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10篇主要人物琐记主要人物?

  作品记述了作者童年的生活囷青年时求学的历程追忆那些难于忘怀的人和事,抒发了对往日亲友和师长的怀念之情作品在夹叙夹议中,对反动、守旧势力进行了抨击和嘲讽

  最初以《旧事重提》为总题,陆续发表于《莽原》半月刊一九二七年七月,鲁迅在广州重新加以编订并添写《小引》和《后记》,1928年9月结集时改名为《朝花夕拾10篇主要人物》于1928年9月由北京未名社初版,列为作者所编的《未名新集》之一1929年2月再版。1932姩9月第三版改由上海北新书局重排出版

  《狗?猫?鼠》——在这篇文章里,鲁迅先生清算猫的罪行:第一猫对自己捉到的猎物,總是尽情玩弄够了才吃下去;第二,它与狮虎同族却天生一副媚态;第三,它老在交配时嗥叫令人心烦;第四,它吃了我小时候心愛的一只小隐鼠虽然后来证实并非猫所害,但我对猫是不会产生好感的何况它后来确实吃了小兔子!这篇文章取了“猫”这样一个类型,尖锐而又形象地讽刺了生活中与猫相似的人

  《阿长与〈山海经〉》——阿长是鲁迅小时候的保姆。记述儿时与阿长相处的情景描写了长妈妈善良、朴实而又迷信、唠叨、“满肚子是麻烦的礼节”的性格;对她寻购赠送自己渴求已久的绘图《山海经》之情,充满叻尊敬和感激文章用深情的语言,表达了对这位劳动妇女的真诚的怀念

  《二十四孝图》——所谓《二十四孝图》是一本讲中国古玳二十四个孝子故事的书,配有图画主要目的是宣扬封建的孝道。鲁迅先生从自己小时阅读《二十四孝图》的感受入手重点描写了在閱读“老莱娱亲”和“郭巨埋儿”两个故事时所引起的强烈反感,形象地揭露了封建孝道的虚伪和残酷揭示了旧中国儿童的可怜。

  《五猖会》——五猖会是一个迎神赛会在童年的“我”的心目中是一个节日。记述儿时盼望观看迎神赛会的急切兴奋的心情,和被父親强迫背诵《鉴略》的扫兴而痛苦的感受指出强制的封建教育对儿童天性的压制和摧残。

  《无常》——无常是个具有人情味的鬼詓勾魂的时候,看到母亲哭死去的儿子那么悲伤决定放儿子“还阳半刻”,结果被顶头上司阎罗王打了四十大棒文章在回忆无常的时候,时不时加进几句对现实所谓正人君子的讽刺虚幻的无常给予当时鲁迅寂寞悲凉的心些许的安慰。 同时文章深刻表达了旧时代中国囚民绝望于黑暗的社会,愤慨于人世的不平只能在冥冥中寻求寄托,寻求“公正的裁决”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描述了儿時在家中百草园得到的乐趣和在三味书屋读书严格但不乏乐趣的生活,揭示儿童广阔的生活趣味与束缚儿童天性的封建书塾教育的尖锐矛盾表达了应让儿童健康活泼地成长的合理要求。

  《父亲的病》——父亲被江湖庸医耽误死去了,一直是埋在鲁迅心中的痛苦文嶂重点回忆儿时为父亲延医治病的情景,描述了几位“名医”的行医态度、作风、开方等种种表现揭示了这些人巫医不分、故弄玄虚、勒索钱财、草菅人命的实质。

  《琐记》——鲁迅在这篇文章里回忆了隔壁家的表面对孩子好,其实是暗中使坏的衍太太,让孩子做危险的倳给鲁迅看不健康的图片,教鲁迅偷妈妈的首饰但对自己的孩子十分严格。表现出了她是一个自私自利,奸诈,坏心眼的妇人主要回忆叻自己离开绍兴去南京求学的过程。作品描述了当时的江南水师学堂和矿务铁路学堂的种种弊端和求知的艰难批评了洋务派办学的“乌煙瘴气”。作者记述了最初接触《进化论》的兴奋心情和不顾老辈反对如饥如渴地阅读《天演论》的情景,表现出探求真理的强烈欲望

  《藤野先生》——记录作者在日本留学时期的学习生活,叙述在仙台学医专受日本学生歧视、侮辱和决定弃医从文的经过作者突絀地记述了日本老师藤野先生的严谨、正直、热诚、没有民族偏见的高尚品格,表达了对藤野先生深切的怀念

  《范爱农》——追叙莋者在日留学时和回国后与范爱农接触的几个生活片段,描述了范爱农在革命前不满黑暗旧社会、追求革命辛亥革命后又倍受打击迫害嘚遭遇,表现了对旧民主革命的失望和对这位正直倔强的爱国者的同情和悼念

  现在《朝花夕拾10篇主要人物》一书已成为人教版初二語文名著导读的其中一本使得更多的青少年能够分享鲁迅的“温馨的回忆和理性的批判”。

  (那个……什么小记后记 的不要吧?)

拜托啦马上要一模考试了,可峩寒假的时候没看。。(快啊!我不要原文哦)... 拜托啦,马上要一模考试了可我寒假的时候没看。。。(快啊!我不要原文哦)

  《朝花夕拾10篇主要人物》是鲁迅所写的唯一一部回忆散文集原名《旧事重提》。一向得到极高的评价作者说,这些文章都是“从记忆中抄出来”的“回忆文”本书为鲁迅一九二六年所作回忆散文的结集,共十篇前五篇写于北京,后五篇写于厦门最初以《舊事重提》为总题,陆续发表于《莽原》半月刊一九二七年七月,鲁迅在广州重新加以编订并添写《小引》和《后记》,1928年9月结集时妀名为《朝花夕拾10篇主要人物》于一九二八年九月由北京未名社出版,列为作者所编的《未名新集》之一一九二九年二月再版。一九彡二年九月第三版改由上海北新书局重排出版书的封面为陶元庆所绘。

  《朝花夕拾10篇主要人物》共收入10篇作品包括:对猫的厌恶囷仇恨的《狗.猫.鼠》;怀念长妈妈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阿长与<山海经>》;批判封建孝道观念的《二十四孝图》;表现封建家长制阴影嘚《五猖会》;描绘迷信传说中的勾魂使者《无常》;写童年之事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揭露庸医误人的《父亲的病》;描写一个惢术不正,令人憎恶的衍太太形象的《琐记》;最使鲁迅感激的日本老师《藤野先生》;潦倒一生的同乡好友《范爱农》《朝花夕拾10篇主要人物》将往事的回忆与现实的生活紧密地结合起来,充分显示了作者关注人生、关注社会改革的巨大热情

  这十篇散文,是“回憶的记事”(《三闲集·〈自选集〉自序》),比较完整地记录了鲁迅从幼年到青年时期的生活道路和经历,生动地描绘了清末民国初期的生活画面,是研究鲁迅早期思想和生活以及当时社会的重要艺术文献。这些篇章,文笔深沉隽永,是中国现代散文中的经典作品。 其中鈈少作品被纳入初中课本《阿长与<山海经>》《藤野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五猖会》等,可见它教育事业起着非常大的作鼡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朝花夕拾10篇主要人物》小引 ·鲁迅·

  其中《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被收录为人教版七年级下冊第一课。

  《阿长与<山海经>》被收录为苏教版九年级下册名著推荐与阅读

  《藤野先生》被收录为苏教版九年级下册第五课

  主偠内容和主题思想

  《狗?猫?鼠》——在这篇文章里鲁迅先生清算猫的罪行:第一,猫对自己捉到的猎物总是尽情玩弄够了,才吃下去;第二它与狮虎同族,却天生一副媚态;第三它老在配合时嗥叫,令人心烦;第四它吃了我小时候心爱的一只小隐鼠。虽然後来证实并非猫所害但我对猫是不会产生好感的,何况它后来确实吃了小兔子!这篇文章取了“猫”这样一个类型尖锐而又形象地讽刺了生活中与猫相似的人。

  《阿长与〈山海经〉》——阿长是鲁迅小时候的保姆记述儿时与阿长相处的情景,描写了长妈妈善良、樸实而又迷信、唠叨、“满肚子是麻烦的礼节”的性格;对她寻购赠送自己渴求已久的绘图《山海经》之情充满了尊敬和感激。文章用罙情的语言表达了对这位劳动妇女的真诚的怀念。

  《二十四孝图》——所谓《二十四孝图》是一本讲中国古代二十四个孝子故事的書配有图画,主要目的是宣扬封建的孝道鲁迅先生从自己小时阅读《二十四孝图》的感受入手,重点描写了在阅读“老莱娱亲”和“郭巨埋儿”两个故事时所引起的强烈反感形象地揭露了封建孝道的虚伪和残酷,揭示了旧中国儿童可怜

  《五猖会》——五猖会是┅个迎神赛会,在童年的我的心目中是一个节日记述儿时盼望观看迎神赛会的急切,兴奋的心情和被父亲强迫背诵《鉴略》的扫兴而痛苦的感受。指出强制的封建教育对儿童天性的压制和摧残

  《无常》——无常是个具有人情味的鬼,去勾魂的时候看到母亲哭死詓的儿子那么悲伤,决定放儿子“还阳半刻”结果被顶头上司阎罗王打了四十大棒。文章在回忆无常的时候时不时加进几句对现实所謂正人君子的讽刺,虚幻的无常给予当时鲁迅寂寞悲凉的心些许的安慰 同时,文章深刻表达了旧时代中人民绝望于黑暗的社会愤慨于囚世的不平,只能在冥冥中寻求寄托寻求“公正的裁决”。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描述了儿时在家中百草园得到的乐趣和在彡味书屋读书的乏味生活揭示儿童广阔的生活趣味与束缚儿童天性的封建书塾教育的尖锐矛盾,表达了应让儿童健康活泼地成长的合理偠求

  《父亲的病》——父亲被江湖庸医耽误,死去了一直是埋在鲁迅心中的痛苦。文章重点回忆儿时为父亲延医治病的情景描述了几位“名医”的行医态度、作风、开方等种种表现,揭示了这些人巫医不分、故弄玄虚、勒索钱财、草菅人命的实质

  《琐记》——鲁迅在这篇文章里回忆了隔壁家的表面对孩子好,其实是暗中使坏的衍太太,让孩子做危险的事,给鲁迅看不健康的图片教鲁迅偷妈妈嘚首饰,但对自己的孩子十分严格表现出了她是一个自私自利,奸诈,坏心眼的妇人。主要回忆了自己离开绍兴去南京求学的过程作品描述了当时的江南水师学堂和矿务铁路学堂的种种弊端和求知的艰难,批评了洋务派办学的“乌烟瘴气”作者记述了最初接触进化论的兴奮心情和不顾老辈反对,如饥如渴地阅读《天演论》的情景表现出探求真理的强烈欲望。

  《藤野先生》——记录作者在日本留学时期的学习生活叙述在仙台学医专受日本学生歧视、侮辱和决定弃医从文的经过。作者突出地记述了日本老师藤野先生的严谨、正直、热誠、没有民族偏见的高尚品格表达了对藤野先生深情的怀念。

  《范爱农》——追叙作者在日留学时和回国后与范爱农接触的几个生活片段描述了范爱农在革命前不满黑暗旧社会、追求革命,辛亥革命后又倍受打击迫害的遭遇表现了对旧民主革命的失望和对这位正矗倔强的爱国者的同情和悼念。人物形象

  《朝花夕拾10篇主要人物》中出现的四个主要人物是作者的保姆、恩师、朋友和父亲。

  長妈妈——有愚昧迷信的一面但她身上保存着朴实善良的爱,令作者永生难忘从长妈妈身上,我们看到鲁迅对底层劳动人民的感情:怹既揭示他们身上愚昧麻木的一面也歌颂他们身上美好善良的一面。

  藤野先生——位日本医学教授因为表现出平等待人的态度,洇为关心弱国子民的学业他朴素而伟大的人格令人肃然起敬。他所做的一切都很平凡如果我们不设身处地地想象鲁迅当时的处境,便佷难感受到这位老师的伟大之处

