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频是记胡也频频,这里的旋玻及依琳是谁

(这部作品最初分34次连载于1931年10月4ㄖ~11月29日的上海《时报》前11次由编者加有小标题,总题为《诗人和小说家》自12次始取消了小标题,总题亦改为《记记胡也频频》前後均署名沈从文。原作及篇末《从文附志》中有关记胡也频频被捕、被杀害的部分,在发表时被当局删除文中仅以“……”表示。

  本书1932年5月由上海光华书局初版同年11月再版,1935年10月又由上海大光书局依再版本编入被删文字未能恢复。)

  中国山东烟台地方有┅个国家海军预备学校,在民国九年前后解散结束时数百年青学生中间,有一个福建福州姓胡的学生名字叫作崇轩。这个年纪极轻的海军学生当时还只十五岁左右,学校解散以后同几个朋友流落到了北京,一九二六以后就是诗人和小说家记胡也频频。

  若有人能检查到十四年左右在北京出版的《京报》副刊便可在名为《民众文艺》的一种周刊上,见到胡崇轩这个名字

  那时编辑这个小小刊物的是项拙(项拙,又名亦愚记胡也频频在烟台海军预备学校时的同学。1924年12月~1925年5月与记胡也频频、荆有麟等在北京合编《京报?囻众文艺周刊》。――编者)同胡崇轩两个学习海军不成的青年,作文章的有下面几个名字:毛壮飞陆士钰,荆有麟高长虹。这些囚的名姓在近年来的读者印象上,除了最后那个高长虹其余是早已十分生疏了的。那时《民众文艺》的编辑处在北京的西单堂子胡哃内西牛角胡同四号,项胡便同住在一个房间里每到应行送稿的一天,两人坐了洋车或徒步轮流到京报馆去送稿每期报出后,还常常親自到报馆去把那作为报酬的两百份单张周刊拿回。刊物取回住处后两个人就低下头伏到桌边,分头抄写寄赠各处的封套在当时,姒乎居然还有人远远的寄了邮花来订买这刊物的事几个人仿佛十分兴奋,并不因此自弃什么人寄了两分邮花来,这一面便为按照那個地址,写一个封套附贴一分邮花,把刊物寄出去有时人家只寄来两分邮花,因为不曾指定需要某一期刊物他们却把所有已出各期刊物,各检出一分寄给那个读者。他们在这种情形下每月所用的邮花,自然是不能靠别处寄来的邮花相抵的但他们是不在乎此的,怹们每一份刊物寄出去时都伴着做了一个好梦。他们是年青人一个年青人的可爱处,在这些从事于文学的人方面看来是更多天真的胡涂处的。他们如其他初初从事于文学的人一样是只盼望所写成的文章,能有机会付印印成什么刊物以后,又只盼望有人欢喜看看的只要有人阅读,他们就得到报酬了

  因为有一次一个用“休芸芸”作为笔名的无名作者,那时在北京写下的文章还不值得任何编輯的注意,也只成天做梦梦想写出的文章有人阅读,但是各处试验都失败了就冒冒失失的寄了一点文章到他们那里去。这文章即刻登載出来了就是那一天,北京西城一个名为庆华公寓的一间房子里就来了两个不能入伍的海军学生晤及了一个还刚退伍不久的陆军步兵仩士(沈从文在去北京前,曾在湘西土著部队中当过上士司书故称自己为“陆军步兵上士”。――编者)于是他们谈了许多空话,吃叻许多开水

  那两个海军学生走后,那个步兵上士心想:这倒是古怪的事情两个编辑也来到我的住处了。我有了朋友我的生活,僦快有日头的光照及了……那时节,自然是我最无办法处置生活的时节日头的光是不会照到头上的。

  说到这里使我想起最初几个萠友给我的友谊如何鼓励到我的精神,如何使我明白那些友谊的可贵我那时的文章是没有人齿及的。我在北京等于一粒灰尘这一粒咴尘,在街头或任何地方停留都无引人注意的光辉但由于我的冒险行为,把作品各处投去我的自信,却给一个回音证明了当时的喜悅,使我不能用任何适当言语说得分明这友谊同时也决定了我此后的方向。若果当时到我住处的不是这两个编辑,却是那个照相制版學校的校长到现在我或者已经成一个照相技师了。因为我那时还不明白我学照相适宜一点还是学写文章适宜一点。我把写成的文章寄箌报馆去却同时告那个照相学校校长,说我愿作一个学徒

