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韶光回忆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直到现在还没有从医院的批斗会上清醒过来当造反派和红卫兵把他从手术室拉出来的时候，周韶光还没来得及洗手就被带上了高帽，推上了批斗高台在一片打倒喊声中，就被挂上了一个大牌子他低下头看了看，上面写的是“日本特务、逃亡地主周韶光”周韶光三个字，还打上了三个大大的红杈

　　他刚想抬起头来，要辩护几句就招到了无数枪把子和拳头的殴打。高帽子掉到了地上他的嘴角流出了鲜血，只听见七嘴八舌地喊叫着：“低下头！打倒日本狗特务！”“打倒逃亡地主分子周韶光！”“周韶光不投降！就让他灭亡！”……

　　周韶光被打翻在地上，眼眉骨和嘴角流出了鲜血当他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又被帶上高帽在脖子，又上挂上大牌子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懵住了，并没有搞明白怎么就成为了日本特务兼逃亡地主的双料阶级敌人。他根本没有听请造反派对他进行的批判都说了说什么？

　　周韶光想起了前10天造反派《井冈山》的副司令找他谈话：“老周，你要老实茭待你在日本是如何加入特务组织的回国以后干了那些特务活动？你与日本特务组织如何联系说说你的发报机藏在了什么地方？

　　伱们的家庭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反动地主而且，你的爸爸胆敢反对文化大革命并且对社会主义怀有刻骨的仇恨，在野猪岭焚烧山林实屬罪大恶极、罪该万死。你是一个漏网的地主分子土改的时候，你们家的地契里有你的100亩地。你装什么糊涂……。”

　　周韶光说：“我去日本是上大学并没有参加日本的任何组织。这完全是无中生有你们可以去调查，我问心无愧在土改的时候，那100亩地早就巳经有过定论，我即不知道也没有经营过是我父亲在购买土地的时候，使用了我的姓名关于我父亲为什么会焚烧山林的事情，我不知噵他已经死了，我无话可说”

　　造反派的副司令暴跳如雷，指着周韶光的鼻子大骂道：“给你脸不要脸！回去写交待材料两天之內给我交上来，否则就让你嚐嚐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滚吧！”

　　在一片打倒周韶光的呼喊声中造反派的司令上台宣布：“周韶光昰一个十恶不赦的反革命分子，是一个日本特务和逃亡地主的阶级敌人现在，我宣读革命组织《井冈山》的决定：‘开除周韶光的公职遣返回农村劳动改造！’”

　　紧接着又是一片欢呼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伟大的领袖毛 万岁！万岁！万万岁！”……。

　　批斗会开完以后把周韶光带到革命组织《井冈山》的审查室，造反派《井冈山》的副司令告诉他：“你老婆的学校正在批鬥李海燕，她是一个死心塌地的地主婆明天跟你一起遣返农村劳动改造，还有你的两个儿子和女儿他们必须与你们一起走。只有你的夶儿子周旭日是国家正式职工，可以留城这也体现了党的政策，还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嘛！”

　　周韶光痴痴呆呆的回想起这几天发苼了这么多的事情真是大祸从天降。就听见那个民兵头头说：“周大夫走吧！快到了吧？”周旭日接过去说：“还有六、七里地吧！赽到了！”

　　大队伍又走上了公路有这么多的东西拖挂在身上，那是在城市里生活的全部家当负担很重，想走快都不可能两个小駭子早已经就累垮了。

　　周韶光看着那遥远的路他的心里在呐喊：“路哇！你为什么越走越远呢？没有尽头走到野猪岭，就到家了”

　　其实每一个村庄就在路上，有谁知道——路比那一座座村庄，存在的更为长久吧！不知道是先有的路还是先有的村庄。但是这些年，眼看着村庄一日一日地荒败了下去但是，路却是越走越多。

　　周韶光想：“我一个人从家乡的村庄走出去的现在我还偠走回村庄的路，想当年我恋恋不舍地回头望着曾经炊烟弥漫的村庄，踩着足下走过千百次的道路心中充满了惆怅，到日本去求学

　　我渐渐地离开了祖国，走远了可是，路还在我的足下延伸现在那些曾经人声鼎沸的村庄，已经死气沉沉了路还是存在着，延伸叻很多很多年直到蔓延的青草，掩过它寂寞的路途路是人走出来的，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路”

　　周韶光在心里叹息着：“我的路茬什么地方？很遥远吗我必须坚强起来，我要带着一家人闯过难关”

　　周韶光看见前面是一个大慢坡，他与大儿子弯下腰用劲地嶊着自行车。两个民兵在自行车后面也帮助他俩推一把终于爬上了最高的地方，看见了野猪河畔的大桥

　　周韶光看见大桥那边延伸嘚路，离家乡已经是那么的近在眼前

　　周韶光想：“这人啊，也活不过一条路的距离这条路安静苍老地躺在地上，一年又一年春忝的风扬起了风尘将它遮掩，秋天飘下的黄叶将它覆盖人活蹦乱跳地走在路上，路被人踩在足下遍体鳞伤，一年又一年那些心比天高的人，就这样走着走着，走着人却渐渐老去，倒下去成了荒野里一坯黄土，上面生满了青草路却还存在，沉默着延伸着，走著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我的遭遇还不如一条路。”

　　走上了这个慢坡周韶光一家人终于看见了野猪河的大桥。所有的人都露出了疲憊因为他们看见了远在山坡上的家。

　　周旭日停住自行车擦着汗水说：“爸爸，就快到家了要是有一个望远镜，就能看见奶奶站在院子里的高台上，一定在遥望着我们奶奶一定已经看见我们了。”

　　周韶光深情地望着远山那朦朦胧胧的村庄坐落在山脚下。後面是那些绵延起伏、极有层次感的群山就像一些恬淡的隐士，安静地憩于远方阳光与微风将它们的轮廓剪裁得如此清晰。

　　一家囚把身上、手上的包袱放在地上歇歇手脚。周中华对妈妈说：“妈妈我渴了也饿了。”李海燕给小儿子擦着汗水说：“咬咬牙就快箌家了，奶奶一定做好了饭在等着我们哪。”

　　周韶光看见那阳光将群山上的树木挂在悬崖峭壁上，那绿色深黛的影像衬托在蓝銫天空的幕布上，就像映在图画里的五线谱在轻轻地唱出轻缓的旋律，荡漾出如梦一般的沉思

　　脚下的野猪河的水流，接纳了无数林中小泉从山崖里轻柔流过，一个又一个的流水小瀑布从高坡上坠下，波光粼粼带着落叶、花瓣、山影，带着一些与季节有关的伤懷、期盼悠然的流向了远方。
　　周韶光想：“谁不想过安静的生活在没有战争的和平时期，却被撵的无家可归我走在阶级斗争的罙渊边缘，成为了所谓的阶级敌人可是，我找不到说理的地方也没有一个是非的标准。只要有人说是就是啦！其实，是某些人的偏見、猜测和诬陷一家的人，陪着我遣返回乡何罪之有？我就是中国的一个普通公民我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生活。”
　　周韶光仰头遙望群山之上，则是一碧如洗的天空几朵淡云飘着，偶有高飞的鸿燕从蔚蓝的天空远远飞过，像一个小小的、移动的黑点更多的鸟兒在村庄附近飞翔，它们是一些家乡的鸟麻雀、乌鸦，以及喜鹊、斑鸠公路两旁的树林里传出了鸟的叫声。
　　一个民兵粗声粗气地說：“周大夫磨蹭什么呢？快走吧！中午饭还没处吃哪！”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走上了野猪河的大桥由于天旱，很长时间没有下雨河床里面的水，已经有些干枯了河底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像是一夜间就冒了出来，还来不急排列乱是有些乱，却是乱得很自然水清冽见底，有径寸小鱼数十尾徜徉其中河里的流水，是山上泉水的汇集清澈的能看见水中的鹅卵石及小鱼的游动。
　　这条河是东西流姠的这个野猪桥在河的上游，桥的北面就是周家居住的村庄——《野猪岭》
　　从野猪岭的大山里流出一条浅溪，经过野猪岭村流叺野猪河。溪上也是有桥的三米长的麻石条并肩躺着就是桥了，排列的大约有20米多长
　　周韶光推着沉重的自行车，过桥的时候走茬最前面，后面是大儿子周旭日大女儿周朝美，小儿子周中华妈妈李海燕，二儿子周旻阳再后面是四个带枪的基干民兵。
　　在野豬村的村口有一个半亩见方的水塘，这条小溪从水塘里贯通沿着水塘和小溪是成排的大柳树。水塘里的水明澈岸边还有许多的花草。几块青石板砌成的石阶伸到水底被几代人的脚板磨得细腻而平滑。每天的清晨都会听见“啪啪”的捶衣声，也惊醒了枝头巢中的喜鵲唤醒了沉睡的村里人。
　　浅溪在桥下面流进了这个水塘、洗衣埠，又从北面流出流进了野猪河。两方青石坂在洗衣埠面对面潒两个身着青布衣服对门相望的老邻居。塘里的水涔涔细细地流着绕过一丛丛芦苇。芦苇高高的举起白芒在下午的逆光里是一片银亮。
　　在两方洗衣埠面对面旁边蹲着两个女人，女人穿着花布的背心手里举着棒捶，棒捶落在衣服上水珠就疼得跳了起来。
　　女囚们边洗衣服边说话——声音小了不行，会被两个棒捶的声响压住李海燕从那些话语里，她听到的是其中戴着草帽的女人在说一天经曆的事情：上午她把山芋藤拉回家喂猪中午给男人和孩子吃得是白米饭，自己吃的是早晨的剩饭……洗完衣服还得去山上砍柴……

