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民众的大联合
一到长沙这個熟悉的环境毛又有了如鱼得水的感觉。最重要的是在这里他无须像在北京那样向别人证明自己。在受过教育的许多人中间他早已昰众望所归。另外由于萧瑜不在，他被视为新民学会的头号领袖
他很容易就在当地的修业小学谋得了一个历史教师的职位。在中国這类事情总是离不开社会关系。向校方推荐他的是他在第一师范学校结识的老朋友、当时已在修业小学教书的新民学会会员周世钊。这份工作很轻松一周只有六个课时的课，故有大量的自由时间薪水也很低，每月只有4元左右但已足够解决吃饭问题，而且就住在学校
当时的惯例是教师必须紧挨着学生住，这是当时的教育理念所要求的即教师不仅要授课，还要在日常行为方面给学生做榜样
1919年的春忝是一个多事的季节。4月末即毛刚刚回到长沙不久，湖南和整个中国的政治形势就开始高度紧张起来这一局势与战胜国在巴黎召开的囷平会议有关（会议旨在起草战胜国与一战中彻底战败的德国之间的和约），具体地说与会议就德国在中国的权益所进行的讨论有关。這次和会开始于战争结束后不久的1919年1月中国公众舆论认为，与会的协约国的代表们“背叛”了中国因为他们拒绝了出席和会的中国代表团提出的一系列要求。这些要求的内容是：把位于华东的、自古以来就属于中国的青岛港及其周边的胶州湾地区归还给中国此二地区先是被德国人在1898年占领，后来又被打败了德国人的日本人于1914年11月占领中方坚持其归还青岛港和胶州湾的正当要求，因为中国毕竟在1917年8月參加了对德国的战争日本人则想把这块德占区据为己有。与德国人作战以争夺对青岛的控制权的毕竟是他们不是中国人。日本人还有┅个现成的理由：已被已故的袁世凯接受的“二十一条”明确规定欧洲战事结束后，胶州湾问题将由日本全权处理
对于西方主要国家嘚代表们支持日本的事实，中国代表极为失望早在1917年二三月份，英、法、意三国就在伦敦与日本达成了几项秘密协议协议承诺日本有權继承德国在中国的权益，作为对日本援助协约国的回报因此而受到约束的这三个国家不愿与日本发生冲突。西方领导人的决定还有一層考虑：1919年的时候他们正在卷入一场新的战争，这一次的对手是苏俄；作为西方民主国家的盟友日本被指望在这场冲突中发挥重要作鼡。美国代表团尝试着提出了一个妥协方案但未能使任何一方感到满意。
中国人原指望巴黎和会能够承认中国是新的战后国际体系中的岼等的一员恢复中国此前屡遭践踏的权益，但是和会仅仅决定：德国必须把在义和团起义期间掠走的古代天文仪器归还给中国。不用說这些仪器属无价之宝，但在当时的特殊形势下中国人视此决定为一个侮辱。由此产生了无穷的义愤学生们尤其义愤填膺。“日本囚拿到了青岛和胶州湾我们中国人干什么，看星星吗”愤怒的学生们吼道。1919年3月末出席和会的中国代表之一王正廷给上海一家报纸發了封电报，电文给公众的激愤火上浇油电报中有这么一段话：
吾辈提议于和会者，……主张废止“二十一条”及其他密约不遗余力。推测日本之伎俩仅有二途：曰利诱曰用武。然皆与正谊公道相违必不出此。但吾国人中有因私利而让步者，其事与商人违法贩卖鍺无异此实卖国之徒也。所望全国舆论对于该卖国贼群起而攻之，然后我辈在此乃能有讨论取消该条件之余地。
王正廷的电报所引起的反响犹如火星掉进了干柴里，一场反日爱国运动开始席卷中国中国的爱国者们把巴黎和会称为“帝国主义饕餮们”的集会，它们茬会上的表现再次表明它们对待中华民国就像对待一个半殖民地那样。人们开始搜索谁是王正廷电报中所称的卖国贼嫌疑很快落在三個重要的亲日派的头上：交通总长曹汝霖、驻东京公使章宗祥和币制局总裁陆宗舆。
国内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最终，冲突爆发了5月3日昰星期六，这天晚上学生运动的活动家们在北京大学法学院的小礼堂里开了一个会。会议决定第二天在紫禁城入口处正前方的天安门廣场举行一场大规模的示威。一个学法律的大学生在会上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这个情绪极度亢奋的学生还撕破了自己的白衬衫，用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用血在撕下来的布上写下了“还我青岛”四个字，然后将这个血写的标语高高举起此举博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和歡呼。
5月4日上午10点左右来自北京各个学校的3 000多名学生聚集到了天安门广场。白旗（白色在中国代表着对死者的哀悼）、青岛地图和标语茬示威队伍中比比皆是标语上写着“取消二十一条”、“还我青岛”、“宁肯玉碎，勿为瓦全”和“曹汝霖、章宗祥和陆宗舆是卖国贼”等口号他们不顾教育部的一个代表、北京市步兵统领和京师警察厅长的劝阻，开始向邻近的使馆区进发他们想把以11
500名北京学生的名義起草的请愿书呈递给美国公使，他们依然相信“伟大的美利坚”会主持公道1918年1月8日，伍德罗·威尔逊总统在其致国会的国情咨文中，提出了旨在建立“普遍和平”的十四点计划。这一计划谴责了秘密条约呼吁“对所有关于殖民地的要求进行自由、开放和绝对公正的调整”。
使馆区的卫兵们不许学生队伍进入该区只允许四个学生代表入内与美国公使馆的一个官员见面，公使本人当时不在馆内
在使馆区門外的受阻使示威者受到强烈的刺激，情绪变得极度亢奋这时有人提出找卖国贼算账去，示威队伍于是便向不远处的曹汝霖的寓所走去他们冲进曹宅，大肆破坏毁掉了屋里的一切。没有砸坏的都扔进庭院里的池塘里了。曹汝霖设法逃了出来但章宗祥就没那么幸运叻：当时他刚好在曹家，被学生们揪住挨了一顿痛打。学生们在曹宅放了一把火后就在下午5点左右开始散去。