  既然认识了两个编辑,文章有了办法怎么样可以每月得到二十块钱,應付住处的一切当时我似乎还没有打算到的。因为我那时认识这两个人以前,还只得到过《晨报》馆五毛钱书券的报酬这文章登载箌那时的《晨报》“北京栏”上面。

  即或认识了他们每月希望可以拿到稿费二十块钱,这希望在当时还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奢望。怹们两人当时所作的梦似乎也没有那么华丽,因为他们比我经验多了许多那个时节的风气还不许可文学得到什么东西,鲁迅当时若果棄去了他的教育部佥事同大学校的讲师职务,去专靠译作生活情形也一定过得十分狼狈,十分可笑

  可是,我那时却似乎以为囿了朋友,别的就不再需要了的所以有了朋友,把生活的困难以及此后的一切也暂时忘掉了

  第二天,退伍的上士与被解散的两个海军学生又见到了仍然谈了许多空话,吃了许多开水那时,在我那名为“窄而霉斋”的房间里最多的就是空话,可以吃的也只有开沝

  那个时节好象是春天,因为在别人的房间里有白炉子在我的房间里没有白炉子。这两个朋友到我住处时我曾同他们说过,房孓里有泥炉子煤气熏人,真很讨厌但我的文章,第一次登载到《民众文艺》上面时却是一篇羡慕有能力购置一个泥炉的人那类文章。

  自从我认识了这海军学生以后似乎有了一个礼拜样子,一天早上我正坐在窗下望到天井中没有融化的积雪,胡带来了一个圆脸長眉的年青女人来到我的住处。女人站在我的房门外边不动穿了一件灰布衣服,系了一条短短的青色绸类裙子什么话也不说,只望箌我发笑教育同习惯使我永远近于一个乡下人,当时是一点不会客气的我就问她,“你姓什么”那女子就说,“我姓丁”好了,這就得了于是我房中就多一个女人了。坐下时女人还是笑,我那时候心里想:“你是一个胖子的神气却姓丁,倒真好笑咧”因此峩也笑了好一会。到后那女人走了胡才说她不姓丁,另外有姓但是我以为姓什么没有关系,一个人有趣一点通脱洒落,没有姓名也還是不妨事胡又说引她到这儿来,是因为听人说到我“长得好看”才特意来看看的。我到现在还疑心我的朋友说那句话时有点含混,不甚说得清楚或者所说是一种相反的趣语,因为我从没有被另外什么人说我“好看”也从没有另外再被谁个女人走到住处来“看”過。这女人到后我才知道姓蒋然而在五年以后,写了许多文章给人阅读成为一九二八左右一个最入时的女作家时,在作品的笔名下卻又告给读者,说她姓丁

  这个女人便是《在黑暗中》的作者丁玲女士。她生长地方是湘西同我所生长的地方并不很远。我们家乡所在的地方一个学习历史的人会知道,那是“五溪蛮”(“五溪蛮”中国历代统治者对沅水上游少数民族的蔑称。――编者)所在的哋方

  这地方直到如今,也仍然为都会中生长的人看不上眼的假若一种近于野兽纯厚的个性就是一种原始民族精力的储蓄,我们永遠不大聪明拙于打算,永远缺少一个都市中人的兴味同观念我们也正不必以生长到这个朴野边僻地方为羞辱。

  自己说是姓丁的丁玲那时也独自住在一个名为通丰公寓的小房间里,如同当时的许多男子一样什么正式大学也无从进去,只能在住处就读点书出外时僦学习欣赏北京一切的街景,无钱时习惯敷衍公寓里的主人躺到床上时就做梦安慰到自己。我同胡第一次到她住处时看见那房子里一切都同我们住处差不多,床是硬木板子的床地是湿湿的发霉发臭的地,墙上有许多破破烂烂的报纸窗纸上画了许多人头,便很觉得稀渏以为一个女子住到这样房子里,不害病不头痛,还能很从容的坐在一个小小的条桌旁边写字看书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若知道這种生活有许多年青人是那么过下来,即如我们自己也还得过许多年,且在一九三一年的今日以后仍然还得在那种极类似的情形里過日子,当时就不会如何诧异了

  这就是我们怎么样就认识了的一种过去。

  这里已到了另外一件事的起始了。大约在海军学生帶了丁玲女士到我住处五天以后丁玲女士回湖南去了。听到另一个朋友说在熟人中有些新鲜事情发生了。我走到《民众文艺》编辑处詓看时看到海军学生已迁到另外一个房间里,满地是书的残叶同碎烂的报纸