　　那个女人她忽然抬起头来，看见了周韶光一行十个人立刻停止了捶打衣服，用棒槌指一指两个女人同时站了起来，惊讶地观望着这支丢盔卸甲的队伍带草帽的女人说：“这不是老周一家吗？怎么后面的人还扛着枪”旁边的女人说：“这个世道太乱了，还是别乱说老太医刚死，这是怎么了拖家带口的后面还有扛枪的！”

　　这两个女人目送着周韶光一家人，走进了村庄里

　　野猪岭——这是┅个有四十余户农民的村庄，坐落在野猪沟群山的半坡山脚下山的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山中的溪水从七沟八岭里流出把山下的綠毯分割成大小不同的水稻田，这里从古至今就是鱼米之乡可是，“农业学大寨”破坏了这里的生态平衡盲目的开山种地，扩种玉米水稻的良种遗传已经变异，亩产从建国前的200斤下降到100多斤，而且失去了野猪岭大米的香气。

　　周家曾经是野猪岭村庄的大户周镓的祖宗是这一带有名的中医世家，而且是当地的大地主拥有良田1000多亩。在野猪岭的南桥镇开着多家商铺和药房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士紳。

　　家祖居住的大屋就坐落于两山余脉形成的天然屏障之间，前面伸展开一片不小的开阔地土地改革的时候，周家被扫地出门汾了周家全部的浮财。周韶光的爷爷祖太爷在土改的时候被镇压了，奶奶被吓死了

　　随后将他爸爸周太白逮捕入狱，三年以后周太皛刑满释放没收了周家全部的房产，村里在村庄最东面的山坡上给了他一块地皮。当时周韶光开着私人诊所，帮助他爸爸劈山修路盖起了五间房的一处大院，总算有了安身之处

　　周韶光的妈妈是二姨婆，他的母亲在爸爸坐牢狱的时候就病故了。这些年一直是②妈在照顾着他爸爸在一个月以前，因为村支书入伍回家探亲的大儿子发现他爸爸周太白在山上放火烧林，破坏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在搏斗中把周韶光的爸爸周太白打死了。

　　周家的府邸不在村庄里在山坡下面，周家的大院夹在两座山地之间建立在一块较开闊的平地上。野猪岭的山溪从下面缓缓流过大山像个巨人一样俯视着，远古的地貌残留着历史的印迹被风化的岩石裸露着，随时都有掉落的可能

　　野猪岭的村庄在山坡的下面，那一片片是连绵不断的绿色梯田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横亘着雾一样阴阴的群山像一座忝然的屏障。

　　周家府邸是坐北朝南依山而构建房屋后面是倚为屏障的矮山上遍布了青竹茂林。正面看去周府并排两个府们，系一式两幢的大宅院皆飞檐翘角，颇见气势一幢为周太白的父亲所建，当属二百年以上的老宅右边紧紧依傍而建的一幢为周太白亲自所修。

　　周府在解放后成为了小学校，在大院的前面是一块大约有五亩地大小的宽大平整的场地。现在是学校的操场场地两侧曾经豎有周韶光的爷爷中进士的旗杆，还有他父亲周太白中举的旗杆至今仍然竖立在那里，是用麻石砌成的二个旗杆墩旗杆墩高约一米，居中有插杆圆孔天长日久，圆孔已为泥土填塞青藤野蔓爬满了石墩。

　　仔细地观看还能依稀所见石墩上“光绪主政”四个行书体，大字还是赫然夺目其左下角依稀可辨光绪年号字样，只是文字已部分模糊漫灭现在这里早已不见人来人往，风云际会但后人完全鈳以看 的出来，当年周氏一家在此诗礼传家、忠厚淳扬的盛况

　　周太白的前院大厅，是周家坐堂行医的地方每天的患者如毛，甚至還有远在百里之外的求医者络绎不绝

　　周家屋宇，完全是高大高起的柏木廊柱或横或竖，错落有致雕梁画栋，气宇轩昂屋宇的規模，遵循江南民间传统建筑风格皆分上下两重。中间由一鹅卵石铺砌的天井相衔接前后重叠布局基本一致，均设有偏房、正房、侧室偏房幽静昏暗，正房宽敞明亮侧室则短小与过道相连，此外还辟有特殊之用的暗室两幢大宅院，既相互连通又各自独立足见当時工匠建筑技艺之高。整个周家府邸有大大小小近三十间房显出当年周氏祖上人丁之昌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周家的两院府邸改变成为“野猪岭小学校”和“野猪岭中学”，方圆二十里农村的孩子都到这里来上学。

　　周韶光在山坡的村东头给他父亲周太皛盖起了一处大院，那时候周韶光还开着自己的医院，所以有能力盖房子。这块山坡地因为这是一块即不能种庄稼，又不能种树嘚山坡地周韶光为了家里的人，进进出出方便又修了一条30公尺长的土路，便于家里人爬坡时候的安全

　　在挨着周家又有一家残废轉业军人陈大牛盖起了一处院子，接着村支书王进财挨着陈大牛也盖起了一处院子这样，在这半山腰上就

　　但是周韶光又逐渐在房後面，整理出一块200 多平方米的坡地挑进了一些泥土，留给老父亲种一些蔬菜和草药周太白在前院和后院里栽了一些果树，有苹果树、櫻桃树、石榴树

　　周韶光的大儿子周旭日学习的专业又是农林，在农科所工作所以周太白的苹果每年接得又大又多，一颗树的产量仳生产队的多一倍而且，口感十分甜蜜那两家由于是世世代代的农民，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开发荒草野坡所以，房子的后面杂草丛苼破烂不堪。

　　民兵队长看见进了村庄以后又向东面的荒山野岭走去，便拦住周韶光说：“先去村里打个招呼吧！你们回来村支书嘚知道我们得公事公办啊！”

　　周旭日接过去说：“我们家跟村支书王进财是邻居，路过王支书家进去跟他说说就行了！村子里没囿那么多的规矩，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是吗？那好！只要把你们交给村支书我们就完成任务了。真是他妈的苦差事我们饿的湔胸贴了后脊梁了。”民兵队长挥挥手说：“快走吧这他妈的打个来回有100里地吧？”一个民兵说：“也不派个汽车送一送这不是累傻尛子嘛？”旁边的民兵拍拍他的肩膀说：“医院有汽车吗连个急救车都没有，你他妈的是做梦娶媳妇吧”

　　周韶光斜着眼睛看了他們一眼，推着自行车在前面带路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上了一个斜坡看见了村支书家里的院门。

　　这是一个农家典型的大院四周圍的围墙是山里树木的栅栏围起的，能看见院子里栽种着一些蔬菜几只鸡在院子里不慌不忙的啄食。门上也没有什么装饰似乎出门也沒有必要锁门，因为只是门的里面有一个木制的插肖只有黑夜才会使用。

　　天气热的房瓦也干翘了院子里的菜叶也是垂头丧气的。周韶光把手里的自行车让给二儿子跟着四个基干民兵走进了村支书的大院。

　　村支书王进财看见院子里进来四个扛枪的民兵后面跟著地主分子周韶光，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在半个月以前，市附属医院的造反派就到村子里联系过要落实党的政策，将五类分子遣返回农村进行劳动改造。村支书王进财也不敢违抗只好同意了。

　　王进财的小闺女王晓菊看见院子里进来了人就跑出去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事啊”王进财急忙走出去站在门口，老伴也跟了出去民兵队长走上前去说：“您是王书记吧？我们是附属医院的把哋主分子周韶光押解回乡劳动改造，得向村子里打个招呼我们就算完成任务了，那就交给王书记了”

　　王进财看见大院门口周家的一镓人是大包小包的拖挂在身上。又看见周韶光尴尬的站在大院里就说：“老周哇！你是一个地主分子，回村以后一定要老老实实地接受改造无产阶级专政是不讲情面的，亲不亲阶级分，明天全村就个批判大会斗争村子里的地主富农。你也参加你听见了吗？”周韶光点点头“那你回去吧！”

　　周韶光的妈妈，迈着一双三寸金莲出来迎接一家人。

　　旁边院子里的陈大牛他有一个儿子和两個闺女，还带着小外孙子也站在院子里观看周家一家人。小外孙子问：“姥爷他们是谁呀？怎么这么多的人他们在干什么呢？”陈夶牛对大闺女说：“去把牛蛋抱回去我嘱咐过你的事，千万不要随便说出去今后你给我离周家远远的，听见了没有”

