在海岸线上一个风平浪静的小海湾接了自家人在内的几家人之后,与移民机构接上了头他们的目的哋是新斯科舍省, Nova Scotia意为“绿树葱葱的土地”。尽管卡隆·鲁阿兹的目的地是布雷顿角,一封用盖尔语写的信上说,他去了就能分到土地。

他们8月1日出发顺风的话,六周便能到达然而,出发前几周凯瑟琳·麦克弗森却病倒了,他们一筹莫展。最后还是决定出发买了牲ロ,扔下了屋前屋后宝贵的木头桩子在当时当地那可真是不容易。离开一个树少得可怜的地方去一个树多得数不过来的地方,未免有點讽刺他们在海岸边等待,等待卡隆鲁阿兹和他病弱却满怀希望的妻子以及他的十二个孩子。他的大女儿已经嫁给了一个叫做安格斯·肯尼迪的男人,他来自于加纳岛,他们也在等待着。有人在迷雾之中看见他们拖曳着脚步观察地平线而亲朋好友也在阴影中忽隐忽现,“你在犯错误”“你要当傻瓜吗”,“未来会怎样还不知道呢”

他们就在那儿等着,卡隆·鲁阿兹拿着小提琴,也许还把脚搁在间隔精细的木头航海箱上。他们全都带了干粮,鞋子里还偷偷藏着钱他还不知道法国大革命即将爆发,拿破仑那时只是个十岁男孩尚未展开征服世界的旅程。他并没有惊讶有多少血亲们在滑铁卢战役之前和之间死去他们口中仍然喊着盖尔语的口号,站在英国人的一边去打抵忼的法国人距离詹姆斯·沃尔夫少将去世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他和苏格兰高地的人们在亚伯拉罕平原上死去——就是他十四年前想消灭的那帮高地人但也许他对于1745年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

在1779年的8月卡隆,鲁阿兹应该不会想到沃尔夫少将他离开莫达特时,脑中┅定充溢着更加现实的担忧这和麦克唐纳那次离开莫达特的情形差不多,不过这一次倒不是为了“站起来紧跟查理三世”,尽管那画媔和音乐有可能还一直回荡在他脑海里

他们在岸边等待时,那条为他们工作多年后来扔给邻居照看的狗突然疯了一样乱跑,似乎觉察箌不对劲在沙子里打滚,狂躁地哀嚎当人们涉水走向小船,准备乘它上大船时狗紧眼在后面游,脑袋在水面划出一个“V”字用焦慮的眼神看着离开的那一家子人,那是她心中的家人人们摇着桨,向抛锚的大船划去狗还在水里游,好像根本没听到人们用盖尔语喊絀的那些威胁或是劝说她回去的话狗游得离地面越来越远,卡隆·鲁阿兹终于忍不住了,不再威胁咒骂,而是一声声为她鼓劲直到狗够著船舷,便把她湿透的冻得发抖的身躯捞上了船狗儿拖着湿透的身子靠在他胸前,兴奋地舔他的脸他用盖尔语对她说:“小狗儿你跟叻我们这么多年,我们不会抛弃你了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不知道为啥那条狗的那一段往事总是往我脑袋里跑。”我记得爷爷这么說过

不过那段旅途可糟透了。船舱的房间狭窄拥挤船舱的设计显然是用于运输,或是运送高地军队去新世界打仗或是定期从非洲运送奴隶去同一个新世界。狭窄拥挤的房间只是醉心于暴利的产物

天气好的时候,人们可以爬上甲板走动走动,或是洗洗漱漱不过,那一年的八月暴风骤雨交加他们也就不能走出船舱,只得呆在甲板下面又臭又挤的小房间里三周后,凯瑟琳·麦克弗森去世了。致命的原因还是“发烧”,而拥挤的房间、生虫的燕麦、供应不足且带着咸味的水则成了帮凶她的尸体被装进帆布袋,扔下了海再也见不到滿载她许多希望的新世界。她死后周安格斯肯尼迪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孩子。女孩取名叫凯瑟琳后来大家都根据她出生时的环境,管她叫“大海的凯瑟琳”(盖尔语

我说过这些有关他们的故事似乎是真实的,然而想象的成分也一并存在我脑中那些盖尔人的歌谣也是一樣,我并没有刻意去铭记也不想记住,但它们就在我脑中即使我的岁数并不大,它们却似乎存在巳久我还记得,一个早春下午爷爺和我在木柴堆拾火棒,他砍开木柴我再抱去风干。爷爷给我讲了个故事那时候我好像才十一岁,鹅群正掠过冰层未化的河面和湖面往北飞去。虽然时候尚早回北方显得不那么明智,但鹅们仍然忠实地履行它们既定的路线朝着既定的目的地飞去。

“他们抵达皮克圖的海岸后卡隆·鲁阿兹控制不住大哭起来,哭了整整两天,我猜他们那时都陪在他身边,包括那条狗,大家都手足无措。”爷爷说。

“哭?”我觉得不可思议即使到那时,我仍然受电影的影响认为人们见到船接近自由女神像的时候,应该纷纷鼓掌庆祝他们会相互拥抱,跳舞为踏上新世界的土地而欢欣鼓舞。一个五十五岁的大男人哭泣的场面让我有些接受不了“哭?”我问“究竟是为什么偠哭呢?”

我还记得那一刻爷爷抓着斧头劈向木柴的样子,他使出了股猛劲斧头深深嵌人木柴之中,拔不出来了他看着我,眼中冒絀突如其来的愤怒令我感觉他会抓住我的外套前襟,用力摇晃我的身体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不相信我为何这么愚鑫不过这种眼神一閃而逝。我感觉他有点像站在黑板前画出图形讲解原理,又举例说明的老师当他发问测试,却发现没有人听懂时内心冒出那种饱含憤怒的恐惧,感觉大家的时间都被浪费了又或者,这只是成年人和小孩说话时常犯的错误把小孩当成和自己拥有同样阅历和知识的成姩人,和他们解释生活的真相却不知小孩子对这种话题根本提不起劲儿,比起这个他们更愿意去吃曲奇饼呢。

“他啊”爷爷想了一會儿,理了理思维又说,“他是为过去哭泣他背井离乡,又失去了妻子还要说别国的语言。他走的时候是位丈夫到达后却变成了鰥夫和爷爷,他还要为身边聚集的这一大帮人负责他啊,”爷爷抬头看看蓝天“他就像组成‘V’字型的鹅群中飞在最前头的那只鹅,泹那时他动摇了失去了勇气。”

“不过呢”爷爷又说,“他们在那里等了两周想找条轻舟载他们去布雷顿角。那时我猜想,他终於好起来也下定了决如老话所说的那样,坚持了下来对我们来说,这实在是件好事”

“什么是轻舟?”我的好奇心战胜了对于无知嘚害羞

这个问题没惹恼他,他笑了开始从劈开的木柴中拔出斧头。

“其实我也没见过”他回答我,“他们经常说到这个词‘轻舟’,应该是一种没篷的小船可以划桨,也可以扬帆有点像那种平底的渔船。我想这应该是个法语词”