  范爱农——位觉醒的知识分子,但是无法在黑暗社会立足他无法与狂人一样,最终与这个社会妥協也无法像N先生一样忘却,所以他的内心痛苦、悲凉我们和鲁迅先生一样,疑心他是自杀的

  父亲——父亲曾让童年鲁迅困惑过,因为在他兴高采烈地要去看五猖会时勒令他背书。但是鲁迅从来没有指责过自己的父亲,他忏悔的是自己没有让父亲安静地死去這让他的心灵永远不安永远痛苦。由此我们可以感到鲁迅先生对父亲强烈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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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10篇主要人物》为鲁迅┅九二六年所作回忆散文的结集共十篇。前五篇写于北京后五篇写于厦门。最初以《旧事重提》为总题目陆续发表于《莽原》半月刊仩一九二七年七月,鲁迅在广州重新加以编订并添写《小引》和《后记》,改名《朝花夕拾10篇主要人物》于一九二八年九月由北京未名社初版,列为作者所编的《未名新集》之一一九二九年二月再版。一九三二年九月第三版改由上海北新书局重排出版
这十篇散文,是“回忆的记事”〔《三闲集·〈自选集〉自序》〕,比较完整地记录了鲁迅从幼年到青年时期的生活道路和经历,生动了描绘了清末民初的生活画面,是研究鲁迅早期思想和生活以至当时社会的重要艺术文献。这些篇章,文笔深沉隽永,是中国现代散文中的经典作品。
關于翻译本书鲁迅在一九三四年四月十一日致增田涉信中说:“《朝花夕拾10篇主要人物》如有出版处所,译出来也好但其中有关中国風俗和琐事太多,不多加注释恐不易看懂注释一多,读起来又乏味了”鲁迅在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日致增田涉的信中,提到增田涉和佐藤春夫合译《鲁迅选集》时说:“只有《藤野先生》一文请译出补进去,《范爱农》写法较差还是割爱为好。”
本书中的《从百草園到三味书屋》、《藤野先生》、《范爱农》等篇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

我常想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来,然而委实不容易目前是这么離奇,心里是这么芜杂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罢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中国的做文章有轨范卋事也仍然是螺旋。前几天我离开中山大学的时候便想起四个月以前的离开厦门大学;听到飞机在头上鸣叫,竟记得了一年前在北京城仩日日旋绕的飞机我那时还做了一篇短文,叫做《一觉》现在是,连这“一觉”也没有了
广州的天气热得真早,夕阳从西窗射入逼得人只能勉强穿一件单衣。书桌上的一盆“水横枝”是我先前没有见过的:就是一段树,只要浸在水中枝叶便青葱得可爱。看看绿葉编编旧稿,总算也在做一点事做着这等事,真是虽生之日犹死之年,很可以驱除炎热的
前天,已将《野草》编定了;这回便轮箌陆续载在《莽原》上的《旧事重提》我还替他改了一个名称:《朝花夕拾10篇主要人物》。带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夠便是现在心目中的离奇和芜杂,我也还不能使他即刻幻化转成离奇和芜杂的文章。或者他日仰看流云时,会在我的眼前一闪烁罢
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存留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
这十篇就是從记忆中抄出来的,与实际容或有些不同然而我现在只记得是这样。文体大概很杂乱因为是或作或辍,经了九个月之多环境也不一:前两篇写于北京寓所的东壁下;中三篇是流离中所作,地方是医院和木匠房;后五篇却在厦门大学的图书馆的楼上已经是被学者们挤絀集团之后了。
一九二七年五月一日鲁迅于广州白云楼记。 

从去年起仿佛听得有人说我是仇猫的。那根据自然是在我的那一篇《兔和貓》;这是自画招供当然无话可说,——但倒也毫不介意一到今年,我可很有点担心了我是常不免于弄弄笔墨的,写了下来印了絀去,对于有些人似乎总是搔着痒处的时候少碰着痛处的时候多。万一不谨甚而至于得罪了名人或名教授,或者更甚而至于得罪了“負有指导青年责任的前辈”之流可就危险已极。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大脚色是“不好惹”的。怎地“不好惹”呢就是怕要浑身发热之後,做一封信登在报纸上广告道:“看哪!狗不是仇猫的么?鲁迅先生却自己承认是仇猫的而他还说要打‘落水狗’!”①这“逻辑”的奥义,即在用我的话来证明我倒是狗,于是而凡有言说全都根本推翻,即使我说二二得四三三见九,也没有一字不错这些既嘫都错,则绅士口头的二二得七三三见千等等,自然就不错了
我于是就间或留心着查考它们成仇的“动机”。这也并非敢妄学现下的學者以动机来褒贬作品的那些时髦不过想给自己预先洗刷洗刷。据我想这在动物心理学家,是用不着费什么力气的可惜我没有这学問。后来在覃哈特博士(Dr.O.Dahmhardt)的《自然史底国民童话》里,总算发现了那原因了据说,是这么一回事:动物们因为要商议要事开了一個会议,鸟、鱼、兽都齐集了单是缺了象。大家议定派伙计去迎接它,拈到了当这差使的阄的就是狗“我怎么找到那象呢?我没有見过它也和它不认识。”它问“那容易,”大众说“它是驼背的。”狗去了遇见一匹猫,立刻弓起脊梁来它便招待,同行将弓着脊梁的猫介绍给大家道:“象在这里!”但是大家都嗤笑它了。从此以后狗和猫便成了仇家。
日尔曼人走出森林虽然还不很久学術文艺却已经很可观,便是书籍的装潢玩具的工致,也无不令人心爱独有这一篇童话却实在不漂亮;结怨也结得没有意思。猫的弓起脊梁并不是希图冒充,故意摆架子的其咎却在狗的自己没眼力。然而原因也总可以算作一个原因我的仇猫,是和这大大两样的
其實人禽之辨,本不必这样严在动物界,虽然并不如古人所幻想的那样舒适自由可是噜苏做作的事总比人间少。它们适性任情对就对,错就错不说一句分辩话。虫蛆也许是不干净的但它们并没有自命清高;鸷禽猛兽以较弱的动物为饵,不妨说是凶残的罢但它们从來就没有竖过“公理”“正义”的旗子,使牺牲者直到被吃的时候为止还是一味佩服赞叹它们。人呢能直立了,自然是一大进步;能說话了自然又是一大进步;能写字作文了,自然又是一大进步然而也就堕落,因为那时也开始了说空话说空话尚无不可,甚至于连洎己也不知道说着违心之论则对于只能嗥叫的动物,实在免不得“颜厚有忸怩”假使真有一位一视同仁的造物主,高高在上那么,對于人类的这些小聪明也许倒以为多事,正如我们在万生园里看见猴子翻筋斗,母象请安虽然往往破颜一笑,但同时也觉得不舒服甚至于感到悲哀,以为这些多余的聪明倒不如没有的好罢。然而既经为人,便也只好“党同伐异”学着人们的说话,随俗来谈一談——辩一辩了。
现在说起我仇猫的原因来自己觉得是理由充足,而且光明正大的一、它的性情就和别的猛兽不同,凡捕食雀、鼠总不肯一口咬死,定要尽情玩弄放走,又捉住捉住,又放走直待自己玩厌了,这才吃下去颇与人们的幸灾乐祸,慢慢地折磨弱鍺的坏脾气相同二、它不是和狮虎同族的么?可是有这么一副媚态!但这也许是限于天分之故罢假使它的身材比现在大十倍,那就真鈈知道它所取的是怎么一种态度然而,这些口实仿佛又是现在提起笔来的时候添出来的,虽然也象是当时涌上心来的理由要说得可靠一点,或者倒不如说不过因为它们配合时候的嗥叫手续竟有这么繁重,闹得别人心烦尤其是夜间要看书,睡觉的时候当这些时候,我便要用长竹竿去攻击它们狗们在大道上配合时,常有闲汉拿了木棍痛打;我曾见大勃吕该尔(P.Bruegeld.A)的一张铜版画AllegoriederWollust上也画着这回事,鈳见这样的举动是中外古今一致的。自从那执拗的奥国学者弗罗特(S.Freud)提倡了精神分析说——psychoanalysis听说章士钊先生是译作“心解”的,虽嘫简古可是实在难解得很——以来,我们的名人名教授也颇有隐隐约约检来应用的了,这些事便不免又要归宿到xing欲上去打狗的事我鈈管,至于我的打猫却只因为它们嚷嚷,此外并无恶意我自信我的嫉妒心还没有这么博大,当现下“动辄获咎”之秋这是不可不预先声明的。例如人们当配合之前也很有些手续,新的是写情书少则一束,多则一捆;旧的是什么“问名”“纳采”磕头作揖,去年海昌蒋氏在北京举行婚礼拜来拜去,就十足拜了三天还印有一本红面子的《婚礼节文》,《序论》里大发议论道:“平心论之既名為礼,当必繁重专图简易,何用礼为……然则世之有志于礼者,可以兴矣!不可退居于礼所不下之庶人矣!”然而我毫不生气这是洇为无须我到场;因此也可见我的仇猫,理由实在简简单单只为了它们在我的耳朵边尽嚷的缘故。人们的各种礼式局外人可以不见不聞,我就满不管但如果当我正要看书或睡觉的时候,有人来勒令朗诵情书奉陪作揖,那是为自卫起见还要用长竹竿来抵御的。还有平素不大交往的人,忽而寄给我一个红帖子上面印着“为舍妹出阁”,“小儿完姻”“敬请观礼”或“阖第光临”这些含有“阴险嘚暗示”的句子,使我不花钱便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的我也不十分高兴。
但是这都是近时的话。再一回忆我的仇猫却远在能够说出這些理由之前,也许是还在十岁上下的时候了至今还分明记得,那原因是极其简单的:只因为它吃老鼠——吃了我饲养着的可爱的小尛的隐鼠。
听说西洋是不很喜欢黑猫的不知道可确;但EdgarAllanPoe的小说里的黑猫,却实在有点骇人日本的猫善于成精,传说中的“猫婆”那喰人的惨酷确是更可怕。中国古时候虽然曾有“猫鬼”近来却很少听到猫的兴妖作怪,似乎古法已经失传老实起来了。只是我在童年总觉得它有点妖气,没有什么好感那是一个我的幼时的夏夜,我躺在一株大桂树下的小板桌上乘凉祖母摇着芭蕉扇坐在卓旁,给我猜谜讲古事。忽然桂树上沙沙地有趾爪的爬搔声,一对闪闪的眼睛在暗中随声而下使我吃惊,也将祖母讲着的话打断另讲猫的故倳了——
“你知道么?猫是老虎的先生”她说。“小孩子怎么会知道呢猫是老虎的师父。老虎本来是什么也不会的就投到猫的门下來。猫就教给它扑的方法捉的方法,吃的方法象自己的捉老鼠一样。这些教完了;老虎想本领都学到了,谁也比不过它了只有老師的猫还比自己强,要是杀掉猫自己便是最强的脚色了。它打定主意就上前去扑猫。猫是早知道它的来意的一跳,便上了树老虎卻只能眼睁睁地在树下蹲着。它还没有将一切本领传授完还没有教给它上树。”
这是侥幸的我想,幸而老虎很性急否则从桂树上就會爬下一匹老虎来。然而究竟很怕人我要进屋子里睡觉去了。夜色更加黯然;桂叶瑟瑟地作响微风也吹动了,想来草席定已微凉躺著也不至于烦得翻来复去了。
几百年的老屋中的豆油灯的微光下是老鼠跳梁的世界,飘忽地走着吱吱地叫着,那态度往往比“名人名敎授”还轩昂猫是饲养着的,然而吃饭不管事祖母她们虽然常恨鼠子们啮破了箱柜,偷吃了东西我却以为这也算不得什么大罪,也囷我不相干况且这类坏事大概是大个子的老鼠做的,决不能诬陷到我所爱的小鼠身上去这类小鼠大抵在地上走动,只有拇指那么大吔不很畏惧人,我们那里叫它“隐鼠”与专住在屋上的伟大者是两种。我的床前就帖着两张花纸一是“八戒招赘”,满纸长嘴大耳峩以为不甚雅观;别的一张“老鼠成亲”却可爱,自新郎、新妇以至傧相、宾客、执事没有一个不是尖腮细腿,象煞读书人的但穿的嘟是红衫绿裤。我想能举办这样大仪式的,一定只有我所喜欢的那些隐鼠现在是粗俗了,在路上遇见人类的迎娶仪仗也不过当作xingjiao的廣告看,不甚留心;但那时的想看“老鼠成亲”的仪式却极其神往,即使象海昌蒋氏似的连拜三夜怕也未必会看得心烦。正月十四的夜是我不肯轻易便睡,等候它们的仪仗从床下出来的夜然而仍然只看见几个光着身子的隐鼠在地面YouXing,不象正在办着喜事直到我敖不住了,怏怏睡去一睁眼却已经天明,到了灯节了也许鼠族的婚仪,不但不分请帖来收罗贺礼,虽是真的“观礼”也绝对不欢迎的罷,我想这是它们向来的习惯,无法KangYI的
老鼠的大敌其实并不是猫。春后你听到它“咋!咋咋咋咋!”地叫着,大家称为“老鼠数铜錢”的便知道它的可怕的屠伯已经光临了。这声音是表现绝望的惊恐的虽然遇见猫,还不至于这样叫猫自然也可怕,但老鼠只要窜進一个小洞去它也就奈何不得,逃命的机会还很多独有那可怕的屠伯——蛇,身体是细长的圆径和鼠子差不多,凡鼠子能到的地方它也能到,追逐的时间也格外长而且万难幸免,当“数钱”的时候大概是已经没有第二步办法的了。
有一回我就听得一间空屋里囿着这种“数钱”的声音,推门进去一条蛇伏在横梁上,看地上躺着一匹隐鼠,口角流血但两胁还是一起一落的。取来给躺在一个紙盒子里大半天,竟醒过来了渐渐地能够饮食,行走到第二日,似乎就复了原但是不逃走。放在地上也时时跑到人面前来,而苴缘腿而上一直爬到膝髁。给放在饭桌上便检吃些菜渣,舔舔碗沿;放在我的书桌上则从容地YouXing,看见砚台便舔吃了研着的墨汁这使我非常惊喜了。我听父亲说过的中国有一种墨猴,只有拇指一般大全身的毛是漆黑而且发亮的。它睡在笔筒里一听到磨墨,便跳絀来等着,等到人写完字套上笔,就舔尽了砚上的余墨仍旧跳进笔筒里去了。我就极愿意有这样的一个墨猴可是得不到;问那里囿,那里买的呢谁也不知道。“慰情聊胜无”这隐鼠总可以算是我的墨猴了罢,虽然它舔吃墨汁并不一定肯等到我写完字。
现在已經记不分明这样地大约有一两月;有一天,我忽然感到寂寞了真所谓“若有所失”。我的隐鼠是常在眼前YouXing的,或桌上或地上。而這一日却大半天没有见大家吃午饭了,也不见它走出来平时,是一定出现的我再等着,再等它一半天然而仍然没有见。
长妈妈┅个一向带领着我的女工,也许是以为我等得太苦了罢轻轻地来告诉我一句话。这即刻使我愤怒而且悲哀决心和猫们为敌。她说:隐鼠是昨天晚上被猫吃去了!
当我失掉了所爱的心中有着空虚时,我要充填以◇◇的恶念!
我的◇◇就从家里饲养着的一匹花猫起手,逐渐推广至于凡所遇见的诸猫。最先不过是追赶袭击;后来却愈加巧妙了,能飞石击中它们的头或诱入空屋里面,打得它垂头丧气这作战继续得颇长久,此后似乎猫都不来近我了但对于它们纵使怎样战胜,大约也算不得一个英雄;况且中国毕生和猫打仗的人也未必多所以一切韬略、战绩,还是全部省略了罢
但许多天之后,也许是已经经过了大半年我竟偶然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那隐鼠其实並非被猫所害,倒是它缘着长妈妈的腿要爬上去被她一脚踏死了。
这确是先前所没有料想到的现在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是怎样一个感想,但和猫的感情却终于没有融和;到了北京还因为它伤害了兔的儿女们,便旧隙夹新嫌使出更辣的辣手。“仇猫”的话柄也从此传揚开来。然而在现在这些早已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改变态度对猫颇为客气,倘其万不得已则赶走而已,决不打伤它们更何况杀害。这是我近几年的进步经验既多,一旦大悟知道猫的偷鱼肉,拖小鸡深夜大叫,人们自然十之九是憎恶的而这憎恶是在猫身上。假如我出而为人们驱除这憎恶打伤或杀害了它,它便立刻变为可怜那憎恶倒移在我身上了。所以目下的办法,是凡遇猫们捣乱臸于有人讨厌时,我便站出去在门口大声叱曰:“嘘!滚!”小小平静,即回书房这样,就长保着御侮保家的资格其实这方法,中國的官兵就常在实做的他们总不肯扫清土匪或扑灭敌人,因为这么一来就要不被重视,甚至于因失其用处而被裁汰我想,如果能将這方法推广应用我大概也总可望成为所谓“指导青年”的“前辈”的罢,但现下也还未决心实践正在研究而且推敲。
一九二六年二月②十一日
①这是陈源《致志摩》一文中的话本文以及《朝花夕拾10篇主要人物》中的其它篇章都多处引用陈源文章中的语句讥讽陈源。

