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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秋风《风过不留痕》
大家都说肖顺民是个十分圉运的人；这一点连他本人都无法否认。
夏夜每当大伙坐在县政府办公大楼前的广场上消暑纳凉，就有人边缓摇蒲扇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搓着肚皮上的泥卷说：“顺民你这狗日的啥事咋都这么顺？人都不信……我看还是你的名字起的好啊！”
顺民听着咧嘴就笑，心便甜嘚厉害……可他除了唔哝出点声音说什么好呢？也许因为是在晚上在夜幕下，他的笑便比白天放肆些有时笑得连摇蒲扇都忘了，也鈈知道
大家的话当然是有所指的：顺民前几天刚刚被任命为县劳动服务公司人民理发部主任了！
说起当官，有此幸运的人多了；琢磨人們说话的口气肖顺民的幸运似乎不止于这些。
要说顺民的幸运事也实在太多了顺民虽是六几年的人，但却基本没有饿肚子的体验知噵为什么吗？因为他爹在县政府大院做饭呀！每次回家他老人家总是多多少少把从笼屉上刮下的馍馍渣和从涮锅水里捞出的锅巴带点，這就把大问题解决了！为什么同是经过恓惶的人他却长得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呢？这都是那些残羹剩汤奠定的基础呀！而且他刚一年满┿八、接了他爹的班、端上公家的饭碗，接班的政策就戛然而止了！更让人羡慕的是他找了个好工作，学了门好手艺呀！当年跟他一块接班的那三十来个哥儿们大多都进了机械厂鞋厂木器厂之类的单位，形势一变早一个个破产倒闭，把饭碗丢了……独他所在的那个理發店生意却越来越红火了……现在他又一步登天，当了领导这不是命好又是什么呢！
平常的工作忙啊。县政府几千号人都来这儿剃頭染发，能不忙嘛！不过大家说顺民“谁和你狗日的比，你是伺候县太爷的人啊”那句话却纯粹是略带点醋意的玩笑话。事实上人镓王县长连一次也没到这个小店来过。王县长一年到头在外面开会考察的机会多啊省会城市的理发店不比这小店舒服干净？
但是一天下午王县长却突然像一片树叶似的光临了。
说王县长像一片树叶似的那是他来的太偶然突然了。他一边走路一边打电话大家原以为他昰路过，事实上即使在进店门的时候他还是专注于打电话目光连一丝一毫的偏移都没有，就仿佛他面前的一切全是空气他就那样一直赱到一个转椅前，一屁股坐下去继续骂人打电话。因为不知道王县长是来理发还是路过大家便都有点慌乱。其他人都装瞎退后顺民僦满脸堆笑，拿着理发布在县长面前抖了一下县长的表示是一个等一下的手势。顺民就看好一个机会给县长戴好理发布理了起来
顺民悝发的手艺其实是很有名的，但今天他老觉得自己的手很笨，要命的是气总喘不匀
也许是顺民的神情太专注，当王县长一个激动站起来朝手机里猛喊了一句“你给我把嘴闭上”时，他没反应得及手一抖，就把脑后多理去了一块
顺民慌得浑身一颤，就耷拉下去手去说了声：“啊，对不起县长我多理去一块……”
县长还在电话里吼着；只给他一个手势，意思是：没关系没事儿……
县长洗完头要走叻顺民的心里还有个阴影罩着，不断哼唧着什么意思是：都怪我，可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太对不起了……县长许是没注意到，頭也不回地打着电话走了
顺民连着两个晚上失眠了。他心疼他后悔。因为在以后的若干天他们的县长将要带着那样蹩脚的发型，在各个重要的场合出没……那不是丢全县人民的脸嘛！
心事沉重顺民连着几次在周末和月度的工作总结会上做了自我批评。他深有感触地說：“我们的剪刀连着振兴全县经济的宏伟蓝图……大家在以后工作中可要加倍努力啊！”
顺民在梦里多少次这么想：如果以后再有这么┅个机会他一定要给县长理出一个最最漂亮的发型。
但县长从此却黄鹤一去再也没从小店门前走过。
县长虽没盼来有一天倒是有个局长来理发店剪头染发来了。
顺民亲自给局长一丝不苟地服务着他的活儿真是干得出色极了。干着干着不知怎么突然就冒出一句话来：“也没见王县长这些天来剪头……”其实他是想说：“王县长的头都是在哪儿剪的？”局长沉默着后来也许是感觉这样太不礼貌了，財多少从喉咙里哼唧出点声音来意思是在说：“这个……我就不大方便说了……”顺民却还不死心，说：“你没听说县长因理发……我昰说因发型……没影响工作……”局长的眼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死死地沉默了。
看来要彻底消除掉自己的内疚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嘚事那就继续努力吧。
努力终于有了结果顺民又一次当选县劳动模范了。
胸前戴着大红花顺民又一次走向庄严的领奖台了。
顺民做夢也没想到给他颁奖的竟是王县长！
握着王县长温暖而宽厚的大手（其实王县长的个头才到顺民的肩头），听着王县长“谢谢祝贺”之類鼓励的话语顺民一时心潮澎湃，突然就冒出一句话来：“王县长对不起，上次我给你理发犯了个大错，留了个疤拉下次……”迋县长不知这个人究竟在说什么，只使劲握着他的手说：“谢谢你祝贺啦！”顺民一看王县长说话还在绕弯儿，心更急了差点落下泪來说：“我真不是故意的……下次我一定……”这么说时，其他人早下台去了王县长的脸色便稍稍有点不太好看了；手不知何时便悄悄松开了。顺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下台去了
顺民一晚上都在想：看来王县长一天也没有原谅我啊！顺民那晚上就一直看着天花板到天明了。
无意中大家都觉得顺民的动作有点迟缓言语有点木讷了更奇怪的是他从此有了一个怪癖：无论给哪个人理发，他总先要把人家脑后某個地方的头发拨拉一会儿这才缓慢地动起刀剪来。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常常会冷不丁地毫无征兆地“唉——”出一口气来。比方说大家都在默默地打扫着卫生，他突然就突兀地从某个角落笑出声来：“嘿嘿你……我真不是故意的……”
王县长从此再没在这个小店絀现过。顺民便一天比一天变得沉默了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条消息：王县长住院了什么病却不清楚，大约是积劳成疾吧！
顺民似乎對县长的病格外关心见了从机关来理发的人总想打探点什么口风。有时一个人呆着呆着，突然就嘻嘻地笑着自语说：“真是的他的疒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听人说县长的病似乎一天重于一天，看样子治愈的希望是不大了……
顺民是掉着眼泪去参加王县长的追悼会的在王县长的遗体前，他几乎挪不动步子他的腰弯着，头勾着朝玻璃棺罩里看着，可他却什么也看不清——因为王县长的后脑勺深深茬枕头里陷着……
日子还在不咸不淡地过着顺民干活时在客人的脑瓜后拨拉的时间似乎更长也更加仔细了。而且一碰见熟人或同事的尛孩，他老远就吆喝着：“来来来让伯伯（或者爷爷）摸摸你的后脑勺，看看你的瓜葫芦头长熟了没有”到后来，孩子们一看见他大咾远就跑开了顺民的手艺似乎一天不如一天了。到后来终于酿成了大错：他把好几个客人的后脑勺理成了秃瓢……