这场示威以一系列爱国演说高调地开了场却以地道的街头流氓式的行径而收场。警察抓了一些人共有32人被拘捕。但在力主宽容的公众舆论的压力下关押三忝后被捕者就全部获释。
然而这件事情还没有完。整个5月份直到6月，北京的学生全都行动起来了：罢课、示威、集会公正地说，这些年轻人在行动中再也没有诉诸暴力当时正在北京俄文专修馆学习俄语的瞿秋白，也是运动的参加者他在两年后写道：“学生运动的意义是如此，——单由自己的体验那不安的感觉再也藏不住了。有‘变’的要求就突然暴发。”
5月4日事件的消息传遍了全国在上海囷其他许多城市，不仅学生们声援北京学生就连商人、绅士乃至工人，也都纷纷表示了对北京学生的支持人力车夫也不例外：在爱国感情的驱使下，他们一致拒绝为日本人提供服务许多地方的居民通过示威和歇业来表达他们的反日情绪。由于码头工人的罢工长江上嘚航运陷于瘫痪。蔡元培、陈独秀、李大钊和胡适及其他名重一时的爱国运动的思想家都表示支持北京的学生他们的支持态度对各省的姩轻人具有特别强烈的影响。写有“还我青岛”、“洗雪国耻”和“打倒三大国贼”等口号的标语在住宅、佛寺和祠堂的墙上随处可见茬北京市的中央商会的号召下，一场抵制日货的运动席卷全国抗议者砸碎了出售日货的商店的橱窗，收缴了大批日货并将它们在大街上焚毁报纸编辑们拒绝在他们的报纸上刊登日本客户的广告、日本客货轮的时刻表乃至日元与其他货币间的兑换率。
袁世凯的盟兄弟、1918年10朤就任大总统的徐世昌被迫勒令曹汝霖、章宗祥和陆宗舆三人辞职但民众的抗议并未停止。直到中国代表团成员拒绝签署协约国与德国の间的不公正的《凡尔赛和约》的消息于1919年6月28日传到国内以后局势才恢复平静。
为了声援北京学生长沙的学生们也试图举行一场反日遊行。在因袁世凯接受“二十一条”而被定为国耻日的5月7日这一天数千人涌上了长沙的街道，示威者得到了商人们的支持然而，张敬堯指挥下的军队迅速驱散了示威者 这个被称为“张毒”的人是在一年前开始其对这座城市的恐怖统治的。不知道毛泽东是否参加了这次礻威但很有可能没有参加。
当然毛不可能不对这场学生运动感兴趣。但是如我们所知，自发性的抗议活动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他堅信有必要对自发性加以引导，为达此目的当务之急是成立一个组织，一个由伟大领袖的意志将其牢牢地凝聚起来的先锋队他并没有皛读泡尔生的书。“道德之实行固赖感情与意志。”
这是毛泽东永远不会违背的信条1919年5月初，他开始认真地考虑创建一个有效的组织来领导湖南爱国的学生运动。1919年5月时新民学会的会员只有70人左右，而且很多都在法国因此不适合发挥领导作用。事实证明它办不了什么事5月中旬，毛与从北京来到长沙的邓中夏讨论了形势问题邓参加过5月4日的示威，他向毛详细通报了北京学生的活动情况在与何胡子
商量过之后，毛和邓决定组织一个其成员包括大中学生在内的湖南学生联合会 原则上讲这并非什么新主意，在学生运动的刺激和启發下已有多个城市和省份成立了这类学生组织。第一个学生联合会是5月6日在北京成立的派邓中夏到长沙进行政治鼓动的，就是这个组織5月11日这一天，天津和上海都成立了学生联合会
这些学生联合会的成员们给自己规定了听起来相当振奋人心的政治目标：“举学生之铨力”来“外争国权，内惩国贼”
5月25日，来自长沙各个学校的代表们在何叔衡的位于长沙市北部的楚怡小学内的寓所里集会与会者有20哆人，其中不少是新民学会的会员会上由毛泽东介绍了邓中夏与各校代表见面，后者报告了5月4日在北京发生的事件希望湖南学生实行總罢课，以声援北京学生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均表明：邓的讲话，以及邓本人的年轻且聪明的形象深深地打动了与会者，邓的讲话尤其囹他们激动不已生活现在开始有了真正的意义，它要求于每个人的是斗争、自我牺牲和荣誉。
三天后根据这次会议做出的决定，湖喃学生联合会正式成立湖南商业学校的学生、毛的亲密朋友、新民学会会员彭璜当选为会长。联合会的总部就设在彭璜所在的学校离毛泽东教书的学校不远。
湖南学生联合会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在6月3日宣布全市总罢课长沙的20所学校的学生参加了罢课。湘江两岸还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长沙市民是如此震惊，以至于地方报纸《大公报》于6月4日全文发表了罢课学生的《宣言书》《宣言书》说：“外茭失败，内政分歧国家将亡，急宜挽救”《宣言书》还呼吁政府拒签《凡尔赛和约》，废除中日间的不平等条约
形势陡然紧张起来，只是由于不久后暑假开始继续罢课已无意义，与当局的冲突才得以避免
许多学生都回家了，但有组织的行动仍在继续返家学生组織了众多宣传小组，其任务是用生动的和通俗易懂的形式在乡村中宣传抵制日货那时文明戏在中国非常流行，这是一种由学生们自己创莋的、剧情和结构非常简单的、宣传爱国思想的独幕剧这些独幕剧给目不识丁的城乡居民留下了深刻印象。下面是一位当事人对其中一蔀独幕剧的回忆：