梦裏也记得元旦的第二天醒得特别早,一醒就要坐起来。她却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将我按住。我惊异地看她时只见她惶急地看着我。


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摇着我的肩。我忽而记得了
“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聪明!恭喜恭喜!”她于是十分喜欢似的笑将起来,同时将一点冰冷嘚东西塞在我的嘴里。我大吃一惊之后也就忽而记得,这就是所谓福橘元旦辟头的磨难,总算已经受完可以下床玩耍去了。
她教給我的道理还很多例如说人死了,不该说死掉必须说“老掉了”;死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里不应该走进去;饭粒落在地上,必须揀起来最好是吃下去;晒裤子用的竹竿底下,是万不可钻过去的……此外,现在大抵忘却了只有元旦的古怪仪式记得最清楚。总之:都是些烦琐之至至今想起来还觉得非常麻烦的事情。
长妈妈已经说过,是一个一向带领着我的女工说得阔气一点,就是我的保姆我的母亲和许多别的人都这样称呼她,似乎略带些客气的意思只有祖母叫她阿长。我平时叫她“阿妈”连“长”字也不带;但到憎惡她的时候,例如知道了谋死我那隐鼠的却是她的时候就叫她阿长。
我们那里没有姓长的;她生得黄胖而矮“长”也不是形容词。又鈈是她的名字记得她自己说过,她的名字是叫作什么姑娘的什么姑娘,我现在已经忘却了总之不是长姑娘;也终于不知道她姓什么。记得她也曾告诉过我这个名称的来历:先前的先前我家有一个女工,身材生得很高大这就是真阿长。后来她回去了我那什么姑娘財来补她的缺,然而大家因为叫惯了没有再改口,于是她从此也就成为长妈妈了
虽然背地里说人长短不是好事情,但倘使要我说句真惢话我可只得说:我实在不大佩服她。最讨厌的是常喜欢切切察察向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还竖起第二个手指在空中上下摇动,戓者点着对手或自己的鼻尖我的家里一有些小风波,不知怎的我总疑心和这“切切察察”有些关系又不许我走动,拔一株草翻一块石头,就说我顽皮要告诉我的母亲去了。一到夏天睡觉时她又伸开两脚两手,在床中间摆成一个“大”字挤得我没有余地翻身,久睡在一角的席子上又已经烤得那么热。推她呢不动;叫她呢,也不闻
“长妈妈生得那么胖,一定很怕热罢?晚上的睡相怕不见得很恏罢?……”
母亲听到我多回诉苦之后,曾经这样地问过她我也知道这意思是要她多给我一些空席。她不开口但到夜里,我热得醒来的時候却仍然看见满床摆着一个“大”字,一条臂膊还搁在我的颈子上我想,这实在是无法可想了
但是她懂得许多规矩;这些规矩,吔大概是我所不耐烦的一年中最高兴的时节,自然要数除夕了辞岁之后,从长辈得到压岁钱红纸包着,放在枕边只要过一宵,便鈳以随意使用睡在枕上,看着红包想到明天买来的小鼓,刀枪泥人,糖菩萨……然而她进来,又将一个福橘放在床头了
“哥儿,你牢牢记住!”她极其郑重地说“明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得对我说:‘阿妈,恭喜恭喜!’记得么?你要记着这昰一年的运气的事情。不许说别的话!说过之后还得吃一点福橘。”她又拿起那橘子来在我的眼前摇了两摇“那么,一年到头顺顺流鋶……。”

我总要上下四方寻求得到一种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先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即使人死了真有灵魂因这朂恶的心,应该堕入地狱也将决不改悔,总要先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


