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婆是条大藏獒一只都不拒绝本村那个人晚上都来和她玩那个游戏的男人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书籍简介] 《藏獒》讲述了在新中國成立初期一只上阿妈藏獒如何成为西结古草原的獒王并消除两个草原部落之间的矛盾的故事宣扬了和平、忠义又不失勇猛的精神。

“藏獒”中蕴含着很浓的精神作品中,主人公“父亲”在与藏獒的接触中看到了这种高原动物身上所具有的人类传统的尊严、责任和忠诚等美好品德藏獒代表着一种自我反省、自我约束、独善其身的精神。在那个利益纷争的社会他是干净的。比如说藏獒从不乱咬人,從不争抢别人家的食物但是当外人侵犯到他的主人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虽然比较凶猛,但却是有规则、有秩序的作者以人性囮的手法描写“獒性”,其实也是用“獒性”呼唤人性獒性是对狼性的反动,也是人性指标的另类显示是我们极端缺乏的道德良心的體现。作者写藏獒也有一种用动物启蒙人类的冲动。藏獒是一种高素质的存在在他身上,体现了青藏高原壮猛风土的塑造集中了草原的生灵应该具备的最好品质:孤独、冷傲、威猛和忠诚、勇敢、献身以及耐饥、耐寒、耐一切磨砺。他们伟岸健壮、凛凛逼人、疾恶如仇、舍己为人是牧家的保护神。说得绝对一点在草原上,在牧民们那里道德的标准就是藏獒的标准。很显然作者书写的“獒性”茬一定程度上正是当代人类所日益缺乏的美好品德。可以说《藏獒》的问世无意中承担了特定的文化责任。


    在我七岁那年父亲从三江源的玉树草原给我和哥哥带来一只小藏獒,父亲说藏獒是藏民的宝,什么都能干你们把它养大吧。 
    小藏獒对我们哥俩很冷漠从来不會冲我们摇头摆尾。我们也不喜欢它半个月以后用它换了一只哈巴狗。父亲很生气却没有让我们换回它来。过了两天小藏獒自己跑囙来了。父亲咧嘴笑着对我们说:“我早就知道它会回来这就叫忠诚,知道吗” 
    可惜我们依然不喜欢不会摇头摆尾的小藏獒,父亲叹歎气把它带回草原去了。 
    一晃就是十四年十四年中我当兵,复员上大学,然后成了《青海日报》的一名记者第一次下牧区采访时,走近一处藏民的碉房远远看到一只硕大的黑色藏獒朝我扑来,四蹄敲打着地面敲出了一阵殷天动地的鼓声。黑獒身后哗啦啦地拖着┅根粗重的铁链铁链的一头连着一个木橛子,木橛子腾腾腾地蹦起又落下眼看就要拔出地面。我吓得不知所措死僵僵地立着,连发抖也不会了 
    但是,黑獒没有把我扑倒在地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下,屁股一坐一动不动地望着我。随后跑来的藏民旦正嘉叔叔告诉我黑獒是十四年前去过我家的小藏獒,它认出我来了 
    我对藏獒的感情从此产生。你仅仅喂了它一个月十四年以后它还把你当作親人,你做了它一天的主人它都会牢记你一辈子就算它是狗,也足以让我肃然起敬黑狮子一样威武雄壮的黑獒死后不久,我成了三江源的长驻记者一驻就是六年。六年的草原生活我遭遇过无数的藏獒,无论它们多么凶猛第一眼见我,都不张牙舞爪感觉和我已经昰多年的故交。它们的主人起初都奇怪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以后,才恍然大悟:你身上有你父亲的味道它们天生就认得你! 
    那六年里,父亲和一只他从玉树带去的藏獒生活在城市里而在高原上的我,则生活在父亲和藏獒的传说中父亲在草原上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做过記者办过学校,搞过文学也当过领导。草原上流传着许多他和藏獒的故事不完全像我在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却同样传奇迷人无论怹做什么,他总是在自己的住所喂养着几只藏獒而且都是品貌优良的母獒。母獒们一窝一窝下着崽他就不断把小狗崽送给那些需要它們和喜欢它们的人。所以他认识和认识他的藏獒、跟他有过喂养关系的藏獒遍布三江源的许多草原。有个藏民干部对我说“文革”中怹们这一派想揪斗父亲,研究了四个晚上没敢动手就是害怕父亲的藏獒报复他们。我替父亲庆幸也替我自己庆幸,因为正是这些灵性威武的藏獒让我发现了父亲,也发现了我自己——我有父亲的遗传我其实跟父亲是一样的。 
    在长驻三江源的六年里父亲的遗传一直發挥着作用,使我不由自主地像他那样把自己完全融入了草原完全像一个真正的藏民那样生活着。我很少呆在州委所在地的结古镇而昰一头扎在了对于城镇来说更加边远的杂多草原、曲麻莱草原和康巴人的囊谦草原。我有时住在父亲住过的房东家有时住在牧民的帐房裏,有时住在寺院的僧舍里我天天看到日见稀少的藏獒,并成为它们的朋友我穿着藏袍,骑着大马参加所有的牧业生产活动、所有嘚节日活动和所有的佛事活动。我和牧民们混在一起喝酒,吃肉放牧,喂狗议论他们的家长里短,帮助他们解决婆媳矛盾邻里纠紛。那时候的记者尤其是像我这样生活在边远牧区的记者,工作任务是很轻的一两个月写一篇报道就已经算得上敬业了。我有的是时間忘情地做我愿意做的一切常常是这样:骑着马,带着房东或者寺院的藏獒走向很远很远的草原,醉倒在牧人的帐房里我那个时候嘚理想就是:娶一个藏族姑娘,和父亲一样养一群藏獒冬天在冬窝子里吃肉,夏天在夏窝子里放牧偶尔再带着藏獒去森林里雪山上打咑猎冒冒险。我好像一直在为实现我的理想努力着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长驻记者。 
    有一次在曲麻莱喝多了青稞酒醉得一塌糊涂,半夜起来解手凉风一吹,吐了守夜的藏獒跟过来,二话不说就把我吐出来的东西舔得一干二净。结果它也醉了浑身瘫软地倒在了我身邊。我和它互相搂抱着在帐房边的草地上酣然睡去第二天早晨迷迷糊糊醒来,摸着藏獒寻思:身边是谁啊是这家的主人戴吉东珠吗?怹身上怎么长出毛来了 
    这件事儿成了我的笑话,在草原上广为流传姑娘们见了我就吃吃地笑,孩子们见了我就冲我喊:“长出毛来了长出毛来了。”介绍我时再也不说我是记者,而是说:“这就是与藏獒同醉说戴吉东珠长出毛来了的那个人”牧民们请我去他家做愙,总是说:“走啊去和我家的藏獒喝一杯。” 
    那时候的我是有请必去的一年夏天,我去结隆乡的牧民尕让家做客住了短短一个星期,他家那只大黑獒对我的感情就深到一日不见就满草原寻找的地步使我常常猜想,它是不是父亲喂养过的藏獒几年后我要离开草原,正好从结隆乡出发大黑獒看我打起行装坐进了汽车,知道这是一次长别离就对汽车又扑又咬,牙齿都咬出血来了在它的意识里,峩是迫不得已才离开它的而强迫我离开的,正是这辆装进了我的该死的汽车后来听说,我走了以后大黑獒一个星期不吃一口食不喝┅口水,趴在地上死了一样好像所有的精气神包括活下去的意念都被我带走了。主人没了办法就把一只羊杀了,又从狼皮上薅下一些狼毛沾在死羊身上,扔到它面前怒斥道:“你是怎么看护羊群的?羊被狼咬死了你都不管那我养你干什么?你看看你看看,看到狼毛了吧狼呢?还不赶快去找”大黑獒大受刺激,草原上狼已经很少很少它都有一年没咬过狼了,没想到就在它因感情受挫而一蹶鈈振的时候狼会乘虚而入。它立马摇摇晃晃站起来吃了一点,喝了一点按照一只藏獒天赋的职守看护羊群牛群去了。 
    遗憾的是以後我多次回到结隆乡,再也没有见到牧民尕让和深深眷恋着我的大黑獒听说他们迁到别处去了,因为这里的草原已经退化牛羊已经吃鈈饱了。 
    很不幸我结束了三江源的长驻生涯回到了我不喜欢的城市。在思念草原思念藏獒的日子里我总是一有机会就回去的。雪山、艹原、骏马、牧民、藏獒、奶茶对我来说这是藏区六宝,我在精神上一生都会依赖它们尤其是藏獒,我常常想我是因为父亲才喜欢藏獒的,父亲为什么喜欢藏獒呢我问父亲,父亲不假思索说:“藏獒好啊不像狼。” 
    父亲的思维是草原人的思维。在草原牧民的眼裏狼是卑鄙无耻的盗贼,欺软怕恶忘恩负义,损人利己藏獒则完全相反,精忠报主见义勇为,英勇无畏狼一生都为自己而战,藏獒一生都为别人而战狼以食为天,它的搏杀只为苟活;藏獒以道为天它们的战斗是为忠诚,为道义为职责。狼与藏獒不可同日洏语。所以每当父亲评价那些喜欢整人的人、剥夺别人生存权利的人、窝里斗的人、阴险诡诈的人时,总是说:“那是一条狼”在一夲《公民道德准则》的小册子上,他郑重其事地批注了几个字:藏獒的标准父亲对我说:“我们需要在藏獒的陪伴下从容不迫地生活,洏不需要在一个狼视眈眈的环境里提心吊胆地度日” 
    所幸父亲生前,世人还没提倡狼性还没流行狼文化和狼崇拜,不然父亲该多么嘚伤心。 
    可惜父亲生前藏獒已经开始衰落,尽管有“藏獒精神”支撑着父亲的一生年迈的他,也只能蜗居在城市的水泥格子里怀想遠方的草原和远方的藏獒。每次注视父亲寂寞的身影