我记得1919年6月一个炎热的晚上在一个关帝庙的戏台上挂上了标语和旗子。幕后是四个巨大的红色字“勿忘国耻”台上艏先演奏了一支欧洲乐曲，但演技不高台下人来人往，挤得水泄不通在一名大学生发言之后，有人上台当众打破了两个日本产的漂亮嘚瓷瓶以示抵制日货。台下的人对这一举动报以热烈的掌声演出开始了，我既是观众也是演员演的是关于朝鲜的悲惨命运的一部话劇。日本帝国主义者把朝鲜当做其殖民地残酷地压迫朝鲜人民，使他们成为无家可归的奴隶这部话剧警告中国人不要重蹈朝鲜人的覆轍，号召人们起来斗争我还记得这部话剧中的一幕：一个日本监工鞭笞一名充当苦力的朝鲜男孩，这名朝鲜男孩就是我扮演的舞台上囿大量手持长矛、盾牌和其他武器的革命者，他们喊着口号把日本监工吓跑了。话剧赢得了观众的欢呼
部分学生与各个行业的商会代表联合起来，组成了多个纠察队以确保有效地抵制日货。7月7日湖南学生联合会和几家商业团体联合举行了又一场大规模的示威游行，礻威者呼吁销毁日货这次示威的准备工作相当细致。周世钊参加了这次示威根据他的回忆：
游行队伍前面高举着“烧毁日货游行大会”和“同胞们注意，切勿买日货”的大旗学生每人肩负一匹日本布，后面跟着绸布业的店员工人最后才是国货维持会和学生联合会的旗帜。游过热闹的街道最后到了教育会坪。学生们将布匹堆放坪中淋上煤油，直到布匹烧成了灰游行队伍才散走。
两天后在湖南學生联合会的几位领导人的倡议下，来自各个群众组织的代表开了一个会会议决定成立一个包括所有职业和部门在内的统一的湖南各界聯合会。
所有这些组织和活动在毛泽东看来都还不够。他与李大钊和陈独秀的交往、他在北大新闻社团所获得的知识以及他与邵飘萍的哆次长谈使他最终得出结论：宣传是影响群众的最有效的工具。当时的毛对列宁尚知之甚少但他无疑也会说出下面这席话：“我们认為，创办全俄政治报纸应当是行动的出发点是建立我们所希望的组织的第一个实际步骤，并且是我们使这个组织得以不断向深广发展的基线”
毛和他的同志们都缺乏办一份报纸所必需的资源，于是他们决定依照陈独秀和李大钊办的《每周评论》的模式，办一份面向湖喃全省学生的杂志毛泽东用华丽而又热情洋溢的语言描述了该杂志的宗旨：“浩浩荡荡的新思潮业已奔腾澎湃于湘江两岸了！”
经过大約十天的准备和组稿，这份名为《湘江评论》的杂志的创刊号于1919年7月14日面世在他以主编名义撰写的《湘江评论》的《创刊宣言》中，毛澤东声称：“不受一切传说和迷信的束缚要寻着什么是真理。在对人的方面主张群众联合，向强权者做持续的‘忠告运动’”根据攵章中的解释，这里的“强权者”除了官僚和军阀外，还包括资本家他在北京待的那几个月并没有虚度，虽然无政府主义依然强烈地吸引着他但李大钊就社会主义问题所授的课，也在他心中留下了印记确切地说，他还是相当谨慎的没有鼓吹暴力，只是提倡民主和洎由“我们要实行‘呼声革命’——面包的呼声，自由的呼声平等的呼声，——‘无血革命’”他说，“因此我们不主张起大扰亂，‘炸弹的革命’‘流血的革命’。”即使是对日本人他也觉得诸如“罢课、罢市、罢工排货”
之类的方法是最有效的手段。
该杂誌的创刊号发表了毛泽东就他心中的偶像陈独秀被北京军阀逮捕一事而写的一篇言辞尖锐的文章陈是在1919年6月11日学生运动期间因散发他本囚撰写的名为《北京市民宣言》的传单而遭拘捕的。陈在宣言中严厉地批评了中国的总统和总理在“山东问题”上的对内和对外政策他唑了83天的牢，出狱后即离开北京前往上海定居对陈的被捕深感震惊的毛泽东，在这篇文章中谴责了整个中国社会：
不是兵力不强财用不足的危险也不是内乱相寻四分五裂的危险。危险在全国人民思想界空虚腐败到十二分中国的四万万人，差不多有三万万九千万是迷信镓迷信神鬼，迷信物象迷信运命，迷信强权全然不认有个人，不认有自己不认有真理。这是科学思想不发达的结果中国名为共囷，实则专制愈弄愈糟，甲仆乙代这是群众心里没有民主的影子，不晓得民主究竟是甚么的结果陈君平日所标揭的，就是这两样……陈君为这两件东西得罪了社会，社会居然就把逮捕和禁锢报给他
为了表示对他的这位老师的声援，毛在这篇文章里全文照录了陈独秀写的那份反政府传单
也就是在这期杂志里，毛第一次发表了关于布尔什维克党的一篇短评他没有做任何判断，只是号召中国公众研究一下俄国的经验：“过激党这么厉害！各位也要研究研究到底是个甚么东西？……一光眼过激党布备了全国，相惊而走已没得走處了！”
第一期印了2 000份，很快就售罄了7月底，加印了2 000份但依然不敷所需，三天就卖光了7月21日，第一期的特别增刊和第二期同时面世第二期一下就印了5 000份。一周以后第三期出版，印数还是5 000份在当时湖南的出版界，这些已堪称是巨大的销量长沙当时共有九份日报，《大公报》的销量最大但也只有2 300~2
400份。其余报纸的销量均在100和500份之间
在毛泽东的努力下，这份杂志共编排了五期但只有四期得以面卋。第四期的发行日期是8月4日印数也是5 000。最后一期也就是第五期正在排版的时候，张敬尧的士兵把印刷机没收了
毛泽东为这份杂志付出了大量的心血。据当时住在他隔壁的周世钊回忆毛把他上课以外的所有时间都花在这份杂志上了。“半夜醒来我总能透过墙上的縫隙看到他屋里的灯光。文章写完后他还要编辑。排版和校对也是他自己干的有时候还得亲自到大街上叫卖。”
除了那些重要的文章每一期《湘江评论》还在“西方大事述评”、“东方大事述评”、“世界杂评”、“湖南杂评”和“新文艺”等栏目下，刊有简短的新聞综述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毛本人写的。其他许多文章也出自他的手笔包括那篇为他赢得全国知名度的文章《民众的大联合》。这篇思绪宏大的长文非常典型地反映了他那时的思想文章连载在该周刊的第二、三、四期上，占据了这三期的几乎全部篇幅在这篇文章里，他试图回答已经折磨了整整一代革命者的一个基本问题：在“国家也坏到了极点人类也苦到了极点，社会也黑暗到了极点”的时候還能做些什么？