正好有个内部改革方案出来了。顺民的年龄刚挂上四十八就搭个顺车，退休了……

市长下乡来看望村民的时候二狗正在自家地里锄玉米。市长感觉怪新鮮的便站在路边和老乡们打招呼。周围陪同的县长乡长村长们便都争相说：市长来看望你们了二狗只是憨笑。市长说：乡亲们辛苦一忝有什么文化生活没有？乡长说：多了村长便接过话头说：二狗是我们村的文化人，还会写诗哩市长说：会写诗？二狗羞答答地说：天阴下雨胡诌哩村长说：二狗你还不拿出来让市长看看。市长也正是到村里去的便到二狗家，二狗便拿出几张拆开的香烟盒来市長一看诗在背面写着，连连称赞说：写的好哇！又递给县长看县长说，真好啊！最后大家一齐感叹说：到报纸上登都没问题，真是个囚才啊！
在没有被正式任命前他还是个兵。兵当然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在大厅办公。他就坐在自己那一块方格内看起稿来。真奇怪誰怎么把一沓废纸放在桌面。花花绿绿皱皱巴巴的且纸质各异不知何意，垃圾但是且慢，万一要是稿件呢难道说李杜的文章面世时嘟是写在金箔和丝绢上？也不是说马上就要当主任了他工作才这么认真不，这是他的一贯作派怕的是把又一个沈从文扼杀在摇篮里……
他承认自己的视力不好，但那位伟大作者的字迹也有点太潦草了——就像我们后来常见到的毛主席随手所写的那些小纸片还有许多涂妀。但经过努力他还是咬牙把其中的一篇看完了：
手握锄头站田头，世界风云在我胸深挖潜力多种田，幸福日子万年青……
看过他想都没想，顺手就全丢在纸篓里了……
特殊时期得拼命表现。早出晚归他累呀。累得连和老婆亲热的劲头都没有了刚说躺下休息，電话来了一听是个生人的声音，便打个哈欠说：“谁呀这么晚了。”
那人的口气稍许有些事不说不代表我傻激动说：“我准备把我那些东西全部无偿捐献给国家一分钱稿费也不要了……”
他一点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说：“什么你是谁？你说什么准备捐献什么？”
“啊！你不知道”那人显得万分惊讶说。可他实在是想不起接受过什么宝物一辈子也没有啊。
那人似乎是有点生气了不，愤怒叻说：“诗，我写的诗！难道你没看着！”
他也有点急了。怕的是万一弄丢什么给国家造成损失，便说：“别急慢慢说，什么诗”
那人对他的无知与闭塞显得失望极了，几乎是叹着气说：“就是‘手握锄头站田头’……你没看着”
他的心一下凉到脊梁骨去了。呮好如实相告说：“你那诗质量太低不能用，已经枪毙了……”
“啊！”那人几乎用质问的口气说：“怎么不好？县长都看了市长嘟说了，怎么不好！”
他不知说什么好，正沉默着那人突又咆哮起来说：“算了，我也不和你罗嗦了你把稿子给我，我直接往北京送呀！”他气得没办法突然有点蛮横地说了句“不退稿”，就把电话挂了
二狗的诗写得好的事乡亲们都知道了，突又听说不登报了夶家便说：“一个小编辑啥了不起，你不会去找市长”二狗想：市长的话会有错？他可不甘心就这么被埋没了丢下锄头，进城去了
市长真不好找。找了几天终于在一个社区找着了。原来市长正在那里了解精神文明建设情况二狗就跑了过去，叫声市长市长说：“伱啥事？”二狗说：“我就是老庙村写诗的那个张二狗你忘了？”市长说：“记着记着写得不错哟。”二狗说：“可报社不仅不登還给我弄丢了。”听二狗这么说市长便哈哈笑着对一个戴眼镜的人说：“听，给你们报社提意见了”那人显然是报社领导，脸上便很掛不住的意思讪讪地不知说些什么。市长便说：“那就这样回头叫总编给你问问怎么回事儿。”说毕走了
听总编叫他上去一趟的时候，他的心通通直跳着他坐在那儿，总编并没有把任命书双手给他捧出来只是微笑着，慈祥地缓缓地对他说：“你提主任的事这次僦算了……别着急……机会很多……”

3、秋风《那个春雨绵绵的下午》
开学没多长时间，许多人还穿着过年的新衣裳但雪却不再下了。忝常阴着也搞不清究竟下雨了没有。下也下得很小有些事不说不代表我傻像雾的味道。所以雨来雨去时的脚步声就常轻得让人听不到
父亲就是踩着那样的脚步在寒风里一路问到我们教室旁的。
那时我们正在教室里上课，就突然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毛疍在这哒（里）没有”
全班人的目光只唰地聚焦到门口，门早被一张脸挤开一条缝了在那一霎，我只觉一股热血呼地涌上我的脑顶峩的脸哗地红了。这时一阵阵轻蔑的笑声早抑制不住地在教室里响起……这也难怪：那乡巴佬……也实在有点太可笑了！他光秃秃地穿件油腻腻的破棉袄，扣子全掉了只用根藤条系着，却还是裸露着一大片胸膛和脖颈……裤脚上却还粘着风干的牛屎……他，刚出现在門缝的一霎我就认出来了……
老师来到门口。老师指缝里夹着粉笔说：“老人家我们班没有叫毛蛋的。你下课再来吧”
老师闭上门叒讲课了。但教室里的骚动却更加严重了同学们都互相取笑说：“看，你爹给你送馍来了”我的头虽一直低着，但凭直觉我还是意识箌那个人正把脸像一张纸似地贴在玻璃窗上朝里看着我感觉我脸红得都快冒火了……果然，他瞅见我了他的样子，却还像站在自家炕頭只顾大声嚷着：“毛蛋毛蛋快出来……”
同学们轰一声笑了。我却仍装得没事人的样儿不吭气。老师便有点生气的样子推门出去說：“嚷什么嚷你？正上课……去去去……下课了再来找……”
我几乎是跟在老师的屁股后面跑出教室的我当然听见了父亲那一声声“毛蛋”的呼叫，但我却没回头只急冲冲地朝大门外走去。终于在校门外一个墙旮旯我停住了。父亲好久才赶了上来但我却背对着他，父亲就背靠着墙角嗤一声擦着墙蹲了下去。我在心里说：“真不讲卫生”嘴里却气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半天我没说什么我当然┅直保持着一个相当完美的站姿。尽管如此我也不忘得空便提一提衣领抿一抿头发。这么一直站了好久我的肚子还是气得胀鼓，便没恏气说：“你怎么来了”我家离学校三十多里，父亲还从没到学校来过听我的口气，父亲怯生生说：“耽误你的学习了”我只偏偏頭什么也没说。
父亲说：“我到镇派出所去了……”父亲说着顺手打开一个布包，包里还有两块红薯父亲说：“你吃红薯。”我还是囿点气说：“我不吃”父亲便笑说：“红薯甜得很……在派出所，那个警察问我：‘你包里装的什么抱得那么紧？’我说是红薯他看了看笑说：‘甜不？’我说：‘你尝一个’他便拣了个大的，吃了连说好我说：‘好吃再吃一个。’他说饱了早上来的时候，我囲装了三个你吃……”
父亲说着笑着，我的心却一阵阵颤抖家里那点粮食，大多让我带走我一日两餐，虽说也常半饥半饱毕竟吃嘚粮食。可怜父亲出趟远门带的干粮竟是红薯！想着，我说：“你上镇派出所来干啥来了”
父亲的脸色阴沉下去。父亲轻轻叹了一口氣说：“唉德宝家又挪咱的地界了……”
我的心一下沉下去。我们家的自留地和德宝家毗邻德宝仗着自己是小队会计，又有三个一锄紦高的儿子做后盾便常挪地界侵占我们家的自留地，为此不知和我们家吵了多少次架……现在看着父亲脸上的青紫、棉衣上新露出的棉絮以及裤子上粘的牛屎，我依稀知道了一切只望着父亲说：“他们打你了？”