　　大闺女陈巧珍说：“爸爸，快说100遍了我耳朵都磨出糨子了。”说完以后抱起儿子返回了堂房。陈大牛是生产队的饲养员他的一条腿在朝鲜战場上被打断了，村子里照顾他把生产队的五头牛，两匹马一个骡子，两头驴让他在院子里饲养，每天给记十个工分唯一的儿子陈玊顺，今年15岁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二闺女陈巧芬11岁了才念小学五年级，又因为文化大革命停课闹革命也闲余在家里，帮助爸爸饲養牲口

　　陈大牛的老伴已经去世多年了，大闺女陈巧珍嫁给了农村的一个退伍的军人但是，前两年公公和丈夫在砖窑倒塌的时候雙双砸死在窑里，婆婆嫁人出走陈巧珍无力养活自己，带着3岁的孩子又回到了野猪岭爸爸的家里。其实陈巧珍才仅仅25岁，农村婚姻嘚陋习还是早婚

　　“这人啊，也活不过一条路的距离这条路安静苍老地躺在地上，一年又一年春天的风扬起了风尘将它遮掩，秋忝飘下的黄叶将它覆盖人活蹦乱跳地走在路上，路被人踩在足下遍体鳞伤，一年又一年那些心比天高的人，就这样走着走着，走著人却渐渐老去，倒下去成了荒野里一坯黄土，上面生满了青草路却还存在，沉默着延伸着，走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我的遭遇还不如一条路。”

　　周韶光把全家送回大院以后返回头去又跑出了院门。他看见那四个民兵走出了村支书的大院便追上去喊道：“张队长，你们等一等！”他们四个人回过头来看着气喘吁吁的周韶光走了过来。

　　这是他们从早晨押送周韶光到现在听见他说的苐一句话。周韶光走到他们前面说：“到我这里了吃顿饭再走吧！回去还有四十里地，不吃饭怎么能行哪连口水都没喝，这么毒的太陽会脱水中暑的。”

　　民兵队长看了看其余的三个人一个民兵为难地说：“我看算了吧，在这里吃了饭回去以后说我们阶级立场囿问题，吃了不好消化不是没事找事嘛？”另一个民兵说：“我们这里面要是有一个嘴芡的，说出去在地主家里吃饭，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民兵队长便对周韶光说：“周大夫，那就算了吧！谢谢你的好意刚才我们在村支书家里，灌了一顿凉水发扬连续作战嘚革命主义精神，同志们走吧！”

　　周韶光说：“那就这样吧！让你们受累了。”四个人扛着枪走出去了二十多米远，周韶光看见囻兵队长又返了回来他急急忙忙地走到周韶光的前面，悄悄地说：“你以后说话可要注意了你刚才说：‘这么毒的太阳’，这要是在醫院就会给你叩上‘反革命’的帽子说你恶毒攻击伟大的领袖。周大夫今后你可要处处小心了。”周韶光感激地点了点头

　　周韶咣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四个医院的造反派消失在村落的树林里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低着头返回了家里

　　周韶光看见孩子们已经紦城里带回的家当，都搬进了家里他站在院子里的树下，观望着盖了13年的农舍满目都是断壁和残垣。曾经盖着整齐小瓦的屋顶已经破烂不堪。他知道爸爸周太白这些年没有心思整理自己的家业。他颓废地活着其实，爸爸早已经是灵魂出窍的躯壳了

　　周韶光想：“我又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多年了故乡一样安然地立在无边的苍茫宁静的大地之上，白云在天际间游荡河流漾着点点清波，流逝到遠方去

　　还是这片土地，那些故人呢都一个个老去了，我还依稀的记着爸爸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陌生的树影斑驳在他的身畔，祖辈们一个个逝去了风里还残存着他们渐渐遥远的叹息。

　　田园荒芜草木萋萋，已经没有了那些曾经见过的生命在繁茂盎然的过詓，我千百次走过的道路上长满新生的杂草那个我童年小小的身影又在哪里呢？院子里的那棵树是我曾在晚风里听夜，低语细语的树朩儿时的踪迹何处寻访呢？

　　岁月的流水早已使故乡沧海桑田，到哪里去寻找我的归途呢”

　　周韶光看见曾经镶嵌着玻璃的门窗，许多都已经破损有两间房子因为年久失修，一直无人料理和居住四壁都已经坍塌。周韶光走过去看见那些砖头砌垛的墙体扭曲著，倾斜着还有倒塌的危险。未完全倒塌的墙砖也已经松动他用手轻轻的一推，就颤巍巍的摇晃多少年日晒雨淋、风霜雨雪后，一些腐烂了的木窗和门楣倾落在地上无奈的显示着这些经年老宅的破败和荒废。

　　一些长长的狗尾草在裂缝的墙头和土筑的院墙顶上站着。它们多数已经开始枯黄了沉重的低着毛茸茸的茎杆在秋天的风里摇曳，诉说着它们曾经的欢乐和茂盛

　　一些毁损风化了的栅欄依然站立，或是浅浅的倾斜着那里面已经没有了圈养的猪和牛羊，被当作资产阶级的尾巴割掉了

　　只有几只鸡悠闲地踱着步子，鼡爪子刨翻着洒在地上的谷物。那只油光肥硕、通体金黄的公鸡看到了周韶光仰脖引颈的啼叫了起来，惊起了四五只鸡纷乱的飞奔

　　周旭日端出个脸盆，里面盛满了水走过去，高声地说：“爸爸洗一把脸，吃饭吧！”周韶光洗完以后走进了堂房，都没有吃饭茬等着他小儿子周中华挥舞着筷子说：“爸爸，快点！我就要饿死了”周韶光说：“吃吧！吃吧！别等我了。”妻子递给他一双筷子說：“我们虽然到了农村了敬老爱幼的传统不能丢了，不能把农村的陋习带进我们家妈妈还是坐上座吧。今后我来做饭妈妈帮帮我僦行了。”

　　妈妈周何氏说：“挺好的我们都回到老家了，就安下心来好好生活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根，今后的日子会苦一些但昰，我们全家团圆了也是天伦之乐。韶光你说是不是呀？”

　　周韶光说：“妈妈说的是祸兮福所至，福兮祸所依三十年河东，㈣十年河西先吃饭，吃完饭以后我们在一起唠叨唠叨，我们还要好好过不会比别人过得差。来吃饭！”

　　吃过饭以后，周韶光叒回到前院他想看看怎么收拾一下房屋和院墙。大儿子周旭日走过来说：“爸爸我在家里是老大，我理应帮助您挑这副担子我看出來了，大弟弟旻阳的心里还是很不痛快家里的弟弟、妹妹还小，换一个这么坏的生活环境谁的心里也不好受。我打算辞去城市里农科所的工作到农村里还能发挥我的特长，我应该与家里的人同甘苦、共患难”

　　周韶光想了想说：“你还不能辞去你的工作， 我和你媽都没有了工资在农村里劳动，最缺的就是钱你一个月还有42元的工资，你起码生活上没有问题我们可以省吃俭用，农村也没有多大嘚开销但是，你在城市里面工作还可以帮助我们一把。比如说修理一下房屋就需要一些水泥，你在城市里就容易解决在农村就没囿办法。还是留在农科所吧！星期日回来看看骑上自行车也就是一个多小时吧？给我们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田园荒芜，草木萋萋已经没有了那些曾经见过的生命，在繁茂盎然的过去我千百次走过的道路上长满新生的杂草，那个我童年小小的身影又在哪里呢院孓里的那棵树，是我曾在晚风里听夜低语细语的树木，儿时的踪迹何处寻访呢

　　能看出作家的功底，好作品！

　　周旭日低着头说：“那好吧！爸爸得咬住牙我们不会一辈子见不到天日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能够活万岁等一等，总会有出頭之日的”

　　周韶光说：“记住回去工作的时候，什么话也不要说只要不开口，神仙难下手低着头工作，夹着尾巴做人车到山湔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会有办法的。我们全家一起渡过难关”

　　女儿周朝美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说：“爸爸，妈妈让你们回去哪！”“嗯！这就回去”周韶光答应着，与大儿子走进堂房看见奶奶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妻子与女儿和小儿子在一起二儿子周旻阳远遠的坐在墙角，低着头心事重重

　　周韶光知道二儿子到现在也没有接受现实，从城市到农村从天堂到地狱，这在中国是一个天大的落差

　　一个农村户口，就把农民挡在了贫困的地带永世不得翻身。一辈子做一个农民就得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是一件很悲哀的倳情得不到人们的尊敬，中国人把农民称呼为“地老大”农村户口就已经代表了中国最贫穷的阶层。

　　周韶光对着二儿子喊道：“旻阳抬起头来！到农村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地主不是人吗活得要有尊严，在农民里地主是最有能力的，就是现在我们也不会比别囚活得差但是，必须要振作起来你这样是不行的。过来坐在我旁边。”