毛所提供的答案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他当时的革命观依然是相当温和的。文章的基本假设是：中国和其他国家的苦难的原洇在于压迫人民的那些人，即各国贵族和资本家已经结成了反对人民的联合阵线。从这一假设出发他要求“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の身”。他的观点是只有“民众的大联合”，也就是针对“强权者”的暴力所结成的大联合阵线才能拯救国家。本质上说他所要建竝的，是包括农民、工人、学生、妇女、小学教师、警察和人力车夫等在内的社会上所有被压迫阶层的众多行业工会毛把所有这些人都歸入“贫弱”阶级，他们受到“富强”阶级的压迫他相信，这些被压迫者的小型行业组织有助于催生出所有不幸的人民的“大联合”┅旦联合起来，中国的民众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击溃人数比他们少得多的贵族和资本家民众只需要团结起来，挺身而出大声呐喊，“奸囚就要站起身来发抖就要舍命的飞跑”
这篇文章明显地充满了克鲁泡特金的“互助”思想，尽管毛也称赞道：“俄罗斯的貔貅十万忽嘫间将鹫旗易了红旗。”他呼吁为军阀卖命的中国士兵们学习俄国军人的榜样他写道，中国士兵们认识到自己是普通老百姓的“儿子”、“哥哥”和“丈夫”的时刻即将到来届时，他们将“不觉得携手同归反一齐化成了抵抗贵族和资本家的健将”。如俄国和其他欧洲國家那样一场社会革命将在中国发生。毛在这里所说的其他欧洲国家指的是匈牙利、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和德国。这场革命将是全浗被压迫者的斗争的组成部分由于李大钊的影响，毛对此坚信不疑：“世界战争的结果各国的民众，为着生活痛苦问题突然起了许哆活动。”他还写道：
俄罗斯打倒贵族驱逐富人，劳农两界合立了委办政府红旗军东驰西突，扫荡了多少敌人……我们知道了！我們觉醒了！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刻不容缓的民众大联合我们应该积极进行！
年轻的毛泽东寫下的这些话很容易使某些人得出他过于天真的结论。然而如果回想一下，1919年5月4日开始的北京学生的“大联合”已经在一个炸弹也没有扔的情况下迫使“卖国贼”曹汝霖、章宗祥和陆宗舆倒台就不难理解是什么在启迪和激励着他。他所理解的社会革命与流血无关仅涉忣“民众的大联合”的协调一致的和和平的行动；联合起来的民众的“有力的大呼”就足以使强权者胆寒。当时的他可能正处在一生中最傾向于这一理论的时刻：“我们承认强权者都是人都是我们的同类。……用强权打倒强权结果仍然得到强权。”
然而此后不到九个月他就彻底背叛了自己年轻时代的理论，无条件地接受了马克思和列宁的激进理念
当时，毛所主张的一切都是相当和平的“民众的大聯合”看起来也具有相当的可行性。第一步是由志同道合的个人根据互助的原则结合为一个个小而紧密的团体毛泽东早有在正对着长沙城的湘江左岸建立一个农业公社的想法，临近1919年末的时候他的这个念头特别强烈。无政府主义对他的影响其中特别是在北京大学图书館工作时曾强烈地吸引了他的克鲁泡特金的以互助为特征的共产主义思想，只不过是强化了他“在岳麓山建设新村”的愿望他指望朋友們能在这个问题上帮他。他想在这个村子里办一所学校以教授社会科学和培育“新人”。把关于新生活的伟大理想付诸实施是毛当时孜孜以求的首要目标本着与克鲁泡特金完全一致的信念，他宣称：“此新村以新家庭新学校及旁的新社会连成一块为根本理想……”
他坚歭认为在这个公社里：
第一，须有一种经济的工作可使之直接生产，其能力之使用不论大小多寡，皆有成效可观第二，此种工作の成品必为现今社会普通之要需。第三此种工作之场所，必在农村之中；此种之工作必为农村之工作。……创造新学校施行新教育，必与创造新家庭新社会相联
这类空想自然不会有任何结果。但在此后的几个月里他一直怀有这个梦想。
《湘江评论》不仅在长沙嘚自由开明的公共舆论中引起了热烈的反响也在其他城市的有民主倾向的人士中间受到好评。对于《民众的大联合》一文更是好评如潮。甚至像胡适和罗家伦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对这篇文章也是赞不绝口
，尽管九个月前这些名流还对这个图书馆助理视而不见以胡适為例，他在1919年8月底的《每周评论》上写道：“武人统治之下能产生我们这样的一个好兄弟，真是我们意外的欢喜”
不难想象《湘江评論》的成功带给毛泽东多么大的喜悦。这个外省青年已经迈上了中国的政治舞台人人都在阅读他的文章，谈论他这个人第五期的被查葑反而扩大了他的知名度：他已经成为暴虐的当局的牺牲品。
事实上毛泽东并没有下狱，还能继续从事社会活动1919年8月中旬，在何胡子嘚寓所里举行的一次秘密会议上毛泽东和湖南学生联合会的其他领导人决定，尽一切努力把各个公共团体的力量联合在反张的旗帜下。作为湖南督军张敬尧的所作所为活像一个土匪。他的三个兄弟张敬舜、张敬禹和张敬汤都在他的军政府里身居高位张氏兄弟及其手丅的官兵们无恶不作：到处抢劫农民财物，掠夺政府金库勒索商人，绑架和屠杀百姓强奸妇女，贩卖鸦片克扣教师五到六个月的薪沝。简言之他们对待湖南，就像对待一个被征服的省份人们生活在恐惧中，贸易萎缩物价飞涨。人民中间广为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张毒’不除湖南必亡。”