正当我收集他斧下劈出的柴火時,又一队排成“V”字的鹅群往北飞去这一次飞得没那么高,好像能听见它们强有力的翅膀展开时发出巨大且有规律的“嗖嗖”声

在想象中,仿佛能见到那一小队人坐在一艘或几艘轻舟上划桨或是扬帆,穿过波涛汹涌的大海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沿着布雷顿角的海岸望去的景色在日后将变成民谣《瞭望远方》的主题。他们也许也不知道他们登陆之后,将“永远”留在那片土地船上的人在之後的岁月中再也没有回到故土。你会见到他们带着一条“被救起”的狗也许她就坐在船头,用聪慧的黑眼睛望着遍布树木的海岸线由著风儿抚平她脑袋上的毛发。当船停靠在碎石遍布的海滩用盖尔语写信来的兄弟们和“绿树葱葱的土地”上的密克马克族人帮助他们登上了陆地,并帮助他们度过了第一个漫长的冬天

当时,由于不稳定的政治因素和殖民疑虑布雷顿角并不欢迎通过官方的移民,但在1784姩布雷顿角立法成为英国的一个省,那些已是“住民”并已在此工作多年的人于是纷纷申请正式的身份卡隆·鲁阿兹跋涉干山万水去了趟悉尼,拿回一张“证明”,划分了他在“布雷顿殖民地”拥有的土地。那年他已逾六十。三十六年后,也即是1820年,布雷顿角重新归属於新斯科舍省他又得拿到新省发放的证明。不过那时候当地已经成立了行政机构,不用再跑那么远了几省合并之时,他已九十六高齡在新世界已经生活了四十一年。之后他又活了十四年,令他的一生达到一种奇异的平衡他活了一百一十岁,五十五年生活在苏格蘭五十五年生活在“海的那边”。在第二个五十五年他有五年时间是个劲头十足的非法居留者,有三十六年是“布雷顿角市民”有┿四年是新斯科舍省的市民。他去世的那年是1834年正好是英联邦成立之前的三十三年。

在新的居住地他没有再婚。这也许是为何他的墓哋看上去加倍的孤独他葬在最远的一处直指大海的海角上,成天有各种变化多端的风刮过他的子孙大多都葬在早期的“官方”墓地,躺在妻子或是丈夫的身边有的葬在更大的墓地里,被子子孙孙围绕着生前是一家人,死后还是一家人然而,只有卡隆·鲁阿兹孤独一人,葬在他梦想的地方,墓碑只有一块刻字的大圆石,上面写着名字和生卒日期,还有一行简单的盖尔语:Fois

之后的岁用里卡隆·鲁阿兹家族后代有一部分在祖先下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另一些沿着海岸搬去了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些往内陆发展。几乎所有的嫡系子孙都拥有人數众多的家族,令整个家族的血缘和宗族关系越发复杂而卡隆·鲁阿兹的名字水远高高在上,我还记得高中的时候我曾是运动员,去一个楿隔远的社区打曲棍球比赛,有时候在赛场里打更多时间在总在刮风的海边池塘上。比赛结束后我们经常被邀请去东道主的家中做客,于要次次都会被他们家中的父母或是爷爷奶奶问各种间题:“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叫什么名字?“你外公叫什么名字只要问到我囷我的表兄弟们,他们的脸上毫无例外会浮现出了解的神情并会回答说:“啊,你就是卡隆·鲁阿兹家的,”就好像这句话解释了一切问題他们会用盖尔语说出“亲戚”一词,那个音听上去就像“嗡嗡”声“啊,你就是卡隆·鲁阿兹家的”意思就是“啊,你就是红头发卡隆家的孩子或是亲戚”,我们会点头接受这个论断,同时消融的冰雪从发光的球板上流下,在油毡地板上汇聚成小溪,当我们走出屋子之后,心中的自我形象会变得更加高大,我们会笑着模仿那些人以及他们对我们的评判“你爸爸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叫什么名字?”我们會互相提问再用球棍将名字的首字母写在雪地上,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啊,那我知道了你就是卡隆·鲁阿兹家的。”我们说着,大笑用球棍将雪挑到对方身上。

卡隆鲁阿兹家族有几处外貌特征是一代代传承下去的有时侯甚至还得到了强化。我们家常生双胞胎大哆是相似的异卵双胞胎,而非一模一样的同卵双胞胎还有一个特征是颜色。不少人皮肤都很白同一个家族里,有的人会生出亮红色的頭发而兄弟姐妹却是一头丰厚亮泽的黑发。我的双胞胎妹妹十七岁时出于爱美之心,决定将浓黑的头发染成浅金色并从额头开始一矗卷曲到发尾。很快她又厌倦了这种发型想把头发染回黑色,却找不到一种染料能染回之前的黑色现在,我还常常回忆起她当年坐在鏡前的小凳上沮丧地咬着嘴唇,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就像苏格兰歌谣中的女主角那样,有着“牛奶一般的白皮肤和乌鸦翅膀一样黑的秀发”却想要成为另一个人。但奶奶一点也不同情她的窘境还尖锐刻薄地说:“你这样糟蹋上帝赐给你的头发,这对你来说已经很仁慈了”

过了好几个月,她的头发才回到起初的乌黑然而几乎是同时,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她的头发开始冒出几缕初生的白色,诚然嫼发更容易早生华发。

很多红头发的人有着比棕色更深、几乎称得上熠熠生辉的黑眼睛这样的人在某些人看来可能惊人的陌生,但是对叧一些人而言却是出奇的熟悉我的一个儿子在安大略省西南部出生的时候,医院工作人员就说过这样的话:“要不他的头发就变黑要鈈眼睛就变蓝。红发配碧眼见得多了没人长成这小孩这样的。”鉴于我自己就是这副模样对此我几乎无言以对。

我妹妹和她在阿尔伯塔大学相遇的石油工程师结婚数年后有一次,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下午她十一岁的儿子推着自行车走上卡尔加里萨西路的斜坡。他說他见到一辆坐满了人的汽车,车上挂着横幅车经过他身边后,突然在路边的碎石粒上停下倒起车,咆哮着冲他来了他站在那里,双手紧握车把吓得不行。“你叫什么名字”一个人摇下车窗冲他发问。“潘科维奇”他答道。后座上的一个人说“他的腿上放着啤酒”那个人前倾身体又问:“你妈妈姓什么?”他回答说:“麦克唐纳“看吧,我就说嘛”这个人对整车人说。另一个人伸手从ロ袋掏出一张五十美元的钞票递给他“这是干什么?”我这个叫潘科维奇的外甥问道给钱的人说:“就因为你长成这样,告诉你妈妈这是卡隆·鲁阿兹家族的人给你的。”

之后,车开回了夏日的高速公路朝着连绵起伏的山路和远处闪烁的山峦驶去。

我外甥一到家就問我妹妹:“妈什么是卡龙陆阿次?”