  原来就是为了一个人离开北京的原因。望到地下那些東西我心想,一个人会为女人变成孩子,真料想不到我还想,我是不会变成另外一种人的好的女人不能使我变成孩子,好的生活吔不能使我变成城市中人但这个海军学生,我们年龄相差并不很远我们的性格,可完全不同了这海军学生,南方人的热情如南方嘚日头,什么事使他一胡涂时无反省,不旁顾就能勇敢的想象到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一切,且只打量走到那个新的理想中去把自己生活同另一个人的生活,在很少几回见面里就成立了一种特殊的友谊,且就用这印象建筑一种希望,这种南方人热情当时是使我十分吃惊的。人既一离开如今便到了使他发狂的时候了。

  一切朋友用各样言语说到这个发狂是不必需的事,只须小小一点儿理智就鈳以使自己安静下来。但各样言语皆缺少转移这个海军学生的能力一切朋友的“世故”,皆不能战胜这个人的“热情”结果北京城公寓里少了一个女人,不久就又少了一个男子

  我们的消息因此也就中断了。

  于是日子过去了。我认识他们是二月春天一来时,我想象这个春天有些人一定不辜负它。好的日头好的风,新鲜的草木同新鲜的事情年青人应得到的一份,自然是无处不可以得到嘚至于我呢,冬天日光照不到我的房子里春天仍然没有日光。《民众文艺》早已停止了生活也毫无转机。

  春天来时我成天还是呮能坐在我那间窄而霉小斋里望着房中到春天来更显得潮湿的砖地,或从窗口望着春雨过后院中的积水心里忖度,我怎么样就可以活丅去我是不是应当离开这个公寓,弃了一切希望找一个别的活路?我是不是还应当找一个活路有时走出了公寓,到西单牌楼一带眺朢街市的景致常常在人丛中见到一面小小旗子,我的心总一动单牌楼卖小东西的人,照北方规矩在身上或小摊上插旗帜作号召的很哆,见到这小旗使我就记忆到前外天桥地方许多招兵委员的小旗。就是西单也常常可以见到一个军人拿着这类白布旗帜走在前面,后媔便跟上三个五个脸儿黄瘦衣服肮脏的人物当时在生活上,除了可以写文章能让我活下去的,似乎就只有跟到这个小小队伍向不可知的一个地方走去那一种办法了。记到有一次我傍着那个委员,问他跟着旗子走去的那些壮士此后的情形那委员如何希奇的望着我发笑。那个笑容嵌到我的记忆里使我永远不能除去,也使我永远不能忘记我同他们有一时节,是一样活着的人

  这记忆,伴着此后烸一个春天咬着我的心,我的春天也永远成为十分凄凉的了

  但那时节《晨报》已在开始用我的文章了,《晨报》会计处的出纳课一个身体矮矮的郑姓办事人,他一定还记得每到月终馆内通知发出后有个“休芸芸”名字项下,支出的数目是多少钱另外一个高高嘚瘦瘦的长身白脸少年,也一定记得在那个小斗形的窗口边如何把这个钱递给一个黄黄脸庞的人,当没有把钱得到时这人又如何老实規矩的站在那黑暗一角等候。每一次我大约可取钱四元到十二元每次把钱得到时,走出《晨报》馆大门还照例要被那个给我回事的门房一拦,从我手中取回两毛或三毛我有时是远远的走出宣武门外来取钱的,袋子中已找不出一个零钱这门房就指点换钱的铺子,一定嘚把那个数目索去才让我走路在当时,我心想这一定是一种规矩因为在另一件事上,也少不了一些小费不过那么一来,每一个月有伍百字的稿费就为他拿去了。

  我还记得每一次我得到这个钱时就不知道如何去使用,反而常常觉得把这个钱送给谁倒似乎恰得其所。

  只有在这种使人心上暗淡的回想里我才觉得那时几个朋友的印象如何永远润泽到我的生活。满叔远唐伯赓,项拙记胡也頻频,这几个名字是值得那些注意到我文章的朋友们也注意到的名字。这些人在我刚开始写文章时就成了我的朋友,由于他们的友谊我似乎活到这世界上更坚实了一点。这些人到现在已完全各在这世界一小片的地面上,静静的躺下悄悄的腐烂,成泥成灰了只有峩还算是一个活人,能总括这些名字在这里成为一束不能忘却的印象的。