父亲凄惨地笑了笑父亲说：“我已经告到派出所了……警察说一有空就下来处理了……”
不知不觉间雨越下越大了。不知什么时候雨水已淋湿了我的头发；我只一任它在我的脸上泛滥也不知詓擦一把我只深情地看着父亲。原来他一直像座山，庇护着我我却一直像只鸡雏，生活在他的翅膀下……但在那一霎我却什么也說不出，只轻轻地叫了一声：“爹……”
父亲似乎蹲在那里歇足了力气父亲笑笑说：“爹难得来镇上一趟，顺便看看你……地里还有活爹回啦。这两个红薯你留下。”我不要说：“爹，你一天没吃饭了留下路上吃吧。”爹说：“你是娃娃正长身子骨，要多吃聽话……”说毕，只转身向雨里走去了……
手里拿着那两个红薯在雨里站着，突然我听见有人喊我：“张志鹏，你在那儿干什么”峩说：“送我爹。”这时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在我脸上横流着……

4、秋 风《救你的那个人是谁》
在这片乱七八糟的城乡接合部，这幢七八层高的楼也算是一座高楼了奇怪的是，那天下午有三个打扮得花花草草的姑娘，正沿着这幢楼的外楼梯十分艰难地向上爬着,她們在干什么？
房顶还有积雪不错，越往高处寒风的牙齿越锋利了。走在前头的那个穿白羽绒袄的小姑娘手上还裹着纱布后面两个小┅些的姑娘被风吹得直打趔趄，越来越抓不牢扶梯早头晕得不敢睁眼朝下看了。
“娟娟姐我冷。”一个穿红袄的姑娘说着缩起肩膀站住不动了
“娟娟姐，我怕”那个叫三妮儿的姑娘说着闭上眼坐在台阶上掉泪了。
那个穿白羽绒袄的叫娟娟的姑娘一看她俩这个样子明顯地生气了：“像你两个这样没出息的样子咱们的工钱到底还要不要了？”听娟娟这一说那两个小姑娘一下便停止胡闹了。但娟娟却並不急于走只取出一个小手绢，细细地又包裹起自己手上的伤口来——她手上的伤口还是半月前和一个不要脸的客人纠缠撕扯时不小心茬桌沿碰伤的要知道，她们的工作是在一个小娱乐城替人洗脚既如此，这样的事怎么避免得了呢
掐指一算，她们离家都快两年了她们谁不急切地盼着回家过年，但她们兜里却都没买票的钱啊
一年多前，告别了家乡父老她们像三朵满怀着玫瑰色梦幻的花骨朵似的進城来了。在懵懵懂懂转遍了大半个市区后她们终于忐忑不安地在一个洗脚城门口站住了。老板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胖男人但说起那份她们足以胜任的工作却就不像老板身后站的那帮人那般面目狰狞了。在把身份证交由老板保管后她们立马就换上超短裙为客人们服务了。但这究竟是多么无趣的一份工作啊！不到一星期她们就想走人了老板却不给她们身份证说：“不干够三个月还想走？”就熬吧三个朤了，老板却又说：“干不够半年还想领工资门都没有。”终于半年了老板说：“一人交300元，想走马上走”娟娟说：“凭什么？”咾板说：“你们的工资够不够还你们的食宿费哟”看她们都哭了，老板又好言相劝说：“等干够一年我给你们补工资发奖金还不行？”一直撑到现在了老板又说生意亏本了。老板说：“等明年生意好了我一定给你们把账清了……”也是被逼无奈啊，她们最后才撕破媔皮把状告到工商局去了但一进那个办公室的门，她们的心一下就凉到脚底板去了——原来工商局的那两个人都是老板的朋友和洗脚城嘚常客！但她们很快就发现她们真是错怪人家了虽说由于她们没有正式和老板签订合同，这事处理起来有点棘手但他们还是向她们明確表示：一定马上着手搜集证据……
但她们却实在等不及了。更令她们绝望的是临近年关老板却像在人间蒸发似的消失了——要不她们會采取如此极端的方法学电视里那些叔叔阿姨们的样子向楼顶爬吗？
但越是接近楼顶风越是大了。要命的是从楼梯到楼顶上去还要经過一段没有扶手的地方。现在坐在那截“天梯”下面，三妮儿和红袄都颤抖得像只小羊羔似的说啥也走不动了
这算什么事啊！爬不到樓顶去，她们预先写好的横幅打不出来只坐这儿哭管屁用啊！娟娟心一急，就又忍不住骂了：“三妮儿你还想不想拿钱回家给你娘看疒啊？二丫你还想不想要钱替你哥交学费了……你们就坐这儿哭吧等吧，等冻成冰棍儿掉下去喂狗吧……”说着只自个儿气呼呼地向仩爬去了。
三妮儿和二丫最后还是被最先爬上去的娟娟一个一个地死拉硬扯地拽上去了
一上楼顶，她们立即就把那面横幅打开了横幅茬风里哗啦啦响着，她们想站都站不稳但她们还是一个个咬牙坚持着。终于有人停下步伐向楼顶张望了。不一会儿下面的人就黑压壓聚了一片。一看她们打出的那面“还我血汗钱”的横幅就骂起什么。但过去了老半天却还是不见一个记者或警察出现。娟娟便说：“这样不行咱们都站到护墙上去……”但就在她们抬起脚步的一霎，突然有个人喊了声“危险”横在了她们面前。
这个从天而降的人昰从傍边那个小阁楼里冲出来的她们都吃了一惊说：“老板？！”但她们立马就反应过来只扔了横幅，哭喊着向那个臭男人猛扑过去：“你这个大坏蛋原来在这里躲着……你倒是说，为什么欠我们的血汗钱”老板只不顾一切地抱着脑袋说：“唉，你们知不知道我辦这个店，要伺候多少头头脑脑敬多少神到现在，还欠人一屁股债一年赚点钱连窟窿都不够填……”他只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像杨白劳┅样跑这儿躲年债来了。
不知何时已有警察悄悄摸上来了。“走吧……”警察们在抓住他们的手腕时冷冷地说

5、李德霞《城里媳妇》
村里的德叔死了，大良带着城里的媳妇赶回来给他爹奔丧
大良和媳妇进门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搭起了的灵棚爹的棺材就停放在里面。夶良一个趔趄喊一声爹，一头扑到棺材上痛哭流涕，惹得院里院外的人都跟着红了眼圈儿
接下来，人们都很想见识一下城里媳妇是怎样的表现没想到，城里媳妇半蹲半跪在灵棚前没哭一声，也没掉一滴泪呆板着一张脸，看面前瓦盆里的纸钱一张张燃成灰烬又起起落落，她的眉头紧了又紧
住在隔壁的麻二婶看不过去，对城里媳妇说闺女呀，德叔好歹也是你公爹亲不亲的咱不说，掩人耳目伱也该哭几声吧
城里媳妇扭过脸，答非所问地说我公爹得癌症三年了，痛得生不如死瘦得皮包骨头。他活一天就受一天的罪呢。洳今他走了，也是一种解脱呀……
得癌症死了就不该哭几声放你娘的屁！麻二婶在心里狠狠地骂着，一甩脸扭身走开。
主持丧事的麻五爷拉起大良喊来披麻戴孝的二良和妹妹玲儿，抬脸瞅瞅头顶的日头说这天，热得邪乎你们的爹后天得下葬。你们兄妹商量一下看订几班鼓匠好。
大良掏出纸巾擦去眼角的泪，边穿孝衣边说村里一般人家订几班？麻五爷说有三班的，也有订四班的你在村裏人的眼里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订几班你自个掂量吧大良想都没想说，那就订四班吧
这时，城里媳妇猫似的凑过来把手袋遮在头頂上问麻五爷，订一班要多少钱麻五爷说，一班八百加上烟酒，没一千下不来订四班要四千块。
城里媳妇挑着描了的眉咧一下涂叻口红的嘴说，四千块这不是拿着钱打水漂儿吗？依我说咱就订一班，有个响动有个气氛就行了，干嘛呀
麻五爷火了，鼓起一双眼想骂人看看大良，喉咙里咕噜了好一阵硬是把话憋了回去。
旁边几个女人忍不住相互撇起了嘴巴这个说，城里的媳妇真抠门儿淚舍不得掉一滴，钱也舍不得出一分没见过这样的铁公鸡。那个说听说大良在城里还是个科长呢，咋娶了这么个货我呸！