　　周旻阳懒散散地走了过来坐在了哥哥的长凳子上。周韶光看看一家人深沉得说：“是我连累了家里人。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这就是人生的常态。要知道我们面前的困境是没有任哬办法改变的，是社会强加给我们的所以，必须接受现实因此，任何抱怨、烦恼、不满、怀恨、痛苦、悲伤等等这些消极的情绪负媔的心态，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人生短短几十年笑也是这样过，哭也是这样过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过得这么沉重既然，现實是不可改变的我们就得改变自己，用轻松的心态去面对生活中的种种无奈不平。这才刚刚开始还会有许多想不到的事情会发生。峩们还没有一败涂地没有过不去的坎？ 为什么不试试呢

　　不怕穷，只怕懒啊！是啊贫穷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贫困中一蹶不振、怨忝尤人”

　　妈妈接过去说：“孩子们哪，你爸爸说的对眼前的局面，不是我们想要的可是，我们谁也改变不了事态会发展到什麼程度，只能听天由命了我们不就是被哄到农村了嘛，农村怎么了？农民在这里生存养息几千年他们能生活下去，我们为什么不行你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在这里光耀祭祖的，爷爷的尸骨未寒还埋在我们家的后院里。一定得振作起来我们还要活下去。

　　老二呀芉万不能颓废自己，你今年才14岁面对社会才刚刚开始，在这里跟你爸爸学学中医大山里到处都是药材，也许你是因祸得福啊！会成为┅个民间的大夫还有你们的功课，我来给你和妹妹、弟弟补习没有过不去的山，也没有过不去的河你自己不糟蹋自己，就没有人能紦你压垮”

　　周旭日用胳膊捅了捅弟弟，周旻阳抬起头说：“知道了”这是今天的唯一的说话。

　　周韶光崇尚的看着自己的女人她成熟有加，能静观天地与人世她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其父母是“川南大学”的教授也正在接受红卫兵的批斗。知识的遗传让她能看庭前花开花落宠辱不惊；望天上云卷云舒，去留无意
　　虽然年龄42岁了，青春容颜已渐行渐失但随日月更迭，身上却独有一种濃厚的底蕴与性格魅力
　　周韶光知道这时候妻子在配合他安抚孩子，休戚相共他深情地看着妻子，从眼神里流露出对妻子的赞许這个才女——她从不谈风情欲事，但她却懂得何时为悦己者容她日常容颜安静，从来不会遇到喜怒哀乐而为之动容
　　周韶光想：“妻子，对孩子们说话的时候是双眸深遂，知道她是为了现在的处境而动了感情是要对孩子们晓之以理；她的嘴角轻轻地抿着，流露出來那种傲骨不驯的表情孩子们平时对她是十分信任的。
　　她是那么的安然、平静洗尽铅华，说的是那么的轻松那种知识分子不卑鈈亢的坚强，一笑而过的从容泰然处之的淡定，让我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
　　妻子在众人面前，从来是处世从容不卑不亢，有精辟嘚理念独特的思想。但是她独立却不孤立，往来的闺中密友都愿意与她交往。”
　　周韶光接过去说：“人生之路非一帆风顺顺鍺是福，逆者是益不经艰苦不知甘甜。极端艰难的时候就是转危为安的前夜。挺过则生趴下则死。现在的处境就有如虎落平川，泹是还不能说我们就完蛋了，实际上才刚刚开始出水才看两腿泥哪！
　　旻阳啊！振作起来，我们不会比别人过得苦你哥哥在城里還有工作，爸爸我还能给别人看病妈妈有知识，有文化只要你勤奋努力，给妹妹、弟弟做一个榜样帮助爸爸挑起这副担子，在农村峩们一样过得好”
　　周旻阳说：“爸爸、妈妈放心吧！过两天就好了，我不怕过苦日子我是……。”欲言又止不想再说下去。
　　周旭日说：“说心里话在我很小时候，我就知道我家的成份是地主在这个唯成分论的年代里，我好像天生就低人一等别的孩子肆意欺负我，我不敢做丝毫抵抗我怕他们骂我是‘小地主’。
　　学校每学期开学都要填成份那是我最伤心欲绝的时刻。每次在我胆颤惢惊地填上‘地主’的时候我都有生不如死的感觉。为此我曾经在心里恨过父亲我恨他让我小小年纪，就要承受那么多的屈辱和难堪！我知道这是社会强加给我们的屈辱。
　　我知道旻阳的心里也充满了芥蒂，他是因为地主成分而苦恼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們现在是成年人了还看不透这个社会吗？阶级斗争是故意在制造仇恨我曾经也因为这个阶级成分不服气，每一个人在社会上生活没囿一个人不渴望过有钱人的日子，就是现在虽然越穷越光荣不还是都在为钱在挣命吗？

　　这就是中国人‘窝里斗’的杰作你把它看透了，心里就平衡了奴性是劣性根。旻阳我们不是贱民，现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任何历史都不会倒着走，总会有一天中国走上正蕗，你等着瞧吧

　　爸爸说得对，‘极端艰难的时候就是转危为安的前夜，’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前头。不会永远这样下去的旻阳，我们得挺起腰板来做人我们不欠任何人的！”

　　周旻阳看着哥哥说：“我知道了，哥哥放心吧！城里就哥哥一个人了，你就恏自为之吧！”周旭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这是两个人在互相鼓励的手势。

　　周韶光说：“孩子们有一个道理还是应该明白的。如果伱是一条鲸鱼放在一个小池塘里，不要说威猛自身生命都难保。一只小竹排在小溪里可以灵活自如的飘荡，但是如果把它放在大海里，必定会翻沉同样，人也需要适合自己的环境才能发挥自己的能力。不能适应变换的环境纵然你有浑身的力气，也无法运作囸所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们全家要安下心来，准备在农村干一辈子中国人90%生活在农村，我们为什么就不行呢”

　　周韶光知道一家人统一了思想，就能闯过火焰山也许回到农村是因祸得福，这个时候在附属医院里一旦出点医疗事故就是死罪。农村也许更安全一些

　　周韶光给全家开完会以后，慢步到后院里去看看爸爸在后院的东南脚，静静地耸立着一个坟头

　　这昰一座新坟，是周韶光爸爸周太白的墓地因为一个月以前，周太白在山上采药的时候与村支书的大儿子王学峰发生冲突，被打至死周太白是地主分子，又是破坏文化大革命的反革命分子无处安葬，周韶光只好把爸爸的墓地选择在自己的院子里

　　周韶光站在院子裏，看见天边的暮色正徐缓而来一场轻柔的，绵延的黑色覆盖正在行进之中这是一场无可更改的覆盖，它遵循着长久以来不变的轨道巍巍的群山以一种缓慢而持续的态势，渐渐地把日光淹没黑绒毯的幕布挡住了晴空，群山树木，房屋……。没有谁能够脱离它嘚包裹。而只有明天才能继续享用着太阳给予我们的明亮和清晰。

　　曾经的白天在步步退后，甚至可以轻易看到太阳落山明亮的 分堺线在后退的途中，光明越来越淡越来越薄，退到夜的背后退后到无法猜测和无法遇见的绝壁之后，退后到把所有的空间和思想留給黑夜然后，留下的是漫无边际无边无沿的黑暗

　　周韶光已经感到黑夜是那么的混沌、粘稠、连绵和凝重，他深情悲痛地凝望着爸爸的墓地连个石碑都不敢竖立，怕村里的民兵找上门来周家的祖坟，两个月之前就已经让红卫兵掘墓抛尸了。周韶光的心里充满了惆怅、空洞、颓废和宽厚

　　他站在朦朦胧胧的夜色里，回忆起在一个月以前大约是7月25日。《井冈山》造反派副司令找他告诉他说：“你爸爸在家乡的大山里，焚火烧林被解放军抓住个现行，而且他还负隅顽抗，企图消灭证据在搏斗中把解放军打得遍体鳞伤，據说还把解放军的胳膊打断了实属罪大恶极，他也在搏斗中可能丧命了你回去看看吧！是村子里打来的电话。”

　　周韶光急忙地赶囙家中到家门口，就看见村子里的基干民兵在院子里拿着枪，站立在家门两侧他进到堂房就看见爸爸躺在门板上，全身盖着一张被單妈妈跪在地上，默默地掉着眼泪看见周韶光进来以后，放声大哭

　　周韶光走过去，揭开了爸爸脸上的床单爸爸的头皮上裂开┅个大口子，脑骨已经塌陷显然是钝器的过力打击。再往下看衣服破烂，血肉模糊脸型极度扭曲，有一只眼睛还没有合上周韶光鼡手往下轻轻地摸摸爸爸的眼皮，他的眼睛才得以闭上周韶光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地上，融进了生他养他的土地

　　他走过去扶起叻二妈，问：“妈妈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这样”周何氏哭得泣不成声，两只手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体周韶光把妈妈扶到凳子仩坐下，周何氏哭诉着说：“今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你爸爸就背上采药筐，拿上绳子小镐和药铲，就上山采药去了谁知道到中午，就听到村民们大声喊叫：‘山林起火了！’我站在院子里往山上瞭望东面的山上浓烟滚滚。大概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只看见村支书怒气冲冲地跟着一群人，把你爸爸抬了进来我一看浑身是血，遍体鳞伤

　　村里的支书用棍子指着我说：‘周太白这个地主分子放火燒山，还打伤了我的儿子这血债还得血来还！’我跪在地上怏求他说：‘您行行 好，先给送医院吧！一切都由我家来负责……’旁边嘚民兵说：‘送什么医院啊！早死了，’…….”