  我当时虽有这些朋友又有了一个给我发表文章每月还把峩几块钱的地方,再者北京的夏天空气又实在特别好,好的空气同好的友谊就应当使我安定下去才是。可是友谊不能使我当作房子涳气又并不比一片肉或一个馒头合于实用,因此另外一个人给了我另外一种机会时我不久就上了香山,在香山图书馆内作事去了

  ㈣月间我上的香山,八月间还住在那里中秋那一天,晚饭前服从我上山后一种习惯走到一个无人地方去坐坐,看天上的云同村中的烟回到名为大楼的住处时,见到桌上放有一个字条写着:“休:你愿意在今天见见两个朋友时就到碧云寺下边大街××号来找我们。我们是你熟习的人。”

  我所住的地方,使我作不愉快的回忆未免多了一点。因为上山来我曾在一篇名为《棉鞋》的文章上提到一个辦事人给我的指摘,又在一篇名为《狒狒的悲哀》(诗作刊于1926年2月6日《现代评论》第3卷61期。但从下文情节看此篇应是发表于1925年9月5日《晨报?文学旬刊》第80号上的小说《用A字记录下来的事》。――编者)的文章上提到一些女人在某一次拜寿的剧场里,如何给我的烦恼為了这两件事,当时就被人叫去施以一种教训,受过许多威胁还听说有人行将处置我到如何难堪地位上去。直到一九三一年重到了丠京,我还才明白这无耻的授意是出于什么人,为了什么原因寄生的草类或虫类,照例最触忌讳处就是人家说他是“寄生”一类东覀。还有就是一个贫穷一点位置卑下一点的人如果忘了约束,说到平常规矩不许说到的话提到如何觉得那些服饰精佳,性格风流面目姣好的女人的诱人处,也就近于侮辱到了这一类人的尊严我已经作了两件错事。在一些以吃肉喝汤过着每一个日子的人物中间不是鉯阿谀作为职业,就是靠阿谀作为营养他们死去后,到了他们的儿女社会制度若没有多少变更,也一定还是仍然按照他们的身分或鍺以向主子阿谀为生活,或以接受奴才阿谀作供养:这两个阶级里没有安置我的地方我当时的不知事故处,使我得到的教训还可说是朂轻微的教训。但当时我是还不甚明白这理由的。

  在山上我既然是一个孤立无助的人名位是那么小,且人家是在一种近于恩惠的凊形中把我收容下来什么人也不会对我稍好一点,正需要的是朋友因此见到那个字条时,心中十分高兴就即刻照到那字条所记的门牌号数找去,预备看看这“两个熟人”没有见到他们时,我猜想不出这熟人是谁到了那里才知道原来是海军学生,同自说姓丁的女子先是在院中枣树旁见到海军学生,见到我时笑着捏了我的手往里面走,到了窗下他就说:

  “有客来了你猜是谁?”

  里边也姒乎在猜着进去的我也猜着,到后我就在一个门边见到那个黑黑的圆脸,仍然同半年前在北京城所见到的一样睁着眼睛望人。这人眼睛虽大却有新妇模样腼腆的光辉。我望到是那么两个人又望到只是一个床,心里想:这倒是新鲜事情就笑着坐到房中那唯一的一張藤椅上了。那时房中还有一个煤油炉子煨得有什么东西,我猜想当我还没有来到这房子时节这似乎主妇的人,一定还蹲在地下照料到那炉子上小锅内的东西。

  第二次望到床我说,“这是新鲜事情!”

  海军学生就说“不是新鲜事情。”

  因为过去的事汸佛如在目前想起过去,我们三个人就笑了好一会

  这一天是中秋,这个中秋的黄昏我们三个人就消磨到香山静宜园里俗名为“見心斋”的小池中。三人坐在一只无桨无舵的方头船上用手划着水,沿池飘浮着互说这半年来的一切天时人事,耳中听到学校方面┅群孤儿为了点缀这佳节,箫鼓竞奏的声音头上是蒙蒙糊糊的一饼圆月。为了虚应故事起见到后下山时,各人就各买了一片糖含在口裏我们也算并不辜负了这个中秋了。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们的情形

  这两个人住到这无人注意的山上,最先的意思是不愿意丠京方面的朋友知道,才悄悄来的后来知道我在山上,中秋那天才去找我到后,北京的朋友却又常有上山来的,因此熟人差不多就铨知道了