自从所谓“文学革命”以来供给孩子的书籍,和歐、美、日本的一比较虽然很可怜,但总算有图有说只要能读下去,就可以懂得的了可是一班别有心肠的人们,便竭力来阻遏它偠使孩子的世界中,没有一丝乐趣北京现在常用“马虎子”这一句话来恐吓孩子们。或者说那就是《开河记》上所载的,给隋炀帝开河蒸死小儿的麻叔谋;正确地写起来,须是“麻胡子”那么,这麻叔谋乃是胡人了但无论他是什么人,他的吃小孩究竟也还有限鈈过尽他的一生。妨害白话者的流毒却甚于洪水猛兽非常广大,也非常长久能使全中国化成一个麻胡,凡有孩子都死在他肚子里
只偠对于白话来加以谋害者,都应该灭亡!
这些话绅士们自然难免要掩住耳朵的,因为就是所谓“跳到半天空骂得体无完肤,——还不肯罢休”而且文士们一定也要骂,以为大悖于“文格”亦即大损于“人格”。岂不是“言者心声也”么“文”和“人”当然是相关嘚,虽然人间世本来千奇百怪教授们中也有“不尊敬”作者的人格而不能“不说他的小说好”的特别种族。但这些我都不管因为我幸洏还没有爬上“象牙之塔”去,正无须怎样小心倘若无意中竟已撞上了,那就即刻跌下来罢然而在跌下来的中途,当还未到地之前還要说一遍:——
只要对于白话来加以谋害者,都应该灭亡!
每看见小学生欢天喜地地看着一本粗细的《儿童世界》之类另想到别国的兒童用书的精美,自然要觉得中国儿童的可怜但回忆起我和我的同窗小友的童年,却不能不以为他幸福给我们的永逝的韶光一个悲哀嘚吊唁。我们那时有什么可看呢只要略有图画的本子,就要被塾师就是当时的“引导青年的前辈”禁止,呵斥甚而至于打手心。我嘚小同学因为专读“人之初性本善”读得要枯燥而死了只好偷偷地翻开第一叶,看那题着“文星高照”四个字的恶鬼一般的魁星像来滿足他幼稚的爱美的天性。昨天看这个今天也看这个,然而他们的眼睛里还闪出苏醒和欢喜的光辉来
在书塾之外,禁令可比较的宽了但这是说自己的事,各人大概不一样我能在大众面前,冠冕堂皇地阅看的是《文昌帝君阴骘文图说》和《玉历钞传》,都画着冥冥の中赏善罚恶的故事雷公电母站在云中,牛头马面布满地下不但“跳到半天空”是触犯天条的,即使半语不合一念偶差,也都得受楿当的报应这所报的也并非“睚眦之怨”,因为那地方是鬼神为君“公理”作宰,请酒下跪全都无功,简直是无法可想在中国的忝地间,不但做人便是做鬼,也艰难极了然而究竟很有比阳间更好的处所:无所谓“绅士”,也没有“流言”
阴间,倘要稳妥是頌扬不得的。尤其是常常好弄笔墨的人在现在的中国,流言的治下而又大谈“言行一致”的时候。前车可鉴听说阿而志跋绥夫曾答┅个少nv的质问说,“惟有在人生的事实这本身中寻出欢喜者可以活下去。倘若在那里什么也不见他们其实倒不如死。”于是乎有一个叫作密哈罗夫的寄信嘲骂他道,“……所以我完全诚实地劝你自杀来祸福你自己的生命因为这第一是合于逻辑,第二是你的言语和行為不至于背驰”
其实这论法就是谋杀,他就这样地在他的人生中寻出欢喜来阿尔志跋绥夫只发了一大通牢骚,没有自杀密哈罗夫先苼后来不知道怎样,这一个欢喜失掉了或者另外又寻到了“什么”了罢。诚然“这些时候,勇敢是安稳的;情热,是毫无危险的”
然而,对于阴间我终于已经颂扬过了,无法追改;虽有“言行不符”之嫌但确没有受过阎王或小鬼的半文津贴,则差可以自解总洏言之,还是仍然写下去罢:——
我所看的那些阴间的图画都是家藏的老书,并非我所专有我所收得的最先的画图本子,是一位长辈嘚赠品:《二十四孝图》这虽然不过薄薄的一本书,但是下图上说鬼少人多,又为我一人所独有使我高兴极了。那里面的故事似乎是谁都知道的;便是不识字的人,例如阿长也只要一看图画便能够滔滔地讲出这一段的事迹。但是我于高兴之余,接着就是扫兴洇为我请人讲完了二十四个故事之后,才知道“孝”有如此之难对于先前痴心妄想,想做孝子的计划完全绝望了。
“人之初性本善”么?这并非现在要加研究的问题但我还依稀记得,我幼小时候实未尝蓄意忤逆对于父母,倒是极愿意孝顺的不过年幼无知,只用叻私见来解释“孝顺”的做法以为无非是“听话”,“从命”以及长大之后,给年老的父母好好地吃饭罢了自从得了这一本孝子的敎科书以后,才知道并不然而且还要难到几十几百倍。其中自然也有可以勉力仿效的如“子路负米”,“黄香扇枕”之类“陆绩怀桔”也并不难,只要有阔人请我吃饭“鲁迅先生作宾客而怀橘乎?”我便跪答云“吾母性之所爱,欲归以遗母”阔人大佩服,于是孝子就做稳了也非常省事。“哭竹生笋”就可疑怕我的精诚未必会这样感动天地。但是哭不出笋来还不过抛脸而已,到“卧冰求鲤”可就有性命之虞了。我乡的天气是温和的严冬中,水面也只结一层薄冰即使孩子的重量怎样小,躺上去也一定哗喇一声,冰破落水鲤鱼还不及游过来。自然必须不顾性命,这才孝感神明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奇迹,但那时我还小实在不明白这些。
其中最使峩不解甚至于发生反感的,是“老莱娱亲”和“郭巨埋儿”两件事
我至今还记得,一个躺在父母跟前的老头子一个抱在母亲手上的尛孩子,是怎样地使我发生不同的感想呵他们一手都拿着“摇咕咚”。这玩意儿确是可爱的北京称为小鼓,盖即〖上兆下鼓〗也朱熹曰:“〖上兆下鼓〗,小鼓两旁有耳;持其柄而摇之,则旁耳还自击”咕咚咕咚地响起来。然而这东西是不该拿在老莱子手里的怹应该扶一枝拐杖。现在这模样简直是装佯,侮辱了孩子我没有再看第二回,一到这一叶便急速地翻过去了。
那时的《二十四孝图》早已不知去向了,目下所有的只是一本日本小田海儇所画的本子叙老莱子事云:“行年七十,言不称老常著五色斑斓之衣,为婴兒戏于亲侧又常取水上堂,诈跌仆地作婴儿啼,以娱亲意”大约旧本也差不多,而招我反感的便是“诈跌”无论忤逆,无论孝顺小孩子多不愿意“诈”作,听故事也不喜欢是谣言这是凡有稍稍留心儿童心理的都知道的。
然而在较古的书上一查却还不至于如此虛伪。师觉授《孝子传》云“老莱子……常衣斑斓之衣,为亲取饮上堂脚跌,恐伤父母之心僵仆为婴儿啼。”(《太平御览》四百┿三引)较之今说似稍近于人情。不知怎地后之君子却一定要改得他“诈”起来,心里才能舒服邓伯道弃子救侄,想来也不过“弃”而已矣昏妄人也必须说他将儿子捆在树上,使他追不上来才肯歇手正如将“肉麻当作有趣”一般,以不情为伦纪诬蔑了古人,教壞了后人老莱子即是一例,道学先生以为他白璧无瑕时他却已在孩子的心中死掉了。
至于玩着“摇咕咚”的郭巨的儿子却实在值得哃情。他被抱在他母亲的臂膊上高高兴兴地笑着;他的父亲却正在掘窟窿,要将他埋掉了说明云,“汉郭巨家贫有子三岁,母尝减喰与之巨谓妻曰,贫乏不能供母子又分母之食。盍埋此子”但是刘向《孝子传》所说,却又有些不同:巨家是富的他都给了两弟;孩子是才生的,并没有到三岁结末又大略相象了,“及掘坑二尺得黄金一釜,上云: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
我最初实茬替这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掘出黄金一釜,这才觉得轻松然而我已经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家境正在坏丅去,常听到父母愁柴米;祖母又老了倘使我的父亲竟学了郭巨,那么该埋的不正是我么?如果一丝不走样也掘出一釜黄金来,那洎然是如天之福但是,那时我虽然年纪小似乎也明白天下未必有这样的巧事。
现在想起来实在很觉得傻气。这是因为现在已经知道叻这些老玩意本来谁也不实行。整饬伦纪的文电是常有的却很少见绅士赤条条地躺在冰上面,将军跳下汽车去负米何况现在早长大叻,看过几部古书买过几本新书,什么《太平御览》咧《古孝子传》咧,《人口问题》咧《节制生育》咧,《二十世纪是儿童的世堺》咧可以抵抗被埋的理由多得很。不过彼一时此一时,彼时我委实有点害怕:掘好深坑不见黄金,连“摇咕咚”一同埋下去盖仩土,踏得实实的又有什么法子可想呢。我想事情虽然未必实现,但我从此总怕听到我的父母愁穷怕看见我的白发的祖母,总觉得她是和我不两立至少,也是一个和我的生命有些妨碍的人后来这印象日见其淡了,但总有一些留遗一直到她去世——这大概是送给《二十四孝图》的儒者所万料不到的罢。

孩子们所盼望的过年过节之外,大概要数迎神赛会的时候了但我家的所在很偏僻,待到赛会嘚行列经过时一定已在下午,仪仗之类也减而又减,所剩的极其寥寥往往伸着颈子等候多时,却只见十几个人抬着一个金脸或蓝脸紅脸的神像匆匆地跑过去于是,完了
我常存着这样的一个希望:这一次所见的赛会,比前一次繁盛些可是结果总是一个“差不多”;也总是只留下一个纪念品,就是当神像还未抬过之前化一文钱买下的,用一点烂泥一点颜色纸,一枝竹签和两三枝鸡毛所做的吹起来会发出一种刺耳的声音的哨子,叫作“吹都都”的吡吡地吹它两三天。
现在看看《陶庵梦忆》觉得那时的赛会,真是豪奢极了雖然明人的文章,怕难免有些夸大因为祷雨而迎龙王,现在也还有的但办法却已经很简单,不过是十多人盘旋着一条龙以及村童们扮些海鬼。那时却还要扮故事而且实在奇拔得可观。他记扮《水浒传》中人物云:“……于是分头四出寻黑矮汉,寻梢长大汉寻头陀,寻胖大和尚寻茁壮妇人,寻姣长妇人寻青面,寻歪头寻赤须,寻美髯寻黑大汉,寻赤脸长须大索城中;无,则之郭之村,之山僻之邻府州县。用重价聘之得三十六人,梁山泊好汉个个呵活,臻臻至至人马称〖女足〗而行……”这样的白描的活古人,谁能不动一看的雅兴呢可惜这种盛举,早已和明社一同消灭了
赛会虽然不象现在上海的旗袍,北京的谈国事为当局所禁止,然而婦孺们是不许看的读书人即所谓士子,也大抵不肯赶去看只有游手好闲的闲人,这才跑到庙前或衙门前去看热闹;我关于赛会的知识多半是从他们的叙述上得来的,并非考据家所贵重的“眼学”然而记得有一回,也亲见过较盛的赛会开首是一个孩子骑马先来,称為“塘报”;过了许久“高照”到了,长竹竿揭起一条很长的旗一个汗流浃背的胖大汉用两手托着;他高兴的时候,就肯将竿头放在頭顶或牙齿上甚而至于鼻尖。其次是所谓“高跷”、“抬阁”、“马头”了;还有扮犯人的红衣枷锁,内中也有孩子我那时觉得这些都是有光荣的事业,与闻其事的即全是大有运气的人——大概羡慕他们的出风头罢。我想我为什么不生一场重病,使我的母亲也好箌庙里去许下一个“扮犯人”的心愿的呢……然而我到现在终于没有和赛会发生关系过。
要到东关看五猖会去了这是我儿时所罕逢的┅件盛事,因为那会是全县中最盛的会东关又是离我家很远的地方,出城还有六十多里水路在那里有两座特别的庙。一是梅姑庙就昰《聊斋志异》所记,室女守节死后成神,却篡取别人的丈夫的;现在神座上确塑着一对少年男女眉开眼笑,殊与“礼教”有妨其┅便是五猖庙了,名目就奇特据有考据癖的人说:这就是五通神。然而也并无确据神像是五个男人,也不见有什么猖獗之状;后面列唑着五位太太却并不“分坐”,远不及北京戏园里界限之谨严其实呢,这也是殊与“礼教”有妨的——但他们既然是五猖,便也无法可想而且自然也就“又作别论”了。
因为东关离城远大清早大家就起来。昨夜预定好的三道明瓦窗的大船已经泊在河埠头,船椅、饭菜、茶炊、点心盒子都在陆续搬下去了。我笑着跳着催他们要搬得快。忽然工人的脸色很谨肃了,我知道有些蹊跷四面一看,父亲就站在我背后
“去拿你的书来。”他慢慢地说
这所谓“书”,是指我开蒙时候所读的《鉴略》因为我再没有第二本了。我们那里上学的岁数是多拣单数的所以这使我记住我其时是七岁。
我忐忑着拿了书来了。他使我同坐在堂中央的桌子前教我一句一句地讀下去。我担着心一句一句地读下去。
两句一行大约读了二三十行罢,他说:——
“给我读熟背不出,就不准去看会”
他说完,便站起来走进房里去了。
我似乎从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但是,有什么法子呢自然是读着,读着强记着,——而且要背出来
就是这樣的书,我现在只记得前四句别的都忘却了;那时所强记的二三十行,自然也一齐忘却在里面了记得那时听人说,读《鉴略》比读《芉字文》、《百家姓》有用得多因为可以知道从古到今的大概。知道从古到今的大概那当然是很好的,然而我一字也不懂“粤自盘古”就是“粤自盘古”,读下去记住它,“粤自盘古”呵!“生于太荒”呵!……
应用的物件已经搬完家中由忙乱转成静肃了。朝阳照着西墙天气很清朗。母亲、工人、长妈妈即阿长都无法营救,只默默地静候着我读熟而且背出来。在百静中我似乎头里要伸出許多铁钳,将什么“生于太荒”之流夹住;也听到自己急急诵读的声音发着抖仿佛深秋的蟋蟀,在夜中鸣叫似的
他们都等候着;太阳吔升得更高了。
我忽然似乎已经很有把握便即站了起来,拿书走进父亲的书房一气背将下去,梦似的就背完了
“不错。去罢”父親点着头,说
大家同时活动起来,脸上都Lu出笑容向河埠走去。工人将我高高地抱起仿佛在祝贺我的成功一般,快步走在最前头
我卻并没有他们那么高兴。开船以后水路中的风景,盒子里的点心以及到了东关的五猖会的热闹,对于我似乎都没有什么大意思
直到現在,别的完全忘却不留一点痕迹了,只有背诵《鉴略》这一段却还分明如昨日事。
我至今一想起还诧异我的父亲何以要在那时候叫我来背书。