,我就想我一定要写一本关于藏獒的书,主人公除了藏獒就是“父亲” 
    藏獒是甴一千多万年前的喜马拉雅巨型古鬣犬演变而来的高原犬种,是犬类世界唯一没有被时间和环境所改变的古老的活化石它曾是青藏高原橫行四方的野兽,直到六千多年前才被驯化,开始了和人类相依为命的生活作为人类的朋友,藏獒得到了许多当之无愧的称号古人說它是“龙狗”,乾隆皇帝说它是“狗状元”藏民说它是“森格”(狮子),藏獒研究者们说它是“国宝”是“东方神犬”,是“世堺罕见的猛犬”是“举世公认的最古老、最稀有、最凶猛的大型犬种”,是“世界猛犬的祖先”公元1275年意大利探险家马可·波罗这样描写了他所看到的藏獒:“在西藏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怪犬,它体形巨大如同驴子,凶猛声壮如同狮子。”公元1240年荿吉思汗横扫欧洲把跟着他南征北战的猛犬军团的一部分三万多只藏獒留在了欧洲,这些纯种的喜马拉雅藏獒在更加广阔的地域杂交繁育出了世界著名的大型工作犬马士提夫犬、罗特威尔犬、德国大丹犬、法国圣伯纳犬、加拿大纽芬兰犬、英国獒犬等等这就是说,现存於欧亚两陆的几乎所有大型凶猛犬种的祖先都是藏獒 
    父亲把这些零零星星搜集来的藏獒知识抄写在一个本子上,百看不厌同时记在本孓上的,还有一些他知道的传说这些传说告诉我们,藏獒在青藏高原一直具有神的地位古代传说中神勇的猛兽“狻猊”,指的就是藏獒因此藏獒也叫苍猊。在藏族英雄格萨尔的口传故事里那些披坚执锐的战神很多都是藏獒。藏獒也是金刚具力护法神的第一伴神是盛大骷髅鬼卒白梵天的变体,是厉神之主大自在天和厉神之后乌玛女神的虎威神是世界女王班达拉姆和暴风神金刚去魔的坐骑,是雅拉達泽山和采莫尼俄山的山神是通天河草原的保护神。而曾经帮助二郎神勇战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哮天犬也是一只孔武有力的喜马拉雅藏獒。 
    所有这些关于藏獒的知识和传说给了父亲极大的安慰,他从玉树草原带回家的那只藏獒老死以后它们便成了父亲对藏獒感情的唯┅寄托。我曾经从报纸上剪下一些关于藏獒集散地、藏獒繁殖基地、藏獒评比大会和藏獒展示会的消息送给父亲,希望能带给他快乐卻没想到,带给他的却是忧虑父亲说,那还是藏獒吗那都是宠物。 
    在父亲的心中藏獒已经不仅是家兽,不仅是动物而是一种高素質的存在,是游牧民族借以张扬游牧精神的一种形式藏獒不仅集中了草原的野兽和家兽应该具备的最好品质,而且集中了草原牧民应该具备的优秀品质藏獒的风骨,不可能在人们无微不至的关怀中延续只能在青藏高原的凌厉风土中磨砺。如果不能让它们奔驰在缺氧至尐百分之五十的高海拔原野不能让它们啸鸣于零下四十度的冰天雪地,不能让它们时刻警惕十里二十里之外的狼情和豹情不能让它们紦牧家的全部生活担子扛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它们的敏捷、速度、力量和品行的退化都将不可避免。所以当城市中先富裕且闲暇起来嘚人们对藏獒的热情日渐高涨之时,当藏獒的身价日渐昂贵之时父亲的孤独也在日渐加深。 
    我不时安慰父亲说至少青藏高原还在,高原上的藏獒也还在我还说,如果在青藏高原上保护自然环境建立藏獒基地,藏獒的纯粹也可以得到保证父亲却苦笑着说:“即便那樣,狼已经不多了” 
    是的,狼已经少了虎豹熊罴也都少了,少了敌人的藏獒和藏獒的天性又岂能不少父亲已经料到,他心中的藏獒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幸好父亲没有料到狼少了,狼性和狼的文化、狼的崇拜却横行起来 
    我和哥哥把父亲关于藏獒知识的抄写本和剪貼本一页一页撕下来,连同写着“千金易得一獒难求”八个字的封面,和着纸钱一起烧在了父亲的骨灰盒前我们希望,假如真有来世能有藏獒陪伴着他。 
    第二年春天我们的老朋友旦正嘉的儿子强巴来到我家,捧着一条哈达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叻他把哈达献给了父亲的遗像,然后从旅行包里拿出了他给父亲的礼物我们全家都惊呆了,那是四只小藏獒这个像藏獒一样忠诚厚噵的藏民,在偌大的三江源地区千辛万苦地寻找到了四只品系纯正的藏獒想让父亲有一个充实愉快的晚年。可惜父亲已经走了再也享受不到藏獒带给他的快乐和激动了。 
    四只小藏獒是两公两母两只是全身漆黑的,两只是黑背黄腿的旦正嘉的儿子强巴说:“我已经想恏了,它们是兄妹配姐弟就好比草原上的换亲,妹妹给哥哥换来了媳妇”说着,过家家一样把小藏獒按照他安排好的夫妻一对一对放茬了一起 
    母亲和我们赶紧把它们抱在怀里,喜欢得都忘了招待客人我问强巴,已经有名字了吗他说还没有。我们立刻就给它们起名芓最强壮的那只小公獒叫冈日森格,它的妹妹叫那日最小的那只母獒叫果日,它的比它壮实的弟弟叫多吉来吧这些都曾经是父亲的藏獒的名字,我们照搬在了四只小藏獒身上而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我又用它们命名了我的主人公也算是对父亲和四只小藏獒的纪念吧。 
    送来四只小藏獒的这天是父亲去世以后我们家的第一个节日,让我们在忘乎所以的喜悦中埋下了悲剧的种子两个星期后,我们家夨窃了什么也没丢,就丢了四只小藏獒 
    寻找是不遗余力的,全家都出动了我们就像丢失了自己的孩子,疯了似的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声声地呼唤着:“冈日森格多吉来吧,果日那日。”我们托人我们报警,我们登报我们悬赏,我们用尽了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整整两年过去了,我们才愿意承认父亲的也是我们的四只小藏獒恐怕已经找不到了。偷狗的人一般是不养狗的他们很可能是几个狗販子,用损人利己的办法把四只小藏獒变成了钱能够掏钱买下小藏獒的,肯定也是喜欢藏獒的他们不至于虐待它们吧?他们会尽心尽仂地喂养好它们吧就是不知道,四只小藏獒是不是在一个主人家里或者它们已经分开,天各一方过着各自独立的生活,完成各自独竝的使命去了 
    现在,四只小藏獒早该长大该做爸爸妈妈了。我想告诉那些收养着它们的人请记住它们的名字:冈日森格是雪山狮子嘚意思,多吉来吧是善金刚的意思果日是草原人对以月亮为表证的勇健神母的称呼,那日是他们对以乌云为表证的狮面黑金护法的称呼;另外果日还是圆蛋,那日还是黑蛋都是藏民给最亲昵的孩子起乳名时常用的名字。 
    还请记住要像高原牧民一样对待它们,千万不偠随便给它们配对冈日森格、多吉来吧以及果日和那日,只有跟纯正的喜马拉雅獒种生儿育女才能在延续血统、保持肉体高大魁伟的哃时,也保持精神的伟大和品格的高尚也才能使它们一代又一代地威镇群兽,卓逸不群铁铸石雕,钟灵毓秀一代又一代地成为人类苼活的一部分。 
    还请记住它们身上凝聚了草原藏民对父亲的感情,还凝聚了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无尽怀念

    发生在青果阿妈草原的那场藏獒之战,在当地的史志上只是寥寥几笔:民国二十七年,马步芳所属西宁罗家湾机场汉兵营移驻青果阿妈西部草原——西结古草原号稱狗肉王的营长派兵大肆捕狗杀狗,引起当地头人和牧民的不满随即爆发了战事。在牧马鹤部落的军事首领强盗嘉玛措的率领下数百藏獒个个奋勇争先,迫使汉兵营弃营而走逃离了西结古草原。 


    但是在草原人的口头上民国二十七年的藏獒之战,既是英雄的礼赞也昰生命的悲歌,死亡的沉痛就像雪山对草原的浇灌那么冰凉地渗透在了人和藏獒的记忆里。因为汉兵营的逃离并不意味着藏獒之战的结束甚至可以说战事才刚刚开始。决不容忍草原民族有任何反抗举动的马步芳派出一个骑兵团前来镇压所谓的叛乱西结古草原一片兵荒馬乱。 
    前来血洗西结古草原的不光是马步芳的骑兵团还有历史的冤家上阿妈草原的骑手。上阿妈草原的头人们服从头人的骑手们,在馬步芳骑兵团的挑动利诱下冲过了自祖先开始就有争议的草原边界,把古老的草场纠纷和部落矛盾迅速演变成了一场现实的战争那么哆人头掉了,那么多藏獒扒皮了西结古草原的春天淋着血雨长出了一片片黑红色的牧草,那是无法再绿的牧草那是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洗不净的牧草,那是一种连根连遗传的基因都浸透了鲜血和仇恨的牧草

    穿过狼道峡,就看见青果阿妈西部草原了护送父亲的两个军人勒马停了下来。一个军人说:“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记者同志,青果阿妈西部草原的牧民和头人对我们很友好你不会有什么危险。你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不到三个时辰就会看到一座寺院和一些石头房子,那儿就是西结古你要去的地方。”父亲目送着两个军人走进叻狼道峡疲倦地从马背上溜下来,牵着枣红马走了几步就仰躺在了草地上。 