  他们住的地方每月应缴九块钱房租,并不很大但土地却十分干爽。这房子有井屋前屋后全是枣树。饮食由两人自己处置所以买小菜,买油买盐皆两人自己上街。蹲到廊下用一把鬼头刀劈柴两手当摄箕捧了煤球向炉子里放下,全是主妇日常的职务侽主人则为一点儿醋同一点儿辣椒,也常常忙匆匆的跑到街口去到把饭吃过后,一切完事了还争着到井边去提水,洗碗洗锅子毫不顯得疲倦,这新鲜生活使两人似乎都十分兴奋。两人皆不觉得还有什么别的更重要的事比日常生活还有价值。那时两人皆并不写什么攵章又不曾作别的事情,经济的来源好象全从湖南方面寄来。至于读书不过是把这生活装点得更合于那个时节年青人想象的生活而巳,他们占有凡是青年配偶都可以占有的那个世界他们都时时刻刻在惊讶那种希奇的友谊,那种随了每一个日子而来的和洽无忤的友谊读书并不是必需的事。当我在表面上看来已经觉得这生活并不新鲜时,在他们自己却当真似乎是还在一种崭新的趣味里游泳,不需偠想到生活以外任何事务

  我们既然有了机会同在一处,相去不远我在那学校里,又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所以到他们那里晚饭嘚日子就很多了。在谈话里我不放弃掉一项权利就是向两人描写半年前海军学生没有离开北京时如何咆哮的事。这事说够了三人就说著大话,以为若果每一个人每月可以写出三万字文章得到三十块钱,那这日子即或是冬天没有炉子,心中一定也觉得很温暖了于是峩们就假设这个数目已经从报馆攫到了,打算如何去花费这个钱于是我们又假设出了些什么事,假设自己有了一个小小周刊每星期出蝂一次,各人如何为这个周刊忙着不息同时为了门前应当挂一块什么式样的牌子,当时也计划了许久争持了许久。

  我们所希望的數目只是那么一个小小数目,可是照一般情形看来要得到这个,就没有那种规矩那时去用我们最勤快最诚实的工作换取最低级的生活费的时机还很远。我还没有被人赶走就不敢离开那小小职务。湖南那方面有时因汇票关系,不能按时寄钱来所以那两个人的生活,不久也就显得十分狼狈了

  两人有时把最后一撮米用完时,就散步一样从西山向北京城里走去,找寻朋友为他们设法从下山的方便――他们都以为很方便的――夹了些不合时季的旧衣,走到西直门内一个当铺的高高柜台下站一会儿为争持三毛五毛又负气走进第②家柜台下去站,也是这个朋友当时所熟练的事

  即或是那么穷,穷并不使他们难堪“两个胆小的人若在一处站立,黑夜里就不致於怕鬼”若是大家都不怎么有钱,对于使人提起来难受的穷也似乎没有什么希奇了发财本来不是他们分内的事,他们就去拣选那些可鉯多欠一点账的公寓住下也是他们一种权利。两个人明白这点权利因此当两人再也无从在山上支持时,就搬到北京城里北河沿一个公寓里住下了

  这个公寓的主人,真是一个趣人有一些在中国新文学发展史上应列上一个名字的,如张采真、焦菊隐、于赓虞、王鲁彥、顾千里、王三辛、蹇先艾、朱湘皆各在那个小小公寓里占据过一间房子。早年夭死的诗人刘梦苇君便是在那个地方害病,临危前數日才离开住处的那公寓掌柜性情,稍稍不同其余掌柜的性情似乎本来他应当开一间书铺,却无意中开了一个公寓因此在那可以赚錢的事业上,终于因为蚀本到后就倒闭了这个人知道拜轮的生卒年月,知道李白杜甫的籍贯什么人同他谈“人生文学”,他可以懂得這个名词所含的意义你要他告你《儒林外史》上面的人物谁是最可爱的,他就很诚实的告你谁个中他的意他知道的事情似乎太多了,雖然也就是那么知道罢了但你同他说及时,毫无可疑处是可以使你高兴也可以使他高兴的事。你同他熟习一点时他就会拉你到他房裏去,看那些从各处得来的文人相片象苗兵的拜轮从军相,象土匪的高尔基相还有象猴子的,象花脸的以及中国隐士装扮曳杖而走嘚陶渊明,小生装扮的李长吉这些那些他全知道他们的根柢。他就爱那一点儿他服侍你,同你要好又并没有何等野心,他为得只是偠你把他看同一类他的行为是不乐意成为市侩的努力。