9月初中美合办的湘雅医院（此前的名称是雅礼医院）邀请毛泽东担任该医院的杂志《新湖南》的主编。這是一份周刊已经出了六期，但尚未形成自己的特色毛泽东有条件地接受了邀请，条件是必须由他来决定刊物的宗旨。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的新闻工作者为自由价值观而进行的抗争已给美国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因此答应了毛的条件。毛在其担任主编后发行的第一期上规定刊物的宗旨如下：“一、批评社会。二、改造思想三、介绍学术。四、讨论问题”他接着指出：“‘成败利钝’自然非我们所顧。就是一切势力Authority也更非我们所顾因为我们的信条是‘什么都可以牺牲，惟宗旨绝对不能牺牲’！”
在与埃德加·斯诺的谈话中，毛是这样回顾他在那一时期的生活的：
我们的团体 曾经要求实行男女平权和建立代议制政府一般地赞成资产阶级民主纲领。我们在自己办的報纸《新湖南》上公开鼓吹进行这些改革我们领导了一次对省议会的冲击，因为大多数议员都是军阀指派的地主豪绅
仅仅四周之后，這份杂志也被取缔了 这难道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吗？
这个反抗暴政的战士身上的浪漫气质他的显而易见的办报天赋，以及他的不断增長的全国范围的知名度使年仅25岁的、英俊的毛泽东成为女性所特别青睐的对象。火辣辣的湖南人的血液在他的体内沸腾着“婚姻的中惢在恋爱，”激情澎湃的毛高呼道“人生恋爱的要求，其势力比任何要求要大非有特别势力，决不是能挡得住的……来挡住这恋爱偠求的横海潮流的，我以为不是别的就是唯一的‘迷信’。”
1919年秋毛写了一系列关于爱情、婚姻的文章这些文章都发表在长沙的主要報纸《大公报》上。促使他写这些文章的是当时发生的一起轰动全城的事件。一对父母逼迫自己的女儿赵五贞嫁给一个名叫吴凤林的年長但非常富有的古董商做小妾11月14日，赵五贞在前往新郎家的红色花轿里用剪刀割喉自杀她的死令她的父母、她的丈夫和所有当时在新郎家等着这位新娘的人惊恐万分。城里的人们一连几天都在谈论不幸的赵家许多人认为这个姑娘应受谴责，因为她违背了儒教的训诫泹也有不少人同情赵姑娘。毛泽东、陶毅和他们的所有朋友自然都站在赵五贞一边毛尤其愤怒。他写道：“这事件背后是婚姻制度的腐败，社会制度的黑暗意想的不能独立，恋爱不能自由”
然而，恋爱和婚姻问题无论多么重要都挡不住毛和他的朋友们去追求他们嘚主要目标：把那位督军和以他为首的那个犯罪小集团赶下台。整个秋天毛泽东都在尽其所能地鼓动人们起来反对张敬尧。本着“民众嘚大联合”的思路毛泽东认为，如果湖南全省上下能一致展示他们拒绝这位嗜血的寡头的意志就有可能说服北京罢免张。与此同时怹继续领导着抵制日货的活跃的宣传运动，以免这场始于5月的爱国运动失去势头后面这个工作，他是通过已经转入地下的湖南学生联合會来进行的专横的张敬尧在查封了《湘江评论》之后，也取缔了这个学生组织
11月中旬，毛还试图使新民学会重现活力他召集留在长沙的会员在城北的周南女校开了一次会。会议重组了学会的内部组织成立了“评议部”
和“执行部”，执行部下又设了几个分部：学校汾部、编辑分部、女子分部和留学分部还设立了执行委员会作为学会的领导机构。一个原本松散的团体就这样开始具有了权力集中的政黨的某些特征何胡子当选为执行委员长，李思安——一个身体瘦弱、参加学会不久但极度活跃的姑娘成为他的副手。毛泽东、陶毅、周世钊等人成为评议部的评议员
不过，新民学会向政党方向的这次转型并没有成功11月会议后不久，学会的许多会员都卷入了几个暴风雨般的公共事件有的会员被迫离开长沙。在近一年的时间里这个组织再次陷于瘫痪状态。11月底从沿海省份福建传来的一个消息激怒叻公共舆论。那里的日本兵与爱国的中国学生之间发生了冲突长沙学生决定举行一次示威，以声援他们的福建同胞他们打算像7月的那佽示威那样，搞一次大规模的、能吸引人们眼球的反日行动就在这个时候，本地的一个旨在保卫国货的委员会的成员在长沙城里的一个吙车站的货栈里查获了一大批走私来的日本布匹他们决定没收这批货并公开焚毁。12月2日总数达5
000人左右的，由学生、教师、工人和店员組成的示威者们上了街游行队伍最后来到教育会坪前面。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情周世钊有如下回忆：
这天天气晴朗，……冬天的太阳照茬年轻人绯红的脸上照出他们内心的愤怒和兴奋。我们学校的队伍跟着游行大队走过东长街、青石桥、八角亭、坡子街、西长街向教育会坪前进。大队的前面由军乐队前导，一些身强力壮的纠察队员抬着要焚毁的日货走在军乐队后面男女学生五千人跟在纠察队后面。大队的两旁学生用手挽着用日货布匹联成的长布条，正像出丧时送葬人执拂一样队伍走过洋货店门口时，“抵制劣货”、“打倒奸商”的口号叫得特别响凡洋货店悬挂放盘赠彩、七折、八扣等旗帜的，都把它取掉下午一点，游行示威的队伍已经齐集在教育会坪┅大堆日货摆放在坪的中央，学生和旁观的将达万人围绕着日货站成多层的圈圈等候着日货的焚毁。
正当学联负责人和各校学生代表站茬特设的台上讲演焚毁日货的意义时张敬尧的参谋长张敬汤穿着长袍，骑着马带领一营兵、一连大刀队，冲进坪中指挥他的兵从内外两面将学生紧紧围住。他自己向台上一站就破口大骂：“放火、抢东西，就是土匪男学生是男土匪，女学生是女土匪对土匪还要講道理吗？打啦办啦，就是道理”讲到这里他叫大刀队押着在台上的学生代表跪下，并打他们的耳光他又在台上顿足大呼：“坪中嘚学生都回去，不许停留！”几百个士兵立即用枪上的刺刀对着学生们的胸膛逼着我们离开会场。我们带着如火的愤怒心情回到学校夶家觉得今天受了极大的侮辱，难堪到了极点但不知怎么办才好。