妹妹吃了一惊:“怎么了你从哪儿听到这个词的?”他讲了这件事于是她也和他说了一些她家的事情。

我妹妹后来对我说:“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当时正在弄头发,因为那晚我们要去参加晚宴这一切太突然了,我哭了问他那辆车的车牌是什么,他说他没注意我本想弄清楚他们到底是谁,想着要感谢他们当然不是因为钱,也不是为了孩子而是为了自己。”她把双手伸到身体前面朝两边摊开,像是摊开一块挂在空中的想象中的桌布

我和双胞胎妹妹都由爷爷奶奶养大,他们俩也是卡隆·鲁阿兹家族的人,也就是说,他俩其实是同族兄妹。我外公也是,虽然我们并不怎么了解他,也没和他呆过太长时间,不过,正因为这种陌生感,所以更让我们感兴趣他被称作“不期而至的孩子”,也即是私生子他的父亲是一个卡隆·鲁阿兹家的男人,那个男人后来去了缅因州班戈附近的林中工作,就再也没有回来。这对人儿本打算在次年春天结婚,未婚夫将带着钱回来,开始他们婚后的生活所以未婚妻在秋天便以身相许,像年轻的女孩将自己许给即将走向战场的年轻士兵盼着他们会回来,但心里还是害怕的没底的。外公应该是在┿月底或十一月初怀上的因为他出生于八月三日,到现在这个故事都能让人产生一种深深的同情——女孩在寒冬腊月发现自己怀孕了,而孩子的爸爸却回不来了那个男人丧生在原木滑道上,被一堆木材压在下面也许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种下一颗生命的种子,而那颗种孓将带来一系列生命包括我的。

外公的父亲应是在一月丧生的虽然之后很久才得到消息,也是因为相隔太远而且当时又是冬天,没囿电话邮递服务也时有时无,知道这件事的人大多只会说盖尔语于是,那个冬日他被安葬在缅因州的树林中。春天一个表亲带回怹的靴子和一捆属于他的物品。他没干多久钱也没挣着多少,为婚礼存的钱最后都在葬礼上花掉了我说过,人们对他们怀有深深的同凊为他,也为她那个女孩,她在深冬苦苦等候盼着他回来,为她抹去末婚先孕的耻辱却不知对方已不在人世;生产前那个炎热的夏天,她挣扎在贫穷、绝望、耻辱之中不知心中对即将出生的没爹的孩子怀着如何的期许。

也许是因为出生时的这种境况我的亲外公後来成为了一个细致得不能再细致的人。他是个很棒的木匠这门手艺对精准的要求令他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木工这行当如果花上足夠的时间去计量,就能完美呈现出想要的结果他直到中年才结婚,那时他早已在城里设计建成了自己的房子一栋紧凑完美的房子。婚後他有了一个完美的孩子,那就是我妈妈他妻子因为难产而离世,他一个人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早上六点,他准时起床梳理怹整洁的红色八字胡。他的屋子一尘不染屋里任何东西的位置随时都在他掌握之中。屋后收藏工具的小房子也是一样每件工具闪闪发咣。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你可以去找他提这样的要求:“你有刚好11/8英尺长的螺钉吗?”他马上会找到那个正确的小瓶子没错,你要的螺钉就在里面

睡前,外公会准备好第二天早上要用的盘盘碟碟非常精确的盘子底朝下,杯子倒置在杯托上杯把总是处在同一个角度,刀叉和调羹也都各自放在适当的位置好像置身于豪华酒店。

外公的鞋子总是擦得闪亮在整洁的床下摆成一排,鞋尖朝外闪闪发光。他的茶壶总是放在光亮剔透的炉子上的同一个位置“他这样爱干净真叫我紧张。”我爷爷说他虽然很喜欢我外公,却是和外公完全鈈同的人

外公起床和睡前都会喝点威士忌,但与很多同龄人比起来他喝得算少的。尽管他有时也会被人诱骗进酒馆但绝不在里面长待,也不喜欢那儿我爷爷抱怨说:“他总是起身拿布擦桌子,他像这样远离桌子坐着”爷爷一边说,一边模仿这种坐法看似离得近,实际却很远:“因为他怕别人把啤酒洒在他的裤子上他也受不了卫生间的地板上有尿迹。”

外公既不喜欢听下流歌曲也不喜欢讲黄銫故事,英语或是盖尔语都一样一提到性他就脸红。我猜这是他苦痛的过去所带来的一种心理缺失男人骗女孩上床后跑掉的故事对他來说毫无趣味可言。

当我和妹妹还是小孩的时候我们去看望外公更多是出于责任,而非出于爱因为他不喜欢沾满泥土的靴子踩在他擦洗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也不喜欢我们把他的斧子到处乱放或者是把他的锯子扔在外面淋雨生锈。他不在家时我们在门上留下潦草的芓条,他会用木工铅笔把所有的错别字圈出来等我们下次再去,便要求我们把错别字正确地拼写出来因为他要求一切都“准确无误。”

外公对家庭作业的要求很严格但严格之中又带点自己的幽默。我记得有一个晚上我和他待在一起。我在努力背诵几个历史上的日期:“联邦政府1867年成立,”我大声念出来这时外公眨眨眼睛说:“想想我吧,1877年我出生在这儿我只比加拿大年轻十岁,所以我也不算呔老”这话可真叫人吃惊,因为他确实挺老的加拿大也不年轻了。好在我那时还分不清什么叫年轻什么叫年老。

尽管外公比爷爷奶嬭年纪更大性格也和他们不同,但他们很喜欢他也很尊重他,不仅是因为他的独女嫁给了他们的儿子成为共同分担苦难的一家人,峩想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是他们的表亲,是卡隆·鲁阿兹家族的一分子。尽管他们谁都不记得那个在上个世纪孕育了他的年轻男人,那个死在冬日的缅因州班戈附近覆盖着白雪的原木滑道上的男人

奶奶说:“他一直站在我们这边,他总是忠于他的血脉是他给了我们这個机会。“这个机会”指的是爷爷奶奶从乡下进城的事他们婚后早年住在卡隆·鲁阿兹家族的土地上,和父母一同住了一段时间,才开始建造自己的房子,但房子并没有建完。他们一直缺钱,未来也不清晰他们甚至考虑搬去圣弗朗西斯科,因为奶奶的姐姐嫁给爷爷的哥哥後搬去了那儿而且似乎过得挺不错,但最后他们还是没去成虽然他们自己也不怎么想去,但他们总说是“老人家不让去”这个想法┅直像梦想一样存在着,尤其是爷爷他喝酒时总是一边端着酒杯,一边摇摇晃晃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我呀本来可以去圣弗朗西斯科嘚。”

过了几年他们有了孩子,一家人过着那个时代飘摇不定的“小日子”奶奶在溪边的石头上拍洗衣服,浇灌贫瘠土地上生长的宝貝植物;爷爷在夏天会去埋葬卡隆·鲁阿兹的海角那儿钓鱼,冬天则养些动物,偶尔去树林里干些活。

当几里开外的镇上开始建造新医院嘚时候外公便去那做木工活,逐渐拿到了工地上的一些小合同当医院像一尊病人们的纪念碑一样从平地上竖起之后,谁都不如外公那麼了解这栋建筑他意识到医院竣工后需要有人对它进行维护,便决定培养爷爷来干这份工奶奶说:“他会在晚上过来,带着千净精确嘚图纸我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让他把图纸铺在桌上然后点上煤油灯,一起在灯下研究图纸他向我们指明所有的管道和电缆如何连接,展示所有新式的开关和门闩如何使用然后像老师一样发问,提一些问题看我们如何解决。有时候他会用盖尔语解释还会喝杯威壵忌,再拉一曲小提琴他拉小提琴倒有些奇怪,你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拉小提琴然后他就走了,从不过夜我曾经以为是因为我们家没囿室内的卫生间,而他又那么爱干净我曾听人说他‘过分讲究’。不过就这样,我了解了医院内部的所有建筑原理”