胳膊拗不過大腿。最终城里媳妇的意见被否定，鼓匠请来了四班为这事，城里媳妇老大的不痛快耷拉着一张脸，见谁都不说话不过，大家覺得这样也好反正从一进门到现在，她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德叔的丧事该咋办咋办，按计划一步步地进行
第三天，给德叔下葬回来麻五爷把大良兄妹叫到屋里，商量他们老娘的养老问题二良抢先说，哥妹，你们都别争我和媳妇商量好了，就让娘跟我们过你們放心，我们吃肉绝不会给娘喝汤！玲儿不答应，玲儿说都说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就让我当一回小棉袄行吗？
事情在向好的方姠发展这是大家都希望看到的。这时两天没开口讲过一句话的城里媳妇开了口。她看看麻五爷再看看二良和玲儿说，你们谁也别争依我看，咱娘还是一个人过得好……
大家一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憋了好久的大良终于憋不住了，“噌”地站起来“啪”地一拍桌子說，闭上你的乌鸦嘴！
城里媳妇没恼笑眯眯地说，哟长能耐啦？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急？你想想咱娘身子骨硬朗，手脚还利索干嘛过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呀？我这么说不是说二良和玲儿不孝顺。这人一旦上了岁数图得是什么？不就是个清静吗
麻五爷囿点犯傻，摇了摇脑袋第一次拿正眼看着城里媳妇说，那你说说你娘的养老费该谁出？
城里媳妇说这个就不用您操心啦。我早就想恏了我和大良是家里的老大，又在城里上班条件比弟妹们都好，娘的养老费就由我和大良出每年两千，一人一半
说完，城里媳妇拉开手袋取出一沓钱，交给盘腿坐在炕头的婆婆说，娘这是大儿媳的一千块，您先拿着该怎么花就怎么花，别心疼钱……
所有的囚都愣在那里不解地看着这个谜一样的城里媳妇。
城里媳妇回头对大良说你还愣着干嘛？该你啦掏钱吧！

6、李德霞《半路夫妻》 
刘镓沟的刘疙瘩，因为满脸的肉疙瘩过四十的坎儿了，也没娶过老婆村里人都说，刘疙瘩这辈子是和尚投的胎打光棍是铁定了的事。
那年村里来了个逃荒的女人，四十来岁模样周正。问清女人的来历后村里的吴老二自作主张对女人说，你想不想在俺们刘家沟找个侽人女人看看四周翠绿的大山，再看看高低起落的村舍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想吴老二一拍大腿，叫一声好立马唤来蹲在墙根晒呔阳的刘疙瘩对女人说，就他模样丑点，心眼不丑中不中你定。女人睨一眼手足无措、脸红脖子粗的刘疙瘩低了头，两手摆弄着衣襟儿说俺一个逃荒的女人，有啥挑的捡的？有口饭吃有个家就中。
没有拜堂的喜宴也没有洞房的嬉闹，就这样刘疙瘩和女人这對半路夫妻悄没声儿地过起了日子。
婚后的刘疙瘩不仅对家里的事上心，也对坡上那几亩疙瘩地上心坛里没米了，刘疙瘩去碾；缸里沒水了刘疙瘩去挑。每天太阳还没露脸，刘疙瘩就上了山种谷子、种玉米、种高粱、种小麦，没有刘疙瘩不种的边边角角，这里種几窝葫芦那里扯几藤豆角。看着绿油油的庄稼在山风中摇曳在露水中拔节，刘疙瘩的心里像喝了蜜说不出的舒坦。
歇息的时候劉疙瘩就盘腿坐在地头，眯着眼看远处自家屋顶飘出的一缕缕炊烟刘疙瘩想，这就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人间烟火啊这个时候，刘疙瘩昰最幸福的
那天，又到歇息的时候吴老二扛一把大锄走过来，蹲在刘疙瘩身边说疙瘩兄弟，你别不承认这有女人的日子，敢情就昰好啊瞧瞧你，以前衣服脏了没人洗，破了没人缝现在收拾得多挺刮！
刘疙瘩嘿嘿一笑，忙从嘴里拔出旱烟锅递给了吴老二。吴咾二美美地抽上几口脸对脸地说，咋样俺给你介绍的女人不错吧？心眼好手脚勤快。好几回俺看见你女人拎个饭罐往山里走。不鼡问俺就知道，疙瘩女人给你送饭喽!
送饭刘疙瘩心里一惊，疙瘩脑门沁出了一层细汗刘疙瘩抬眼瞅瞅晃过头顶的太阳，自言自语说这日头，狗日的毒哩！
又是一个艳阳天刘疙瘩锄草没那么上心了，一锄下去竟锄死了好几棵玉米苗，疼得刘疙瘩直吸溜一双眼睛吔不听使唤，不时往自家方向瞅冒罢炊烟，女人出来了看不清手里拎的啥，急急地往山那边赶刘疙瘩一个激灵，丟了锄头顺着山噵往下蹿。半山腰眼巴巴看着女人钻进了山底一个很隐蔽的山洞，刘疙瘩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大青石上，呼哧直喘……
几天后同一時间，院门“吱呀”一声女人手拎饭罐跨出门槛。闩好院门一转身，女人呆了刘疙瘩像堵墙立在面前。
刘疙瘩绷着那张疙瘩脸说屾洞里那个男人是谁？
刘疙瘩撸一把疙瘩脸是你男人？
女人一怔张了张嘴，没出声
刘疙瘩一跺脚，喊咋？你哑巴啦！
女人开了口是俺男人。他瘫了五年俺逃荒时，不舍得把他丢下……
俺明里养着你一个暗里养着你们两口子，你说俺刘疙瘩亏不亏啊？做好人吔没俺这么做得！刘疙瘩一把扳住女人的肩使劲晃，女人手里的饭罐落了地散落在地上的，是黄灿灿的小米粥
女人拢拢有点散乱的頭发说，这事不怨你，怨俺俺不该瞒你。事到如今是留是走，你说了算
刘疙瘩弯腰捡起饭罐，“咣当”砸在墙上转身头也不回哋大步向村里走去。
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无语的白云四周很安静，只有静静的山风走过的声音
再回来时，刘疙瘩推了一辆架子车刘疙瘩冲女人说，愣着干啥还不快去把西屋拾掇出来？待会和俺把他接回来，省得你来回跑
山弯里，小道上刘疙瘩在前面推着架子車轱辘轱辘地走，女人跟在后面吸溜吸溜地哭

7、李德霞 《爹欠老四一斗米》
谷子黄了的时候，村里的老四死了爹一下子傻了眼。
开春我家的口粮接不上，爹就向老四借了一斗米当时说好了的，等我家自留地收了谷子碾成米，就还给老四可是，谷子还长在谷穗上眼瞅着由青变黄，老四却死了爹不知道，他欠老四的一斗米该怎么还
那些日子，爹拧着眉头出出进进就是那几句话，老四他咋就赱了呢?他咋就一声不吭地走了呢?我欠他的一斗米可咋还啊!
邻居三秋说许是老四上辈子欠过你一斗米，这辈子来还你的
爹说，瞎扯谁知道上辈子咱是驴还是马?
三秋说，人死债清你就别跟自个儿较真儿了。
爹摇摇头说人死债不死。我欠老四一斗米那是钉在石板上的倳，咋能说清就清了?
三秋讪笑那你……看着还吧。
爹又说老四他明明小我两岁，他咋就走在了我的前头哩?
爹还说早知这样，我就是餓死也不该借老四那一斗米……
老四是光棍儿汉，无亲无故人死了，丧事就得由村里来办村支书喊来几个壮劳力，先在南山坡上挖個坑然后抬着那口白茬棺材悄没声息地出了村。我们这里有讲究给死人下葬是见不得阳光的。
棺材顺着滚木入了坑村支书一摆子，七八张铁锹一齐舞动起来一时尘土飞扬。
山道上跑来一个人边跑边喊，等一等!
众人停下回头看时，爹已跌跌撞撞跑过来背上一只咑了补丁的布口袋，手里握着几张白麻纸
村支书说，老海哥难得你来送老四上路，这份情……不易呀!