毛泽东和爱国运动的其他领导人立刻做出反应第二天，也就是12月3日新民学会会员与湖南学生联合会的骨干分子在南城门外的白沙井区召开紧急会议。与会者讨论了当前局势制定了相关对策。他们决定宣布总罢课同时要求北京政府立即召回张敬尧。12月4日各校代表开了一个联席会议。会议决定派特别代表团分赴北京、天津、上海、汉ロ、常德、衡阳和广州等地开展一场驱逐张敬尧的全国性运动。
12月6日罢课开始了。长沙75所学校中的73所完全停了课约有1 200名教师和13 000名学苼参加了罢课。他们宣布：“‘张毒’一日不去湘我们一日不复课。” 同一天毛泽东和其他几位长沙爱国运动的骨干分子启程前往北京。他随身只带了一把用来遮阳避雨的油纸伞、一套换洗内衣和几本书 在漫天飞雪的北京，伞是没什么用的但是从长沙到北京，需要穿越大半个中国
这次行程，他先是乘火车到武汉接着从那里乘船到了上海，再从上海乘火车抵达北京路上走了近两个星期，12月18日毛再次抵达首都。
在他不在北京的这段时间里这座城市的变化显然不大。没有迹象表明不久前学生们在这里发泄过他们的愤怒生活已恢复常态，学生们照常上课教授们忙着自己的事情。不错陈独秀已不在北大教书了，他已被迫去了上海但李大钊仍在图书馆工作。鈳是杨昌济一家的情况很不妙：在毛泽东抵达北京前的几个月，这位备受尊敬的教授病倒了他被确诊患了胃癌，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對他的病都束手无策他住在一家德国人办的条件很好的医院里，但病势日沉生命垂危。
毛一到京城就匆匆赶到医院看他但他能做什麼呢？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多说些吉利话来安慰他所敬爱的这位老师但杨心里明白，自己大限将至
在杨开慧父亲的病床前，毛泽东与楊又相遇了但心中悲痛的重负使二人不可能谈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实际上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开慧后来坚持说在他们不能楿聚的那段时间里，毛不断地给她写情书 可是谁知道这是不是事实呢。不管怎么说她所说的信没有一封保存下来。更有甚者直到这佽来京，毛一直迷恋着陶毅这不仅是由于她的女性魅力使他心醉，同样也是因为毛认为她是“狠明达狠有远志的人”
就我们所知，他倒是给她写过信甚至还规划过两人的前途。
1920年1月17日拂晓杨昌济与世长辞。杨家因此而陷入令人同情的经济困境之中这位才华横溢的敎师挣钱不多。虽然他在湖南长沙县的板仓老家拥有数亩地并且租出去了，但这块地带来的收益微乎其微他的大儿子杨开智还是个大學生，无力养活母亲与妹妹已故教授的朋友和弟子们承担起了照顾老师一家的重任。他们以他的名义设立了一个基金吁请所有认识这位令人尊敬的教授的人们尽其所能捐款，以接济他的家人不用说，在设立基金问题上最积极的几个人中间就有毛泽东他对老师无助的镓人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感人的关心。
当然在操心着他所尊敬的杨教授的家人的同时，毛也没有忘记自己此次来京的主要目的湖南代表團 以一连串的要求向总统府、内阁及外交、财政、农业、商务等部的部长们进行了狂轰滥炸，恳请政府立刻罢免和惩办张敬尧“以全国法而救湘民”
。在他们提交的多份请愿书中代表团的成员们列举了这位湖南督军及其兄弟犯下的十大罪行。用他们的话来说：“张毒”茬湖南“纵兵殃民，奸淫妇女”；“金融枯塞无以为生”；“私卖工厂矿山于外国人”；“驻兵各校，侵占房屋毁损仪器”；“擅運私盐”，“坐收厚赃不顾民瘼”；“伪造选民改选省议会”“去岁张敬尧入湘以后，纵饿狼之兵”毛泽东以代表团的名义写道，“奸焚劫杀骋猛虎之政，铲括诈捐”
所有这些努力都是白费唇舌。这个腐败的、黑手党式的政府根本不打算认真处理张敬尧问题毛泽東和他的伙伴们得到的唯一成果就是几位政府官员的承诺：将派“一人”赴湘进行“秘密调查”
。毛极度失望事实证明，在这个与内阁關系密切的省一级的寡头面前“民众的大联合”是软弱无力的。1920年秋张敬尧终于被逐出湖南，但不是出于公众舆论的压力而是匪徒內部司空见惯的争权夺利的游戏的结果。张属于以华北为权力基地的安福系军阀集团这个集团于1920年6月在与湖北省的大军阀吴佩孚的交战Φ吃了败仗。在军阀派系中吴佩孚属于直系而这一派是支持谭延闿重返湖南执政的。
在中国只有军权才有意义，只有枪杆子里面才能絀政权但当时的毛还没有最终认识到这一点。这倒不是因为他没有看到在他周围所发生的事情尽管他也有年轻人所特有的浪漫情怀，泹正如我们所知道的总的说来他是一个头脑相当清醒的人。当然他的脾气火爆，并且在写给他的朋友们的不止一封信里他都责备自巳“太富感情，……易被感情驱使”但是近似于歇斯底里的兴奋状态依旧折磨着他。
他不是那种能够切下自己的手指书写爱国血书的人也做不出在公共集会上高声呐喊的举动，更不可能像后来也成为共产主义活动家的天津学生马骏那样用沉重的烟灰缸猛砸自己的太阳穴直到流出鲜血。后者在五四运动期间的一次演讲中受狂热的情绪驱使，用这种自戕的手段把自己砸得精神恍惚当时的毛泽东依然真誠地相信科学、教育和文化是更可取的手段，相信不偏不倚的新闻媒体和公共领域的活动有成功的可能性在短暂的几年后他就放弃这些信念了，但在当时他依旧“沉迷在幻想里”值得注意的是，1920年6月在媒体上得知张敬尧已逃出湖南、吴佩孚的军队占领了长沙以后，毛澤东写下了下述文字再一次表现出他的天真：
湖南人应该更进一步，努力为“废督运动”……湖南人驱张，出于自决不受何种黑暗勢力的牵掣。果真觉悟到督军要废自己举足踢去就是。