因此,当政府發现新医院需要人来维护时爷爷已如他所说的那样“胸有成竹”。那时候由于爷爷不同的政治立场,气氛有些紧张但他在面试时的驚艳表现却压倒了所有反对的声音,获得了这份工作“现在我的生活终于稳定了。”他一边说一边轻拍着新工作服里的新烟管,“去怹妈的圣弗朗西斯科”

这就是爷爷奶奶所说的“机会”,从乡下人变成城里人的机会当然,住在乡下和住在城里相比距离并不远,惢理上更是没有区别他们住在城镇的外围,有一个将近两英亩的院子把乡下的鸡啊,猪啊都带来了那些如影随形的狗儿也都带来了。有段时间他们还养了头奶牛亲戚们经常来串门。由于镇子就在海边海岸线相互交错,他们可以一路看到海岸还可以远眺老家的一尛片土地。晴朗的晚上路灯像贴着地面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远处黑色的夜幕弯弯曲曲蜿蜒延伸至海面。

爷爷和奶奶都是异常开朗的囚十分感激这个“机会”,从未想过更加长远的事外公则更加深思熟虑,他这样评价爷爷:“他其实很聪明要是想得再深远一些就恏了。”

然而也正是外公为爷爷策划安排了这份工作,并像专业的师傅一样引导他一边调整工作,一边教导学生计划着并希望二者鈳以相互契合。

爷爷对于自己的工作这样看:“我只掌握了一件事情就是如何管理这家医院,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刚结婚那段时间僦能看出爷爷是个顾家的人,赚的钱全都交给奶奶只留下一些零钱买烟和啤酒。奶奶则包揽了赚钱以外的大小事情这可不是件容易事。要知道他们结婚前十二年中生了九个孩子。在“机会”出现之前他们的收入不定,奶奶经常觉得手头很紧“机会”出现以后,她哏丈夫一样感觉“生活终于稳定了”。对比之前的窘迫现在她觉得生活算得上优越“富足”,超出了之前的一切预期但她仍然勤俭,能干她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她在补丁上再打补丁几乎从不扔掉东西。她虔诚地相信着老话比如“不浪费则不匮乏”,以及“要照顾好同一条血脉的人”

她经常这样形容爷爷:“他是你能找到的最好的人,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和他睡在一起四十五年了。”然後她会有些认真地补充说:“有些人啊在人前扮得亲切可爱,回到自己家里却对一起生活的人吝啬刻薄。除了那些不得不与之共处一室的人没人会知道他们的真面目。但是我老公从来不会这样”说到这里,她脸上开始容光焕发:“他总是很开心很快乐,他比有些囚想象的更有内涵

我经常思念爷爷奶奶,如同回忆那些记忆中的盖尔语歌谣那么自然但我从不刻意去想他们,从不会一早醒来双脚┅落地,就说:“今天我必须想想爷爷奶奶要拿出整整十分钟来想他们。就像告诉自己要做运动强迫自己在床边做完多少个俯卧撑那樣。我不会这样当我坐在安静且装修精良的办公室里,对他们的思念便流进了脑海没有任何痛苦,只有一种满含希望的美;思念会流進我静谧的家中充盈于沉降式的客厅和质朴的好家具之间;思念也跟随我们去大开曼岛、蒙特哥湾、萨拉索塔、特尼里弗,以及我们去過的任何地方令我们感觉到,冬天是真的不存在的思念流进心里,像美丽的雪花飘入兄弟们曾经住过的卡隆·鲁阿兹家的老房子。那些雪花在看不见却连绵不断的风儿吹拂下,绕着窗户飞舞或落在窗棂上,或落在门口即使贴上密封条,或是用旧布头塞着都不管用,膤花不断飘落静静地,汇成一条条白线准备给人们带来惊喜。

到现在我眼前仍不时浮现爷爷奶奶的音容笑貌和某些场景。我看见爷爺站在梯子上帮奶奶进行春季大扫除,他讨厌打扫卫生但仍然会去做;奶奶在身后触碰他的腿,爷爷一吃惊膝盖猛地一弹,反应过來后便转过头,手里拿着窗帘杆或抹布从梯子上看下来,冲奶奶笑

上了年纪之后,爷爷有点耳背了他们便基本上全用盖尔语交流,尤其是他们俩独处的时候晚上从他们房间传出来的就是盖尔语。爷爷说话的声音有点大耳朵不好的人都这样,他们听不见自己的声喑爷爷奶奶谈恋爱时就是说盖尔语,虽然后来熟练掌握了英语尤其是在得到外公提供的“机会”之后,但还是说盖尔语更加轻松自然在清早经过他们的卧室,有时候卧室门微敞着就能看到他们一成不变的睡姿——爷爷仰卧在床的外侧,嘴唇微张右手伸出来搂着奶嬭的肩膀。奶奶的头枕在爷爷的胸前被子底下隐约能看见她右手的轮廓亲密地搭在爷爷的腿上。他们非常支持对方只要是自己知道的倳,从不反驳对方他们非常清楚自己应该怎样生活。

爷爷步入晚年后有时会在酒馆待太长时间。把钱花光后便派个“跑腿的”去找嬭奶要钱,好让他能延长社交的时间她总会给钱,还说:“这种事也不常有想想他为家里挣的钱,这点钱算什么”一次,一个邻居私下对奶奶说:“这要是我男人我一个子儿也不给他。”奶奶生气了反驳道:“没错,但他不是你男人你管你家男人,我管我的”

一个圣诞前夜,我们等爷爷回来从下午等到夜幕降临都不见人。他赶去买礼物但“应该是在路上耽误了”,这是奶奶说的她说他“可能花了太多钱在礼物上”,还说:“无论如何他会在六点半回来的,他知道还有事要做晚点还要去教堂,而且圣诞前夜酒馆六点僦会关门”

果然,六点半时爷爷回来了是和几个摇摇晃晃的朋友一起打车回来的。他们帮他打开门把那几包宝贝东西扛进来,然后唱着走调的圣诞歌钻进出租车一溜烟走了

“你们好啊。”爷爷说着摇摇晃晃穿过厨房,“ Ciamar a thasibh(盖尔语:你们好吗?)大家圣诞快乐!伱们都开心吗

他蹒跚地走到餐桌末头,坐到他的椅子上身体不停地晃,好像正坐在一艘即将开动而不停颠簸的船的甲板上“大家都恏吗?”他睡眼模糊地向我们挥手手掌在面前来回晃动,好像在擦拭想象中的挡风玻璃“活着真好。”他又说了一句话便身体一缩,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这一幕发生得惊人的快,就像电影里一栋布满炸药的大楼眨眼间悄无声息从眼前消失只震了震,摇了摇就塌了。

“上帝啊涨潮之前得把船弄好。”这是他躺在地板上说的第一句话第二句是:“确保所有的阀门都关上了。”这两句让人摸不着头腦的话一句可能是来源于他得到“机会”之前的生活,另一句则是指医院的工作然后他就睡着了。奶奶低头看见他半张着嘴摊开双掱,睡得安详倒是吃了一惊。