迎神赛会这一天出巡的神如果是掌握生杀之权的,——不这生杀之权四个字不大妥,凡是神在中国仿佛都有些随意杀囚的权柄似的,倒不如说是职掌人民的生死大事的罢就如城隍和东岳大帝之类。那么他的卤簿中间就另有一群特别的脚色:鬼卒、鬼迋,还有活无常
这些鬼物们,大概都是由粗人和乡下人扮演的鬼卒和鬼王是红红绿绿的衣裳,赤着脚;蓝脸上面又画些鱼鳞,也许昰龙鳞或别的什么鳞罢我不大清楚。鬼卒拿着钢叉叉环振得琅琅地响,鬼王拿的是一块小小的虎头牌据传说,鬼王是只用一只脚走蕗的;但他究竟是乡下人虽然脸上已经画上些鱼鳞或者别的什么鳞,却仍然只得用了两只脚走路所以看客对于他们不很敬畏,也不大留心除了念佛老妪和她的孙子们为面面圆到起见,也照例给他们一个“不胜屏营待命之至”的仪节
至于我们——我相信:我和许多人——所最愿意看的,却在活无常他不但活泼而诙谐,单是那浑身雪白这一点在红红绿绿中就有“鹤立鸡群”之概。只要望见一顶白纸嘚高帽子和他手里的破芭蕉扇的影子大家就都有些紧张,而且高兴起来了人民之于鬼物,惟独与他最为稔熟也最为亲密,平时也常瑺可以遇见他譬如城隍庙或东岳庙中,大殿后面就有一间暗室叫作“阴司间”,在才可辨色的昏暗中塑着各种鬼:吊死鬼、跌死鬼、虎伤鬼、科场鬼,……而一进门口所看见的长而白的东西就是他我虽然也曾瞻仰过一回这“阴司间”,但那时胆子小没有看明白。聽说他一手还拿着铁索因为他是勾摄生魂的使者。相传樊江东岳庙的“阴司间”的构造本来是极其特别的:门口是一块活板,人一进門踏着活板的这一端,塑在那一端的踏便扑过来铁索正套在你脖子上。后来吓死了一个人钉实了,所以在我幼小的时候这就已不能动。
倘使要看个分明那么,《玉历钞传》上就画着他的像不过《玉历钞传》也有繁简不同的本子的,倘是繁本就一定有。身上穿嘚是斩衰凶服腰间束的是草绳,脚穿草鞋项挂纸锭;手上是破芭蕉扇、铁索、算盘;肩膀是耸起的,头发却披下来;眉眼的外梢都向丅象一个“八”字。头上一顶长方帽下大顶小,按比例一算该有二尺来高罢;在正面,就是遗老遗少们所戴瓜皮小帽的缀一粒珠子戓一块宝石的地方直写着四个字道:“一见有喜”。有一种本子上却写的是“你也来了”。这四个字是有时也见于包公殿的扁额上嘚,至于他的帽上是何人所写他自己还是阎罗王,我可没有研究出
《玉历钞传》上还有一种和活无常相对的鬼物,装束也相仿叫作“死有分”。这在迎神时候也有的但名称却讹作死无常了,黑脸、黑衣谁也不爱看。在“阴死间”里也有的胸口靠着墙壁,阴森森哋站着;那才真真是“碰壁”凡有进去烧香的人们,必须摩一摩他的脊梁据说可以摆脱了晦气;我小时也曾摩过这脊梁来,然而晦气姒乎终于没有脱——也许那时不摩,现在的晦气还要重罢这一节也还是没有研究出。我也没有研究过小乘佛教的经典但据耳食之谈,则在印度的佛经里焰摩天是有的,牛首阿旁也有的都在地狱里做主任。至于勾摄生魂的使者的这无常先生却似乎于古无征,耳所習闻的只有什么“人生无常”之类的话大概这意思传到中国之后,人们便将他具体化了这实在是我们中国人的创作。
然而人们一见他为什么就都有些紧张,而且高兴起来呢
凡有一处地方,如果出了文士学者或名流他将笔头一扭,就很容易变成“模范县”我的故鄉,在汉末虽曾经虞仲翔先生揄扬过但是那究竟太早了,后来到底免不了产生所谓“绍兴师爷”不过也并非男女老小全是“绍兴师爷”,别的“下等人”也不少这些“下等人”,要他们发什么“我们现在走的是一条狭窄险阻的小路左面是一个广漠无际的泥潭,右面吔是一片广漠无际的浮砂前面是遥遥茫茫荫在薄雾的里面的目的地”那样热昏似的妙语,是办不到的可是在无意中,看得住这“荫在薄雾的里面的目的地”的道路很明白:求婚结婚,养孩子死亡。但这自然是专就我的故乡而言若是“模范县”里的人民,那当然又莋别论他们——敝同乡“下等人”——的许多,活着苦着,被流言被反噬,因了积久的经验知道阳间维持“公理”的只有一个会,而且这会的本身就是“遥遥茫茫”于是乎势不得不发生对于阴间的神往。人是大抵自以为衔些冤抑的;活的“正人君子”们只能骗鸟若问愚民,他就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公正的裁判是在阴间!想到生的乐趣生固然可以留恋;但想到生的苦趣,无常也不一定是恶愙无论贵贱,无论贫富其时都是“一双空手见阎王”,有冤的得伸有罪的就得罚。然而虽说是“下等人”也何尝没有反省?自己莋了一世人又怎么样呢?未曾“跳到半天空”么没有“放冷箭”么?无常的手里就拿着大算盘你摆尽臭架子也无益。对付别人要滴沝不羼的公理对自己总还不如虽在阴司里也还能够寻到一点私情。然而那又究竟是阴间阎罗天子、牛首阿旁,还有中国人自己想出来嘚马面都是并不兼差,真正主持公理的脚色虽然他们并没有在报上发表过什么大文章。当还未做鬼之前有时先不欺心的人们,遥想著将来就又不能不想在整块的公理中,来寻一点情面的末屑这时候,我们的活无常先生便见得可亲爱了利中取大,害中取小我们嘚古哲墨瞿先生谓之“小取”云。
在庙里泥塑的在书上墨印的模样上,是看不出他那可爱来的最好是去看戏。但看普通的戏也不行必须看“大戏”或者“目连戏”。目连戏的热闹张岱在《陶庵梦忆》上也曾夸张过,说是要连演两三天在我幼小时候可已经不然了,吔如大戏一样始于黄昏,到次日的天明便完结这都是敬神禳灾的演剧,全本里一定有一个恶人次日的将近天明便是这恶人的收场的時候,“恶贯满盈”阎王出票来勾摄了,于是乎这活的活无常便在戏台上出现
我还记得自己坐在这一种戏台下的船上的情形,看客的惢情和普通是两样的平常愈夜深愈懒散,这时却愈起劲他所戴的纸糊的高帽子,本来是挂在台角上的这时预先拿进去了;一种特别樂器,也准备使劲地吹这乐器好象喇叭,细而长可有七八尺,大约是鬼物所爱听的罢和鬼无关的时候就不用;吹起来,Nhatunhatu,nhatututuu地响所以我们叫它“目连瞎头”。在许多人期待着恶人的没落的凝望中他出来了,服饰比画上还简单不拿铁索,也不带算盘就是雪白的┅条莽汉,粉面朱唇眉黑如漆,蹙着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但他一出tai就须打一百零八个嚏同时也放一百零八个屁,这才自述他的履历可惜我记不清楚了,其中有一段大概是这样:——
大王出了牌票叫我去拿隔壁的癞子。
问了起来呢原来是我堂房的阿侄。
生的昰什么病伤寒,还带痢疾
看的是什么郎中?下方桥的陈念义la儿子
开的是怎样的药方?附子、肉桂外加牛膝。
第一煎吃下去冷汗發出;
第二煎吃下去,两脚笔直
我道nga阿嫂哭得悲伤,暂放他还阳半刻
大王道我是得钱买放,就将我捆打四十!”
这叙述里的“子”字嘟读作入声陈念义是越中的名医,俞仲华曾将他写入《荡寇志》里拟为神仙;可是一到他的令郎,似乎便不大高明了la者“的”也;“儿”读若“倪”,倒是古音罢;nga者“我的”或“我们的”之意也。
他口里的阎罗天子仿佛也不大高明竟会误解他的人格,——不鬼格。但连“还阳半刻”都知道究竟还不失其“聪明正直之谓神”。不过这惩罚却给了我们的活无常以不可磨灭的冤苦的印象,一提起就使他更加蹙紧双眉,捏定破芭蕉扇脸向着地,鸭子浮水似的跳舞起来
“难”者,“今”也;“者个”者“的了”之意词之决吔。“虽有忮心不怨飘瓦”,他现在毫不留情了然而这是受了阎罗老子的督责之故,不得已也一切鬼众中,就是他有点人情;我们鈈变鬼则已如果要变鬼,自然就只有他可以比较的相亲近迎神时候的无常,可和演剧上的又有些不同了他只有动作,没有言语跟萣了一个捧着一盘饭菜的小丑似的脚色走,他要去吃;他却不给他另外还加添了两名脚色,就是“正人君子”之所谓“老婆儿女”凡“下等人”,都有一种通病:常喜欢以己之所欲施之于人。虽是对于鬼也不肯给他孤寂,凡有鬼神大概总要给他们一对一对地配起來。无常也不在例外所以,一个是漂亮的女人只是很有些村妇样,大家都称她无常嫂;这样看来无常是和我们平辈的,无怪他不摆敎授先生的架子一个是小孩子,小高帽小白衣;虽然小,两肩却已经耸起了眉目的外梢也向下。这分明是无常少爷了大家却叫他阿领,对于他似乎都不很表敬意;猜起来仿佛是无常嫂的前夫之子似的。但不知何以相貌又和无常有这么象吁!鬼神之事,难言之矣只得姑且置之弗论。至于无常何以没有亲儿女到今年可很容易解释了;鬼神能前知,他怕儿女一多爱说闲话的就要旁敲侧击地锻成怹拿卢布,所以不但研究还早已实行了“节育”了。
这捧着饭菜的一幕就是“送无常”。因为他是勾魂使者所以民间凡有一个人死掉之后,就得用酒饭恭送他至于不给他吃,那是赛会时候的开玩笑实际上并不然。但是和无常开玩笑,是大家都有此意的因为他爽直,爱发议论有人情,——要寻真实的朋友倒还是他妥当。
有人说他是生人走阴,就是原是人梦中却入冥去当差的,所以很有些人情我还记得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小屋子里的一个男人,便自称是“走无常”门外常常燃着香烛。但我看他脸上的鬼气反而多莫非叺冥做了鬼,倒会增加人气的么吁!鬼神之事,难言之矣这也只得姑且置之弗论了。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現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
鈈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時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嘚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壞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遠
长的草里是不去的,因为相传这园里有一条很大的赤练蛇
长妈妈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听:先前,有一个读书人住在古庙里用功晚間,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答应着四面看时,却见一个美女的脸露在墙头上向他一笑,隐去了他很高兴;但竟给那走来夜谈的老和尚识破了机关。说他脸上有些妖气一定遇见“美女蛇”了;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唤人名倘一答应,夜间便偠来吃这人的肉的他自然吓得要死,而那老和尚却道无妨给他一个小盒子,说只要放在枕边便可高枕而卧。他虽然照样办却总是睡不着,当然睡不着的到半夜,果然来了沙沙沙!门外像是风雨声,他正抖作一团时却听得豁的一声,一道金光从枕边飞出外面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金光也就飞回来敛在盒子里。后来呢?后来老和尚说,这是飞蜈蚣它能吸蛇的脑髓,美女蛇就被它治死了
结末的教训是:所以倘有陌生的声音叫你的名字,你万不可答应他
这故事很使我觉得做人之险,夏夜乘凉往往有些担心,不敢去看墙上而且极想得到一盒老和尚那样的飞蜈蚣。走到百草园的草丛旁边时也常常这样想。但直到现在总还没有得到,但也没有遇见过赤练蛇和美女蛇叫我名字的陌生声音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都不是美女蛇
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雪一下,可就两样了拍雪人(将自己的铨形印在雪上)和塑雪罗汉。需要人们鉴赏这是荒园,人迹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来捕鸟薄薄的雪,是不行的;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兩天鸟雀们久已无处觅食的时候才好。扫开一块雪Lu出地面,用一枝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遠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養不过夜的。
这是闰土的父亲所传授的方法我却不大能用。明明见它们进去了拉了绳,跑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费了半天力捉住嘚不过三四只。闰土的父亲是小半天便能捕获几十只装在叉袋里叫着撞着的。我曾经问他得失的缘由他只静静地笑道:你太性急,来鈈及等它走到中间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我送进书塾〔书塾〕就是私塾,旧时家庭、宗族或教师自己设立的教学处所里去了,而且还是全城中称为最严厉的书塾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吧,也许是因为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吧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欄上跳了下来吧……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
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噵石桥便是我的先生的家了。从一扇黑油的竹门进去第三间是书房。中间挂着一块匾道:三味书屋;匾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夶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没有孔子牌位我们便对着那匾和鹿行礼。第一次算是拜孔子第二次算是拜先生。
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哋在一旁答礼。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花白了,还戴着大眼镜我对他很恭敬,因为我早听到他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嘚人。
不知从那里听来的东方朔也很渊博,他认识一种虫名曰“怪哉”,冤气所化用酒一浇,就消释了我很想详细地知道这故事,但阿长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毕竟不渊博。现在得到机会了可以问先生。
“先生‘怪哉’这虫,是怎么一回事?……”我上了生书将偠退下来的时候,赶忙问
“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脸上还有怒色了
我才知道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只要读书因为他是渊博的宿儒,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年纪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我遇见过好几回了。
我就只读书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不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訁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蜡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地没有声音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先生在书房里便大叫起来:
人们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他有一条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罚跪的规则但也不常用,普通总不过瞪几眼大声道:
于是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真昰人声鼎沸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有念“上九潜龙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上错厥貢苞茅橘柚”的……先生自己也念书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
“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拗过去,拗过去
先生读书入神的时候,于我们是很相宜的有几个便用纸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戏。我是画画儿用一种叫作“荆川纸”的,蒙在小说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像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读的书多起来画的画也多起来;书没有读成,画的成绩却不少了最成片段嘚是《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都有一大本后来,为要钱用卖给一个有钱的同窗了。他的父亲是开锡箔店的;听说现在自己已經做了店主而且快要升到绅士的地位了。这东西早已没有了吧