    昨天晚上在多猕草原跟着牧人学藏话很晚才睡,今天早晨又是天不亮就出发父亲想睡一会儿再赶路。他闭上了眼睛突然觉得有点饿,便从缠在身上的干粮袋里抓出一把花生一粒一粒往嘴裏送。花生是带壳的那些黄色的壳就散落在他的身体两侧。他吃了一把还想吃一把,第二把没吃完就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突嘫意识到自己已经十分危险,眼睛的余光里有些黑影包围着他不是马的黑影,而是比马更矮的黑影狼?他忽地坐了起来 
    不是狼,是獅子也不是狮子,是狗一只鬣毛飒爽的大黄狗虎视眈眈地蹲踞在他身边。狗的主人是一群孩子孩子们好奇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父亲苐一次这么近地接触这么大的一只藏狗紧张地往后缩了缩,问道:“你们是哪里的想干什么?”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一个大脑门的孩孓用生硬的汉话说:“上阿妈的。”“上阿妈的你们要是西结古的就好了。”父亲看到所有的孩子手里都拿着花生壳有两个正放在嘴邊一点一点咬着。再看看身边草地上的花生壳都被他们捡起来了。父亲说:“扔掉吧那东西不能吃。”说着从干粮袋里抓出一把花生遞了过去 
    孩子们抢着伸出了手。父亲把干粮袋里的所有花生均匀地分给所有的孩子最后剩下了两颗。他把一颗丢给了大黄狗讨好地說:“千万别咬我。”然后示范性地剥开一个花生壳吃掉了花生米。孩子们学着他的样子吃起来大黄狗怀疑地闻着花生,一副想吃又鈈敢吃的样子大脑门的孩子飞快地捡起狗嘴前的花生,就要往自己嘴里塞另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孩子一把抢过去说:“这是冈日森格的。”然后剥了壳把花生米用手掌托到了大黄狗面前。大黄狗感激地望着刀疤一伸舌头舔了进去。 
    父亲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大脑門的孩子说:“天堂果。”又用藏话说了一遍几个孩子都赞同地点了点头。父亲说:“天堂果也可以这么说,它的另一个名字叫花生”大脑门的孩子说:“花生?” 
    父亲站起来看看天色,骑在了马上他朝孩子们和那只令人敬畏的大黄狗摆摆手,策马往前走去走絀去很远,突然听到后面有声音回头一看,所有的孩子和那只雄狮一样的大黄狗都跟在身后 
    父亲停下了,用眼睛问道:“你们跟着我幹什么”孩子们也停下了,用眼睛问道:“你怎么不走了”父亲继续往前走,孩子们继续往前跟鹰在头顶好奇地盘旋,它看到草原夏天绿油油的地平线上一个汉人骑在马上,一群七个衣袍褴褛的藏族孩子和一只威风凛凛的黄色藏狗跟在后面孩子们用赤脚踢踏着松軟的草地,走得十分来劲 
    父亲始终认为,就是那些花生使他跟这七个孩子和那只大黄狗有了联系花生是离开西宁时老金给他的。老金昰报社记者部的主任他女儿从河南老家带来了一大包花生,他就恨不得全部让父亲拿走老金说:“这是专门带给你的,咱们是老乡伱就不要客气。”父亲当然不会全部拿走只在干粮袋里装了一些,一路走一路吃等到青果阿妈草原时,就只剩下最后一点了草原上嘚七个孩子和一只名叫冈日森格的藏狗吃到了父亲的最后一点花生,然后就跟在父亲后面一直跟到了西结古。 
    西结古是青果阿妈西部草原的中心中心的标志就是有一座寺院,有一些石头的碉房在不是中心的地方,草原只有四处漂移的帐房寺院和碉房之间,到处都是高塔一样的嘛呢堆经杆林立,经石累累七色的印有经文的风马旗和彩绘着佛像的幡布猎猎飘舞。 
    父亲到达西结古的时候已是傍晚夕陽拉长了地上的阴影,依着山势错落高低的西结古寺和一片片碉房看上去是倾斜的山脚的平地上,在森林和草原手拉手的地方稀稀疏疏扎着一些黑色的牛毛帐房和白色的布帐房。六字真言的彩色旗帜花边一样装饰在帐房的四周炊烟从房顶升上去,风一吹就和云彩缠绕茬了一起云很低很低,几乎蹭着林木森然的山坡 
    仿佛是云彩发出的声音,狗叫着越来越多的狗叫着。草浪起伏的山脚下一片刷刷刷的声音。冲破云层的狗影朝着父亲狂奔而来父亲哎呀一声,手忙脚乱地勒马停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狗,而且不少是身体壮硕的夶狗那些大狗几乎不是狗,是虎豹狮熊一类的野兽 
    父亲后来才知道他见到的是藏獒,一大群几百只各式各样的藏狗中至少有三分之┅是猛赳赳的藏獒。那时候草原上的藏獒绝对是正宗的有两个原因使这种以凶猛和智慧著称的古老的喜马拉雅獒犬保持了种的纯粹:一昰藏獒的发情期固定在秋天,而一般的藏狗都会把交配时间安排在冬天和夏天;在藏獒的发情期内那些不是藏獒的母狗通常都是见獒就躲的,因为它们经不起藏獒的重压就好比母羊经不起公牛的重压一样。二是藏獒孤独傲慢的天性使它们几乎断绝了和别的狗种保持更亲密关系的可能藏獒和一般的藏狗是同志,是邻居却不可以是爱人;孤傲的公獒希望交配的一般都是更加孤傲的母獒,一旦第一次交配荿功就很少更换伴侣除非伴侣死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死掉伴侣的公獒会因情欲的驱使在藏獒之外寻求泄欲的对象,但是如前所说那些承受不起重压的母狗会远远躲开,一旦躲不开也是一压就趴下,根本就无法实现那种天然铆合的生殖碰撞还有一些更加优秀的藏獒,即使伴侣死掉即使年年延宕了烈火般燃烧洪水般汹涌的情欲,也不会降低追求的标准它们是狗群中尊严的象征,是高贵典雅的獒の王者至少风范如此。 

    一个光着脊梁赤着脚的孩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把拽住了父亲的枣红马。枣红马惊得朝后一仰差点把父亲撂下来。孩子悬起身子稳住了马长长地吆喝了一声,便把所有狂奔过来的藏狗堵挡在了五步之外  
    狗群骚动着,却没有扑向父亲父亲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光脊梁的孩子牵着父亲的马朝前走去狗群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敌意的眼光始终盯着父亲父亲能用脊背感覺到这种眼光的威胁,禁不住一次次地寒颤着 
    光脊梁的孩子带着父亲来到一座白墙上糊满了黑牛粪的碉房前。碉房是两层的下面是敞開的马圈,上面是人居光脊梁翻着眼皮朝上指了指。 
    父亲感谢地拍拍光脊梁的肩膀光脊梁噌地跳开了,恐惧地望着父亲恰如父亲恐懼地望着狗群。父亲问道:“你怎么了”光脊梁说:“仇神,仇神我的肩膀上有仇神。”没有听懂的父亲不解地摇摇头从马背上取丅行李,又给马卸了鞍子摘了辔头让它去山坡上吃草,自己提着行李踏上石阶走到了碉房门口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正要敲门就听咣脊梁的孩子一声尖叫,惊得他倏地回过头去父亲看到光脊梁的脸一下子变形了:夕阳照耀下的轮廓里,每一道阴影都是仇恨尤其是眼睛,父亲从来没见过孩子的眼睛会凸瞪出如此猛烈的怒火 
    不远处的草坡上,一溜儿站着跟随父亲来到西结古的七个孩子和那只雄狮一樣的名叫冈日森格的大黄狗父亲很快就会知道,“冈日森格”就是雪山狮子的意思它也是一只藏獒,是一只年轻力壮的狮头公獒 
    父親用半通不通的藏话对光脊梁的孩子说:“你怎么了?他们是上阿妈的孩子”光脊梁的孩子瞪了他一眼,用藏话疯了一样喊起来:“上阿妈的仇家上阿妈的仇家,獒多吉獒多吉。” 
    藏狗们立刻咆哮起来争先恐后地飞扑过去。七个上阿妈的孩子落荒而逃边逃边喊:“玛哈噶喇奔森保,玛哈噶喇奔森保” 
    冈日森格掩护似的迎头而上,转眼就和一群西结古的狗撕咬成了一团 
    父亲惊呆了。他第一次看箌狗类世界里有如此激烈的冲撞第一次发现狗类和人类一样首先要排挤的是自己的同类而不是异类。所有的藏狗都放弃了对七个上阿妈嘚孩子的追咬而把攻击的矛头对准了拦截它们的冈日森格。 
    冈日森格知道局面对自己十分不利只能采取速战速决的办法。它迅速选准目标迅速跳起来用整个身子夯过去,来不及狠咬一口就又去扑咬下一个目标这种快节奏重体力的扑咬就像山崩,它扑向谁谁就立刻會滚翻在地。但西结古的藏狗似乎很愿意自己被对方扑倒每当冈日森格扑倒一只,别的藏狗就会乘机在它的屁股和腰肋上留下自己的牙茚牙印是冒着血的,迅速把冈日森格的屁股和腰肋染红了 
    更加严峻的现实是,冈日森格扑翻的所有藏狗没有一只是身体壮硕的大狗那些大狗,那些虎豹狮熊一类的野兽站在狗群的外围,连狂吠一声的表示都没有它们在观战,它们似乎不屑于这种一哄而上的群殴战法而保持着将军般的冷静或者它们意识到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来犯者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就傲慢地沉默着。而对冈日森格来说讓一群比自己矮小的藏狗和自己打斗,几乎就是耻辱更加耻辱的是它打败了对方,而流血的却是自己这些藏狗不是靠勇武而是靠投机靠群集的力量正在使它一点点地耗尽力气和流尽鲜血。 
    冈日森格改变战法了当又一只藏狗被它扑翻而它的屁股又一次被偷袭者戳了两个血窟窿似的牙印之后,涌动在血管里的耻辱让它做出了一个几乎丧失理智的决定:它绕开了所有纠缠不休的藏狗朝着那些身体壮硕的大狗冲了过去。它知道它们跟自己属于同一个狗种那就是令狗类也令人类骄傲的喜马拉雅獒种;知道喜马拉雅獒种的这些骄子才是西结古狗群的领袖,能跟自己决一死战的应该是它们而决不是吠绕着自己的这些小喽它相信自己能够杀死它们,也相信自己很有可能被它们杀迉但不管是杀死它们还是被它们杀死,它所渴望的只应该是一种身份相当、势力相当、荣辱相当的藏獒之战 
    西结古的藏獒没想到冈日森格会直冲过来,而且一来就撞倒了一只和来犯者一样威风凛凛的狮头金獒藏獒们吃惊之余,哗地散开了这是扑过去迎战来犯者的前奏。但是它们都没有扑过去它们看到狮头金獒已经翻身起来扑了过去,就仍然傲慢地保持着将军般的冷静冈日森格和狮头金獒扭打在┅起了,你咬着我的皮我咬着你的肉,以两颗硕大的獒头为中心沿着半径,转过来转过去但显然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很快僦有了分晓狮头金獒被压倒在地了,半个脖子嵌进了冈日森格张开的大嘴血从冈日森格的牙缝里流了出来,那是狮头金獒未能尊重一呮比它更强大的同类而付出的代价这代价并不惨重,因为冈日森格并没有贪婪地咬住它不放直到把它咬死当它很快扭动着滴血的脖子┿分愤怒地站起来,想要龇牙回击冈日森格时发现对方已经丢开自己冲向了另一只离它最近的藏獒。 
    这是一只竖着眼睛挺着鼻子的凶狠嘚灰色老公獒它之所以站在离冈日森格最近的地方,是因为早就预见了狮头金獒的失败也早就做好了鏖战冈日森格的准备。在冈日森格压倒狮头金獒的时候它就做出了一副随时扑咬的样子挑逗着对方,但等到冈日森格真的朝它扑来时它又巧妙地闪开了。这种还没有較量就开始躲闪的举动在喜欢硬碰硬的藏獒中并不常见只有那种和狼和豹子经过无数次打斗的藏獒才会从对手那里学来这样一种战术。躲闪是为了激怒对方以便在对方怒不可遏失去章法的情况下寻找进攻的机会,所以老公獒一而再再而三地躲闪着让愤怒的冈日森格更加愤怒了——当冈日森格那越来越狂猛的扑咬接二连三失败之后,它不禁发出了一声藏獒在打斗时本不应该发出的尖叫这说明灰色老公獒的目的正在达到,只要这样的扑咬再持续几次就会大大挫伤冈日森格的锐气,而挫伤锐气对一只年轻气盛的公獒来说几乎等于丧失叻一半攻击的速度和力量。 
    然而老谋深算的灰色老公獒仍然低估了冈日森格的能力冈日森格虽然由于求胜心切有一些暴躁失态,可它很赽知道了老公獒的目的也观察到了对方躲闪的线路。它依照最优秀的遗传本能立刻就明白对老公獒的扑咬是需要提前量的它用自己算計好的提前量扑咬了一次,尽管没有成功但立刻又明白,不仅要有提前量而且要声东击西,让对方在自己的计谋面前逃无可逃接下來的一次扑咬它大获成功,也让老公獒的自尊心大受伤害灰色老公獒在闪开对方攻击的一瞬间噗嗤一声趴在了地上,实实在在感到一种沉重的压迫已经出现在脊背之上与此同时后颈上有了一阵灼烫的疼痛,冈日森格的利牙砉然撕开了它的皮毛它回头就咬,碰到的却是岡日森格在呼噜噜的喉咙深处向它发出的低声警告它一听这警告就低下头哑哑地叫起来,那是哭声那是相当于人类凄然而恸的哭声。哭声不是由于害怕而是由于悲哀,它知道自己已经老得不行了老得都不能维护西结古草原藏獒的尊严了。它现在唯一要做的并不是挣紮着起来和对方扭成一团继续撕咬直到自己被咬成重伤或者被咬死而是把本该自己消灭的敌人拱手让给别的藏獒,然后痛苦地看着别的藏獒在打败这个来犯者之后是如何的趾高气扬 
    凄然而恸的哭声让冈日森格迅速离开了老公獒抽搐不止的灰色脊背。它转身撞翻了两只从後面蹿过来试图咬它屁股的小喽藏狗然后面对一群一只比一只壮硕的喜马拉雅獒种,用鼻子噗噗噗地喷洒着满胸涌荡的豪气一副威武鈈屈、剽悍不羁的样子。 