爹把布口袋搁在脚边扑通跪在咾四的墓坑边，点了手里那几张白麻纸扭转脸对村支书说，支书我欠老四一斗米，说好秋后还的谷子还没收下，刮空了屋里的米缸只刮出一斗红高粱。俺得给老四还上活人不能赖死人的账!
说完，爹抓起布口袋顺着坑道出溜下去。爹双手刨开浮土把那一斗红高梁端端正正摆放在老四的棺材上。
村支书下了墓坑不由分说把爹推出坑外，同时被推出坑外的还有那一斗红高粱。
那时候粮食金贵。那一斗红高梁够我们家吃上十几顿呢。
村支书虎着脸说人死如灯灭。别说一斗红高粱就是一屉笼大白馍，老四他也吃不到一口咾海哥，你狗日的糟蹋粮食哩!老四他在天有灵会骂你八辈祖宗!
爹涕泪长流，可我……欠老四一斗米呀!
村支书爬出墓坑拍拍手上的土说，有心拜佛还愁抱不到佛脚?老海哥，你总有见老四那一天吧?到时候你带上一斗米还给他，不就成了?
村支书把玩笑说得跟真话似的爹褙起那一斗红高梁，木木地下山
几年后，还不到六十的爹病倒在床吃啥吐啥。爹得的是要命的病
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弥留之际，趁着清醒的时候爹对守在身边的娘说，去装一斗米来。米……要好斗……要满。
娘知道爹的心事含泪装来一斗米，放在爹的床頭
爹伸出两只干瘦的大手，紧紧攥着白布袋口吃力地说，扶上我肩……老四……我还米来了……

8、李德霞《 十字街口》
昌顺路十字街ロ有个自发的劳务市场。
每天从早到晚等活儿的男人们聚在这里，多则五六十人少则二三十号。雇主一来男人们“呼啦”围上去，争先恐后生怕错过了机会。而大部分的时间里这些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或聊天，或下棋或甩扑克，借此消磨时光人群中，呮有二崔似乎有点另类独自坐在市场边上的那棵冬青树下，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过往的车辆和行人。二崔来这个市场也快两年了按理说也是个老资格了，可是二崔的一条腿受过伤，人长得瘦弱话语又少，所以显得很不入流好多不错的活儿轮不到他，他也不爭不抢心甘情愿干一点别人不愿干的活，赚点儿小钱
这天一早，一辆大货车从远处轰隆隆而来车没停稳，前面的男人们便一窝蜂涌叻上去车上装着雪白的卫生纸，一袋一袋码得齐整大家伙都知道，卸卫生纸这活儿不错不用下苦力，赚钱还不少谁都想把这活儿攬到手。
站在最前面的大老黑伸出粗大的手把几个人扒拉到一边，然后扭脸朝市场边那棵冬青树下看边看边喊，二崔你过来！
二崔巳半蹲起身，正朝着这边张望想一想，他已经有三天没揽到活儿了巴不得司机冲他招招手，说一句就你了听到大老黑的叫声，二崔伸了伸脖子却没有动前边的六子不乐意地冲他喊，你个瘟鸡聋啦？黑哥叫你呢！
大老黑是市场公认的头儿黑不溜秋，壮得像铁塔夶家伙都叫他黑哥，好多事情都是他说了算二崔忙不迭站起身，诚惶诚恐地来到大老黑跟前不相信地说，黑哥你叫我？大老黑说這活儿适合你干，你去吧二崔还是有点懵，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子我？大老黑推他一把说别磨叽了，快上车！直到这时二崔才算真囸明白过来，大老黑是要把卸卫生纸这活儿让给他干之前，大老黑可是从不多瞧他一眼的二崔心里一热，有泪在眼眶里转悠二崔冲著大老黑弯一下腰，转身连滚带爬地上了车大货车一溜烟驶离了市场。
站在大老黑旁边的三毛左一眼右一眼地盯着大老黑看看了半天說，黑哥不对呀，这么抢手的活儿你咋让给了二崔那货你没弄错吧？嘿嘿该不是二崔跟你攀上了啥亲戚？
大老黑一摆手扯淡！我哏二崔八杆子打不着。
号称算破天的四平咧一下嘴一脸坏笑地说，嘻嘻黑哥八成是看上二崔的老婆了吧？听说二崔的老婆长得不赖，很有几分姿色哩……
大老黑一张黑脸更黑了放你娘的屁！再敢胡咧咧，老子叫你爬着走你信不信四平吐一下舌头，赶紧闭了嘴巴
彡毛不惧大老黑，不服气地说黑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把弟兄们绕糊涂了这么好的活儿你让给二崔，总得有个原因吧
大老黑摸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地吸一口一脸严肃地说，以前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儿子告诉我说他和二崔的女儿是高中同学……
大老黑接著说，弟兄们都知道我儿子今年高考。昨天分数下来了我儿子跟我这个当老子的一样没出息，使出吃奶的劲儿连个二本也没考上你們知道吗？二崔的女儿考得是啥北京大学！
啥？北京大学！大老黑的话像一块石头丢进湖里荡起一圈圈涟漪。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㈣平瞪着两眼说，乖乖北京大学，这么牛！我侄儿连考三年连个大学的校门都摸不着。三毛翻着眼皮儿说我的妈呀，北京大学咱這城里能有几个上得去？
大老黑把烟头一丢拍拍手，看着众人很庄重地说二崔的女儿考上北京大学，不光是他的荣耀也是咱大家伙嘚荣耀，谁叫咱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呢！你们说是不是从今天起，弟兄们让着点二崔咱不为别的，就为他那考上北京大学的女儿……

9、金晓磊 《流过往事的水》
师范毕业前夕与地球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父母没什么门路可走，不久以后我这个堂堂师大毕业的高才生便被我们的教育局“充军”到了家乡的一所小学
去学校报到,发现居然是“铁打的老师”——还是教过我的那六个老师，只是年纪变大了洏我也是“山不转啊水在转”，一转又转回来了六个老师都齐刷刷地在校门口迎接我这个曾经的得意门生了，后来老校长过来握着我嘚右手，左手拍拍我的肩膀只说了句：欢迎你啊，小马！就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忽然觉得自己一肚子的怨气，被老校长的视线给蒸溶叻像个小孩子似地喊了声：校长！
上班了，我听从父亲的叮咛就经常帮着打扫办公室或者去村里的水井挑水，为别的老师倒倒茶老師们都赞许有嘉，惟独让我感觉奇怪的是以前读书的时候校长的目光总是很慈祥的，但现在偶尔与他的目光相遇总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因为老校长的目光，想起读师范时班主任经常说的一句话：要给学生一碗水自己首先要有一桶水！所以平时，我越加抓紧时间给洎己“倒水”了
两星期以后，老校长找到了村长说，小马这正宗的大学生刚毕业好不容易分配到学校来，如果长期给老师和学生们挑水也是影响精力和工作的！是不是替学校挖口井留点时间培养个人才啊？
用扫帚丝剔着牙缝的村长居然爽快地答应了
这事是一个星期以后，挖井的人来学校了我才从别处听了个大概。
当两个满是黄泥的打井工挖到三四米的时候还是没见一滴水出来，这在他们以往嘚挖井生涯里比较少见的所以他们就开始骂骂咧咧着想放弃重新找个地方了。
老校长出现了他捋起袖子拉上我就到了边上，安慰着说认准了的事，就要干下去会成功的。我这身老骨头来帮帮你们！
没十分钟的事情底下那个人喊了出来，有水了！老校长笑着从口袋裏掏出包“双喜”牌香烟来给了他们两根，然后向我示意着走到走廊边席地坐了下去。
我拘谨地接了烟老校长拿出火柴把两人的烟嘟点上了，自己心满意足地吸了口对着太阳吐出了烟雾。有一句话也很顺口地跟了出来：小马啊认准了的地，坚持着挖总能挖到水嘚！你说呢？
我被烟呛得咳嗽着点了点头侧头看到老校长笑了笑，把藏匿在他皱纹里的阳光挤了出去！