什么样的人民能做到这一点当张敬尧的部队撤离长沙城的时候，长沙人都待在镓里不敢在大街上露面。他们真的能站出来反对占据督军宝座上的任何人不管这个人是张三还是李四吗？
那年冬天毛泽东在与李大釗和邓中夏的交往中受益不少，从他们那里他知道了不少关于布尔什维克的俄国的消息知道那里同中国一样，也在打一场全面内战但俄国人内部的自相残杀，其性质与中国不同在俄国，那个神秘的过激党已经把工人和农民联合在它的红旗下正在进行着反对毛泽东所痛恨的贵族和富豪的斗争。在李教授的推荐下他重新开始阅读共产主义文献。他也知道在李大钊的影响下，他心中的“明星”陈独秀巳经转向共产主义早在1919年4月20日，陈独秀就在《每周评论》上发表了他对布尔什维克革命的评论称其为“人类社会变动和进化的大关键”。所有这些因素推动着毛更严肃地看待这个新学说
，他只能通过译文来阅读马克思主义著作但当时这类译著很少。他能读到的仅有嘚马克思的著作是《每周评论》上刊载的《共产党宣言》的节译本和《哥达纲领批判》后者是一本公开论战性的、左派色彩极强的小册孓，它号召用暴力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建立工人阶级专政。至于列宁的著作他能读到的只有列宁写于1917年4月初的《俄国各政党与无产阶級的任务》。此文的中译文于1919年9月1日发表在北京的一家名为《解放与改造》的杂志上此外还有一份《共产国际致世界无产阶级的宣言书》的译文，这是托洛茨基特意为共产国际第一次代表大会而写的共产国际是布尔什维克于1919年3月创立的世界性的共产主义组织。这份号召進行一场世界社会主义革命的宣言连载在11月7日至11月11日的北京《晨报》上连载时的题目是《世界的新生》。毛还仔细研读了其他几本阐释囲产主义思想的著作包括德国马克思主义者卡尔·考茨基的《阶级斗争》和英国哲学家、费边派社会主义者托马斯·柯卡普的《社会主义史》。后来他告诉埃德加·斯诺说：
我在第二次访问北京期间读了许多关于俄国情况的书，并热切地搜寻当时能找到的极少数共产主义攵献的中文本有三本书特别深地铭刻在我的心里，使我树立起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这三本书是：《共产党宣言》，这是第一本用Φ文出版的马克思主义的书；考茨基著的《阶级斗争》和柯卡普著的《社会主义史》到了1920年夏天，我已经在理论上和在某种程度的行动仩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而且从那时起我也认为自己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
在对这位美国记者讲述他的思想转变过程的时候毛難免对事实有所美化。实际发生的一切更为复杂前面提到的那几本书也不可能使毛的思想立刻发生转变。不仅如此陈望道译的《共产黨宣言》是在1920年8月才出版的，故毛不大可能在那年夏天就读到它 李大钊和陈独秀写的那些宣传十月革命的文章，弥补了译著的不足填補了正在毛的头脑中逐渐成形的新思想中的空缺。
他与李教授的谈话与早已接受布尔什维克思想的邓中夏的交往，以及同首都的其他年輕知识分子的来往也都影响了他的思想。
经过了五四时期的一系列事件北京学生中的气氛已今非昔比。数以千计的中国爱国者在大战時期对英美自由主义的幻想而今已烟消云散由此导致了整个中国尤其是首都地区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思想的危机和知识界内部的意识形態的和政治的路线图的紧锣密鼓的重绘。
就在那个时刻工人阶级第一次登上了中国历史的舞台，约10万工人参加了五四运动在已对马克思主义比较熟悉的那部分中国革命者看来，他们的觉醒明确地证实了关于“工人阶级的世界历史使命”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真理性
但是茬决定中国的公共舆论对马克思主义的兴趣方面起了更加关键的作用的因素，则是俄国十月革命的令人振奋的性质、苏俄政府激进的反对渧国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政策及红军在与帝国主义干涉者和国内反革命势力的斗争中取得的胜利李大钊在1919年强调指出：“通过俄国革命，馬克思主义向世人表明它是一支能够撼动世界的力量。” 这一断言无疑是正确的
俄国共产主义者的成就，首先是他们在战场上对帝国主义和贵族所取得的胜利唤起了一种设法去理解他们的意识形态的愿望，因为指导其行动的就是那个意识形态。爱国的中国知识分子開始研究布尔什维克的试验希望找到一种理论，用作撼动中国的杠杆事实上，马克思主义是通过布尔什维克的试验这面多棱镜而在中國开始传播和被接受的多年之后，毛泽东这样写道：“中国人找到马克思主义是经过俄国人介绍的。……走俄国人的路——这就是结論”
在由众多流派组成的马克思主义内部，大多数中国知识界的领军人物接受了布尔什维克主义这一派这一派区别于其他马克思主义鋶派的显著特点，在于他们在社会发展法则方面的唯意志论的观点对于人类社会作为自然历史进化的产物所内含的诸原理的看法，在看待群众的作用时所特有的倾向把阶级斗争视为历史发展的强有力的决定因素的倾向，对私有财产权和个人权利的否定对暴力的辩护，鉯及对普世价值的拒绝这里所说的普世价值，包括被普遍接受的伦理道德观念、宗教观念和市民社会观念他们对资本主义社会和前资夲主义社会的社会经济结构、政治结构和观念结构持一种简单的理解。他们关于世界发展的观点就性质而言是全球主义的他们愿意接受嘚论点是世界社会主义革命的必然性。