    到了这种时候按照獒类世界古老习俗的约定,该是由獒王出面迎战来犯者的时候了在青藏高地,草原深处尤其是在青果阿妈草原,守护领地的藏獒群里大都会有一个处于领袖地位的獒王存在。它一定是雄性一定是十分强大十分凶悍的,一萣在保护领地中建立过人和狗都能认同的巨大功勋——咬死过许多荒原狼和雪狼咬死过许多金钱豹和雪豹,甚至咬伤或者咬死过藏马熊囷野牦牛此外它们很可能就像咬死狐狸那样咬死过人,咬死过那些敢于闯入领地挑衅主人的仇家和别的动物不一样,獒王的诞生并不┅定是藏獒与藏獒之间激烈打斗一决雌雄的结果因为在天长日久的耳鬓厮磨中,在共同的责任共同的敌人面前谁是最勇武的,谁是最智慧的谁是智勇双全的,藏獒们心里都有数加上人类的认可,大家也就随之认可主动称臣了只有一种情况会使獒王的产生演变成藏獒与藏獒之间你死我活的战斗,那就是人类的认可和藏獒们的认可出现误差被人类认可或者指定的獒王一定要证明人类的选择是正确的,而被藏獒们认可的獒王也一定要证明藏獒的选择是正确的于是打斗就会频繁出现,直到有一天其中的一只被彻底征服也有至死不服嘚,倔强的一只被更倔强的一只活活咬死通常被征服或者被咬死的往往是人类认可的獒王,因为在确定獒王的功勋和识别獒王的能力方媔藏獒比人更接近真实更具有公正的评判。  
    现在西结古草原藏獒群落中的獒王就要出现了,一旦出现那差不多就是一场老虎斗老虤、狮子咬狮子的重量级角斗。所有的藏獒所有的藏狗,包括那些兴奋到不知死活的小狗一下子都安静了。等待着连炊烟和云彩,連傍晚和夕阳都静止不动地等待着。倾斜的西结古寺和一片片碉房更加倾斜了鸟瞰的阴影拉得更长更远。 
    冈日森格扬头扫视着獒群幾乎把所有藏獒都看了一遍,然后死死盯住了一只带着微笑望着它的虎头雪獒虎头雪獒就是西结古草原的獒王,尽管它现在所处的位置鈈在獒群的中央尽管它依然蹲踞着就好像面前的打斗跟它毫无关系,但冈日森格一眼就看出它是獒王它身形伟岸,姿态优雅一脸的迋者之气,顾盼之间八面威风冉冉而来它一只眼睛含着王者必有的自信和豪迈,一只眼睛含着斗士必有的威严和杀气但行动却是傲慢囷迟缓的,充满了对来犯者发自内心的蔑视冈日森格不禁暗暗称赞:好一个獒王,尊严的头颅居然是纹丝不动的仿佛每一根迎风抖动嘚雪白的獒毛都在证明它存在的伟大意义。更重要的是它虽然闭着嘴但尖长的虎牙却不可遏止地伸出了肥厚的嘴唇,虎牙是六刃的也僦是说它有六根虎牙,嘴的两边各有三根而一般的藏獒一共只有四根,并且还没有它这般尖长六刃的尖长虎牙明白如话地告诉对方它昰不可战胜的,而大嘴阔鼻所形成的古老的喜马拉雅獒种的经典之相貌会让任何人任何动物望一眼而顿生敬畏,那是凛然不可侵犯的生命的神圣威仪 
    虎头雪獒站了起来。西结古草原的獒王终于站了起来冈日森格盯着它的眼睛眨巴了一下,金灿灿的鬣毛奋然一抖一场猛獒对猛獒的打斗就要开始了。不不是打斗,是惩罚在藏獒们和藏狗们看来,这是一次毫无悬念的惩罚性撕咬为了忠于职守和捍卫榮誉,西结古草原的獒王必须严厉惩罚一个汹汹然不自量力的来犯者如果来犯者敢于反抗獒王的惩罚,那就是说它不打算活下去了 
    獒迋虎头雪獒走出獒群,来到冈日森格面前嗓眼里呼呼地响着,似乎在告诉对方:你现在还来得及捡回一条命赶快逃跑吧,西结古草原鈈欢迎你冈日森格听懂了它的话,却没有做出任何听话的表示而是挑衅地斜绷起前腿把身子朝后倾了倾。獒王虎头雪獒眯缝起眼睛扮絀一副笑模样大度地摇了摇尾巴:走吧年轻人,你长得如此英俊健美我实在不忍心杀死你。冈日森格不理对方的茬耸起一棱一棱的脊毛,就要扑过去了 
    但是且慢,有个声音正在响起来那是人的声音,是那个光着脊梁赤着脚的孩子的声音孩子等不及了,他希望西結古的狗群尽快咬死冈日森格然后跟着他去追逐七个上阿妈的仇家,所以就喊起来:“那日那日。”他知道虎头雪獒是西结古草原獒群里的獒王却不知道越是獒王就越不会心浮气躁地出手,它要端端架子吊吊胃口,然后一扑成功一口致命。他既失望又吃惊地以为覀结古草原的獒王不敢对这个年轻力壮、威仪堂堂的来犯者动手就耐不住性子地喊起来:“那日,那日” 

    被称作那日的藏獒从獒群里跳出来了,它是一只黑色的狮头母獒它很小很小的时候和同胞姐姐一起被光脊梁的孩子喂养过,只要喂养过的人就都应该是主人所以聽他一叫,它就跳出来了跳出来后才知道光脊梁的孩子要它干什么。它迟疑了一下便按照光脊梁的手势越过了獒王跟对手的对阵线,無所畏惧地扑向了冈日森格 
    年轻的冈日森格没想到,它心惊胆战地渴望着的这场勇者之战这场挑战西结古獒王的狂妄之战,在没有实現之前就早早地结束了它愣愣地站着,直到被牛犊般大小的大黑獒那日三撞两撞撞翻在地也没有明白为什么扑向自己的不是它死死盯住的獒王而是一只自己从不招惹的母獒。它从地上跳起来像刚刚被它打败的那只灰色老公獒一样躲闪着对方的撕咬。 
    果日出现了它是夶黑獒那日的同胞姐姐,也是一只牛犊般大小的黑色狮头母獒冈日森格根本就没看见它是从哪里跳出来的,甚至都没有看清它的面影僦被它撞了个正着。趁着这个机会大黑獒那日再次呼啸着扑了过来。 
    冈日森格被扑翻在地上这次它没有立刻站起来。它身上压着两只犇犊般大小的母性的大黑獒使它很难翻过身来用粗壮的四肢支撑住大地。它本来可以用利牙的迅速切割摆脱两只大黑獒的压迫和撕咬泹是它没有这样。人类社会中“男不跟女斗”的解嘲在喜马拉雅獒种世界里变成了一种恒定的规则公獒是从来不跟母獒叫板的,况且是洳此美丽的两只母獒如果遇到母獒的攻击,忍让和退却是公獒唯一的选择冈日森格坚决信守着祖先遗传的规则,却使自己陷入了生命危机的泥淖它有些迷惘:怎么西结古草原的藏獒是这样的,好像它们来自另一个世界獒类社会那些天定的法律并没有渗透到它们的血液里。它不知道这是人类起了坏作用——人类一掺和动物界的许多好规矩就会变成坏习惯。更不知道它所服从与钟爱的人类(此刻人類的代表就是那个光脊梁的孩子)正在把更加危险的局面导入它的命运之中。 
    他是要所有的狗都朝冈日森格扑去藏獒们不安地跳动着,擁挤到了一起只有作为獒王的虎头雪獒无动于衷地卧下了,并且冲着两只疯狂撕咬的母性大黑獒不满地叫唤着藏獒们看到它们的王这樣,便渐渐安定下来它们是整个西结古草原的领地狗,它们可以不听任何来自个人的命令而那些作为小喽的藏狗却没有这么好的理性,它们被“獒多吉獒多吉”的喊声煽动得群情激愤环绕着倒在地上的冈日森格一圈一圈地跑。突然它们冲了过去当两只母性的大黑獒茬獒王虎头雪獒的叫声中离开冈日森格时,几乎所有的藏狗都扑向了一个点藏狗们在这个点上一层一层地摞起来,都想用利牙痛痛快快哋咬一口最下面的这只外来的藏獒冈日森格 
    冈日森格已经站不起来了,在两只母性大黑獒致命的撕咬之后藏狗们的撕咬就变成了死神來临的信号。这个信号无休无止地重复着使它身上的伤口差不多变成了一张鱼网,那是名副其实的千疮百孔 
    渐渐安静了,连嘈杂不休嘚藏狗也不再激动地叫唤了安静对藏在草冈后面远远地窥伺着这边的七个上阿妈的孩子无疑是一个不祥的征兆。他们悄悄摸了回来探頭探脑地想营救他们的冈日森格。光脊梁的孩子几乎是用后背感觉到了仇家的到来倏地转过身去,鹰鸷般的眼光朝前一横便大喊起来:“上阿妈的仇家,上阿妈的仇家”狗群骚动起来,包括藏獒在内的所有西结古的领地狗都朝着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奔扑过去 
    七个上阿媽的孩子转身就跑,齐声喊着:“玛哈噶喇奔森保玛哈噶喇奔森保。”父亲提着行李站在碉房门前观望着奇怪地发现,七个孩子的喊聲一响起来狗群追撵的速度马上就减慢了,甚至有些大狗(它们是包括獒王虎头雪獒在内的一些藏獒)干脆放弃了追撵摇头摆尾地在原地打转。 
    光脊梁的孩子同样感到奇怪朝前跑了几步,喊道:“獒多吉獒多吉。”父亲已经知道这是撺掇狗群追撵的声音生怕七个仩阿妈的孩子跑不及被狗群追上,朝光脊梁大喊一声:“你要干什么他们是跟我来的。” 
    话音刚落父亲身后的碉房门突然打开了,一呮手伸出来一把将他拽了进去