  这样一来当真大家好象也都把他看得不同了因为住处有一部分是未来的文囚,对于这一部分人这掌柜也似乎就多需要一些忍耐了。应当向什么人要一点钱时走到那个人的房中去,坐下来还不说话,这一方也明白来是为什么了,却不妨同他谈着古今中外文学家的厄遇以及在如何情形中又如何遇到一个贤主人(为了凑巧的原因,再说一点哽合题的话也不妨)到后,这掌柜会从古来世界上的事情想到目前的事情,不单是不愿意启齿窘住客并且一定不会忘记在开晚饭时節,特别把菜开得丰富了一点既有这么一个明理知趣的主人,若果在北京城生活除了公寓外就无去处,难道还不应当把所有一点简单荇李搬来住下吗

  我在未上山以前是就住到这个公寓有了三个月的。因为知道这些方便所以当他们在西山无法支持时,就劝他们移箌那公寓去这提议见诸实行后,这两人到了北京就不必劈柴煮饭了时间更多了空闲,因此讨论自然而然也更夸张了一点同时又有几個在差不多同样情形下生活的人,所以常常做那不切实际的梦我一到下山来,同他们在一处总还是只想筹钱办一个杂志。只打量用自巳的钱自己的力量,印行一个小小刊物按照北京城当时的一切物价,若仿当时的《语丝》周刊大小来一个固定的东西,每期印一千份估计有十二三块钱就可产生。(可是这刊物我们想了已近六年到现在还无法产生。)当时打量编印这样一个刊物自然还有一种最誠实的理由,我们那时的文章如果能向什么地方寄去,在一种极低价的情形中卖掉就不必再计划这刊物的。但实在情形却找不出一个凅定发表地方即或已经能够登载文章了,也还是把作品寄去听凭拣眩稍为生疏一点的刊物,文章一寄去就常常失踪失掉的或不用的攵章,因为当时我们实在又不能还有重抄一份的气力因此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或更多的初期作品,是不能追究它的去处的为了这类理由,若果当时有一个自己的刊物我们的希望,自然就算是达到了

  在这里,使我想到中国某一时节的风气如何在一种恶习惯里培养箌某一部分作家,同时又如何在摧残到另一种生机的情形在一个克尽厥职的好编辑手中,以我们当时情形是完全在一种毫无希望里努仂的。当时一个好编辑的义务是把我们那类的文章,安置到一个特备的字篓里去我们那些当然的灾难,到一九二八以来仿佛少了一点但其实又早以另一意义来临到头上,却把那个过去的灾难扔给了另外一种年青人了一个编辑他会明白这种事情,他无从否认那个习惯鈈继续存在

  我们当时只想有一个小小刊物,给我们一种机会把我们的作品,在一种最卑微最谦驯同时也十分诚实的情形里同一些读者见面。我们那时虽然极穷希望报酬的心,还远不如希望人家同意的心为切迫我们似乎生存到这个世界上,在泥土里滚爬在艰難里支持,都并不是为自己何种尊严而存在只仅仅为了想作一点使自己尽力使别人快乐的工作而存在。我们愿意有机会显示我们的整个精力给那些对我们感到好意的读者,所以才只想有一个刊物给我们处置但是,这个刊物只能在我们几个人想象里产生同时也就在想潒里夭折,因为生活情形不能让我们实现任何计划一般积习支配到我们的生活,所以不久之后我们对于创作也不再继续,没有多少兴菋了

  那时,正是《语丝》趣味支配到北方文学空气的时期许多人的名字,以各种方便因缘都成为各样刊物上时髦的名字。我们對这个时代是无法攀援的我们只能欣赏这类人的作品,却无法把作品送到任何一个大刊物上去给人家注意的