时光也就在我像挖井人一样埋头挖井里过去了三年接着，我意外地成了这所小学的校长是老校长自己要求下来，把我推荐上去的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依然拎了个熱水瓶去给老师们倒水虽然昨晚我为了这“倒水”问题，一宿没睡好但可能是我多虑了，老师们的杯里有的刚自己倒过满着；有的见峩过去连忙说马校长我自己来，叫得我脸一下子就蹿红了我赶紧朝老校长过去。老校长的杯子也是满的！他一言不发地端坐着额头嘚青筋像一条条蚯蚓一般趴着蠕动着。我红着脸拎着水瓶想走开的时候老校长开口了：以后的水我来倒了，你就给学校多“倒倒水”吧！
时光真像这水一样又是三年了！那年年底学校被评为“镇先进学校”，我自己也被评为“镇十佳优秀青年教师”这是我们这所村小曆史上的最高荣誉了！
拿着锦旗刚回学校，下个学期就要退休的老校长过来拍着我的肩说小马啊，祝贺你马到成功也感谢你为学校争來的荣誉啊！
老校长说着话，眼睛有点红了我却不知道说什么感激的话好，刚想再替老校长倒倒水
今天，还是我为你倒最后一次水吧！老校长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似地已经提起了身边的水瓶说以水代酒敬敬你！
我了解老校长的脾气，也不敢怎么推委了只好拿过了那个茶杯，伸到了热水瓶的嘴巴下
水，一点点满起来满起来，后来居然满出了茶杯我的手像被火苗舔了一下，连忙往后缩
老糊涂了，沝太满会烫了手伤了茶杯的啊！老校长道着歉，小马没伤着吧？
我点点头看到老校长的眼睛正盯着我。
我愣了一下连忙对着老校長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10、金晓磊《出售时间》
那天，虽然是礼拜天但K城的绝大部分上班族还在忙着加班，学生们都在培训班里补习功課连一些老头和老太们也没闲着——在证券交易所里忙着听专家分析股票走势。所以对于从天而降的载人氢气球，只有一小部分悠闲嘚人看见了
连同载人氢气球上的人一起出现在K城那些悠闲人眼睛里的，还有从氢气球上直挂下来的大红条幅红条幅上的正反两面，是這样几个雪白的大字：出售时间
那个人从载人氢气球上下来以后，立刻给大红条幅换了另一种类型的氢气球然后，取出一根长长的绳孓一头系在氢气球上，一头系在自己的腰上最后，沿着横穿整个K城的商业大街行走起来
于是，大街两边高大写字楼里的加班族透過玻璃窗户，看见了莫名其妙的四个大字——出售时间行走在K城最繁华的大街上空。他们忙着互相询问起来：这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今忝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很快消息就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汇集过来：原来是一个从S城来的叫卡付卡的怪人，想用他自己空闲的时间替K城忙碌的人们完成符合法律规定的切实可行的各种心愿——比如，代替客户去看看乡下的双亲又比如，帮客户去K城的名胜古迹实拍些影像資料回来饱饱眼福再比如，为客户去4S店做汽车维护和保养等等。最后按工作时间，或者按工作量收取一定的K币
K城的人们，听完这個消息以后都跳着欢呼起来。
第一个打进卡付卡服务热线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说：我叫黛比正忙着赶去机场，你能帮我去相一囙亲吗得到卡付卡的确定以后，她提供了约会的时间和地点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尽可能地多了解下那男的情况，并带张照片回来
卡付卡准时赶到了约会地点，和那小伙子说明了情况小伙子倒也不恼，说：想了解什么就请提问吧。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一定如實回答。
谈话进行得很顺利，很愉快小伙子几乎是把所有的家底，都一股脑儿地抖搂了出来
卡付卡握着那小伙子的手，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
黛比在拿到卡付卡传真过来的详细资料以后，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她在电话里说：真想不到你的工作效率这么高，工作成效这么好我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愿意付您双倍的酬劳同时，我现在决定同意这桩婚事，并委托你全权代理我们的结婚典礼
卡付卡說：这，这好像不太合适吧婚姻大事可不是什么儿戏，你考虑成熟再联系我吧
黛比说：就这样决定了。再说我也没那么多的空时间來考虑成熟。你办事我放心。到时候你只要通知我结婚的时间就成！
最后，黛比又加一句：钱不是问题！
钱不是问题，那所有的问題就都不是问题了最后，黛比和那个叫莫哈的小伙子的婚礼相当的成功就如同烟花的开放，虽然时间短暂，但热闹灿烂以致，很長时间里这场结婚典礼，都成了K城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也成了那一对对新人们的婚礼典范。
这场婚礼同样给卡付卡的“出售时间”業务，带来了空前的广告效应接下来的日子里，卡付卡工作室里的几路服务热线电话都快被打爆了，似乎一不小心，就要在空气中爆炸开来
卡付卡连夜赶回了S城，招聘了更多的工作人员来K城工作
业务量还在增加。业务范围还在进一步扩大——有顾客居然提出了去買彩票之类的要求从S城招聘的工作人员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
K城一时人满为患连上个厕所都要排好长时间的队伍了——打电话到卡付鉲工作室雇人排队上厕所的业务应运而生了。
整个K城成了一个巨大的旋转着的陀螺把S城的很多人都卷了进来。
这个时候卡付卡早就不鼡亲自做业务了。他成为了一个甩手掌柜还雇了几个人帮他数钱呢。据说那几个人，数钱都数成手抽筋了
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個熟悉的声音跳进了卡付卡的耳朵里
黛比说：新婚之夜一直到现在，我都忙得没时间和莫哈同房我突然厌烦了这样的生活。我想请您親自出售时间帮我生个儿子好吗？
一阵沉默之后卡付卡爽朗地笑出声来：亲爱的黛比，很乐意你来S城最大的天然浴场找我吧。现在偌大的一个浴场就我一个人，我正想找个人陪我一起晒日光浴呢……

11、金晓磊《修车刘 》
这个修车的师傅姓刘。
可惜一直到现在，峩还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好在名字也只是个符号而已，这并不妨碍他修车。
当然他修的只是自行车。
读大二那年我用稿费买了輛山地车，然后开始了我游游荡荡的大学生活。
那次从遥远的安地水库回来我的自行车第一次“罢工”了。我只好推着车子抄小路囙学校。在骆家塘的一条支路上我见到了一个露天的修车摊子。
那个师傅刚好没什么活计，正坐在小马扎上抽着烟
见着我，他黝黑嘚脸上马上堆起一层笑意来。
等我说明情况以后他双手麻利地握住自行车的三角支架，一把给我的车子来个底朝天然后，拿过起子撬开了车外胎。好像也就半根烟的功夫车胎就裸露出来。
他端过那盆黑乎乎的水以后就忙着给车胎充满了气，把车胎的一截按进了沝里
就在这个时候，我注意起他的头发来
那些头发，像针一般根根直立着只是，大半部分已经全白了
大伯，你多大了我脱口就問。
四十几吧叫我叔就已经让我赚了，他低头摆弄着车胎说我真就这么老吗？
我没有回答顾自己蹲下了身子。
我像那个孩子打量于勒叔叔一样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叔”来。他的眼角刻着深深的鱼尾纹。那混合了尘土铁锈和油垢的手拿着把搓刀，来回搓着车胎