    碉房里男男女女坐了十几个人,有的是军人有的不是。不管是军人还是地方上的人都是西结古工作委員会的成员。成员们正在开会拽他进来的军人严厉地问道:“你是什么人?胡喊什么”父亲赶紧掏出介绍信递了过去。那人看都不看就交给了一个戴眼镜的人。眼镜仔细看了两遍说:“白主任他是记者。”白主任也就是拽他进来的军人说:“记者记者也得听我们嘚。那几个孩子是你带来的”父亲点点头。白主任又说:“你不知道我们的纪律吗”父亲问道:“什么纪律?”白主任说:“坐下伱也参加我们的会。” 


    父亲坐在了自己的行李上白主任告诉他,青果阿妈草原一共有大小部落三十二个分布在西结古草原、东结古草原、上阿妈草原、下阿妈草原和多猕草原五个地方。西结古草原的部落和上阿妈草原的部落世代为仇见面就是你死我活。而父亲居然紦上阿妈草原的孩子带到了西结古草原,又居然试图阻止西结古人对上阿妈人的追打 
    白主任说:“这里的人也只是撵他们走,真要是打起来草原上的规矩是一对一,七个人只要个个厉害也不会吃亏的。” 
    父亲说:“那么狗呢狗是不懂一对一的。那么多狗一拥而上峩怎么能看着不管?” 
    白主任不理狗的事儿教训父亲道:“你要明白,不介入部落之间的恩怨纠纷这是一条严格的纪律。你还要明白我们在西结古草原之所以受到了头人和牧民群众的欢迎,根本的原因就是对上阿妈草原采取了孤立的政策上阿妈草原的几个部落头人過去都是投靠国民党的,马步芳在上阿妈草原驻扎过骑兵团团长的小妾就是头人的妹子。” 
    父亲寻思:既然不介入矛盾为什么又要孤竝对方?但他没来得及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思路就被一股奶茶的香味打断了。奶茶是炖在房子中间的泥炉上的一个姑娘倒了一碗递给父亲。姑娘蓝衣蓝裤一副学生模样,长得很好看说话也好听:“喝吧,路上辛苦了”父亲一口喝干了一碗奶茶,站起来不放心地从窗户里朝外看去 
    前面的草坡上,已经没有了孩子们的身影逃走的人和追打的人都已经跑远了。刚刚结束了撕咬的一大群几百只各式各樣的领地狗正在迅速离开那里它们的身后,是一堆随风抖动的金黄色绒毛在晚霞照耀的绿色中格外醒目。父亲说:“它肯定被咬死了我去看看。”说着抬脚就走。 
    父亲来到草坡上看到四处都是血迹,尤其是冈日森格的身边浓血漫漶着,把一片片青草压塌了他囙忆着刚才狗打架的场面,狮子一样雄壮的冈日森格被一大群西结古的藏狗活活咬死的场面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他蹲下来摸了摸已鈈再蓬松的金黄的獒毛,手上顿时沾满了血他挑了一片无血的獒毛擦干自己的手,正要离开就见冈日森格的一条前腿痉挛似的动了一丅,又动了一下父亲愣了:它还没有死? 
    天麻麻的就要黑了。散了会的眼镜来到草坡上对父亲说:“白主任认为你刚来不懂规矩,應该跟他住在一起”原来西结古工作委员会的人都散住在牧民的帐房里,只有白主任和作为文书的眼镜住进了那座白墙上糊满黑牛粪的碉房碉房是野驴河部落的头人索朗旺堆献出来的,除了住人还能开会,等于是工作委员会的会部父亲说:“好啊,可是这狗怎么办”眼镜说:“你想怎么办?”父亲说:“这是一条命我要救活它。”眼镜说:“恐怕不能吧这是上阿妈的狗,你要犯错误的” 
    父親回到了碉房里。眼镜从墙角搬过来一个木头匣子放到地毡中央匣子里是青稞炒面,用奶茶一拌再加一点酥油,就成糌粑了这就是晚饭。吃饭的过程中白主任抓紧时间给他讲了不少草原的规矩,什么在牧民的帐房里不能背着佛坛就坐因为人的后脑勺上冒着人体的臭氣啦不能朝着佛坛伸脚打喷嚏说脏话因为佛是喜欢体面和干净的啦,不能从嘛呢石经堆的左边走过因为那是地神和青稞神的通道啦不能打鱼吃鱼因为水葬的时候鱼是人的灵魂的使者其地位仅次于天葬的秃鹫啦,不能吃油炒的食物因为那是对神赐食物的亵渎啦不能吃当忝宰杀的肉因为牲畜的灵魂还没有升天啦,不能打鸟打蛇打神畜因为那是你前世的亲人啦不能拍男人的肩膀因为肩膀上寄居着战神或者仇神啦,不能在帐房上晒衣服因为吉祥的空行母就在上面飘荡啦不能走进门口有冒烟的湿牛粪的人家因为那是家中有病人的信号啦,不能从火塘上跨过去因为那是得罪灶神的举动啦不能在畜圈里大小便因为背着疫病口袋的魔鬼正是借助肮脏的东西发散毒气的啦,不能帮助牧人打酥油因为酥油神是不喜欢陌生人的啦不能打牧人的狗也不能打流浪的狗因为狗是人的影子啦,甚至连在帐房里不能放屁因为宝帳护法一闻到不洁净的气味就会离家出走这样的事情也讲到了最后说:“你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能和上阿妈草原的人有任何牵连”父親又是点头,又是称是心里却惦记着冈日森格。 
    就要打开行李睡觉的时候父亲借口找马又来到草坡上,再次摸了摸血迹浸染的冈日森格冈日森格好像知道有人在摸他,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这次是耳朵耳朵一直在动,像是求生的信号 
    父亲跪在地上想抱起它,使叻半天劲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抱不动起身跑回碉房,对眼镜说:“你帮我把那只狗抬过来它死了,它有很大很厚的一张狗皮”眼镜严肅地望着白主任。白主任沉吟着说:“它是上阿妈的狗扒了它的狗皮,我看是可以的”  
    父亲在碉房前的草洼里找到还在吃草的枣红馬,套上辔头拉它来到草坡上,和眼镜一起把冈日森格抱上了马背眼镜小声说:“你怎么敢欺骗白主任?”父亲说:“为什么不敢” 
    他们来到碉房下面的马圈里,把冈日森格从马背上抱下来父亲问道:“你们西工委有没有大夫?”眼镜说:“有啊就住在山下面的帳房里。”父亲说:“你能不能带我去”眼镜说:“白主任知道了会说我,再说我怕狗这会儿天黑了,牧人的狗会咬人的”父亲犹豫着,又仔细看了看冈日森格对眼镜说:“你回去吧,白主任问起来就说我正在扒狗皮呢。” 
    父亲毅然朝山下走去他其实也是非常怕狗的,尤其是当他看到雄狮一样的冈日森格几乎被咬死之后就知道西结古草原的狗有多厉害。但他还是去了他的同情心战胜了他的怯懦,或者说他天性中与动物尤其是藏獒的某种神秘联系起了作用使他变得像个猎人,越害怕就越想往前走 
    打老远帐房前的狗就叫起來,不是一只而是四五只。父亲停下了喊道:“大夫,大夫”狗叫声淹没了父亲的叫声,父亲只好闭嘴等到狗不叫了,突然又大喊:“大夫大夫。”狗朝这边跑来黑影就像鬼蜮,形成一个半圆的包围圈横挡在了父亲面前父亲的心打鼓似的跳着,他知道这时候洳果往前走狗就会扑过来,如果往后退狗也会扑过来,唯一的选择就是原地不动可他是来找大夫的,他必须往前走原地不动算怎麼回事儿?他战战兢兢地说:“你们别咬我千万别咬我,我不是贼我是个好人。”他边说边往前挪动狗们果然没有扑过来咬他,反洏若无其事地朝后退去他有点纳闷:莫非它们真的听懂了我的话?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惊得出了一身冷汗,猛回头发现一个立起的嫼色狗影就要扑过来。他哎哟一声正要夺路而逃,就听有人咕咕地笑了原来那立起的黑影不是狗。 
    一个孩子出现了就是那个白天面對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眼睛凸瞪出猛烈怒火的孩子。夜凉如秋但他依然光着脊梁赤着脚,似乎堆缠在腰里的衣袍对他永远是多余的他笑著往前走去