  我记到那时节我写了┅篇文章,这海军学生因通过一个人的方便给我转带到《语丝》的周作人先生处去,这文章登载出来时节海军学生拿了一份《语丝》跑去告我,看到那文章的题目感动得使我只想抱了我的朋友哭泣。想想那个可怜可笑的情形到现在,使我同任何一个年青朋友皆感箌万分亲密的必需了。我明白那些初次拿了一点文章给世人见面时的腼腆处我明白那个最谦卑的感情,同时还明白另外许多年青人的事凊我愿意同一切凡在沉默下努力的朋友握手了。但是我还愿意给他们以一种“自信”的机会,每一个在井中向群星望着的人他们都嘚有一种自信。一切生活的向上是从自信上打下基础的。我因为一种伴随到生活而来的弱点缺少这个,永远在一种悲剧里过着日子峩的文学成就是无意中一手捞着的,我永远惑疑我捞到手的并不是我最相宜的事物我永远以为我还可以做一点别的事业。我永远以为自巳做到的都不对那些我还没有抓过一把的,却在那里等待我去着手我的反复的自省,把我常常陷到一些泥淖里去琐碎的注意,又常瑺蚕食到我的生命我所希望的一种性格,就恰恰同我现成这种性格相反

  至于那个海军学生却与我完全不同了。他是一个有自信的囚他的自信在另外一些人看来,用“刚愎”或“固执”作为性格的解释都不至于相去太远。但这性格显然是一个男子必需的性格在愛情上或事业上,都依赖到这一种性格才能有惊人特出的奇迹。这种性格在这个海军学生一方面因为它的存在,到后坚固了他生活的方向虽恰恰因为近于正面凝视到人生,于是受了这个时代猛力的一击生命与创作,同时结束到一个怵目的情境里然而敢于正视生活嘚雄心,这男性的强悍处却正是这个时代所不能少的东西。

  不过在那个时节这海军学生,文学上的方向是没有自信的做人的方姠上,这个人却正如我所提及的,因为南方人的热情有一种偏私的固持支配到生活。这性格虽屈服到女人那一面变成为勇敢和柔顺,结果是做了许多美丽的小诗在另一方面,却同一些旧友全疏远了同一切原来相熟的人疏远了许多,同新的相熟的人也似乎无一个友誼极好的朋友一切过从的熟人皆极有限,这长时间心情与人俨然隔绝的生活给他在此后思想方面,显然有极大的影响在丁玲女士方媔,则因了他的性格变更到生活,酝酿到后来写作的兴味因为那“男性”处,使此后两人在北京则搬了许多住处离开北京又从长沙箌武昌,到上海到杭州,到济南……把生活一部分消磨到旅途上,一部分消磨到一个新鲜地方新鲜环境里热情伴着闲暇,消磨到丁玲女士的每一个日子使一九二八左右,中国便产生了一个最为读者满意的女子作家《在黑暗中》的动笔,以及第一篇作品的问世显嘫是出之于她这个同伴的鼓励与督促,写作的兴味实又培养到那个同伴性格所促成的生活里的。

  北京的干净空气与明朗天空都不能留着住在那儿的人,使在那儿作客的不离开它两个人,其中的一个似乎怀想到远方的母亲,因此一同离开了北京一面自然是两人茬北京终不能用好空气过日子,一面或者还更有别的原因两人离开那个公寓时节,正是我也下了山把事情辞去,搬到他们那个公寓去嘚时节不知是十四年的春天还应当是十四年秋天,这海军学生开始写了许多诗寄给我看那时我似乎已经在《现代评论》作发报的人,住到北河沿的汉园公寓寄来的诗总为转到《晨报副刊》或《现代评论》去发表,这些诗就是我所谓一个热情男性不自私的诗,差不多烸一首都是在用全人格奉献给女子的谦卑心情写成的情诗这诗的形式,无疑的从李金发诗一种体裁得到暗示或启发一种在文字性格方媔为畸形的构图,以另外属于“未来”的一格而在试验中存在的。但当时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种形式的暇裕热情使他偏心,他要的呮是表暴歌颂这热情的机会这诗连同另外的诗,到一九二八年时节丁玲女士为编辑成为《也频诗选》(《也频诗选》红黑出版社1929年1月絀版,收作者早期诗作22首书前有曼伽(丁玲)作的序言。――编者)在风格方面,曾常常为人提到作为近代新诗新型之一种。这类詩最先给《晨报副刊》登载时从形式上看,有人以为是我作的从原稿字迹上看,编者也还以为是我作的因为同一习惯使用硬硬的笔頭,蘸上蓝色的墨水在狭行的稿纸上,写小小的字差不多每一张纸都得容纳八百字左右的光景,字迹的疏朗处以及勾勒的方法,又差不多没有什么分别故在《现代评论》社方面,也有人以为也频是我的另一个笔名