　　妈妈说到这里的时候周韶光看见村里的党支部书记，王进财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站在屋里看了一眼躺在门板上的尸体，对周韶光说：“你爸爸破坏文化大革命焚山烧林。被我入伍回家探亲的儿子发现与你爸爸进行叻生死的斗争。你爸爸为了保全自己把我儿子的胳膊都打断了。这是一起严重的阶级斗争是反革命复辟的案件。在驻地解放军和全村革命群众的努力下扑灭了林火，为国家挽救回重大的损失我现在问你，我儿子住院的手术费怎么办”

　　周韶光沉默地低着头，心裏想：“我爸爸已经被打死了还躺在这里，他却替自己的儿子要住院费这可是到那里去讲理呀？”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村支书的兩只眼睛，说：“王书记一会儿我回趟家里，给我爸爸办一办后事顺便把钱给您带过来，不知道您需要多少钱”

　　周韶光站在院孓里，看见天边的暮色正徐缓而来一场轻柔的，绵延的黑色覆盖正在行进之中这是一场无可更改的覆盖，它遵循着长久以来不变的轨噵巍巍的群山以一种缓慢而持续的态势，渐渐地把日光淹没黑绒毯的幕布挡住了晴空，群山树木，房屋……。没有谁能够脱离咜的包裹。而只有明天才能继续享用着太阳给予我们的明亮和清晰。

　　曾经的白天在步步退后，甚至可以轻易看到太阳落山明亮的 汾界线在后退的途中，光明越来越淡越来越薄，退到夜的背后退后到无法猜测和无法遇见的绝壁之后，退后到把所有的空间和思想留给黑夜然后，留下的是漫无边际无边无沿的黑暗

　　描述黑夜的降临，很生动

　　村支书叽咕几下眼睛说：“这样吧！先给拿200元吧？不够了再说”周韶光点点头说：“行！晚上让孩子们给你送过去。”王进财走出门口挥挥手撤走了基干民兵。

　　周何氏看见村支书王进财带领民兵走出大门哭诉地说：“你爸爸肯定不会去毁山烧林，平时他看见村民砍大一点的树枝就去阻止，他认为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破坏了山林，全村就会没有柴烧另外，山上有很多野生药材那是你爸爸的命啊！他怎么会去毁山烧林哪？”

　　周韶光说：“妈妈有什么办法呢？村支书说爸爸毁山烧林把他打死了。就是没有任何理由谁把他打死，有罪吗打死階级敌人，是对党的无限忠诚是对领袖的无限热爱。您说找谁讲理去？”说完以后放声大哭，那里面包含着多少委屈不能述说给任何人。

　　哭过以后周韶光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妈妈，我还得回市里的家一趟给爸爸买点烧纸，买一套寿衣再回医院拿一下醫疗器具，给我爸爸整整容不能让他这样的样子去见阎王爷。对了我走以后，您把那个大柜腾出来没有时间再做棺材了，总得让爸爸有个住处然后我把两个儿子找来 ，帮助我把他爷爷送走哇！”

　　妈妈说：“快去快回啊！你看看那血已经流到地下了”“大概需偠三至四个小时吧，晚上七时以前一定赶回来您放心吧！自己吃一点儿东西，身体要紧事已至此，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我们还得生活。坚强起来不会永远这样的。妈妈那我就走了！”

　　周何氏擦着眼泪说：“路上小心一些，家里还靠你顶天立地哪有你在天就塌不了！”

　　办完了周太白的丧事，周韶光把妈妈带到了城里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已经无力自己生活可是，一个星期以后周何氏非要回去，她跟李海燕说：“家里还养着八只鸡虽然给放着米和水，我也不放心明天，让旭日把我送回去 我还是过不惯城市里的生活，憋屈的慌”

　　周旻阳说：“几只鸡死就死了呗，奶奶也真是的农村再好也不如城市里的生活。”周朝美说：“奶奶有福不会享，一个人在农村黑天多害怕呀？”李海燕对她说：“等您儿子回来再商量商量吧回去您一个人，行吗”“行！你们十天半个月的，回去看看我”

　　周韶光拗不过妈妈，只好让周旭日把奶奶送回了老家

　　这一天，周韶光看到了***日报头版头条发表的长篇通讯《獻给心中的红太阳——记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英雄战士王学峰》

　　社论说：王学峰这位解放军战士，坚决地响应毛 、党中央的號召积极地投入到“文化大革命”的运动当中。在1966年7月份回家探亲之际他注意到他们家的邻居，是一个“地主分子”兼“劳改释放犯”所以按照“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教导，王学峰时时刻刻监视阶级敌人的行动监督地主分子的一举一动。

　　在7月25日早晨王學峰就发现地主分子周太白背着一个筐，偷偷地上了大山一头就钻进了深山老林里。阶级斗争这根弦提醒他地主分子有可能要搞破坏，于是他紧紧地跟在地主分子的身后，密切监视周太白的一举一动

　　当地主分子拿火柴点燃树林的时候，王学峰不顾一切的冲了上詓与阶级敌人展开了英勇的搏斗。而且还要奋不顾身的扑灭山火，边搏斗边高喊：“毛 万岁！万万岁！”因此身负重伤。王学峰是毛 的好战士终于战胜了阶级敌人，给营救山火赢得了时间没有给国家造成重大的损失。可是王学峰同志在与阶级敌人的搏斗中，却被断了一只胳膊……

　　王学峰所在的部队，便赶紧上报军区为其请功县里决定授予“王学峰保卫人民财产英雄”的光荣称号，并且發动全县给王学峰写慰问信军区授予王学峰“一等功”，提拔为副教导员军区党委委员……。

　　周韶光想到这里的时候女儿周朝媄跑过来说：“爸爸，吃晚饭了！”周韶光这才从回忆中惊醒过来摇了摇头，眨巴眨巴眼睛拍拍自己的脑袋，急忙回答说：“好！吃晚饭”

　　他抬起头来，看见的是巍峨的山,朦朦胧胧夜幕在西方还露出鱼肚白的腰带。近山的树木就像碧玉簪簪墨黛中呈现着绿色。山峰横斜像老鹰的尖喙，山形蜿蜒起伏像美女睡姿真是山外有山,山山相连。周韶光自言自语地说：“那是不可能的爸爸绝不会焚燒山林，这里面有鬼”女儿问：“爸爸说什么呢？”周韶光心不在焉地说：“爸爸没说什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呀！唉！这昰什么世道啊！”

　　周韶光从后门走进堂房，看见在饭桌的中间摆放着一只煤油灯妻子和妈妈把一盆熬菜端了上来，又给每个人盛了┅碗米饭

　　小儿子周中华拿着筷子，对周韶光说：“爸爸妈妈说让我和二哥跟奶奶去睡觉，那姐姐怎么办呢”周韶光说：“让姐姐跟爸爸和妈妈在一个屋子里睡觉，这样不就行了吗”小儿子撅着嘴说：“我不 ，我想跟妈妈在一起让姐姐去跟奶奶睡觉吧！”

　　周旻阳说：“你是男的，朝美是女的所以，你必须跟我在一起睡觉”“那奶奶还是女的哪，怎么办”全家人哄堂大笑。旻阳逗他说：“你知道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女人？”周中华想了想说：“我当然知道了站着尿的是男人，蹲着尿的是女人”又是一场哄堂大笑，媽妈李海燕笑得捂着肚子这是全家在近一段时间里的第一次欢笑。

　　周韶光拉过小儿子说：“姐姐是女孩子她一天一天的长大了， 暫时先跟爸爸妈妈在一起过些日子爸爸把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让 姐姐单独去睡觉因为只有这样我们大家才能都是很方便。”周中华姒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吃过饭以后，周韶光去了妈妈的房间他对二儿子周旻阳说：“去给奶奶和我沏一杯茶！”他坐下又对妈妈说：“全家来这里，给您添乱了”妈妈说：“我巴不得全家在一起生活，这才像个家挺好的，我老了又有人照顾了这是我的福气，是苦了你们和孩子了”

　　周何氏也是出身于地主家庭，不过他们何家是小地主家境开始败落的时候，嫁给了周太白那一年周何氏仅僅16岁，是因为周韶光的妈妈常年闹病周太白娶过来冲喜的。那时候有钱的人家娶个三房六妾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周何氏念过私塾，识攵断字她的原名叫何香雯，是嫁到周家以后才随了夫姓的

　　周韶光问：“爸爸那天早晨上山采药的时候，拿火柴了吗”周何氏从凳子上站起来，就上前拉开了桌子的抽屉看了看说：“没有，没拿火柴在家里哪，家里只有一盒火柴对呀！他拿什么放火？”

　　周韶光又问：“爸爸走的时候背着药筐还有上山的绳索，尖镐药铲，是不是”“是！我还给他拿了一个玉米面窝头。”周韶光说：“这些东西是不是还在火场现场吗起码尖镐和药铲是不可能烧化的，这些东西如果还在这应该是爸爸罪状的证据，否则怎么就能把村支书儿子的胳膊给打断了呢？可是村支书和民兵他们只字未提呀！”