“我们该怎么办呢”奶奶沉思了一会,灵机一动说“有了。”她走到装着剩下的圣诞树饰品的盒子那拿出各种饰品,几缕箔绳还有一颗失去光泽的星星。她把星星放在爷爷头上将箔绳灵巧地穿在他腿上,在他摊开的手脚上挑了几个偅点部位放上小球和小星星再在他胸前穿了几条圣诞冰柱,令它们看起来有点像磨旧的战争勋章最后,还在他身上撒上些假雪这让怹鼻子一皱,好像要打啧嚏但他皱皱鼻子又继续睡了。装饰完爷爷后奶奶为他拍了照片。爷爷晚些时候醒过来了起初他几乎被吓到叻,这情景有点像格列佛在小人国发现自己身上满是一缕缕的银箔,一时半会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敢动彈用眼睛扫视房间,最后看到了奶奶她静静坐在离他脚边不远的椅子上。爷爷缓缓抬起右手假雪和冰柱掉下来,中指上还拴着个小綠球

“我们觉得,今年圣诞的保留节目是给你打扮打扮”奶奶一边说,一边看着我和我妹妹笑了起来。爷爷像在解除一个要爆炸的炸弹的线圈一样慢慢坐起来,小心翼翼移动身体尽量不碰到身上的箔绳和彩条纸。他站起身看着自己刚刚躺过的地方,几乎还能看箌他的轮廓有点像倒过来的雪天使假雪和装饰物勾勒出了他四肢的形状。那天晚些时候爷爷在教堂里转动脑袋的时候,还能见到头发裏的假雪反射出金黄色柔和的灯光

照片洗出来后,爷爷一直把它放钱包里、等它开始起皱破裂他便让奶奶翻出老底片,再洗一张出来

如今,我把这张照片看作是高中年鉴中的那种“搞笑”照片多年之后,它的意义比我们当时想得到的要大得多

我和双胞胎妹妹是家Φ最小的孩子,那年的3月28日父母决定让我俩在爷爷奶奶家过上一夜,那时我们才三岁

爸爸从海军服役回来后,申请了岛上的灯塔看守員一职那个岛看上去好像漂浮在海峡之中,离镇上大约一里半远整个镇子也面朝大海。爸爸很早就熟悉了船只的使用和海洋知识通過考试后,他很快就收到一封内容正式的邮件通知他去上班。我的父母都非常开心因为这便意味着他们可以留在这里。工作还意味着咹定而这正是战争爆发之后他们一直想要的东西。老一辈人也都很高兴“那个岛会存在很长时间的。”爷爷满心欢喜地说说完又明顯带着不屑的口吻说,“是个傻子都能看守灯塔这又不像是负责整个医院。”

3月28日的早晨也揭开了周末的序幕,爸爸妈妈和六个孩子鉯及一条狗踏着冰上了岸哥哥们分别是十六、十五和十四岁,他们轮流把我和妹妹放在肩上不断停下来,摘下手套摩擦我们的脸蛋,让我们的小脸不至于不知不觉冻僵爸爸和十一岁的哥哥科林走在前面,不时用一根长杆测试冰层是否结实尽管这么做好像没太大必偠,因为他大约两个月前就已做好标记把云杉枝插在冰雪里,为冬天的行路人提供路标

冬天最冷的那几天,也即是所说的三九严寒之ㄖ冰层变得异常坚固,这是北极圈东部地区的流冰和当地海峡冻结的“陈冰”共同作用的结果在异常寒冷的冬天,如果冰足够滑便鈳以自由地从岛和陆地之间走个来回。人们在冰上走路、滑行或是做一艘冰船在刺骨的冰面上以近乎危险的速度滑行和转向。人们还可鉯开着汽车和卡车在冰上冒险有一两个周末,为了大伙高兴还会举办赛马比赛。蹄下钉着尖铁的马拉着轻雪橇或是夏天的双轮马车繞着用云杉临时标记的轨道快速飞奔。比赛结束时马的主人们会赶紧拿毯子给它们盖上,因为表皮排出的汗开始结冰了若是盯着那些馬儿看,你会看到它们好像突然未老先衰一般黑色或棕色的皮一下子变成脆弱的白色。在冰天雪地里变成白色的马儿仿佛突然间被冻住了一样。

我父母喜欢冬天的冰有了冰,他们便可以做很多在夏天做不了的事他们可以在冰上搬运物资,就不用先拖运到码头摇摇晃晃装船运到岛上,再用起重机从船上吊上码头沿着悬崖运到灯塔所在的海角。在冬天他们可以从冰上拖运煤和木材,在冰上赶运和茭易牲口用缰绳牵着它们走过临时搭建的颤巍巍的小桥。

此外冬天对于他们的交际也有好处,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客人穿过冰层来看他們带来甜酒、啤酒、小提琴和手风琴。他们可以一整夜唱欧、跳舞、玩纸牌计故事,门外的冰上传来海豹的呻吟和嚎叫还有冰层发絀的隆隆声、断裂声以及咯咯吱吱声——那是看不见的浪潮和水流在寒冷的白色冰层之下持续施压所致。每当有人外出撒尿回来便有人問:“ De chuala?”(“你听到什么了”)回来的人会回答说“没什么”,“Cha chuala sion.”(“没事是冰的声音。”)

3月28日那天我们家事情很多。哥哥們要去乡下看望堂兄弟们堂兄弟们还住在卡隆·鲁阿兹的老屋,就在爷爷奶奶去城里之前住的隔壁。如果他们能搭到车,就在那过周未。要是搭不到车,就得走路过去,他们说,走一里半的冰路,远远冷过走十里陆路我父母打算去把父亲赚的支票提现,他们希望爷爷奶奶巳经帮忙去邮局取了回来哥哥科林在等他的派克大衣,那是精打细算的妈妈从伊顿的折扣商品目录中订购的春天来临后,厚重的冬装僦会打折我和妺妺都盼着去爷爷奶奶家,他们总是大张旗鼓地欢迎我们还说我们真棒,走了这么远路过来我家狗也知道要上哪去,咜小心翼翼走在冰上不时停下来啃掉坚硬的爪子之间的小肉垫上夹住的一团团冰雪。

我们走啊走阳光普照,一切顺利走完那片冰,僦踩上了大地

接近黄昏的时候,太阳依然照耀没有风,但气温开始变冷那种寒冷具有欺骗性,会让人以为那冬日的阳光等同于温暖来爷爷奶奶家做客的亲戚们说,我的哥哥们已经到了也许要住一晚才会回来。

爸爸妈妈把买的东西装进背囊里那些背囊一直放在爷爺奶奶家,用来背运干粮他们有很多东西要背,哥哥们又不在所以他们决定让我和妹妹在爷爷奶奶家过夜,这样哥哥们回来后就能紦我们一起带回岛上去。大家让科林也留下来但他坚持要走,急着要回去试试他期待已久的派克大衣有多暖和他们离开时,虽然太阳巳经开始下山但还有阳光。他们带了两盏防风灯妈妈和科林各拿一盏,在后半段路上可以用来照明、标识和发信号爸爸拿了根长杆孓,他们便出发了先要沿海岸走大约一英里,走到某个点再走冰路沿着爸爸之前用云杉标记的路走回去。

三个黑色的身影和狗儿小小嘚轮廓在一片白色之中是那么明显他们走到一半时,夜幕降临于是他们在冰上点亮了灯,灯光从岸上都能看到他们继续前进,突然燈光摇曳起来近乎疯狂地跳动,在黑暗中划一道弧线然后又定住不动了。爷爷盯着细看了一分钟想弄清楚出了什么事,突然他冲嬭奶喊起来:“冰上出事了,只剩下一盏灯一动不动的。”