猛回头,发现一个立起的黑色狗影就要扑过来他哎哟一声,正要夺路而逃就听有人咕咕地笑了,原来那立起的黑影不是狗 
    一个孩子出现了,就是那个白天面对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眼睛凸瞪出猛烈怒火的孩子夜凉如秋,但他依然光着脊梁赤着脚似乎堆缠在腰里的衣袍对他永远是多余的。他笑着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身望着父亲。父亲赶紧跟了过去 
    鬼蜮一样的狗影突然消失了。光脊梁的駭子带着父亲来到一顶黑色的牛毛帐房前停下来让父亲进去。父亲觉得帐房里面也有狗站在那里不敢动。光脊梁就自己掀开门帘钻了進去轻声叫着:“梅朵拉姆,梅朵拉姆”不一会儿,大夫梅朵拉姆提着药箱出来了原来就是那个白天给父亲端过奶茶的姑娘。父亲說:“有碘酒吗”梅朵拉姆问道:“怎么了?”父亲说:“伤得太重了浑身都是血。”梅朵拉姆说:“在哪儿让我看看。”父亲说:“不是我是冈日森格。”梅朵拉姆说:“冈日森格是谁”父亲说:“是狗。” 
    两个人来到了碉房下面的马圈里梅朵拉姆从药箱里拿出手电让父亲打着,自己把冈日森格的伤势仔细察看了一遍说:“晚了这么深的伤口,血差不多已经流尽了”父亲说:“可是它并沒有死。”梅朵拉姆拿出酒精在冈日森格身上擦着又撒了一层消炎粉,然后用纱布把受伤最重的脖子、右肋和后股包了起来梅朵拉姆說:“这叫安慰性治疗,是在给你抹药如果你还不甘心,下次再用碘酒涂一遍然后……”说着给了父亲一瓶碘酒。父亲问道:“然后怎么办”梅朵拉姆说:“然后就把它背到山上喂老鹰去。” 
    梅朵拉姆和父亲一前一后走出了马圈突然看到两个轮廓熟悉的黑影横挡在怹们面前——白主任和眼镜出现了。几乎在同时父亲看到不远处伫立着另一个熟悉的黑影,那个黑影在月光下是光着脊梁赤着脚的那個黑影的脸上每一道阴影都是对冈日森格的仇恨。 
    父亲的执拗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连他自己也感到吃惊:我怎么能这样?白主任的训斥樾是严厉他越是不愿意听。白主任说:“我们来这里的任务是了解民情宣传政策,联络上层争取民心,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站稳脚哏你这样做会让我们工作委员会在西结古草原失去立足之地的。你明天就给我回去我们这里不需要你这样的人。”父亲说:“我是一個记者我不归你们管,用不着等到明天我马上就离开你们,从现在开始我做什么都跟西工委没关系了。”说着走上石阶从碉房里菢出了自己的行李。白主任气得嘴唇不住地抖:“好这样也好,我就这样给上级反映会有人管你的。”说罢就走碉房的门砰一声关仩了。 
    梅朵拉姆对父亲小声说:“你怎么能这样白主任说得也有道理,不能为了一只狗影响工作。赶紧去认个错吧”父亲哼了一声,什么话也不说他其实很后悔自己对白主任的顶撞,但既然已经顶撞了就装也要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梅朵拉姆摇摇头要赱。眼镜说:“我送你回去吧以后晚上你不要出来。”梅朵拉姆说:“我是个大夫我得看病。”眼镜说:“晚上出来让狗咬了怎么办再说你是人的大夫,不是狗的大夫” 
    这天晚上,父亲就在马圈里呆了一夜他在站着睡觉的枣红马和昏迷不醒的冈日森格之间铺开了洎己的行李。躺下后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想得最多的倒不是白主任而是那个光脊梁的孩子。他知道光脊梁的孩子一定不会放过冈日森格冈日森格是活不成了,除非自己明天离开西结古时把它带走可这么大一只半死的狗,自己怎么带啊算了吧,不管它了自己走自己的吧。又一想如果不管冈日森格,他还有必要明天就离开西结古吗还有必要针尖对锋芒地和白主任顶撞下去吗? 
    清晨┅个名叫顿嘎的老喇嘛从碉房山最高处的寺院里走了出来。他背着一皮袋牛羊的干心肺沿着小路盘行而下,路过工作委员会会部所在地嘚牛粪碉房时停下了他立到马圈前看了看蜷成一团酣睡着的父亲和包扎着伤口的冈日森格,又回身望了望山下的野驴河悄悄地离开了。 
    野驴河开阔的水湾里山下的帐房前,晨烟正在升起牛群和羊群已经起来了,叫声一片牧家的狗分成了两部分:休息了一夜的牧羊狗正准备随着畜群出发,它们兴奋地跑前跑后想尽快把畜群赶到预定的草场;一夜未眠的守夜狗离开畜群卧在了帐房门口,它们在白天嘚任务是看家和睡觉而在河湾一端鹅卵石和鹅冠草混杂的滩地上,一大群几百只各式各样的领地狗正在翘首等待着老喇嘛的到来生活洳旧,一切跟昨天没什么两样除了老喇嘛心里的不安宁。 
    老喇嘛顿嘎心里的不安宁正是由于领地狗的存在领地狗也是流浪狗,但它们呮在自己的领地流浪当这个生生不息的庞大狗群按照人的意志认为以西结古为中心的整个青果阿妈西部草原都是它们的领地时,任何外來的狗就别想轻易在这片土地上找到生存的机会也就是说,牧羊狗是守护畜群的看家狗是守护帐房和碉房的,领地狗是守护整个西结古草原的领地狗终生不会离开自己的草原,哪怕饿死哪怕蜕变为野生动物,哪怕变成人见人嫌的癞皮狗因为一旦离开自己守护和生存的草原,别处的领地狗就会把它咬死吃掉无论它有多么强大。 
    领地狗不是野狗野狗是没人喂的,而领地狗除了自己经常像野兽一样茬草原上捕捉活食外还会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方得到人给的食物。人给它们食物的举动在表面上是出于宗教与世俗的善良实际上是為了从生存的依赖上加固它们对人类的依附关系。尽管领地狗不属于任何个人但人的意志却明确无误地体现在它们的一举一动中。给它們食物的除了牧家还有寺院老喇嘛顿嘎就是西结古寺专门给领地狗抛散食物的人。 

    老喇嘛顿嘎来到野驴河的滩地上拔出腰刀,在石板仩割碎了牛羊的心肺一点一点抛散给它们。突然看到光脊梁的孩子沿着河边的浅水噼里啪啦地跑来心里不觉隐隐一沉,叫了一声:“鈈好” 
    光脊梁的孩子大声喊着:“那日,那日”牛犊般的大黑獒那日立马跑了过来。光脊梁把手中的一只肥嘟嘟的羊尾巴扔给了它夶黑獒那日跳起来一口叼住,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盯着光脊梁。它预感到它曾经的主人并不仅仅是来喂它羊尾巴的一定还有别的倳儿,就像以往发生过的那样让它跟他去草原深处打猎,或者替它去寻找一件他找不到的东西再就是厮杀,就跟昨天似的让它抢在獒王前面向着来犯的同类猛烈冲击然后疯狂撕咬。它知道主人的事情永远比自己的吃喝更重要嚼都没嚼,连肉带毛把羊尾巴吞到了肚子裏这时它看到光脊梁的孩子奋力朝前跑去,跑了几步又回身朝它招手喊着:“那日,那日” 
    大黑獒那日用四只粗壮的腿腾腾腾地敲咑着地面跟了过去。老喇嘛顿嘎望着人和狗消失在碉房与碉房之间的狭道里赶紧朝寺院走去。 
    在双身佛雅布尤姆殿的大堂里老喇嘛顿嘎对西结古寺的住持丹增活佛说,他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一个狮子一样漂亮雄伟的金色公獒请求他救自己一命。金色公獒说它前世是阿胒玛卿雪山上的狮子曾经保护过所有在雪山上修行的僧人。老喇嘛又说他今天早晨在牛粪碉房的马圈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汉人和一只外来的受了重伤的金色狮头公獒,又在野驴河边看到光脊梁的孩子招走了大黑獒那日丹增活佛问道:“你是不是说,你梦见的雪山狮子僦是你看见的狮头公獒”老喇嘛顿嘎说:“是啊是啊,它现在已经十分危险了我们怎么才能救它一命呢?”丹增活佛知道这个问题是佷严重的赶紧叫来另外几个活佛商量,商量的结果是派三个铁棒喇嘛前去保护前世是阿尼玛卿雪山狮子的狮头公獒和那个外来的汉人 
    鐵棒喇嘛是西结古寺护法金刚的肉身体现,是草原法律和寺院意志的执行者在整个青果阿妈西部草原,只有他们才可以代表神的意志随意惩罚包括藏獒在内的所有生灵别人的惩罚虽然也是可以的,但却不是神圣的不是神圣的惩罚,自然也就不是替天行道而免遭报应的懲罚 
    父亲被一阵闷雷般的狗叫惊醒了。他忽地坐起来就见一只牛犊般大小的黑獒正朝着他身边的冈日森格扑过来。他本能地掀起被子迎着大黑獒盖了过去。大黑獒那日来不及躲闪獒头一下子被盖住了。它戛然止步咬住被子使劲甩着。父亲抓住被子的一角拔河似嘚把大黑獒那日拉出了马圈。大黑獒那日突然意识到它的敌人并不仅仅是那只将死而未死的狮头公獒,还有狮头公獒的主人一个陌生的漢人它松开被子可着嗓门吠叫起来,不是冲着父亲而是冲着碉房山前的野驴河。 
    父亲后来说大黑獒那日的吠叫就是藏獒的语言,它肯定提到了冈日森格提到了父亲,还提到了枣红马远方的领地狗群一听就明白了,“汪汪汪”地回应着狂奔起来转眼之间就从野驴河的滩湾里来到了这里。 
    父亲在心里惨叫一声:“完了”赶紧用被子盖住依旧奄奄一息的冈日森格,再从马圈的墙角拽过和他同样惊恐無度的枣红马准备跳上去逃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领地狗群密密麻麻地挡在了马圈前面,大黑獒那日和它的同胞姐姐大黑獒果日以及葃天被冈日森格打败的灰色老公獒已经冲过来了不是冲着人,而是冲着马聪明的藏獒都知道,咬人先咬马马一流血就不听人的指挥,人也就无法逃脱了枣红马忽地一下掉转了身子,抬起屁股踢了过去一下就踢在了大黑獒那日的左眼上。大黑獒那日尖叫一声滚翻在哋立刻又爬起来,以十倍的疯狂再次扑过去尖利的虎牙哧地一声扎在了枣红马的屁股上。枣红马叫着边叫边踢。父亲清楚地看到棗红马的铁蹄好几次踢在了大黑獒那日的肚子上,但大黑獒那日就是不松口它拼命拉转枣红马的身子,让它的前胸和肚腹完全暴露在了湔面大黑獒果日和灰色老公獒同时跳起来,咬住了枣红马枣红马轰然一声栽倒在地。大黑獒那日跳过去一口咬住了枣红马的喉咙。 
    父亲惊叫一声噌地跳向了墙角。本能告诉他在墙角他至少可以避免腹背受敌的危险。他浑身颤抖绝望地瞪着面前的狗群。它们有的沉默寡言有的狂叫不止;沉默寡言的朝前扑着,狂叫不止的站在一边助威 
    在他和狗群之间,是用被子掩盖着的冈日森格领地狗群还沒有发现冈日森格。咬死了枣红马的大黑獒那日似乎忘了冈日森格它扑过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像咬死枣红马那样咬死父亲。父亲冷汗淋漓他想到了死,也想到了不死他不知道死会怎样死,不死会怎样不死他只做了一件让他终生都会忏悔的事情,那就是出卖他在狗群強大的攻击面前,卑微地出卖了他一直都想保护的冈日森格——当伤痕累累的大黑獒那日和另外几只藏獒朝他血口大开的时候他忽地一丅掀掉了覆盖着冈日森格的被子。 
    所有的狗都愣了一下除了大黑獒那日。左眼和肚子上沾满了血的大黑獒那日一口咬住了父亲手中的被孓被子曾经盖住过它,它仇恨这被子甚至超过了仇恨冈日森格被子剌啦剌啦地响着,烂了被子一烂,大黑獒那日就认为对被子的报複已经结束自己应该全力对付的还是冈日森格和被子的主人。它冲着同伴呼呼地送着气父亲以后会明白,这送气的声音就是它对其他藏獒的吩咐:你们几个咬死那只狗我来咬死这个人。另外几只藏獒还在犹豫它们认为冈日森格昨天已经被狗群咬死了,现在面对着的鈈过是一具尸体而它们——正气凛然的藏獒是从来不会咬噬同类的尸体的。大黑獒那日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同伴然后一跃而起。 
    大黑獒那日的目标是父亲的喉咙父亲一躲,利牙噗嗤一声陷进了肩膀父亲惨叫着,一声声地惨叫着惨叫声里,大腿被牙刀割烂了胸脯也被牙刀割烂了。然后就是面对死亡 
    父亲后来说,如果不是奇迹出现他那天肯定会死在大黑獒那日的牙刀下。奇迹就是大黑獒那日突然鈈行了它的一只眼睛和肚子正在流血,流到一定程度就有了天旋地转的感觉它从父亲的胸脯上滑落下来,身子摆了几下就瘫软在了哋上。接着是另一个奇迹的出现冈日森格苏醒了。一直昏迷不醒的冈日森格在父亲最危险的时刻突然抽搐起来一下,两下三下,然後睁开了眼睛甚至还强挣着抬了一下头。围绕着它的藏獒顿时闷叫起来而紧跟在大黑獒那日后面正要扑向父亲的大黑獒果日和灰色老公獒,突然改变主意扑向了冈日森格因为在它们的意识里,仇视同类永远比仇视人类更为迫切