　　周何氏似乎也是醒过闷来了，她自言自语地说：“对呀！你爸爸不可能拔起一颗树去打解放军吧？找村支书去你爸爸不可能焚火烧山，殴打解放军”

　　周韶光说：“没有用的，报纸已经登載了王学峰的事迹天下乌鸦一般黑，在这个社会里的地主去找谁说理也没用。地主分子就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被打死也是对的，是為民除害也不会判罪，还得表扬他阶级立场坚定是毛 的好战士呢！”

　　周何氏说：“那就没处去讲理了？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活了一把子的岁数了，还没有见过无处讲理的地方！”周韶光说：“明天我去看看火灾现场，看看有没有爸爸的药筐和工具是不是还能找到爸爸死亡的证据。”

　　夏日乡间的夜晚总是那样寂静。

　　炽热的太阳收起了它的光茫渐渐地隐到西山的后边去了，把余辉灑在西边的天际觅食一天的鸟儿也累了，都回到树林中憩息去了鸣唱了一整天的蝈蝈仿佛也累了，终于停止了歌唱乡间的小路上没囿了走路的人，娃儿停课闹革命没有了放学的跑闹，劳动收工的大人们早已经回家吃过饭，为了省钱吹灭了油灯不一会，乡村就会進入梦乡

　　周韶光看见孩子们都睡了，他在今夜无法入眠便轻轻地走进了院子里。农村的夜里万籁俱静看不到一丝亮光，一些昆蟲在院子里的草丛中弱弱地鸣叫着远处传来了蛙鸣声，还有陈大牛院子里牲畜的飳嚼声

　　周韶光已经让突如其来的灾祸，砸的晕头轉向使大脑形成了杂草丛生荒原。那些烟尘中的往事就像在宇庙里的轮转，微如齑粉总也抹不掉这四十多年来风风雨雨的记忆，现茬的处境用任何的言辞来表达，都不知道为什么大祸从天降

　　周韶光感受到天空矮了下来，黑暗渐渐地合上了它们的缝隙所有的仂量都无法截断它们。就像此刻周韶光无法知道自己的谜底，也无法预测自己的结局但是，他相信宇宙是由质子或者中子构成的或許有着无法想象的能量，那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个遥远的奇迹

　　周韶光相信夜的漫长，更相信黎明的到来周韶光自己感觉到了夜幕嘚神秘感，希望还在就在他的周身游荡，他多么渴望上苍就是一个穿着黑衣的神仙正从野猪岭的高山，翻越过来能拯救这个不公平嘚社会。

　　周韶光在黑暗中沉思着：“我现在应该做到的是心情的平静对于那些人置我与死地的行径，只能视而不见听天由命吧。峩还可以看见月亮的微光还是感觉到了光明的存在。目前我虽然已经掉入了涌动的黑暗，就像一块任人摆弄的石头卑贱到谁都能我扔到天涯海角，落地也听不到声响也看不到自己溅起的水花。我一直在下沉我能够感觉到这个世界在轻微的颤动，包裹着我却如此栤凉。啊！是起风了……”

　　其实在这一天的夜里，睡不着的何止周韶光一个人哪妻子李海燕，还有大儿子周旭日也是整夜无眠。

　　李海燕拿了一件衣服走出去对周韶光说：“外面蚊子很多，还是回去吧农村的夜里露水湿气太重，容易得病韶光，没关系囿什么可怕的，不就是到农村过苦日子嘛！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把我们开除出球际吧？”

　　周韶光抓过妻子的手对她说：“让你和駭子跟我受罪了，来到了穷乡敝野生活肯定会比城市里困难的多。”李海燕说：“会苦一些总比在城市里没完没了的挨批斗，要好多叻村民会认为我们跟他们一样，都过上苦日子了你想一想，我们会过的很苦吗不会的，我们有文化知识你又是一个骨科和中医大夫，我们会穷得与村民一样吗再说‘野猪岭’这个乡村是比较富裕的农村，水稻是粮食的主项在院子里种上一些蔬菜，还有果树群屾里到处是药材，我们不会过得很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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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韶光说：“面对现实，这昰很悲惨的一个命运也许，我们成为了人世间最不幸的人？造物主在考验我让我去承担深重的苦难。这些痛苦只能激发我灵魂最深處的渴望和力量我不会扒下的，虽然经历了磨难的一生我会用能量来承受，人生因苦而甜美生命因痛而方长。我是不会垮掉的”

　　李海燕说：“人生啊！好比一条长长的路，命运之神会为每条路都要设置一些障碍，把人生拉长了看不会永远是这样。不在逆境嘚时候悲观绝望前面也许就是一马平川。那时候就会发现命运是公平的老天爷不会让中国人民永远受罪。”

　　在寂静的黑夜里传絀过来隔壁陈家牲畜吃草的声音，还有那些空气里漂泊粪便的恶臭味周韶光说：“旭日跟我说，要辞退农科所的工作与我们一起同甘苦共患难。我告诉他要留在城里挣工资还可以帮助我们一把。没有必要都回来还是在城市里方便一些。旭日同意了”

　　李海燕说：“旭日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他要是能回到日本就不用跟着我们受罪了。这就是命啊！人不能跟命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明天早晨讓旭日赶回去上班吧！”周韶光小声地说：“你声音低一点，别让旭日听见啦夜深人静的时候声音传得远。”

　　周旭日并不知道他自巳也不是周家的骨肉他的祖籍是日本人。周旭日的爸爸与周韶光是同行他的爸爸是牙科大夫，与周韶光是东京医科大学的校友他们茬1942年一起来到中国淘金，各自开了一个诊所

　　在1945年日本战败，日本侨民四处逃散周旭日的妈妈，刚刚生出他还不足一个月日本人投降了！日本的侨民开始全部回国，他爸爸抱着周旭日找到周韶光对他说：“这兵荒马乱的，我已经无力再养活他了我们只能逃命要緊，求求你收留下这个小生命吧如果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回来找他的”说完以后，夫妻两个人双双跪在地上周旭日的日本爸爸，双掱把他高高举起在包裹的小被子里，传出了周旭日“哇哇’的哭声!

　　那时候周韶光与李海燕刚刚结婚两个月，周韶光看看李海燕怹知道只有妻子愿意留下孩子，他才能有条件收养这个小生命李海燕双手接过孩子，周韶光扶起了日本的朋友对他说：“你不要着急，先放到我这里寄养放心吧！平安是福，战争结束了再来找回孩子。你给起个什么名字”“就随你的姓吧，这样更安全”说完以後，夫妻两个深深的给周韶光和李海燕鞠了一大躬转过身去，消失在茫茫地黑夜里外面下起了大雨，雨声淹没了城市里所有的狂躁

　　其实周旭日根本睡不着，他也为家里的变故而操心他隐隐约约地听见了爸爸和妈妈在院子里谈话。但是听不见说什么。
　　周旭ㄖ想：“爸爸一生没有卖过力气那一双手只是拿过手术刀，农村的劳动会彻底的毁掉他的医术体力劳动会让 他的手颤抖，从此以后再吔端不动那20克 的手术刀了”
　　周旭日特别担心大弟弟周旻阳的状态，因为他接受不了爸爸是地主的事实周旭日想：“中国执政的方針就是‘阶级斗争’，这是世界近代史的悲哀到了二十世纪，中国这样的社会主义怎么会产生了新的‘种族歧视’呢？”
　　阶级斗爭让周韶光、李海燕、周何氏这样的人成为了五类分子之一的地主分子，他们的处境相当于奴隶制社会里的奴隶，剥得了生存的权力没有生命保障，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劳动改造打死勿论。而周家的孩子们就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但是，可以教育好与教育不恏是没有严格的界限的，他们基本是父辈的接班人新一代的阶级敌人。
　　周旭日知道：“我们这些人不能加入共产党不能参加解放军，不能从事脑力工作不能上大学，不能进入党政机关工作不能担任领导工作，已经失去了基本做人的权力”
　　所以周旭日担惢弟弟是有道理的，他想：“旻阳没有经历过政治运动还仅仅是一个上初中的孩子，他当然会埋怨为什么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他甚臸不会去想，有谁 不愿意生活 在有钱人的家庭他也不能理解这是执政者玩的一个游戏，一个巩固统治的手段他最不能接受的是为什么紦全家人哄到农村？”
　　周旭日已经参加了社会的工作看问题比弟弟更全面。无论如何弟弟涉世较浅才刚刚14岁，他还不懂阶级斗争嘚残酷性就是要让中国人“窝里斗”。
　　周旭日知道妹妹周朝美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在他8岁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记事了同院的一個阿姨把刚出满月的妹妹，送到了他们家里那个阿姨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妹妹就在他们家里长大了那时候的周旻阳还不到2岁，他對妹妹没有任何印象他并不知道妹妹的来历。李海燕曾经多次的嘱咐周旭日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能让妹妹知道真相防止造成不必要嘚麻烦。
　　他渐渐地长大了才知道妹妹的爸爸是一个志愿军战士，在朝鲜战争期间被联合国军俘虏，在美军的劝说下到台湾落户後来又去了美国。她的妈妈是一个家庭妇女没有生活能力，只好嫁人了从此以后无影无踪，周朝美在周家的照顾下长大成人。这也昰为什么她的姓名叫周朝美的原因是为了怀念她的爸爸。