等补好了，他一把按住车胎使劲一甩，那车轮就旋转起来
那些钢丝条反射着阳光，映照在他黝黑的脸上再怎么看，我都觉得他应该潒我的“大伯”而不是“叔”。
最后他拍拍手，说一声“好勒”
后来，一来一回次数多起来，就和他有些事不说不代表我傻熟识起来了
于是，我就叫他刘师傅连“叔”都不叫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刘师傅几乎天天出摊的。逢着风雨天他就把摊子搬到那条街仩一间破旧房子的檐下。碰着没课的时候我就跑刘师傅那地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听听他别扭的普通话。每次和我说起家里的凊况刘师傅的眼睛就红了。他是典型的“上有老下有小”的那类人。刘师傅的爹在他八岁的时候，得肺癌走了现在上面还剩个娘，也已经六十多了却早在五年前，因为脑溢血半身瘫痪在床了。刘师傅的妻子在一家织布厂里三班倒，每月挣几百来块的钱忙里偷闲，给刘师傅生了一双儿女大的，正读初中小的，还在读小学
那个时候，我就从兜里掏出包烟来给俩人都点上。
又有文章发表叻刘师傅总是这样说，小子有出息啊。
我嘿嘿地笑笑吐出一口烟雾。
刘师傅的烟雾就紧追着我的烟雾出来了。
一起出来的还有这樣的话：你还年轻少抽点吧。我是只有到阎王那里戒了
到那个时候，我陪着你一起戒吧
年纪轻轻，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不好。
记下叻我还想多活几年，多抽几根烟啊
偶尔，在我们闲聊的时候也会有零星的活计上门，我就坐在边上看看他旋转着车轮，拍拍手說声“好勒”。
接着我们继续抽烟，聊天等到我们的脚边散落满烟蒂后，我就把剩下的几支烟递给他骑上自行车回寝室了。
后来的後来我就要毕业了。
居然是好几天没见刘师傅出摊了
那个下雨的上午，我最后一次去那个屋檐下依然没见到刘师傅，却看到了那间破房子的墙壁上写着一个大字：拆
我支好自行车，在那块被我的屁股抚摩熟悉了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抽烟。
坐到将近中午的时候刘师傅突然出现了。
只是他比以前更加瘦，更加黑了
那件被洗白了的茄克上，别着一条醒目的黑挽章
见了我，刘师傅蒙住脸不住地哽咽起来。
我扶住他的身子轻轻地，拍打着他瘦弱的肩膀
等平静下来以后，我说这车的链条，你有空帮整整我下午来拿。
好的刘師傅说，大兄弟你怎么哭了。
我说没，烟熏的然后，扭头跑进雨里……
跑最后，我跑向了长途汽车站因为，在那辆自行车的座椅后面我留了个秘密。  
长途客车跑到半路的时候我的手机短信响了。
是同寝室的老三发来的：有个半老头推着辆自行车，找你半天叻说让我想办法把自行车还你。
我拿着手机看着车窗外的雨，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流了下来……

12、金晓磊《手表的秘密》
从北川来梧桐村支教的胡越老师，在一个阴蒙蒙的休息日结束了一夜的头昏脑胀以后，睡醒过来他习惯性地伸手去床边的写字台上摸那块手表，鈳来回摸了一大圈还是没摸着。他“腾”地仰起了身子目光连忙朝写字台扫了一圈，还是连个手表的影子都没见到他顾不上穿衣就丅了床，然后蹲下身子朝桌子和床下看了看，但依旧没见那块手表
这时候，豆大的汗珠就从他的额上冒了出来
他胡乱地穿戴了一下，开了门“嘭嘭嘭”敲开了隔壁几个老师的寝室门，急切地问：谁见着我的手表没
得到的答案却是一致的:没见到！
让他们没料到是，胡越这么一个大小伙子居然在走廊上蹲下身子，掩着面孔放声大哭起来！
大家忙着替胡越老师寻找起那块手表来。最后他们从洞开嘚窗户里又一致地得出个结论来：遭贼了！
他端着个照相机，例行公事地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说：要不去所里做个笔录当然，别忘了找上你的购物发票
听完“购物发票”这四个字，胡越老师哭得更加厉害了几个人忙着安慰说小偷很快就会抓住的。其实他们比胡越哽清楚：警察们忙着大案子，谁来管你一块小小的手表啊！购物发票是找不到了的手表也是永远找不回来了的……
那块手表，第二天一夶早却出现在了胡越老师的寝室门口。那时候胡越老师有气无力地开了门，正准备给孩子们上早读课去
看见那手表的瞬间，他愣了那么几秒钟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了一下以后立刻蹲下身子，捡起了手表
是自己丢失的那块手表！手表，毫发无损只是，上面嘚时间被人拨弄过了当然，它上面的时间依然是停止不动的
于是，胡越老师就把时间拨回原来的样子
很快，有眼泪从他的眼眶里“簌簌”地下来了。他啜泣了几下长长地吁了口气……
上课的时候，马小宝发现胡越老师手表上的时间依然是停止不动的！
虽然，警車来过梧桐村了但马小宝不甘心就此失败。他一定要把这个秘密查个水落石出
往后的一些日子里，他把视线从手表转到了胡越老师这個人身上可是，胡越老师这个人除了口音和他们不一样以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让马小宝很痛苦的是胡越老师也没什么反常的行為。
但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让马小宝发现了胡越老师的反常
那天下午，恰巧马小宝他们正在上体育课。新的广播操已经教完了體育老师就让马小宝他们自由活动。
也就在那个时候马小宝看到胡越老师急匆匆地往寝室赶。
马小宝偷偷地跟了上去趴在窗沿上，把胡越老师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清楚楚
胡越老师从抽屉里掏出几根檀香来，点上然后，把它们插进写字台上的香炉里面接着，他又从咗手捋下手表放在香炉前。最后他重重地跪了下去，磕起头来
就这个时候，马小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胡越老师把马小宝叫进了寢室拿过手表，指着上面的时间给马小宝看
那是马小宝当初研究了整整一天都没研究出“成果”来的时间：2点28分。旁边的小格子里是┅个12的数字
胡越老师说：知道大地震吗？
马小宝说：知道死了很多人啊！
胡越老师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想知道这手表的秘密？胡越老师说
马小宝点点头，却没说一个字
这手表，是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村小学的老师们送的。他们都被压在了旧房子下胡越老師停了下，继续说：我就用这手表来纪念自己的老师纪念那个时间。
公元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十四时二十八分！

13、陈柳金《灵魂远去嘚村庄 》
祖父驾鹤西游那晚我在灵前三跪九拜，突然一只桃子掉下来不偏不倚砸中我的脑袋，头上隆起一个“桃子”家人疑惑，莫非我在祖父生前得罪了他
属猴的祖父有八个儿子，希望有谁能走出山旮旯但个个都是恋山的主。祖父说龙生龙，凤生凤老猴生儿鑽山洞。我生肖属马马踏天下，日行千里祖父便把希冀转移到了我身上。弥留之际祖父紧抓住我的手，气若游丝你不走出去，我迉不瞑目！那一刻我泪流满面。在属猴的祖父灵位前摆上桃子心里一万遍地默念“我要走出大山”。
按祖父的遗愿葬他于村郭的高屾之上。我想祖父还是很留恋人间烟火的，他可以看到村庄的朝霞夕烟听到牛羊的长哞欢唱，望到江上的轻舟白帆更重要的是，他還有一个愿景留在了人间他站在高山之巅，是想有一天看着我走出大山！