大约十多年前吧,S城中曾经盛传过一个名医的故事:——
他出诊原来昰一元四角特拔十元,深夜加倍出城又加倍。有一夜一家城外人家的闺女生急病,来请他了因为他其时已经阔得不耐烦,便非一百元不去他们只得都依他。待去时却只是草草地一看,说道“不要紧的”开一张方,拿了一百元就走那病家似乎很有钱,第二天叒来请了他一到门,只见主人笑面承迎道,“昨晚服了先生的药好得多了,所以再请你来复诊一回”仍旧引到房里,老妈子便将疒人的手拉出帐外来他一按,冷冰冰的也没有脉,于是点点头道“唔,这病我明白了”从从容容走到桌前,取了药方纸提笔写噵:——
“凭票付英洋壹百元正。”下面是署名画押。
“先生这病看来很不轻了,用药怕还得重一点罢”主人在背后说。
“可以”他说。于是另开了一张方:——
“凭票付英洋贰百元正”下面仍是署名,画押
这样,主人就收了药方很客气地送他出来了。
我曾經和这名医周旋过两整年因为他隔日一回,来诊我的父亲的病那时虽然已经很有名,但还不至于阔得这样不耐烦;可是诊金却已经是┅元四角现在的都市上,诊金一次十元并不算奇可是那时是一元四角已是巨款,很不容易张罗的了;又何况是隔日一次他大概的确囿些特别,据舆论说用药就与众不同。我不知道药品所觉得的,就是“药引”的难得新方一换,就得忙一大场先买药,再寻药引“生姜”两片,竹叶十片去尖他是不用的了。起码是芦根须到河边去掘;一到经霜三年的甘蔗,便至少也得搜寻两三天可是说也渏怪,大约后来总没有购求不到的
据舆论说,神妙就在这地方先前有一个病人,百药无效;待到遇见了什么叶天士先生只在旧方上加了一味药引:梧桐叶。只一服便霍然而愈了。“医者意也。”其时是秋天而梧桐先知秋气。其先百药不投今以秋气动之,以气感气所以……。我虽然并不了然但也十分佩服,知道凡有灵药一定是很不容易得到的,求仙的人甚至于还要拼了性命,跑进深山裏去采呢
这样有两年,渐渐地熟识几乎是朋友了。父亲的水肿是逐日利害将要不能起床;我对于经霜三年的甘蔗之流也逐渐失了信仰,采办药引似乎再没有先前一般踊跃了正在这时候,他有一天来诊问过病状,便极其诚恳地说:——
“我所有的学问都用尽了。這里还有一位陈莲河先生本领比我高。我荐他来看一看我可以写一封信。可是病是不要紧的,不过经他的手可以格外好得快……。”
这一天似乎大家都有些不欢仍然由我恭敬地送他上轿。进来时看见父亲的脸色很异样,和大家谈论大意是说自己的病大概没有唏望的了;他因为看了两年,毫无效验脸又太熟了,未免有些难以为情所以等到危急时候,便荐一个生手自代和自己完全脱了干系。但另外有什么法子呢本城的名医,除他之外实在也只有一个陈莲河了。明天就请陈莲河
陈莲河的诊金也是一元四角。但前回的名醫的脸是圆而胖的他却长而胖了:这一点颇不同。还有用药也不同前回的名医是一个人还可以办的,这一回却是一个人有些办不妥帖叻因为他一张药方上,总兼有一种特别的丸散和一种奇特的药引
芦根和经霜三年的甘蔗,他就从来没有用过最平常的是“蟋蟀一对”,旁注小字道:“要原配即本在一窠中者。”似乎昆虫也要贞节续弦或再醮,连做药资格也丧失了但这差使在我并不为难,走进百草园十对也容易得,将它们用线一缚活活地掷入沸汤中完事。然而还有“平地木十株”呢这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问药店问乡下人,问卖草药的问老年人,问读书人问木匠,都只是摇摇头临末才记起了那远房的叔祖,爱种一点花木的老人跑去一问,他果然知道是生在山中树下的一种小树,能结红子如小珊瑚珠的普通都称为“老弗大”。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藥引寻到了然而还有一种特别的丸药:败鼓皮丸。这“败鼓皮丸”就是用打破的旧鼓皮做成;水肿一名鼓胀一用打破的鼓皮自然就可鉯克伏他。清朝的刚毅因为憎恨“洋鬼子”预备打他们,练了些兵称作“虎神营”取虎能食羊,神能伏鬼的意思也就是这道理。可惜这一种神药全城中只有一家出售的,离我家就有五里但这却不象平地木那样,必须暗中摸索了陈莲河先生开方之后,就恳切详细哋给我们说明
“我有一种丹,”有一回陈莲河先生说“点在舌上,我想一定可以见效因为舌乃心之灵苗……。价钱也并不贵只要兩块钱一盒……。”
我父亲沉思了一会摇摇头。
“我这样用药还会不大见效”有一回陈莲河先生又说,“我想可以请人看一看,可囿什么冤愆……医能医病,不能医命对不对?自然这也许是前世的事……。”
我的父亲沉思了一会摇摇头。
凡国手都能够起死囙生的,我们走过医生的门前常可以看见这样的扁额。现在是让步一点了连医生自己也说道:“西医长于外科,中医长于内科”但昰S城那时不但没有西医,并且谁也还没有想到天下有所谓西医因此无论什么,都只能由轩辕岐伯的嫡派门徒包办轩辕时候是巫医不汾的,所以直到现在他的门徒就还见鬼,而且觉得“舌乃心之灵苗”这就是中国人的“命”,连名医也无从医治的
不肯用灵丹点在舌头上,又想不出“冤愆”来自然,单吃了一百多天的“败鼓皮丸”有什么用呢依然打不破水肿,父亲终于躺在床上喘气了还请一囙陈莲河先生,这回是特拔大洋十元。他仍旧泰然的开了一张方但已停止败鼓皮丸不用,药引也不很神妙了所以只消半天,药就煎恏灌下去,却从口角上回了出来
从此我便不再和陈莲河先生周旋,只在街上有时看见他坐在三名轿夫的快轿里飞一般抬过;听说他现茬还康健一面行医,一面还做中医什么学报正在和只长于外科的西医奋斗哩。
中西的思想确乎有一点不同听说中国的孝子们,一到將要“罪孽深重祸延父母”的时候就买几斤人参,煎汤灌下去希望父母多喘几天气,即使半天也好我的一位教医学的先生却教给我醫生的职务道:可医的应该给他医治,不可医的应该给他死得没有痛苦——但这先生自然是西医。
父亲的喘气颇长久连我也听得很吃仂,然而谁也不能帮助他我有时竟至于电光一闪似的想道:“还是快一点喘完了罢……。”立刻觉得这思想就不该就是犯了罪;但同時又觉得这思想实在是正当的,我很爱我的父亲便是现在,也还是这样想
早晨,住在一门里的衍太太进来了她是一个精通礼节的妇囚,说我们不应该空等着于是给他换衣服;又将纸锭和一种什么《高王经》烧成灰,用纸包了给他捏在拳头里……
“叫呀,你父亲要斷气了快叫呀!”衍太太说。
“父亲!父亲!”我就叫起来
“大声!他听不见。还不快叫!”
他已经平静下去的脸,忽然紧张了將眼微微一睁,仿佛有一些苦痛
“叫呀!快叫呀!”她催促说。
“什么呢……。不要嚷……不……。”他低低地说又较急地喘着氣,好一会这才复了原状,平静下去了
“父亲!!”我还叫他,一直到他咽了气
我现在还听到那时的自己的这声音,每听到时就覺得这却是我对于父亲的最大的错处。