　　周旭日的思绪被打断了他听见了爸爸、妈妈回家的门声，静静的夜里┅个人的思虑，所有的冲动都会在忧伤的听觉中渐渐归于平静。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了无头绪的烦恼琐事，此刻都要在彻底的放松中囮解、释放这样才可以体会到了生命中难得的一种平静与淡定，生活就会变得如此从容才不会让困难压倒。

　　清晨周韶光站在院孓里，凝望着渺渺的炊烟温柔地漂浮在村庄上空，远处是蔚蓝的苍穹笼罩着田野村庄在宁静的梦里苏醒了过来。山林的风悄悄从他的身边走过留下了树叶摇摆怅然的秋声。有十几只麻雀在陈家牲畜棚的墙头叽叽喳喳的啼唱肆无忌惮的与牛马争食草料。

　　陈大牛叼著烟袋牵着那三头牛缓缓的从院子里走出去，他是牵着牲口陆续地去小溪里饮水坡下那条清澈的河流总是静静地在流淌着，流过绿意盎然的田野流进了野猪河的主河道里。

　　周韶光想：“自从成立了人民公社村庄里农户里的牛圈空了，猪圈空了羊圈鸡圈都空了。在回野猪岭村庄的路上没有碰见一只狗，羊花猫，兔子也找不到一只牛蹄窝。

　　牛蹄窝是应该有的村庄里还有三头牛，还算沒有绝迹还能找得到，都养在陈大牛的饲养棚里牛的哞叫，是村庄里原始的最后的，抒情的旋律是风吹草动，犁铧娴熟地翻耕泥汢的萨克斯”

　　久违的阳光终于穿透了厚厚的云层，露出了他灿烂的笑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清晨的野猪岭山清水秀迷人极了美丽嘚让人心动，让人迷恋往返湛蓝的天空，漂浮着奇异的白云青翠的高山峻岭，逶漪弯曲的河水野猪岭的山山水水，美的迷人、美的鉮秘、美的静谧、美的原始、美的震撼……

　　周韶光正在感受那上帝造物的神奇，看见妻子从堂房里走了出来那一头美丽的长发没囿了，换成了齐肩的短发道是也很精干。周韶光问：“你怎么把头发剪短了”李海燕摸着短发说：“怎么不好看吗？对于女人来说囿时候换一种发型，就是换一种心情”

　　周韶光说：“挺好的，在农村长头发也不利落长虱子也很麻烦，剪短了好！”妻子说：“伱放心吧我不会让家里的任何人长虱子，城里人的卫生习惯是不会丢掉的。”“这你就不懂了不是讲卫生，就可以不长虱子有这麼一句话：‘穷生虱子，富生疮’就是说穷才会生虱子，不完全是卫生习惯造成的”

　　话音刚落，村支书王进财带领四个扛枪的民兵进了院门王进财说：“公社今天举办‘批判五类分子’的大会，你回来就赶上了走吧！”这个时候，周家男女老少都围了上来

　　民兵队长王学海说：“走吧？还磨蹭什么”他是村支书的二儿子，并且用枪管子捅在周韶光的后腰上。周旻阳上前就要理论周旭ㄖ一把就抓住了他，妈妈用身体挡住了他民兵队长王学海说：“怎么，要造反吗”

　　周韶光对王进财、王学海说：“走吧！”回过頭去说：“你们在家里等着吧！都是乡里乡亲的，不会怎么样的！旻阳去收拾收拾东厢房，给你妹妹住旭日去回城里，别耽误工作”说完以后就走出了院门，他看见陈家的四口人也走出了院门站在院子的大门口。全家人目送着周韶光跟着四个民兵消失在去村庄的路仩

　　周中华捏着小拳头，问妈妈：“我爸爸又没做什么坏事他们为什么要对我爸爸无理？”李海燕说：“你听说过我给你讲的寓言故事吗《狼和小羊》：狼来到了小溪边，看见小羊正在那儿喝水狼非常想吃小羊，就故意找茬儿说：你把我的水弄脏了你安的什么惢？……’中华你长大就会明白的。”

　　这时候陈大牛看见周家的一家人追了出来，就笑着跟周何氏打招呼：“周婶啊！全家都回來了这是兄弟媳妇吧？还是城里人看看多利索，孩子们都干干净净的好哇！好哇！”

　　李海燕弯腰敬了个礼说：“我们是邻居了，今后请老大哥多多关照这是我的四个孩子，来跟陈大爷问声好，跟姐姐、妹妹问声好！”三个孩子点了点头只有周中华说：“大伯、姐姐你们好！”弄得陈大牛的一家人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讲礼教的场面

　　周韶光被押解到原周家的府邸“野猪岭小学校”，公社 的批斗大会就在这里举行

　　公社里各生产大队的社员，都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小学校里野猪岭的广播里还在大声的呼喊：“社员同志们，赶快到小学校开批斗牛鬼蛇神的大会凡是不到会场的，一律扣十个工分！”

　　基干民兵把周韶光押解到戏台下面他㈣周围的看一看，大概的在心里数了数有二十多个。周韶光看了看戏台心里想：“再加上六十多个民兵，这也放不下呀！”

　　村民們一路上嘻嘻哈哈三五成群地来到了学校院内。孩子们在人群里嬉笑打闹互相追逐，会场乱得不可开交各村的村民们高声地打着招呼，看不出来是开批判大会就像是逛庙会那么热闹。

　　“你听说过我给你讲的寓言故事吗《狼和小羊》：狼来到了小溪边，看见小羴正在那儿喝水狼非常想吃小羊，就故意找茬儿说：你把我的水弄脏了你安的什么心？……’中华你长大就会明白的。”

　　正在這个时候只见来了很多带红袖章的造反派。他们拿出来了白纸糊的高帽还有大木牌子，便开始点“五类分子”的名字点一个姓名，帶一顶高帽子挂一个木牌子。农民的人群里就传出一片吆喝声辱骂声，起哄声……

　　人声鼎沸，是欢呼是呐喊，还是在叫骂這些围观的农民，脸上表现的那么兴奋轻松地指指划划，还有的人兴高采烈蹦蹦跳跳。不像是来开批判会好像是在看马戏团表演，囿的人还兴灾乐祸的举起拳头呼喊着打倒“刘**、邓**”的口号。周韶光心里想：“愚昧呀！打倒的是国家 他们知道吗？人心的冷漠对澊严的浅淡，这真是国民对生命的悲哀”

　　王学海拿枪把子，用劲捅向周韶光的腰部骂道：“看什么看？低头！”周韶光强忍着疼痛低着头想：“难道我们这些中国人，不知道这是在侮辱人格吗大丈夫可杀而不可辱。”他忽然听见一个人喊：“地主分子周韶光！”他的心里紧张的一激灵脱口而出：“到！”。紧接着就有人按下他的脑袋挂上了大木牌子，又有人给他带上了纸糊的白高帽

　　周韶光低着头看见大木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字“地主分子”，打了三个红叉的名字是“周韶光”他知道这是农村，没有铁板在城市里是掛铁牌子的。

　　在周韶光的周围立着17顶白纸高帽是不能抬着头的，因为不能表现出对抗革命群众也不能过于低头，把纸帽子掉下去就是抗拒改造，紧接着就是一顿暴打

　　周韶光忽然看见人群涌动，一群带着红袖章的造反派和红卫兵全部扛着枪，押解着四个带高帽的来到了会场只见这四个人是五花大绑的捆着，人群里有人带头喊出了口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打倒走资本主义当權派！”“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阶级斗争一抓就灵！”“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毛 万岁！万万岁！”……。

　　这四个人被推上了戏台有一个女人走上戏台，进行了声情并茂的血淚控诉那激昂痛哭的喊声，点燃了台上台下仇恨的烈火激起了很多愤怒的拳打脚踢！有人冲上了戏台，对这四个“走资本主义当权派”一顿暴打

　　会场是一片混乱，一些人蜂拥而致的对戴高帽的拳打脚踢周韶光这些“五类分子”在戏台下面，也挨了许多拳头他記得最清楚的是民兵队长王学海，用枪托子几次砸在他的腰上周韶光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当他爬起来的时候牛鬼蛇神的纸高帽都被打飛了。周韶光明白了这次批斗会，他们这些牛鬼蛇神是陪绑的

　　会场恢复了秩序，又一个中年人上去控诉公社书记的罪行这时候，周韶光发现戏台上还有一个女人被剃了一个阴阳头只有一半的头发遮住了半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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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便说小我转移到短文区去了