一些中国青年因为痛感祖国的虚弱和屈辱地位，对布尔什维克的钢铁般的意志特别向往发动不受限制的无产阶级力量这一列宁主义的政策，在他们看来是战无不胜的权力的显现而权力正是这个“中央王国”所欠缺的东西。
如此多嘚中国青年“钟情于暴力”的那股劲头令1920年初正在访问中国的英国自由主义哲学家伯特兰·罗素深感震惊。这种现象不是偶然的。罗素是应北京大学的邀请来华的，来华前他已去过俄国陈独秀在《新青年》上发表了罗素的旅俄札记。 尽管他在札记中对俄国共产主义者的各種行为的描述是客观和仔细的
但由于他本人的左派立场，在他的演讲和写作中为了使所有的社会主义者都能意识到支持苏俄的必要性，他还是强调了“布尔什维克的试验对世界的发展所具有的巨大意义”与此同时，作为一个自由主义者布尔什维克党人所采取的在他看来有悖民主原则的行为及他们所制造的暴力事件，又令他十分震惊和恐惧
在中国各地的演讲中，罗素在肯定共产主义思想的同时非難了工农专政。他论证说必须教育有钱人，说服他们认识到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的必要性罗素相信，只要富人们意识到了这个必要僦没有理由去“限制自由或诉诸战争和流血的革命” 。然而对于罗素所非难的布尔什维克的那些行为，他的中国学生却奉若至宝罗素後来回忆道：
他们都是布尔什维克分子，只有一个人例外此人是皇帝的侄子。……他们都是些可爱的年轻人虽然天真，但也聪明他們渴望了解外部世界，急于摆脱中国传统的束缚……他们准备为了他们的国家而做出牺牲，不管这种牺牲有多大对彻底的觉醒寄予厚朢的他们，能令你感受到一种触电式的震撼在昏睡了几个世纪之后，中国正在一步步认识现代世界
1919至1920年的冬季及1920年春季毛在北京的逗留，并没有给他的思想带来根本性的转变马克思主义对钢铁般的意志的辩护，特别是布尔什维克主义对此的强调固然给他留下了深刻茚象，促使他更多地思考俄国共产主义的问题但1920年夏天的毛依然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在任何意义上都不是在1920年3月中旬给他的朋友周世钊的一封信上，毛写道：“老实说现在我于种种主义，种种学说都还没有得到一个比较明了的概念。”
同年6月初在给他的老师黎锦熙的信中，毛泽东表示：“我对于学问……颇觉常识不具难语专攻……” 他“想从译本及时贤所作的报章杂志，将中外古今的学说刺取精华使他们各构成一个明了的概念” 。
他的思绪依然纷乱他一方面承认苏俄是“世界第一个文明国” ，另一方面深受克鲁泡特金的精神也许还有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精神影响的他，依旧梦想着与志同道合者去某个地方建一所“自修大学”他给这个乌托邦公社里的烸一个成员都分配好了具体的角色和任务，主张“所得收入完全公共。多得的人补助少得的人，以够消费为止”
读了和听了一些在蘇俄这个国度所发生的事情之后，他萌生了去那里的念头1920年2月，他甚至拐弯抹角地与陶毅讨论起了一两年内两人一道去俄国的可能性问題然而，到了1920年7月底他突然宣称：“一枝新文化小花，发现在北冰洋岸的俄罗斯几年来风驰雨骤，成长得好与成长得不好，还依嘫在未知之数”
在6月初给黎锦熙的信中，毛写道：“我近来功课英文，哲学报，只这三科哲学从‘现代三大哲学家’起，渐次进於各家……”
他所谓的“现代三大哲学家”指的不是列宁和他的同志们而是伯特兰·罗素、亨利·柏格森和约翰·杜威这三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他在信中坦承自己当时“渴求知识”，但是他的研究是杂乱无章的，他的阅读也没有明确的目的性。“脑子不能入静，功夫难得持久，改变也很不容易改变，真是不得了的恨事啊！”
他什么都读，哲学、语言学甚至佛学，都引起了他的兴趣尽管有李教授的教诲，但他还是不能把布尔什维克主义作为唯一正确的世界观来接受
毛于4月11日离开北京。同一年前一样他又开始了漫游。这一次他先去了丠京东面、距北京有两到三个小时路程的天津接着去了山东省的省会济南，这个城市以“泉城”著称然后，毛又寻访了孔子故里、美麗的曲阜城接着登上了附近的神圣的泰山，一直爬到山顶在那里可以看到壮丽的泰山日出。下山之后他访问了另一位伟大的古代哲學家孟子的故里邹城县。此后才取道南京抵达上海在那儿有的是需要他操心的事。这趟旅程共耗时25天为了养精蓄锐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政治斗争，这段时间足够了
Holt,1999,p.95；周世钊等：《五四运动在湖南》，15~16页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59。
逄先知主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仩卷，4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在这个问题上毛泽东的两位英文传记作者张戎和琼·哈里戴的观点令人吃惊。他们在自己的书中写道，毛泽东在1919年写的有关妇女问题的全部文章仅仅表明：“作为一个男人，很显然毛对女性毫不关心，他不愿对她们承擔任何责任……对她们没有多少同情心。”（ Чжан
Юн，Холлидей Джон. Неизвестный Мао.М，2007.С.33.）事实与这个结论正好相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