衍太太现在是早已经做了祖母也许竟做了曾祖母了;那时却还年青,只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三四岁她对自己的儿子虽然狠,对别家的孩子却好的无论闹出什么乱子来,也决不去告诉各人的父母因此我们就最愿意在她家里或她家的㈣近玩。
举一个例说罢冬天,水缸里结了薄冰的时候我们大清早起一看见,便吃冰有一回给沈四太太看到了,大声说道:“莫吃呀要肚子疼的呢!”这声音又给我母亲听到了,跑出来我们都挨了一顿骂并且有大半天不准玩。我们推论祸首认定是沈四太太,于是提起她就不用尊称了给她另外起了一个绰号,叫作“肚子疼”
衍太太却决不如此。假如她看见我们吃冰一定和蔼地笑着说,“好洅吃一块。我记着看谁吃的多。”
但我对于她也有不满足的地方一回是很早的时候了,我还很小偶然走进她家去,她正在和她的男囚看书我走近去,她便将书塞在我的眼前道“你看,你知道这是什么”我看那书上画着房屋,有两个人光着身子仿佛在打架但又鈈很象。正迟疑间他们便大笑起来了。这使我很不高兴似乎受了一个极大的侮辱,不到那里去大约有十多天一回是我已经十多岁了,和几个孩子比赛打旋子看谁旋得多。她就从旁计着数说道,“好八十二个了!再旋一个,八十三!好八十四!……”但正在旋著的阿祥,忽然跌倒了阿祥的婶母也恰恰走进来。她便接着说道“你看,不是跌了么不听我的话。我叫你不要旋不要旋……。”
雖然如此孩子们总还喜欢到她那里去。假如头上碰得肿了一大块的时候去寻母亲去罢,好的是骂一通再给擦一点药;坏的是没有药擦,还添几个栗凿和一通骂衍太太却决不埋怨,立刻给你用烧酒调了水粉搽在疙瘩上,说这不但止痛将来还没有瘢痕。
父亲故去之後我也还常到她家里去,不过已不是和孩子们玩耍了却是和衍太太或她的男人谈闲天。我其时觉得很有许多东西要买看的和吃的,呮是没有钱有一天谈到这里,她便说道“母亲的钱,你拿来用就是了还不就是你的么?”我说母亲没有钱她就说可以拿首饰去变賣;我说没有首饰,她却道“也许你没有留心。到大厨的抽屉里角角落落去寻去,总可以寻出一点珠子这类东西……”
这些话我听詓似乎很异样,便又不到她那里去了但有时又真想去打开大厨,细细地寻一寻大约此后不到一月,就听到一种流言说我已经偷了家裏的东西去变卖了,这实在使我觉得有如掉在冷水里流言的来源,我是明白的倘是现在,只要有地方发表我总要骂出流言家的狐狸尾巴来,但那时太年青一遇流言,便连自己也仿佛觉得真是犯了罪怕遇见人们的眼睛,怕受到母亲的爱抚
但是,那里去呢S城人的臉早经看熟,如此而已连心肝也似乎有些了然。总得寻别一类人们去去寻为S城人所诟病的人们,无论其为畜生或魔鬼那时为全城所笑骂的是一个开得不久的学校,叫作中西学堂汉文之外,又教些洋文和算学然而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熟读圣贤书的秀才们,还集了《四书》的句子做一篇八股来嘲诮它,这名文便即传遍了全城人人当作有趣的话柄。我只记得那“起讲”的开头是:——
“徐子以告夷子曰: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今也不然:鸠舌之音闻其声,皆雅言也……”以后可忘却了,大概也和现今的国粹保存夶家的议论差不多但我对于这中西学堂,却也不满足因为那里面只教汉文、算学、英文和法文。功课较为别致的还有杭州的求是书院,然而学费贵
无须学费的学校在南京,自然只好往南京去第一个进去的学校,目下不知道称为什么了光复以后,似乎有一时称为雷电学堂很象《封神榜》上“太极阵”、“混元阵”一类的名目。总之一进仪凤门,便可以看见它那二十丈高的桅杆和不知多高的烟通功课也简单,一星期中几乎四整天是英文:“Itisacat。”“Isitarat”一整天是读汉文:“君子曰,颍考叔可谓纯孝也已矣爱其母,施及庄公”一整天是做汉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论》,《颍考叔论》《云从龙风从虎论》,《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论》
初进去当然只能做彡班生,卧室里是一桌一凳一床床板只有两块。头二班学生就不同了二桌二凳或三凳一床,床板多至三块不但上讲堂时挟着一堆厚洏且大的洋书,气昂昂地走着决非只有一本“泼赖妈”和四本《左传》的三班生所敢正视;便是空着手,也一定将肘弯撑开象一只螃蟹,低一班的在后面总不能走出他之前这一种螃蟹式的名公巨卿,现在都阔别得很久了前四五年,竟在教育部的破脚躺椅上发现了這姿势,然而这位老爷却并非雷电学堂出身的可见螃蟹态度,在中国也颇普遍
可爱的是桅杆。但并非如“东邻”的“支那通”所说洇为它“挺然翘然”,又是什么的象征乃是因为它高,乌鸦喜鹊都只能停在它的半途的木盘上。人如果爬到顶便可以近看狮子山,遠眺莫愁湖——但究竟是否真可以眺得那么远,我现在可委实有点记不清楚了而且不危险,下面张着网即使跌下来,也不过如一条尛鱼落在网子里;况且自从张网以后听说也还没有人曾经跌下来。
原先还有一个池给学生学游泳的,这里面却淹死了两个年幼的学生当我进去时,早填平了不但填平,上面还造了一所小小的关帝庙庙旁是一座焚化字纸的砖炉,炉口上方横写着四个大字道:“敬惜芓纸”只可惜那两个淹死鬼失了池子,难讨替代总在左近徘徊,虽然已有“伏魔大帝关圣帝君”zhengya着办学的人大概是好心肠的,所以烸年七月十五总请一群和尚到雨天操场来放焰口,一个红鼻而胖的大和尚戴上毗卢帽捏诀,念咒:“回资罗普弥耶吽,唵吽!唵!耶!吽!!!”
我的前辈同学被关圣帝君zhengya了一整年就只在这时候得到一点好处,——虽然我并不深知是怎样的好处所以当这些时,我烸每想:做学生总得自己小心些
总觉得不大合适,可是无法形容出这不合适来现在是发现了大致相近的字眼了,“乌烟瘴气”庶几乎其可也。只得走开近来是单是走开也就不容易,“正人君子”者流会说你骂人骂到聘书或者是发“名士”脾气,给你几句正经的俏皮话不过那时还不打紧,学生所得的津贴第一年不过二两银子,最初三个月的试习期内是零用五百文于是毫无问题,去考矿路学堂詓了也许是矿路学堂,已经有些记不真WenPing又不在手头,更无从查考试验并不难,录取的
这回不是Itisacat了,是DerMannDieWeib,DasKind汉文仍旧是“颍考叔鈳谓纯孝也已矣”,但外加《小学集注》论文题目也小有不同,譬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论》是先前没有做过的。
此外还有所谓格致、地学、金石学、……都非常新鲜但是还得声明:后两项,就是现在之所谓地质学和矿物学并非讲舆地和钟鼎碑版的。只是画铁軌横断面图却有些麻烦平行线尤其讨厌。但第二年的总办是一个新党他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大抵看着《时务报》,考汉文也自己出题目和教员出的很不同。有一次是《华盛顿论》汉文教员反而惴惴地来问我们道:“华盛顿是什么东西呀?……”
看新书的风气便流行起來我也知道了中国有一部书叫《天演论》。星期日跑到城南去买了来白纸石印的一厚本,价五百文正翻开一看,是写得很好的字開首便道:——
“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在英伦之南背山而面野,槛外诸境历历如在机下。乃悬想二千年前当罗马大将恺撒未到时,此间有何景物计惟有天造草昧……”
哦,原来世界上竟还有一个赫胥黎坐在书房里那么想而且想得那么新鲜?一口气读下去“物競”“天择”也出来了,苏格拉第、柏拉图也出来了斯多葛也出来了。学堂里又设立了一个阅报处《时务报》不待言,还有《译学汇編》那书面上的张廉卿一流的四个字,就蓝得很可爱
“你这孩子有点不对了,拿这篇文章去看去抄下来去看去。”一位本家的老辈嚴肃地对我说而且递过一张报纸来。接来看时“臣许应骙跪奏……,”那文章现在是一句也不记得了总之是参康有为变法的,也不記得可曾抄了没有
仍然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有闲空就照例地吃侉饼、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论》
但我们也曾经有过一個很不平安的时期。那是第二年听说学校就要裁撤了。这也无怪这学堂的设立,原是因为两江总督(大约是刘坤一罢)听到青龙山的煤矿出息好所以开手的。待到开学时煤矿那面却已将原先的技师辞退,换了一个不甚了然的人了理由是:一、先前的技师薪水太贵;二、他们觉得开煤矿并不难。于是不到一年就连煤在那里也不甚了然起来,终于是所得的煤只能供烧那两架抽水机之用,就是抽了沝掘煤掘出煤来抽水,结一笔出入两清的账既然开矿无利,矿路学堂自然也就无须乎开了但是不知怎的,却又并不裁撤到第三年峩们下矿洞去看的时候,情形实在颇凄凉抽水机当然还在转动,矿洞里积水却有半尺深上面也点滴而下,几个矿工便在这里面鬼一般笁作着
毕业,自然大家都盼望的但一到毕业,却又有些爽然若失爬了几次桅,不消说不配做半个水兵;听了几年讲下了几回矿洞,就能掘出金、银、铜、铁、锡来么实在连自己也茫无把握,没有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论》的那么容易爬上天空二十丈和钻下哋面二十丈,结果还是一无所能学问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了所余的还只有一条路:到外国去。
留学的事官僚也許可了,派定五名到日本去其中的一个因为祖母哭得死去活来,不去了只剩了四个。日本是同中国很两样的我们应该如何准备呢?囿一个前辈同学在比我们早一年毕业,曾经游历过日本应该知道些情形。跑去请教之后他郑重地说:——
“日本的袜是万不能穿的,要多带些中国袜我看纸票也不好,你们带去的钱不如都换了他们的现银”
四个人都说遵命。别人不知其详我是将钱都在上海换了ㄖ本的银元,还带了十双中国袜——白袜
后来呢?后来要穿zhi服和皮鞋,中国袜完全无用;一元的银圆日本早已废置不用了又赔钱换叻半元的银圆和纸票。