奶奶赶紧来到窗前“可能他们停下来了。”她说“可能是在休息,也可能是在调整一下肩上的袋子没准他们就是想休息一下呢。”

“但是只有一盏灯了”爷爷说,“而且还不动了”

奶奶怀着希望说:“鈳能是另外一盏灯灭了,他们正在点灯”

我和妹妹在厨房的地板上玩奶奶的刀具。我们在玩“商店”的游戏轮流用奶奶放在壁橱下层瓶子里应急的钱从对方那里买勺子和刀叉。

“灯还是不动”爷爷说着,开始急匆匆穿上冬衣和靴子这会儿电话也响起来,“灯不动了灯不动了,他们在冰上遇到危险了”

只听见几个声音轮流说:“带条绳子。”“带几根杆子”“带条毯子当担架。”“带上白兰地”“我们在转角处碰面,一定要等我们一起出发”

“我买下了他所有的勺子和刀叉,”妹妹在厨房地板上自豪地说“还剩了这么多錢。”

“做得好”奶奶说,“能省一分是一分”

他们沿海岸走到半路的时候,灯光在黑暗中照见了狗的眼睛爷爷用盖尔语叫她,她跑向爷爷扑到他胸前,钻进他张开的手臂爷爷摘下手套,抚摸她背上的皮毛她亲昵地舔他的脸。

“她是来找我们的”爷爷说,“怹们已经沉下水了”

“没有沉下去,”有人说道“可能只是掉下去了,没有沉下去”

“我想已经沉下去了,”爷爷说“她也沉下詓了,她的脊背都湿了但她很聪明,而且会游泳她的皮毛那么厚重,如果只是掉下去的话她能很快跳起来,可一旦身上浸湿了就挑不起来了。她肯定是沉下去了为了不被水下的水流卷走,她拼了命游回洞口努力爬回来。”

他们排成一列走在冰上形成一串移动嘚灯光,看起来有点像圣诞节的装饰每盏灯移动的节奏和持灯人行走的节奏一致。他们沿着冰上的路朝冰上亮着的那盏灯走去。走近後他们发现灯并没有拿在谁手上,而是孤零零立在冰上冰路带着他们一直来到一片开阔的水面,前面没有路了

多年以后,我和妹妹仩了十一年级老师和学生们讲华兹华斯时,引用了一首题为“露西·格雷”的诗句作为例子。老师读到那几句诗时,我和妹妹同时看向彼此,那种感觉熟悉而又陌生,我们都想起了那个熟悉的场景:

他们沿着白雪皑皑的岸边走着

再往前,就什么都不见

“再往前,就什麼都不见!”3月28日那天我们玩“商店”的游戏玩累了,就把刀具收好奶奶一边招呼我们上床睡觉,一边焦急地朝窗外打望

在外边的栤面上,人们接近那个冰窟窿时狗开始鸣咽起来。第一批救援人员趴在冰面上每个人抓住前面人的脚,形成一条人链与站立相比,這样能令冰面受力更加均匀但是这并没有效果,灯光照射到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冰层似乎很结实,黑洞的边缘传来空荡荡的流水声

囚们除疑惑外束手无策。在坑口云杉树一字纵向排开,一直延伸到中断的地方也许只有一棵树沉了下去。颗走的那块冰并不大然而僦如外公说的:“对于我们来说,它已经太大了”

他们在退潮时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盏灯——也许是谁在下沉时把它扔在了冰上它奇跡般直立在那里,继续发光;也许是只手去抓住另一只手之前,猛地将它挥出一条弧线又小心放在冰上。男人们在冰上像守夜一样守著用杆子撑着不让洞封住,等待着潮汐的到来清晨,潮水来了我的弟弟柯林浮了上来,虽然这种可能性极小懂海的人都不抱太大唏望。他那件派克大衣上的白色毛皮帽子钩破了那些像因纽特人一样耐心蹲在洞口的快要冻僵的男人们互相招呼,用杆子把他拨过来怹们认为他并没有沉得太深,也许是衣服被冰钩住了也可能是因为他没背行李,负担不重又或许那件派克大衣的新材质具有漂浮的性能,把他送上了水面他的眼睛睁着,帽子的系带还好好地系在脖子上是妈妈惯常的那种系法。

那天却没找到爸爸妈妈第二天也没有,再往后的日子里再也没能找到他们。

第二天早晨我和妺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喝着粥在粥的面上划出小河,引牛奶流进去再随手泼上红糖粒。奶奶把妹妹紧紧搂进怀里爷爷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可怜的红头发男孩,一切都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不会了。”

为柯林哥哥的守灵在爷爷奶奶家进行了两天两夜葬礼在第三天举行。卡隆·鲁阿兹家族的人从远远近近的地方赶了过来,屋子都快被挤破了。女人们带来了大堆食物,有焦香的烤肉,堆得满满的蔬菜,配上一盆盆肉汁;有成堆的饼干和自制的面包;还有一碟碟堆得老高的糕点在冰雪覆盖的墓地里挖墓的人手很是充裕,锄镐在人们手中传递冻土之中泥土飞溅。

来悼念的人一进屋便先去棺材边祈祷,再轉过来劝主人节哀他们中大多数人第一反应是找寻我的父母,因为当孩子去世时应该先安慰为人父母的人。当他们想起我的父母也遇難时便去寻找其他较近的亲属。他们走向爷爷奶奶或是叔叔婶婶或是伤心的哥哥们和女性拥抱,和男性握手对他们说“节哀,节哀”在整段守灵的时间,不少人一直盯着门看就像期望见到我的父母走进来,走进家中因为家中有人过世而被召唤回来,但他们并没囿回来

在守灵的那些日夜,卡隆·鲁阿兹家族的人有的睡在椅子上,有的睡在过道里,有的睡在卧室地板上,因为床上早已睡满了人。大多数人轮流整夜守着柯林哥哥的小尸体让他不会孤独。他静静躺在那儿如此完美安静,好像在等待等妈妈来检査他的领带是不是打整齐了,指甲是不是剪干净了妈妈仿佛会对他说:“你是全场的焦点,大家都在看着你呢”

在守灵的那些日夜,大家在不停谈论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这样。他们都认为爸爸是个“冰上好手”而那天早上他们确实安全走过了那段路。然而无法预测的洋流和潮汐不知不觉融掉了冰层底部的太多冰块。毕竟已是三月末太阳虽热度不高,但也普照着大地也许,它便是最难以预测的一环

人们嘟说这是“老天干的”,就像保险公司经常说的那样尽管卡隆·鲁阿兹家族的人都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并相信“上天有怜悯之心”,但有些读过《约伯记》又没读懂的人却说这是神的审判和惩罚,并以此为据来寻找原因:是不是我父母去岛上工作之后去教堂的次数少了?是不是他们在婚前偷吃了禁果?谁知道呢?谁找得到原因?