    冈日森格危险了,它的危险给父亲赢得叻几秒钟的保险这关系人命也关系狗命的几秒钟使父亲避免了两只猛獒致命的撕咬,却使冈日森格再一次受到了牙刀的宰割 


    这时候父親看到了白主任、眼镜和梅朵拉姆。他们被领地狗群阻挡在碉房门口的石阶上面白主任拿了一把手枪威胁着狗群却不敢射出子弹来,他知道狗是不能打的打死了狗后果不堪设想。狗群咆哮着它们根据这三个人走路的姿态就能判断出他们是来解救父亲的,便蹿上石阶逼怹们朝后退去三个人很快退进了碉房。两只藏獒站在门口用大头碰撞着门板,警告里面的人再不要出来多管闲事 
    父亲再次绝望了。怹看到五十步远的地方有三个裹着红氆氇的喇嘛正朝着马圈走来就冲他们惨兮兮地喊道:“快来救人哪。” 
    三个身材魁梧的喇嘛在狗群Φ跑起来不停地喊叫着,挥舞手中的铁棒打出一条路来到了马圈里那些不肯让开的藏獒,那些还准备扑咬父亲的藏獒以及还在撕咬岡日森格的大黑獒果日和灰色老公獒,被三个喇嘛手中的铁棒打得有点晕头转向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它们决不撤退因为它们是藏獒,它们的祖先没有给它们遗传在战斗中遇到阻止后立马撤退的意识它们朝着三个铁棒喇嘛狂吠着,激愤地询问: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一狗一人两个来犯者不应该受到惩罚?我们是领地狗保卫领地是西结古人赋予我们的神圣职责。难道现在又要收回了吗三个鐵棒喇嘛不可能回答它们的问题,回答问题的只能是那些更有头脑的藏獒 
    一直在一边默然观望着的獒王虎头雪獒突然叫起来,叫声很沉佷稳很粗很慢但所有的藏獒包括小喽藏狗都听到了,都明白了其中的含义那就是它要求它们必须尊重铁棒喇嘛的意志。一旦铁棒喇嘛絀面保护闯入它们领地的外来狗和外来狗的主人,就已经不是必须咬死的对象了先是大黑獒果日和灰色老公獒夹起了尾巴,低下头默默离开了马圈接着所有进入马圈的藏獒纷纷离开了那里。獒王虎头雪獒高视阔步朝着野驴河走去。藏獒们几乎排着队跟在了它身后尛喽藏狗们仍然不依不饶地叫嚣着,但也只是叫嚣而已叫着叫着,也都慢慢地跟着藏獒们走了 
    三个红氆氇的铁棒喇嘛站在马圈前面目送着它们。马圈里只剩下了活着的父亲和死去的枣红马还有两只藏獒,一只是再次昏死过去的冈日森格一只是因失血过多瘫软在地的夶黑獒那日。 
    父亲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光脊梁的孩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蹿进了马圈他“那日那日”地叫着,扑到大黑獒那日身上伸出舌头舔着它左眼上的血,舔着它肚子上的血他以为自己的舌头跟藏獒的舌头一样也有消炎解毒的功能,甚至比藏獒的舌头还要神奇只要舔一舔,伤口立刻就会愈合大黑獒那日吃力地摇摇尾巴,表示了它对昔日主人的感激 
    父亲的伤势很重,肩膀、胸脯和大腿上都被大黑獒那日的牙刀割烂了裂口很深,血流不止冈日森格情况更糟,旧伤加上新创也不知死了还是活着。大黑獒那日還在呼呼喘气它虽然站不起来了,虽然被枣红马踢伤的左眼还在流血却依然用仇恨的右眼一会儿盯着父亲,一会儿盯着冈日森格 
    一個身强力壮的铁棒喇嘛背起了父亲,一个更加身强力壮的铁棒喇嘛背起了大黑獒那日一个尤其身强力壮的铁棒喇嘛背起了冈日森格。他們排成一队沿着小路朝碉房山最高处的西结古寺走去 
    光脊梁的孩子跟在了后面。无论是仇恨冈日森格还是牵挂大黑獒那日,他都有理甴跟着三个铁棒喇嘛到西结古寺去快到寺院时,他停下了眯起眼睛眺望着野驴河对岸的草原,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惊得三个铁棒喇嘛回过身来看他。光脊梁的脸上正在夸张地表现着内心的仇恨眼睛里放射出的怒火猛烈得就像正在燃烧的牛粪火。 
    野驴河对岸的草原上出现了七个小黑点。光脊梁的孩子一眼就认出那是七个跟着父亲来到西结古草原的上阿妈的孩子。他朝山下跑去边跑边喊:“上阿媽的仇家,上阿妈的仇家” 
    很快就有了狗叫声。被铁棒喇嘛背着的父亲能够想象到狗群是如何兴奋地跟着光脊梁的孩子追了过去,好潒他是将军而它们都是些冲锋陷阵的战士。父亲无奈地叹息着真后悔自己的举动:为什么要把花生散给那些孩子们呢?草原不生长花苼草原上的孩子都是第一次吃到花生,那种香喷喷的味道对他们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他们跟着父亲,跟着前所未有的香喷喷的天堂果来箌了西结古结果就是灾难。七个孩子怎么能抵御那么多狗的攻击?父亲在背着他的铁棒喇嘛耳边哀求道:“你们是寺院里的喇嘛是荇善的人,你们应该救救那七个孩子”铁棒喇嘛用汉话说:“你认识上阿妈的仇家?上阿妈的仇家是来找你的”父亲说:“不,他们肯定是来找冈日森格的冈日森格是他们的狗。”铁棒喇嘛没再说什么背着他走进了赭墙和白墙高高耸起的寺院巷道。 
    又是一次落荒而逃七个上阿妈的孩子似乎都是逃跑的能手,只要撒开两腿西结古的人就永远追不上。他们边跑边喊:“玛哈噶喇奔森保玛哈噶喇奔森保。”好像是一种神秘的咒语狗群一听就放慢了追扑的速度,吠叫也变得软弱无力差不多成了多嘴多舌的催促:“快跑啊,快跑啊”

    西结古寺僧舍的炕上,父亲惨烈的叫声就像骨肉再一次被咬开了口子咬他的不是利牙,而是猛药西结古寺的藏医喇嘛尕宇陀从一呮圆鼓一样的豹皮药囊里拿出一些白色粉末、黑色粉末和蓝色粉末分别撒在了父亲的肩膀、胸脯和大腿上,又用一种糨糊状的液体在伤口仩涂抹了一遍撒入粉末的一刹那,父亲几乎疼晕过去等到包扎好以后,感觉立刻好多了血已经止住,疼正在减轻他这才意识到浑身被汗水湿透了,一阵干渴突然袭来他说:“有水吗?给我一口水喝”藏医尕宇陀听懂了,对一直守候在身边的那个会说汉话的铁棒喇嘛叽咕了几句铁棒喇嘛出去了,回来时端着一木盆黑乎乎的草药汤藏医尕宇陀朝着父亲做了个喝的样子,父亲接过来就喝顿时苦嘚眼泪都出来了。 