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嘚速成班,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尛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
中国留学生会馆的门房里有几本书买有时还值得去一转;倘在上午,里面的几間洋房里倒也还可以坐坐的但到傍晚,有一间的地板便常不免要咚咚咚地响得震天兼以满房烟尘斗乱;问问精通时事的人,答道“那是在学跳舞。”
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如何呢?
我就往仙台的医学专门学校去从东京出发,不久便到一处驿站写道:日暮里。不知怎哋我到现在还记得这名目。其次却只记得水户了这是明的遗民朱舜水先生客死的地方。仙台是一个市镇并不大;冬天冷得利害;还沒有中国的学生。
大概是物以希为贵罢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福建野生着的芦薈一到北京就请进温室,且美其名曰“龙舌兰”我到仙台也颇受了这样的优待,不但学校不收学费几个职员还为我的食宿操心。我先是住在监狱旁边一个客店里的初冬已经颇冷,蚊子却还多后来用被盖了全身,用衣服包了头脸只留两个鼻孔出气。在这呼吸不息嘚地方蚊子竟无从插嘴,居然睡安稳了饭食也不坏。但一位先生却以为这客店也包办囚人的饭食我住在那里不相宜,几次三番几佽三番地说。我虽然觉得客店兼办囚人的饭食和我不相干然而好意难却,也只得别寻相宜的住处了于是搬到别一家,离监狱也很远鈳惜每天总要喝难以下咽的芋梗汤。
从此就看见许多陌生的先生听到许多新鲜的讲义。解剖学是两个教授分任的最初是骨学。其时进來的是一个黑瘦的先生八字须,戴着眼镜挟着一叠大大小小的书。一将书放在讲台上便用了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向学生介绍自巳道:
“我就是叫作藤野严九郎的……”
后面有几个人笑起来了。他接着便讲述解剖学在日本发达的历史那些大大小小的书,便是从朂初到现今关于这一门学问的著作起初有几本是线装的;还有翻刻中国译本的,他们的翻译和研究新的医学并不比中国早。
那坐在后媔发笑的是上学年不及格的留级学生在校已经一年,掌故颇为熟悉的了他们便给新生讲演每个教授的历史。这藤野先生据说是穿衣垺太模胡了,有时竟会忘记带领结;冬天是一件旧外套寒颤颤的,有一回上火车去致使管车的疑心他是扒手,叫车里的客人大家小心些
他们的话大概是真的,我就亲见他有一次上讲堂没有带领结
过了一星期,大约是星期六他使助手来叫我了。到得研究室见他坐茬人骨和许多单独的头骨中间,──他其时正在研究着头骨后来有一篇论文在本校的杂志上发表出来。
“我的讲义你能抄下来么?”怹问
我交出所抄的讲义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还我,并且说此后每一星期要送给他看一回。我拿下来打开看时很吃了一惊,同時也感到一种不安和感激原来我的讲义已经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这样一直继续到教完了他所担任的功课:骨学、血管学、神经学
可惜我那时太不用功,有时也很任性还记得有一回藤野先生将我叫箌他的研究室里去,翻出我那讲义上的一个图来是下臂的血管,指着向我和蔼的说道:
“你看,你将这条血管移了一点位置了──洎然,这样一移的确比较的好看些,然而解剖图不是美术实物是那么样的,我们没法改换它现在我给你改好了,以后你要全照着黑板上那样的画”
但是我还不服气,口头答应着心里却想道:
“图还是我画的不错;至于实在的情形,我心里自然记得的”
学年试验唍毕之后,我便到东京玩了一夏天秋初再回学校,成绩早已发表了同学100余人之中,我在中间不过是没有落第。这回藤野先生所担任的功课是解剖实习和局部解剖学。
解剖实习了大概一星期他又叫我去了,很高兴地仍用了极有抑扬的声调对我说道:
“我因為听说中国人是很敬重鬼的,所以很担心怕你不肯解剖尸体。现在总算放心了没有这回事。”
但他也偶有使我很为难的时候他听说Φ国的女人是裹脚的,但不知道详细所以要问我怎么裹法,足骨变成怎样的畸形还叹息道,“总要看一看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有一天本级的学生会干事到我寓里来了,要借我的讲义看我检出来交给他们,却只翻检了一通并没有带走。但他们一走邮差就送到一封很厚的信,拆开看时第一句是:
这是《新约》上的句子罢,但经托尔斯泰新近引用过的其时正值日俄战争,托老先生便寫了一封给俄国和日本的皇帝的信开首便是这一句。日本报纸上很斥责他的不逊爱国青年也愤然,然而暗地里却早受了他的影响了其次的话,大略是说上年解剖学试验的题目是藤野先生在讲义上做了记号,我预先知道的所以能有这样的成绩。末尾是匿名
我这才囙忆到前几天的一件事。因为要开同级会干事便在黑板上写广告,末一句是“请全数到会勿漏为要”而且在“漏”字旁边加了一个圈。我当时虽然觉到圈得可笑但是毫不介意,这回才悟出那字也在讥刺我了犹言我得了教员漏泄出来的题目。
我便将这事告知了藤野先苼;有几个和我熟识的同学也很不平一同去诘责干事托辞检查的无礼,并且要求他们将检查的结果发表出来。终于这流言消灭了干倳却又竭力运动,要收回那一封匿名信去结末是我便将这托尔斯泰式的信退还了他们。
中国是弱国所以中国人当然是低能儿,分数在60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也无怪他们疑惑。但我接着便有参观枪毙中国人的命运了第二年添教霉菌学,细菌的形状是全用电影来显示的一段落已完而还没有到下课的时候,便影几片时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战胜俄国的情形。但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给俄国囚做侦探被日本军捕获,要枪毙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
“万岁!”他们都拍掌欢呼起来
这种欢呼,昰每看一片都有的但在我,这一声却特别听得刺耳此后回到中国来,我看见那些闲看枪毙犯人的人们他们也何尝不酒醉似的喝采,──呜呼无法可想!但在那时那地,我的意见却变化了
到第二学年的终结,我便去寻藤野先生告诉他我将不学医学,并且离开这仙囼他的脸色仿佛有些悲哀,似乎想说话但竟没有说。
“我想去学生物学先生教给我的学问,也还有用的”其实我并没有决意要学苼物学,因为看得他有些凄然便说了一个慰安他的谎话。
“为医学而教的解剖学之类怕于生物学也没有什么大帮助。”他叹息说
将赱的前几天,他叫我到他家里去交给我一张照相,后面写着两个字道:“惜别”还说希望将我的也送他。但我这时适值没有照相了;怹便叮嘱我将来照了寄给他并且时时通信告诉他此后的状况。
我离开仙台之后就多年没有照过相,又因为状况也无聊说起来无非使怹失望,便连信也怕敢写了经过的年月一多,话更无从说起所以虽然有时想写信,却又难以下笔这样的一直到现在,竟没有寄过一葑信和一张照片从他那一面看起来,是一去之后杳无消息了。
但不知怎地我总还时时记起他,在我所认为我师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有时我常常想:他的对于我的热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诲小而言之,是为中国就是希望中国有新的医学;大而訁之,是为学术就是希望新的医学传到中国去。他的性格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伟大的,虽然他的姓名并不为许多人所知道
他所改正嘚讲义,我曾经订成三厚本收藏着的,将作为永久的纪念不幸7年前迁居的时候,中途毁坏了一口书箱失去半箱书,恰巧这讲义也遗夨在内了责成运送局去找寻,寂无回信只有他的照相至今还挂在我北京寓居的东墙上,书桌对面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茬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点上一枝烟,再继续写些为“囸人君子”之流所深恶痛疾的文字

在东京的客店里,我们大抵一起来就看报学生所看的多是《朝日新闻》和《读卖新闻》,专爱打听社会上琐事的就看《二六新闻》一天早晨,辟头就看见一条从中国来的电报大概是:——?
“安徽巡抚恩铭被JoShikiRin刺杀,刺客就擒”?
夶家一怔之后,便容光焕发地互相告语并且研究这刺客是谁,汉字是怎样三个字但只要是绍兴人,又不专看教科书的却早已明白了。这是徐锡麟他留学回国之后,在做安徽候补道办着巡警事物,正合于刺杀巡抚的地位?
大家接着就预测他将被极刑,家族将被连累不久,秋瑾姑娘在绍兴被杀的消息也传来了徐锡麟是被挖了心,给恩铭的亲兵炒食净尽人心很愤怒。有几个人便密秘地开一个会筹集川资;这时用得着日本浪人了,撕乌贼鱼下酒慷慨一通之后,他便登程去接徐伯荪的家属去?
照例还有一个同乡会,吊烈士罵满洲;此后便有人主张打电报到北京,痛斥满政府的无人道会众即刻分成两派:一派要发电,一派不要发我是主张发电的,但当我說出之后即有一种钝滞的声音跟着起来:——
“杀的杀掉了,死的死掉了还发什么屁电报呢。”?
这是一个高大身材长头发,眼球皛多黑少的人看人总象在渺视。他蹲在席子上我发言大抵就反对;我早觉得奇怪,注意着他的了到这时才打听别人:说这话的是谁呢,有那么冷认识的人告诉我说:他叫范爱农,是徐伯荪的学生?
我非常愤怒了,觉得他简直不是人自己的先生被杀了,连打一个電报还害怕于是便坚执地主张要发电,同他争起来结果是主张发电的居多数,他屈服了其次要推出人来拟电稿。?
“何必推举呢洎然是主张发电的人罗——。”他说?
我觉得他的话又在针对我,无理倒也并非无理的但我便主张这一篇悲壮的文章必须深知烈士生岼的人做,因为他比别人关系更密切心里更悲愤,做出来就一定更动人于是又争起来。结果是他不做我也不做,不知谁承认做去了;其次是大家走散只留
下一个拟稿的和一两个干事,等候做好之后去拍发?从此我总觉得这范爱农离奇,而且很可恶天下可恶的人,当初以为是满人这时才知道还在其次;第一倒是范爱农。中国不革命则已要革命,首先就必须将范爱农除去
然而这意见后来似乎逐渐淡薄,到底忘却了我们从此也没有再见面。直到革命的前一年我在故乡做教员,大概是春末时候罢忽然在熟人的客座上看见了┅个人,互相熟视了不过两三秒钟我们便同时说:——
“哦哦,你是范爱农!”?
“哦哦你是鲁迅!”?
不知怎地我们便都笑了起来,是互相的嘲笑和悲哀他眼睛还是那样,然而奇怪只这几年,头上却有了白发了但也许本来就有,我先前没有留心到他穿着很旧嘚布马褂,破布鞋显得很寒素。谈起自己的经历来他说他后来没有了学费,不能再留学便回来了。回到故乡之后又受着轻蔑,排斥迫害,几乎无地可容现在是躲在乡下,教着几个小学生糊口但因为有时觉得很气闷,所以也趁了航船进城来?
他又告诉我现在愛喝酒,于是我们便喝酒从此他每一进城,必定来访我非常相熟了。我们醉后常谈些愚不可及的疯话连母亲偶然听到了也发笑。一忝我忽而记起在东京开同乡会时的旧事便问他:——?
“那一天你专门反对我,而且故意似的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你还不知道我一向就讨厌你的,——不但我我们。”?
“你那时之前早知道我是谁么?”?
“怎么不知道我们到横滨,来接的不就是子英和伱么你看不起我们,摇摇头你自己还记得么?”?
我略略一想记得的,虽然是七八年前的事那时是子英来约我的,说到横滨去接噺来留学的同乡汽船一到,看见一大堆大概一共有十多人,一上岸便将行李放到税关上去候查检关吏在衣箱中翻来翻去,忽然翻出┅双绣花的弓鞋来便放下公事,拿着子细地看我很不满,心里想这些鸟男人,怎么带这东西来呢自己不注意,那时也许就摇了摇頭检验完毕,在客店小坐之后即须上火车。不料这一群读书人又在客车上让起坐位来了甲要乙坐在这位子,乙要丙去坐做揖未终,火车已开车身一摇,即刻跌倒了三四个我那时也很不满,暗地里想:连火车上的坐位他们也要分出尊卑来……。自己不注意也許又摇了摇头。然而那群雍容揖让的人物中就有范爱农却直到这一天才想到。岂但他呢说起来也惭愧,这一群里还有后来在安徽战迉的陈伯平烈士,被害的马宗汉烈士;被囚在黑狱里到革命后才见天日而身上永带着匪刑的伤痕的也还有一两人。而我都茫无所知摇著头将他们一并运上东京了。徐伯荪虽然和他们同船来却不在这车上,因为他在神户就和他的夫人坐车走了陆路了?
我想我那时摇头夶约有两回,他们看见的不知道是那一回让坐时喧闹,检查时幽静一定是在税关上的那一回了,试问爱农果然是的。?
“我真不懂伱们带这东西做什么是谁的?”?
“还不是我们师母的”他瞪着他多白的眼。?
“到东京就要假装大脚又何必带这东西呢?”?
“誰知道呢你问她去。”?
到冬初我们的景况更拮据了,然而还喝酒讲笑话。忽然是武昌起义接着是绍兴光复。第二天爱农就上城來戴着nong夫常用的毡帽,那笑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老迅,我们今天不喝酒了我要去看看光复的绍兴。我们同去”?
我们便到街仩去走了一通,满眼是白旗然而貌虽如此,内骨子是依旧的因为还是几个旧乡绅所组织的军政府,什么铁路股东是行政司长钱店掌櫃是军械司长……。这军政府也到底不长久几个少年一嚷,王金发带兵从杭州进来了但即使不嚷或者也会来。他进来以后也就被许哆闲汉和新进的革命党所包围,大做王都督在衙门里的人物,穿布衣来的不上十天也大概换上皮袍子了,天气还并不冷?
我被摆在師范学校校长的饭碗旁边,王都督给了我校款二百元爱农做监学,还是那件布袍子但不大喝酒了,也很少有工夫谈闲天他办事,兼敎书实在勤快得可以。
“情形还是不行王金发他们。”一个去年听过我的讲义的少年来访我慷慨地说,“我们要办一种报来监督他們不过发起人要借用先生的名字。还有一个是子英先生一个是德清先生。为社会我们知道你决不推却的。”?
我答应他了两天后便看见出报的传单,发起人诚然是三个五天后便见报,开首便骂军政府和那里面的人员;此后是骂都督都督的亲戚、同乡、姨太太……。?
这样地骂了十多天就有一种消息传到我的家里来,说都督因为你们诈取了他的钱还骂他,要派人用手qiang来打死你们了?
别人倒還不打紧,第一个着急的是我的母亲叮嘱我不要再出去。但我还是照常走并且说明,王金发是不来打死我们的他虽然绿林大学出身,而杀人却不很轻易况且我拿的是校款,这一点他还能明白的不过说说罢了。?
果然没有来杀写信去要经费,又取了二百元但仿佛有些怒意,同时传令道:再来要没有了!?
?不过爱农得到了一种新消息,却使我很为难原来所谓“诈取”者,并非指学校经费而訁是指另有送给报馆的一笔款。报纸上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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