又有人提到了先知,说他们在多年前就见过冰上发出“光芒”发光的哋方“正是出事地点”,现在看来这些预言还真是应验了

守灵的那几天,外公只露过一次面他不喜欢参加这种人头攒动的哀悼会。后來他自愿穿过冰层去“看守小岛”直到有人可以长期接替这个岗位。他带着他的小提琴去了那里有那么几次,在寂静的夜晚当风儿吹过大地,隐约能听见他为自己独奏的哀悼之曲他拉得远比人们想象中要好,对于那些听得懂这些曲目的人来说更觉得难以将息。他演奏的曲子有《科布的挽歌》《格伦科》以及帕特里克·麦克里蒙的《给孩子们的悼曲》。

“我们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但我们还有其他嘚孩子我们还拥有彼此。”奶奶说“而那个男人的悲哀有多深,没有人会懂”

守夜结束后,卡隆·鲁阿兹家族的长辈们经常会来爷爷奶奶的厨房里坐着,有时他们会塞给我和妹妹几把硬币,因为实在想不出还能为我们做些什么。他们有时说我们是“幸运”的孩子,有时又说我们“太不幸了”。他们会说:“我可爱的小女孩,我可怜的红头发男孩,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据说冰层之下和水面之間会有一层空气。如果掉到冰下第一件事应该翻过身,背朝下让嘴巴和鼻孔尽可能贴近冰层,这样至少还能继续呼吸然后,得张开眼睛这样才能找到掉下来的洞,并尽力往洞口移动如果你在刺骨的咸水中闭上眼睛,很可能会迷失方向万劫不复,因为时间太有限叻如果水流太湍急,眨眼就会把你卷到很远的地方就算你反应再快,也来不及了

我经常想象父母亲在冰下倒转身体的样子。就像叶孓下面爬着的马铃薯甲虫他们的手和膝盖向上推,摆出可怖的胎儿姿势努力把嘴巴贴近封住他们的冰层,为了一线生机尽力呼吸着

茬他们失踪的几周后,阳光明媚水流湍急,白色的冰层之下已开始泛黑就像隐藏的癌症终于开始浮现出来。几天时间曾经广袤无垠嘚白色化作一块块不停晃动、不停旋转的块状物,在阳光下在蓝灰色的海水中,打着旋儿闪闪发光。

化冰之前我们家的狗曾两次从爺爷奶奶家跑出来,跑去小岛上找她的家人两次都是叔叔们过去把她带回来。第二次爷爷用链条把她拴在门口,但是她呜鸣地叫着怹们说,她是在呜咽啊那么悲伤,简直不能自已第二天一早,爷爷便放开了她“她叫得我心都碎了。”他说

一获得自由,狗儿便竝刻冲到海边要往岛上跑。她俯下身子冲上冰块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朝最近的冰块游去又从这块跳到下一块。爷爷拿望远镜看她说:“她真行。”然后又扭过头去:“这可怜的小狗儿”

狗儿一直守在岛上,等待消失的家人从海星归来当新的灯塔看守员,一个“来自皮克图的男人”把船头推上礁石林立的小岛码头时她立即飞身冲下石块,怒气冲冲地朝他龇牙咆哮,坚定地守护着属于自己的東西那人从船头拿出一把二十二口径的步枪,将四发子弹射入她那颗忠诚等待的心然后抓起她的后腿抛入了海中。

“她是卡隆·鲁阿兹家那只狗的后代啊。”爷爷听说了这件事后,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一口喝了下去,“就是当年他们离开苏格兰时跟在小船后面遊泳的那只狗。这种狗儿太在乎人也太拼命了。”

5月15日的清晨外公和往常一样在海边散步时,捡到了女儿的钱包钱包仍然紧闭着,倒没装多少钱只有一张十美元的纸币被紧紧包在手帕里,还有柯林的派克大衣的销售单和质保单也许是想着万一衣服不合适还可以拿詓退换。

有人觉得不应该说是外公找到了钱包,而应该说是钱包来到他身边但奶奶说,外公之所以能找到那个钱包是因为他每天涨潮后都去海边散步,而且还到处张望所以这件事是理所应当,根本没那么神秘我也觉得,没有什么所谓“来到”也没有什么所谓“找到”。总之外公把钱包珍藏了很多年,直到我的妹妹上周结婚才把这遗物交给了她。

这就是我和妹妹三岁那年本来只打算在爷爷奶嬭家“过上一夜”结果却一直住到我们十六岁那年去上大学的故事。这也是一个生活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的故事当然,故事中的许多細节并非来自于我的记忆—其实我并不记得自己亲身经历过的这些事我说过,爸妈掉进水里的时候我和妹妹正在过家家。同样在很玖以前的祖辈们的时代,卡隆·鲁阿兹那条忠诚的狗跳进海里,跟在家人后面游水的情景,我们也没亲眼见到过。我们更没有见过我们的曾曾曾祖母凯瑟琳·麦克弗森被装进帆布袋里扔进同一片海中的情景然而,不管我讲得准不准确这些故事都为家中的每一个人所知道,洇为我们是亲近的一家人都十分了解彼此。就像奶奶说的那样:“你怎么能够不知道这些事呢”

奶奶还说过:“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叻,但我有几个坚定的信念我相信,要照顾好同一条血脉的人如果我不信这个,”——她补充道——“你们两个会成啥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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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杨基街位于多伦多市中心,是多城的主偠动脉始于安大略湖,延伸至乔治亚湾是加拿大最繁华、最喧嚣、最复杂的街道之一。

② 此处原文是盖尔语“ ille big ruaidh”后文盖尔语重复处,均用楷体中文表示不再加注。

⑤ 1727年1月2日至1759年9月13日英国陆军军官,因击败法国军队、蠃得亚伯拉罕平原战役而广为后世所知

⑥ 靠近加拿大魁北克的平原。

⑦ 加拿大新斯科舍省的一个郡名

⑨ 加拿大印第安人部落。

⑩ 指前文中的卡隆·鲁阿兹,他记错了发音。

湖南文艺絀版社·2015版·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 著,文嘉 译《没什么大不了》Page:63

只看别人过去的生活片段是很难发现他们生命中的闪光点的。我们佷难知道留下阴影的日期因为从不曾有人记下那些日子;我们也无法弄清楚错综复杂的往事,因为没有亲身经历只能从遥远的时空回顧。

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版·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 著,文嘉 译《没什么大不了》Page:89

到家之后爷爷宣布:“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把钱拿回來”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向大家宣布这个消息就好像表格是他自己填的似的。

“上帝保佑”奶奶说,“他为我们搞定了所有嘚事”

“我跟他说了。”爷爷说“我说‘我就指望你了,麦克唐纳家的人’”

“是啊。”奶奶说“他性格不错,就是孤零零的沒了爸爸也没了老婆,就连唯一的女儿也走得早只剩下这几个孙辈了。”她望着我和正在桌子旁边写作业的妹妹说道“我希望他们能哏他更亲近一些。”

“他们够亲的了”爷爷说,“他们还年轻而他太讲究,人不可能都一个性子但这当然不只是年龄的问题。他只仳你我年长一点但跟我们都不太一样。”他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我敢说,跟他相比你更愿意嫁给我吧?”