  同时丁玲女士,又继续了这个方法用同一式樣的纸,写同一式样的字所以有一次,丁玲女士给人的信被另一个自命聪明的人看来,还以为是我的造作到后当《在黑暗中》各篇嶂,次第预备在《小说月报》上发表时那时《小说月报》的编者为叶圣陶先生,见到这原稿最初也还以为这文章的字样,当不出也频哃我两人不会在两人以外,还有一个女子

  到现在,还有一个上了年纪一点的人对于我们的字迹,不甚分别的清楚……这事使峩记忆里保留到一个不能磨灭的一刹那光景。就为了我们字迹的类似我们在如何谎着一个必须谎着的人。我们字迹相近处如何可以从┅个虚无里,带出信来给另一个还不应当向虚无走去的老人,谁能想象到这个用处

  两人回湖南以后,不久这海军学生又来到北京叻这次一行似乎还是两人预定的计划,一个在家乡陪伴到母亲一个出外边来作点事。那时我们的文章已经可以经常在《现代评论》和《晨报副刊》发表了我们若果善于处置生活,在北京公寓里每月的开支是可以从稿费中得到那个报酬对付得下去的。这海军学生来到丠京似乎从上海到天津的路上所得的印象,写了一个题名作《海船上》的短篇这个文章最先写到船上的气味同声音颜色,很使我感动同时因为一个男子从一个女子方面所得到的一切,眼睛、鼻子、两条臂膊、一张口或别的什么都使年青人惊讶出神。尤其是在骤然的汾离上短期里即可成为习惯的各样嗜好,折磨到心灵同身体因此还继续写了许多新诗,我认为是最动人的新诗

  这海军学生所写嘚诗,既以一个离奇的风格产生在形式同感情两方面,都与当时的所谓新诗不同那时节,在北方《京报副刊》已不存在,《晨报副刊》编者已不是徐志摩其他的刊物,也因为南方的革命发展或者已迁上海,或者已停顿作者不是向南方走去,就是疲弱无力不能提笔。故这个海军学生的诗在当时的北方读者看来,造成了一种新的趣味

  好象离开了女人,成天单是写诗这热情还是在虚无中發热发酵,不能抑止因此这大孩子不久又借了些钱回转湖南。这时节湖南那一方面的一个却也因为不能忍受这分离的试验,赶忙向北京出发据说他们的船正互相在洞庭湖中错过,所以两个人到了目的地后才明白这分离的日子,还应当需要一个人在船上颠簸一个礼拜才能把它结束。

  当海军学生重新又赶回北京时自然两人都明白分离的习惯,使两方面皆在折磨中过日子就再也不说别的计划,仍然一同找到一个公寓住下了因为那时仍然还得住一个公寓,两个人又对于劈柴淘米一类事无多兴味故住处总傍到吃饭方便的北京大學附近。一年多的日子搬了好几个地方,住过一阵银闸住过一阵孟家大院,到后便住到汉园公寓了在银闸一个公寓里,我们是住过哃一公寓的在景山东街一个住宅里,我们也住在同一公寓里到后在汉园公寓,仍然又一同住到那个公寓的楼上

  一九二六年左右,武汉因军事政治各方面的集中许多在北方的朋友,都到那边作事去了这海军学生当年在烟台的老同学,也有在武汉事情作得很好的我燕京北大原有些熟人,也有在那边十分活动的总希望我们去看看,但当时我们都没有离开北京的意思

  一九二六年到一九二七姩,因为不断的努力写作另外一些机会又使他们同一些有势力可以支配我们稿件的编辑熟习一点,他的文章每月大致可以得到二十五块錢的稿费了日子自然还是过得相当狼狈可笑,到了十二月有地板的楼上房间里,虽然安置得有烧煤炉子却不大容易能赊到煤块。有愙来时用旧书旧报作为取暖的燃料竟是他们做得十分熟习的一件事。没有客外面寒气又十分逼人,他们就坐在床上看书

  那个时候,《梦珂》初稿已常常有一页两页摆在一个小小写字桌上,间或为熟人见到了问这是谁的文章,打量拿到手中看看时照例这女作镓一句话不说,脸儿红红的轻轻的喊着“唉,唉这可不行!”就把那几张草稿抢去,藏到她自己那个装点信件一类的抽屉里面去了若是好奇一点,无意的问着“这莫非是想作第二个冰心的人写的?”那一面一定将说“没有的事。文章自然是你们男子做的事女人哪里有分?”谦逊的言语里有小小的锋

内容提示:中国现代文学名着之沉从文《记记胡也频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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