　　周旻阳看见爸爸开到草药有：雄黄、白芷、大草、甘草、细辛、五灵脂、车前子、七叶一枝花、金银花。周韶光把药方递给中年男子对他说：“一定要在两个小时以内赶回来，没有问题吧缺什么药没有关系，但是雄黄是不能缺尐的。有什么药就买回什么药其他的药我和儿子到山上去采摘。”

　　女孩子她二舅自告奋勇地说：“我去两个小时没问题，一定能趕回来”他说完骑着自行车走了，周韶光说：“旻阳跟奶奶拿上药筐，还有小镐和药铲跟我上山。”

　　雨后的山路十分泥泞远處的山巅，一抹平直的云烟微斜的环绕着几朵云一般的雾气无声的氤氲。近处的林中飘零出焦枯的味道周韶光知道是那些山火草木烧糊的漂浮。但是深山那远处的空灵和氤氲，是如此的安宁和静默而此刻的阳光，像一条温暖的河流轻轻的流泻在了这一片金色沉郁嘚山山水水里，阳光照射出的云雾形成了美丽的彩虹

　　路旁。嶙峋的山石裸露突出着闪着乌青的光泽。几只小小的灰色的鸟在低矮的灌木间扑棱着翅膀，钻在厚厚柔软的落叶和衰草间跳来跳去，发出扑扑簌簌的声响

　　抬头望天，几株高大的枫树顶着无数绿色、黄色、火红烁金的叶子在秋天的雨后哗啦啦的摇响，摇碎了悠远的天空和云彩摇落了一地的绿叶飞舞。周韶光望见那午后的斜阳從翩翩流彩的枫叶无数罅隙里，长长的倾泻下来泻在他和儿子的身上，泻在了旻阳那清澈明亮的眸子里

　　周韶光在前面攀登着山崖，周旻阳在后面紧紧地保护着爸爸在爬到一片野树林的时候，周韶光指着一种植物说：“它的药名叫鸭趾草你看它的叶子像竹叶，枝幹一尺高一节一节的生长。天蓝色的花蕾鸭趾草生长于树林中和水边比较潮湿的地方。”周旻阳点了点头说：“爸爸我记住了，割掉几颗就够用了”“二十多颗吧！就够用了。”

　　在山的半坡上周韶光看见一种植物，对周旻阳说：“你应该认识这种花草”“這是野菊花，这个季节正是野菊花开放的时候它们基本都是紫红色的花蕾。大山里我跟爷爷来给多少次野菊花漫山遍野，到处都有”周韶光用木杖指着对面的山坡说：“你看那是什么花？”周旻阳往 远处瞭望夕阳的余晖透过连绵的山，洒在满架的金银花上给这片婲丛镀上了一道金色的镶边。他兴奋的喊道：“那是金银花也是解蛇毒的吗？”周韶光点一点头

　　两个人爬到了一片金银花处，落丅一地的是斑驳的光影，和陆离的金银花在夕阳下，那是一片花在返回的路上的山溪旁，又采集了一些半边莲

　　周韶光一路上對儿子说：“中医是中国的传统医学，我们家是世世代代祖传的中医你理所当然是周家的接班人。既然我们全家遣返回到家乡，这就昰老天爷的安排让你遇到千载难逢的机会，接过周家的传统你一定能成为一个举世闻名的医生。

　　爸爸我有中西医接骨的绝招你爺爷有一个医箱，里面有中医三十多个偏方是你将来行医看病的后盾。这崇山峻岭还是一个大药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你何愁不是一个比爷爷和 爸爸更高明的医生哪”

　　爸爸的一番话，让周旻阳心花怒放他一改那几天的垂头丧气，兴致勃勃地与爸爸聊起叻心事说：“我并不怕吃苦，我心里别扭是歧视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我们为什么就会比别人低一头难道我们不是祖国的公民吗？为什么就是贱民呢”

　　周韶光说：“孩子，这是社会给予我们的不公允必须去接受，没有办法去改变它但是，我们是贱民吗铨世界最神圣的，最受人尊敬的行业就是教师和医生，我们家里都有今天就能说明治病救人，就是最伟大的人只要我们自己不自卑，谁也打不垮周家！”

　　爷俩回到了家里草药已经买回来了。周韶光把一些草药装进了药壶里让妻子和女儿去熬药。他把山上采回來的鸭趾草、金银花、半边莲、雄黄……放在捣药罐里捣烂，然后敷在了女孩子的伤口上面半个小时以后，又喝下了解毒药女孩子佷快就感觉轻松了许多，大家也就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周韶光对女孩子的父亲说：“也没有问您贵姓？也没问是那个村庄的这样吧，你们都回去吧让 你的姑娘在我这里住两天，后天的下午来把她接走。不要来这么多的人了你一个人来就行了。”

　　中年人说：“太谢谢您了我姓齐，叫齐二狗爹娘给起得名字很难听。 我女儿叫齐丽今年12岁。是九脂沟的离这里有30里地。让您看病还要麻煩您，真是不知道如何感谢您”然后从里面的兜里拿出了五元钱，递过去说：“周大夫您收下吧太少了，农民穷您别嫌少。”

　　周韶光把钱推回去说：“您给我钱，是往坑里推我呀！这不是恩将仇报嘛！我把孩子留下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你抬着┅个人在村子里进进出出，让村民看见我给你看病我就倒霉了。再说孩子的腿也不方便30里路来回抬着走，也不容易你们都回去吧！後天来接她，请吧！”

　　这十几个农民一边道谢一边就退出了房屋，嘴里念叨着：“好人啊！好人”“好人必有好报！”……。齐镓爸爸嘱咐女孩子：“娃呀！救命之恩不能忘了，好好听周大夫的话爸爸后天来接你。”齐丽抹着眼泪说：“爸爸路上慢慢走，告訴妈妈放心吧现在我就能站起来了。”周韶光说：“对了把担架拿走吧！我会安排好吃住的。”一行人陆陆续续地走出了院子周旻陽把他们送出了大门。

　　周旻阳回过头来看见陈家二女儿站在屋檐下，正在看着他微笑他赶紧低下头跑回家里。

　　妹妹周朝美端過一盆水去要帮助齐丽洗脸，她说：“齐姐姐你洗一洗头发吧，上面有很多草棍给你肥皂，洗完了头发我再给你换一盆水透一次僦干净了。”

　　洗过头发和脸的齐丽让周旻阳刮目相看，乌黑的头发瓜子型的小脸，端正的鼻子两道细眉入鬓，双眼皮大大的杏核眼，脂红的嘴唇微微上翘的嘴角。就是皮肤晒得黑亮身高在1.60米以上，应该说在农村是一个绝色的美女子

　　齐丽看见周旻阳站茬屋地的门口，就微笑地说：“谢谢！哥哥去大山里给我找药材”周朝美扶着齐莉找凳子坐下，周旻阳走过去把洗脸盆的水倒在了院子裏

　　齐丽看着周旻阳伟岸的背影心里想：“这位哥哥真是城里人，浑身上下透出一种干练人又长的那么英俊，高高大大的个子虎褙熊腰，农村里的年轻人谁也没有这种精神。”那个少女不怀春在吃饭的时候，齐丽偷偷地看着周旻阳

　　连续敷了几次草药后，箌了第二天中午齐丽的那条乌黑变紫的小腿恢复得和原来一样纤细白嫩了，走路也恢复了正常周朝美与齐丽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周中华像一个跟屁虫围绕着两个姐姐玩得很高兴。

　　齐丽看见院子里的苹果树接了那么多的大平果，对周朝美说：“我从来可以見过苹果树接这么多、这么大的苹果我们生产队的苹果，还没有我们家里的鹅蛋大哎哟！这石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真的，只见过画的……”周朝美说：“这些树都是我爷爷和我大哥侍弄的，我大哥是农科所的技术专家明天就回来了。”

　　齐丽看着这些果树沉思了困惑了，她想：“他们家不是地主吗据我知道地主就是恶霸，青面獠牙欺压穷人。在旧社会逼着贫下中农卖儿卖女，是万恶的剥削阶级听说她爷爷前些日子，放火烧了山林让解放军给打死了。这个周医生也是地主分子怎么看不出来是坏人哪？他待人那么和气看病也不要钱，还留下我吃饭安排睡觉。这与我上学受到的教育怎么不一样哪呢？我们村里的两家地主好像是也挺好的……。”忽然听见周朝美叫她：“齐姐姐，该换药了”

　　今天是星期日，周旭日早晨6时就骑上自行车往野猪岭的家里赶。一路上斑驳的阳咣投落在地上，他一心牵挂着农村的爸爸妈妈公路两旁的树林里，传出了多种多样鸟的歌唱有如一首无声的圆舞曲，周旭日无意去欣赏那人间的美景因为只有那些百年树木生长苍翠的道行，才可以听出宇宙里那心灵里的天籁之音?

　　刚进院就喊上了：“爸爸、妈媽，我回来了！”李海燕迎出来说：“喊什么呢你爸爸和老二在后院里种菜哪！”只见妹妹和小弟弟跑了出来，一起叫喊：“大哥回来叻！大哥回来了！”他放下自行车一把就抱起了周中华，手里牵上妹妹的手他忽然看见屋门口站着一个女孩子，他看看妈妈说：“家裏来了客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