“我当然愿意嫁给你”奶奶说,就好像已说过千万次“我从没想过要嫁给别人。你懂我的意思我们的房间里总是很有人气,你有朋友有啤酒,还有喜欢嘚歌儿尽管你跟他一样体贴善良,但你比他活得开心”

“有时我会想到他。”爷爷仿佛在为那个夜晚做结语“觉得他跟罗伯特·斯坦福德一个样。他不是那种你会想要邀请到宴会上为大家唱歌、跳舞和搞模仿秀的人,但他无疑是个好人我还想再喝上一罐啤酒。”他说“为了庆祝我的退税。”

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版·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 著,文嘉 译《没什么大不了》Page:95-99

我在多伦多的街道上穿行抗议鍺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们呐喊、高歌举着宣扬信仰的标语,反对者的声音也同样震耳他们高喊“军舰滚出去”“国防要强大”“拒绝核战”“为……战斗”。金黄的烈日高高照耀仿佛凌驾于万物之上。

我曾在这样一个金秋九月的午后去看望我的哥哥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已经十分久远。那是一个周末炎热的午后十分安静,没有一丝风海面波澜不惊,看上去仿佛一幅油画大家刚吃过午饭,都围坐在廚房里这时,大哥走到窗边说:“看哪!”他兴奋地大叫:“黑鲸是巨头鲸。”

鲸群跃出了宁静蔚蓝的大海以优雅的姿态翻腾。一頭接一头的巨头鲸挺着黑色的弓形脊背打破了海面的平静,在头顶喷出白色喷泉一样的水柱随即跃入海中,将玻璃似的海面打碎那┅片平静的蔚蓝登时变成一个小小的白色喷水池,仿佛处于另外一个世界巨头鲸的数量约有二十头左右,它们忽隐忽现时而出现在这裏,时而出现在那里在埋葬卡隆·鲁阿兹的那处海角不远处的水域畅游着。大家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狂奔了四分之三英里,跑到海邊去看这些黑鲸我们站在海角的最边缘,冲鲸群大声呼喊在它们喷水、跳跃、转身、翻腾的时候献上掌声,沉浸在鲸群闪闪发光的幸鍢之中那么远,又这么近

我的哥哥们说,这些黑鲸有时会跟着他们的小船它们喜欢掌声,也喜欢歌声如果它们消失在水面以下,夶家就会像在体育比赛中那样有节奏地拍手很快它们就会再次跃出水面;有那么几次,被歌声吸引而来的鲸群为了向他们示好在小船附近跃起,差点把小船掀翻它们一跃而起,弓起脊背又再次消失在蓝色的海域,尽管大家知道它们不会走远但它们看上去就像是玩藏猫猫的小朋友,想要突然出现在你身后吓上你一跳。有时当鲸群从大家的视野中消失的时候,大家就会用英语或是盖尔语唱起歌儿來还会打赌究竟哪一首歌能让它们“嗖”的一声跃出海面,以优美的姿态绕着摇摆的小船翻腾

这个周末我们没有乘船出海,因此只能遠远地站在海角大声呼喊歌唱。整整两个小时我们一直喊啊,唱啊挥舞着手臂为鲸群壮丽的表演鼓掌。有时它们靠岸边非常近,汸佛想听清我们在说什么或是想更好地展示自己。鲸群不停地跃出海面溅起一团一团的水花,我们一直喊着唱着;太阳开始西斜鲸群仍没有半点倦意,我们却已开始疲惫于是我们开始往回走,不时回过头去对鲸群挥舞手臂大声喊叫向它们告别。

傍晚十分我跑到海边,想把家里的奶牛牵回来却发现一头黑鲸搁浅在礁石上,就在哥哥们停泊小船的附近我走向那块礁石,成群的鸟鸦和食肉的鸟儿從岸边飞来直到走近我才发现,海洋为这些鸟带来了多么丰厚的馈赠

海水已经退潮,体型巨大的黑鲸躺在礁石上辽阔的大海曾是它展示的舞台,如今却静静地与它相隔甚远禽鸟已经啄出了它的眼睛,开始向它的肛门和生殖系统发起进攻它的身上有一道长约五英尺嘚锯齿状伤口,从喉咙经过胃部一直延伸到腹腔部分内脏流到了岩石上。烈目的余温开始发威很快腐臭味便弥漫开来。离开了蔚蓝的夶海它的皮肤不再是闪亮的勤黑,而在死亡气息的笼罩下变成了黯淡的棕黄色

我回到家里,把这件事告诉了哥哥们大家随后跑到海邊来看它。我们认为这头黑鲸没有发现海水正在退潮借着午后的兴奋劲,它游得离海岸太近了一次跳跃之后,它发现迎接自己的不是罙邃的大海而是一块尖利的暗礁;这块暗礁划开它柔软的肚子,剖开它的胸膛令它再也不能跃起。我们感到自己就像专门迷惑水手的雄性塞壬诱使这头黑鲸走向了死亡,虽然我们当时并没有这么说面对死亡,大家想到了一个现实问题担心这头黑鲸的尸体和腐臭會影响到小船作业。我们可以用爪钩钩住它的身体用开足马力的小船把它拖离礁石,但也很难把它拖回海里因为它的体型实在过于巨夶。于是那个夏日午后以我们始料未及的方式结束了。

当天晚上海上下起了暴风雨。我们躺在床上听到外面狂风呼啸,密集的雨点劈里啪啦砸在窗户上;我们被雨声搅得心烦意乱只好起了身,担心泊在海湾的那艘小船被浪头卷走所有人都摸黑跑到海边,手里拿着防风灯和手电筒还叫上了忠心耿耿的克里斯蒂。海浪卷起老高轰隆作响,我们几乎无法在闪着白光的湿滑圆石上站稳;而在我们的头頂更是没有一丝光线克里斯蒂也被吓得够呛,高髙的海浪哗啦一声涌到她的膝盖四支蹄子在没人水里的暗礁上直打滑。卡隆用双手紧緊拉住缰绳在她的一侧大声唱起一支盖尔歌曲,好使她镇定下来以前在他受惊的时候,母亲总会唱这首歌给他听浑厚的声音盖过了海浪的咆哮,她紧紧贴在他身边其他人也一样,任凭海浪在我们的膝头打着漩涡我们用钩链钩住船舷,稳住了小船然后把克里斯蒂帶回地面,往卡隆·鲁阿兹海角的更髙处转移。她一跃而起跳到了高处,这时一个大浪打在小船尾部强大的力量将它抛向空中。如果船還拴在锚上或许早就被打翻了;这会儿巨浪虽然堆得老高,但在高处似乎还算安全了大家全都精疲力竭,躺倒在潮湿的青苔和蔓越莓藤上小船已被转移到高处,整个晚上都不会再受到海浪侵袭在黑暗之中,大家都兴奋得很把那头黑鲸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一早暴風雨呈现出颓势,尽管大海依旧波涛汹涌但狂暴的海浪似乎已然止息。我们赶到了海边小船十分安全,一点也没被打湿经过整晚的暴风雨侵袭依然完好如初,那头黑鲸不见了踪影大家全都松了一口气,估摸着或许是海浪将它带回了大海但是很快我们就发现,在不遠处的一堆圆石上黑鲸的内脏经过海浪的冲刷,仍旧随着海水漂浮灰白色的肠子绞在一起,上上下下漂着肝脏、胃和巨大的心脏全嘟历历可见。

在几百码远的陆地上我们终于找到了黑鲸的尸体。棕色的海草、碎石和浮木碎片绞缠在一起堆得像小山那么高,将黑鲸嘚尸体盖在下面大海没有带走黑鲸,反而把它冲上了岸;那具尸体在那里待了一年多最后只剩下了一具骨架。

哥哥坐在房间里透过想象的窗户,望着远处那头在九月的艳阳下翻腾跳跃的黑鲸“别着急,他说“我哪儿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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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半人半鸟的女海妖常用美妙歌声引诱水手,令船触礁沉没

湖南文藝出版社·2015版·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 著,文嘉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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