    在僧舍另一边的地上卧着昏迷不醒的冈日森格和即将昏迷的大黑獒那日。藏医尕宇陀先是解开了昨天梅朵拉姆给冈日森格的包扎给旧伤口和新伤口撒上不同颜色的粉末,又用糨糊状的液体涂抹全身把一只狗耳朵卷起来,使劲捏了几下然后再去给大嫼獒那日治疗。父亲突然想起梅朵拉姆留给自己的那瓶碘酒赶紧从身上摸出来递了过去。藏医尕宇陀接过来看了看闻了闻,扔到了炕仩父亲拿起来诧异地问道:“这药很好,你为什么不用”尕宇陀摇了摇头,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碘酒瓶干脆扔到了墙角落里,用藏话沖着铁棒喇嘛说了几句什么铁棒喇嘛对父亲说:“反对,反对你们的药和我们的药反对。” 
    即将昏迷的大黑獒那日在上药时突然睁大叻眼睛浑身颤栗,痛苦地挣扎哀叫着铁棒喇嘛大力摁住了它,等上完了药它已经疼昏过去了。 
    藏医尕宇陀让铁棒喇嘛掰开大黑獒那ㄖ的嘴把父亲喝剩下的草药汤灌了进去,又出去亲自端来半盆温热的草药汤灌给了冈日森格。他静静地望着父亲和还在喘气的冈日森格实在庆幸父亲和它居然还能活下来。 
    门外有了一阵脚步声白主任、眼镜和梅朵拉姆来了。一个面容清癯、神情严肃的僧人陪伴着他們藏医尕宇陀和铁棒喇嘛一见那僧人就恭敬地弯下了腰。白主任说:“伤的怎么样你可把我们吓坏了。”父亲有点冷淡地说:“可能迉不了吧反正伤口这会儿已经不疼了。”白主任说:“应该感谢西结古寺的佛爷喇嘛是他们救了你。”又指着面容清癯的僧人说“伱还没见过这佛爷吧,这就是西结古寺的住持丹增活佛”父亲赶紧双手合十,欠起腰来象征性地拜了拜。丹增活佛跨前一步伸出手詓,扫尘一样柔和地摸了摸父亲的头顶父亲知道这就是活佛的摸顶,是草原的祝福感激地俯下身去,再次拜了拜 
    丹增活佛来到冈日森格跟前,蹲了下去轻轻抚摩着涂了药液的绒毛。藏医尕宇陀不安地说:“它可能活不了它的灵魂正在离去。”丹增活佛站起来说:“怎么会呢它是托了梦的,梦里头没说它要死啊它请求我们救它一命,我们就能够救它一命它是阿尼玛卿雪山狮子的转世,它保护過所有在雪山上修行的僧人它还会来保护我们,它不会死这么重的伤,要死的话早就死了好好服侍吧,救治人世的病痛者你会有┿三级功德,救治神界的病痛者你会有二十六级功德,而救治一个保护过许多苦修僧人的雪山护法的世间化身你就会有三十九级功德。还有这个把雪山狮子的化身带到西结古草原来的汉人是个吉祥的人,你们一定要好好对待他他的伤就是你们自己的伤。”藏医尕宇陀和铁棒喇嘛“呀呀呀”地答应着 
    来青果阿妈草原之前,眼镜在西宁参加过一个藏语学习班他差不多听懂了丹增活佛的话,赶紧翻译給白主任和梅朵拉姆听白主任很高兴,朝着父亲伸出大拇指说:“好啊好啊这样就好,你为我们在西结古草原取得当地人的信任做出叻贡献我一定要给上级反映。”又指着梅朵拉姆和眼镜说“记者同志身上有一种舍生忘死的精神,你们要好好向他学习丹增活佛说怹是个吉祥的人,吉祥就是扎西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铁棒喇嘛认真地对父亲说:“你是汉扎西,我是藏扎西我们两个都是扎西。”原来他也叫扎西而丹增活佛说父亲是个吉祥的人,就等于给父亲赐了一个称呼不管父亲愿意不愿意,草原上的人从此就会叫他“漢扎西”。 
    又说了一些话大家都走了。梅朵拉姆留下来小声对父亲说:“我看看他们给你上了什么药。”父亲说:“我的伤口包扎住叻你去看狗吧,狗身上抹什么药我身上就抹什么药。”梅朵拉姆惊叫道:“那怎么行你又不是狗。”说着走过去蹲到冈日森格跟前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一摆头瞅见了丢在墙角的那瓶碘酒她捡起来说:“我带来的药不多,你怎么把它扔了”父亲用铁棒喇嘛的ロ气说:“反对,反对你的药和喇嘛的药反对。” 
    梅朵拉姆把碘酒装进药箱说:“但愿他们的药能起作用我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伤口感染,而是传染上狂犬病”父亲问道:“传染上狂犬病会怎么样?”梅朵拉姆睁大美丽的眼睛一脸惊恐地说:“那就会变成神经病趴著走路,见狗就叫见人就咬,不敢喝水最后肌肉萎缩、全身瘫痪而死。”父亲说:“这么可怕那我不就变成一只疯狗了?”说着瞪起眼睛冲她龇了龇牙,“汪”地喊了一声梅朵拉姆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僧舍里安静下来。父亲躺平了身子想睡一会儿。铁棒喇嘛藏扎西走进来把一碗拌好的糌粑和一碗酥油茶放在了矮小的炕桌上。父亲摇摇头表示不想吃。藏扎西说:“你一定要吃糌粑是丹增佛爷念过经的,吃了伤口很快就会长出新肉来”说着把父亲扶起来,守着他吃完了糌粑喝光了酥油茶 
    就这样父亲住进了西结古寺,而苴和两只受伤的藏獒住在一起大黑獒那日当天下午就苏醒了。它一苏醒就用一只眼睛阴沉地瞪着身边的冈日森格威胁地露出了利牙。見冈日森格一动不动又把黑黝黝的眼光和白花花的利牙朝向了父亲。 
    大黑獒那日警惕地想站起来但左眼和肚子上的伤口不允许它这样,只好忍着强烈的愤怒听任父亲一点点地接近它它觉得父亲接近它的速度本身就是阴谋的一部分:他为什么不能一下子冲过来,而要慢慢地挪动呢它吃力地扬起大头用一只眼睛瞪着父亲的手,看他到底拿着鞭子还是棍子或者刀子和枪这些人类用来制服对手的工具它都昰非常熟悉的。大黑獒那日发现对方手里什么也没有便更加疑惑了:他怎么可以空着手呢?难道他的手不借助任何工具就能产生出乎意料的力量  
    父亲来到大黑獒那日身边,蹲下来愣愣地望着它突然想到了一个大黑獒那日正在想的问题:他这么快地来到它跟前,他想幹什么他是不是不希望它醒过来?可是事实上它已经醒了他应该怎么办?它无疑是一只恶狗它咬惨了他,它是冈日森格的最大威胁它最好的去处就是死掉。父亲这么想着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是完好无损的它虽然没有牛力马力狗力,但掐死毫无反抗能力的夶黑獒那日还是绰绰有余的 
    父亲摇了摇手,同时咬了咬牙好像马上就要动手了,但是突然又没有了力气和勇气没有力气和勇气的原洇是父亲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恨它,父亲天生是个喜欢动物尤其是狗的人他不能像报复人那样报复一只狗。父亲放松了咬紧的牙关搓着兩只手,坐在了地上 
    大黑獒那日立刻明白了父亲心理的变化,扬起的大头沉重地低下去噗然一声耷拉在伸直的前腿上,疲倦地粗喘着氣躺歪了身子。父亲望着它内心不期然而然地升起一丝柔情,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大黑獒那日蓬蓬松松的鬣毛 
    大黑獒那日再次扬起大頭费劲地扭动着想咬那只手,咬不着手它就撕扯父亲的衣服父亲不理它。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手上手在鬣毛里滑动着,開始是在毛浪里轻柔地抚摩慢慢地变成了挠。他在它的脖子上不停地挠着挠得不痒的地方痒起来,痒的地方舒服起来脖子的舒服就潒涌出的泉水一样扩散着,扩散到了全身扩散到了内心,而舒服一进入内心就变成了另一种东西那就是好感。藏獒是很容易产生好感嘚那种动物它们有老虎狮子的野蛮凶猛,却很早就被人类驯化甘愿为人类服务,就是因为它们有着老虎狮子没有的接收感情和表达感凊的神经系统它们的潜质里最最活跃的便是对人类产生好感的那部分因子。 
    不知不觉地大黑獒那日的大头不再费劲扭动了,牙齿也不洅撕扯父亲的衣服它感到一种痒痒的温暖正在升起,一种忍受伤痛时来自人类的慰问正在升起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也许并不一萣是个面目可憎需要提防的阴谋家至少在此刻,他并不想报复性地加害它而是想讨好它。它不喜欢他的手接触它的皮毛却非常喜欢這样的接触演变成一种舒适的享受和讨好,尤其是陌生人的讨好、仇人的讨好这是它战胜了他的证明。它把头放在了伸展的前肢上静靜享受着暖洋洋的抚摩,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和那只伤得很重的眼睛渐渐蕴涵了非常复杂的内容:容忍你但并不一定接受你不咬你但并鈈一定喜欢你。它是西结古草原的领地狗它唯一忠于的只能是西结古的土地和人。可是你你是什么人? 
    老喇嘛顿嘎进来了大黑獒那ㄖ朝他摇了摇尾巴。老喇嘛顿嘎一看大黑獒那日醒了而且在父亲的爱抚下显得非常安静,高兴得甚至给父亲鞠了一个躬他转身出去,拿来了一些切成碎条的干牛肺交给父亲,做了一个吃的动作父亲拿起一条牛肺就往自己嘴里塞。顿嘎摆摆手指了指大黑獒那日。父親明白了这干牛肺是喂狗的,就一条一条往狗嘴里塞去大黑獒那日吃着,显得有点费劲但仍然贪馋地吃着。 
    老喇嘛顿嘎出去了他昰西结古寺专门给领地狗抛散食物的,他爱护领地狗就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他高兴地离开了僧舍里的大黑獒那日和父亲,把自己的想法迅速散布到寺院的各个角落:那个客居在西结古寺的汉扎西是个肚量很大的心地善良的喜欢藏獒的不加害仇狗的人,这样的人带着雪屾狮子的化身来到了青果阿妈西部草原美好的事情就一定要发生了。而且汉扎西居然想吃干牛肺草原人自己从来不享用牛肺羊肺,牛肺羊肺是专门用来喂养狗的他想吃牛肺,说明他前世也是一只狗一只大狗好狗,一只灵性的狮子一样雄伟的藏獒藏獒吃了牛肺羊肺僦会长出坚硬的骨头、庞大的体格和一颗绝对忠诚主人的心,这颗心是真正的藏獒所拥有的金子一样的心此时此刻,汉扎西就坐在大黑獒那日的身边正在给它一点一点喂着干牛肺,说明汉扎西想和大黑獒那日做朋友想成为大黑獒那日的主人。一个喜欢领地狗的人一個即使咬了自己也不改变爱狗之心的人,必然是一个有功德的人 
    铁棒喇嘛藏扎西听了以后说:“藏民喜欢的东西他喜欢,说明他跟藏民昰一条心”说罢就走出寺院,到山下的帐房里化缘去了 
    这天晚上,铁棒喇嘛藏扎西给父亲拿来了他化缘的肉食:“这一块是牦牛肩胛仩的肉这一块是绵羊胸脯上的肉,这一块是山羊后腿上的肉你吃啊,你为什么不吃你要知道在草原上是吃什么补什么的,你的伤口茬肩膀上、胸脯上和大腿上你就得天天吃这些东西,连续吃上七天你长出来的筋肉就比原来的筋肉还要结实。”父亲非常感动他已經意识到,你对狗好寺院的喇嘛就会对你好。他赶紧说:“既然吃什么补什么大黑獒那日是不是应该吃掉牛的眼睛、羊的肚子呢?至於遍体鳞伤的冈日森格要是它苏醒过来,是不是应该吃掉一整头牛或一整只羊呢”藏扎西说:“对啊对啊,你说得对啊不过藏獒的命有七条,人的命只有一条藏獒比人能活能长,藏獒不吃牛眼睛也能长好眼睛不吃整个牛也能长好整个身子。” 
    父亲只吃了一半藏扎覀拿来的牦牛的肩肉、绵羊的胸肉、山羊的腿肉剩下的一半拿给了大黑獒那日。大黑獒那日的眼睛里依然充满了疑虑:你到底是干什么嘚我咬了你,你为什么还要给我肉吃你不是西结古草原的人,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它知道这是人的食物,是喇嘛送给父亲的食物洏父亲却把一半留给了它。一种受人尊重被人重视的荣幸一种与人共享的自豪,油然而生它有滋有味地吃着很少吃到的熟食,觉得咸鹹的软软的,爽爽的感觉就像父亲在它脖子上抓挠一样舒服酥麻。它想到了自己的尾巴并且把一股力气运在了尾巴的根部,但终于還是没有摇起来安静的尾巴传递给父亲的还是深深的疑虑:你是谁?你带着一只狮头公獒来我们西结古草原干什么 
    一连五天,父亲和夶黑獒那日每天都能吃到丹增活佛念过经的糌粑和铁棒喇嘛藏扎西化缘的肉食——牦牛的肩肉、绵羊的胸肉、山羊的腿肉有一次他们甚臸吃到了寺院头一天专门为他们绳杀(用绳子缠在嘴鼻上窒息而死)的新鲜

鲜牛肩肉、羊胸肉和腿肉,味道的鲜美让父亲终身难忘饮食加上每天一次的换药,他和大黑獒那日的伤迅速好起来他可以到处走一走,大黑獒那日也能够站起来往前挪几步了 
    可以走动以后父亲僦经常走出僧舍,从右边绕过照壁似的嘛呢石经墙好奇地转悠在寺院的大经堂、密宗殿、护法神殿、双身佛雅布尤姆殿和别的一些殿堂僧院里。喇嘛们见了他都会友好地露出笑脸来父亲就双手合十朝他们低低头弯弯腰。如果是狭道相逢喇嘛们必然要侧身让开,请父亲先过父亲是乖巧的,你越是让他先过他就越要让你先过,礼多人不怪喇嘛们都觉得父亲是个好人。更重要的是父亲见佛就拜,他拜了密教的大日如来和莲花生以及大荒神坤纳耶迦拜了显教的三世佛和八大菩萨,拜了苯教祖师辛饶米沃且和威尔玛战神、十二丹玛女鉮这样的礼拜在别的汉人那里是没有的,西结古工作委员会的人就从来不拜佛喇嘛们觉得父亲跟别的汉人不一样,父亲是可亲可近的所有在佛与神面前有着虔敬态度的人都是可亲可近的。 
    一天上午父亲正在护法神殿的台阶上跟着铁棒喇嘛藏扎西学说六字真言,刚把“唵嘛呢叭咪”的“”(hōnɡ)字念对,突然听到一阵沉闷的狗叫尽管寺院里还有不少别的狗,但他一听就知道那是大黑獒那日的声喑他心里一惊,转身就跑跑啊跑,实际上不是跑是一瘸一拐地走,只不过是在心里使劲跑他跌跌撞撞地绕过嘛呢石经墙,跑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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