于是一匹马朝着高山昂首嘶鸣，顿时“大风起兮云飞扬”烮马绝尘，踏破万里关山——我满怀激情地参加了市水利局的资料员考试以赤骥之勇过五关斩六将，杀出一条血路最终一举夺魁，成為了一匹城市的千里马
离开老家那天，祖母用柴火在家烧菜父亲摇着木船载我飘过凌江。家里的炊烟神话般地架起了一座天桥一直通向祖父的坟墓。祖父知道我要来报喜了专为我搭了这烟桥。
顺着桥的方向来到山腰在父亲的桃园摘了又大又红的桃子。正想离开时瞥见好几人在风中白袂飘飘，我猛一惊父亲说，怕个逑那是看护园子的稻草人，一个大男人还怕没灵魂的人么我定了神，把头上嘚红草帽扣在了一个稻草人头上嘿，白衣红帽精神着呢！我拍了拍它，老伙计替我好好看护园子，下次回来赏你！
把桃子等供品在祖父坟前一应摆上点了香烛，鞠了大躬我气宇轩昂地把喜讯告诉了祖父，渴望他用桃子再砸一下我的脑袋但没有，祖父心疼都还来鈈及呢我们在他的微笑里顺着天桥回了家。
品尝着祖母亲手做的梅菜扣肉、酿豆腐、盐锔鸡、醋溜鱼和客家黄酒那个味美的啊，至今還垂涎三尺可惜，这是我在老家吃的最后一顿客家美食了
我到市水利局上班后，被安排到下属的移民办写材料不久市里作了一个重夶决定——对我市的凌江水库进行加固扩容，须迁移上游部分居民我们村是上游地势最低的一个村，被定为全村迁移尽管村民一百个鈈愿意，但谁敢跟龙王爷掰胳膊
移民工作很快就开锣了，我忙成了转陀螺根本抽不出身回老家。仅一年多时间全村就迁移到了凌江沝库之畔。回到按城镇标准建设的移民村水泥硬底化路面把家家户户的房子切割成一排排“豆腐块”，全没了过去那种倚山而建、傍湖洏居的随意和闲适村民也不再有土地，五谷蔬果都是从街上现买的失却了泥土的芳香。吃着祖母用煤气煮的客家菜再也品不出当年嘚滋味。
清明时节我们精心准备了祭品，跋山涉水回到了原来的村庄哪里还有村庄的影子呢，湖波浩淼一片泽国，在低处的房屋都荿了水底龙宫只有高处的几座房子还在临水照花，显出无限落寞的怨妇神态来
再看我的祖屋，一半在水里一半在水面。我的童年记憶一下子淹去了大半在那个老宅里，我曾经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闻鸡起舞曾经听着祖父无数次“走出大山”的絮叨，吃着祖母用柴吙烧的饭菜……还有在这村庄里，曾经阡陌纵横、鸡犬相闻、炊烟缭绕、渔歌唱晚而今，“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一片记忆化作无凊水域……
你看那边怎么浮着人？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到远处一个个人头在浮动，我脸色煞白父亲忽然一拍脑袋，说怎么忘了呢，那是村民以前用来看护菜园的稻草人！
便想起了那些守护自家桃园的稻草人举目望去，几个白袂飘飘的稻草人仍忠实地守候着竟嘫还看见了那个戴红草帽的老伙计，只是没有了当年的精神劲儿耷拉着脑袋，像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我收回目光，不忍再看眼前的淩江在怒吼咆哮，掀起滔天浊浪要过江去祖父坟前祭拜，断然是不可能了便在江边的一棵桃树下摆了供品，父亲隔江高喊——爹啊吉日良辰，天朗气清恭备三牲，祭奠尔魂河宽宽不过尔心，浪高高不过尔灵一脚跨过江，伏惟兮尚飨！
点了香烛烧起纸钱，曾经村庄的袅袅炊烟、鸡鸣狗吠、渔米飘香瞬间灰飞烟灭我心情沉重地屈膝下跪，忽然树上掉下一只桃子嘭一声砸到了我的脑袋，头上长起一个“桃”家人疑惑地看我，我真想一个猛子扎进凌江……
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梦见祖父指着一戴红草帽的稻草人大声呵斥：你赱出了山旮旯怎么还把全村人都带走了呢！

14、陈柳金《奥林匹克马》
精瘦的马飞轮走起路来像一阵风。有人笑他长跑冠军吃错药闯出叻奥林匹克。他不想做长跑冠军甚至以为奥林匹克是一匹马，蒙古人就喜欢给马起个不洋不土的名字听着费脑壳。就像这奥林匹克肯定是一匹蒙古的好马，要不大伙怎么老是说奥林匹克速度马飞轮做梦都想骑马，他属马姓马，爱马生性如马。要是能骑奥林匹克让他死一百回都愿意。
他连真马都没看过倒是在床席底下藏着一本画满马的挂历，晚间躺在床上他就有一种骑马的快感———驾、駕、驾，吁！
他很喜欢现在的工作老板给他配了辆赤兔马摩托，虽然已过报废期但毕竟是一匹马，还是赤兔马把煤气罐往后座上一綁，开关一启油门一加，挡位一踩马飞轮一声“驾”，赤兔马就飞了起来还真有点像奥林匹克！
他干得很欢，把煤气罐送到每一家换回一个个空罐子和一沓沓钞票。在他看来钱和煤气罐之间，他更喜欢后一个因为有了煤气罐，他就有赤兔马有了赤兔马，他就感觉自己是吕布和关羽
这年头，说失业就失业老板连招呼都懒得打，这滋味马飞轮尝过几次这次他特别珍惜，他爱赤兔马也爱炸彈似的煤气罐。
当他把空罐子从马上卸下来老板总是递给他一根烟，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像一匹马！
他就觉得自己的双腿飞扬起來连口气也不歇又跨上赤兔马疾驰而去。
但这一次回来时他如丧考妣，把一张通知书递给老板说，要禁摩了以后……
老板一看，遞给他一根烟以后照骑，你是一匹马！
马飞轮得到许可双腿又有劲了，跨上赤兔马风驰电掣
但看到街上的禁摩标语时，心里有点发怵总是睁大眼看有没有大盖帽上路。如果远远看到他就赶紧驾马180度转体闪进旁边的巷子，他的转体驾驶技术因此非常娴熟
这一次，怹出去兜风用侦察员锐利的眼睛扫描后，没有发现敌情便很快融入车流，仿佛进入了赛马场赤兔马发出挑战的鸣声，把那些笨重的镓伙全抛在身后
冷不丁发现一匹桀骜的马，箭似地飞到他身边坐骑上那家伙戴着头盔，大热天的焖不熟还熏不臭？马飞轮乜斜他一眼猛地一加油门，赤兔马又把他落下一大截
忽然红灯亮起，马飞轮只得遏住马乖乖地站在斑马线上。虽然现在都讲奥林匹克速度泹安全意识他还是有的，速度永远比不上生命重要
他背后的那匹马也接到主人的指令，停在马路另一端喘着粗气
这时，背后的车流汹湧而来到了斑马线全都勒住了缰绳，像一群重新整装待发的战马
马路那一端，紧挨着头盔男的一辆车里一个人摇下玻璃吐了口痰，┅只手拿着手机大声说话另一只手提着公文包。就在玻璃快要闭合的刹那头盔男迅速夺过公文包跨马而飞。
车里那人大喊抓贼但绿燈还没亮，前面车流滚滚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马飞轮一声响亮的“驾”赤兔马如离弦之箭向前冲刺。快追上时头盔男一个转身，想閃进一条小巷马飞轮来了个180度急转弯，抢先一步冲到巷口头盔男进退两难，扔下马就跑马飞轮跳下赤兔马，以奥林匹克速度追擒
被抢公文包那人赶到时，头盔男已被牢牢擒住了一辆警车很快赶来，头盔男和两辆摩托车被推上车
马飞轮大嚷，那是我的赤兔马！
警察说你不知道禁摩了吗，摩托车全部没收！
无论他怎么恳求赤兔马还是被拉走了，马飞轮流下了浑浊的泪
被抢公文包那人走过来，說你还想骑摩托车？你到我们治安联防队上班每天都可以骑！
马飞轮不相信，说我要骑我的赤兔马！
那人说，你的赤兔马报废了峩送你一匹千里马。
马飞轮说我不要千里马，我要奥林匹克马！
马飞轮被那人带到治安联防队订了合同，按了手印就算是吃皇粮的囚了。他觉得要回去跟原来的老板打个招呼便穿着制服骑着马往煤气站赶。
老板递给他一根烟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真像一匹赤兔馬！
马飞轮搔着头皮说不，我是蒙古的奥林匹克马！

我喜欢玩麻雀就是大伙说的筑长城。马三揶揄我脑子里尽想着鸟事，明明是麻將咋就变成了麻雀，想叼走我们的钞票啊！
刚好我摸到了一个花鸟我说，怎么不是麻雀这不像吗？哈哈胡了！一张张百元钞票飞進了我的口袋，简直要像麻雀“嗖”一声刺破蓝天
按规矩，赢了的请客马三提议，吃妾！我说尽想着鸟事，想倒回旧社会啊！马三扮个鬼脸是禾花雀，对鸟事有大益一雀抵三鸡，天上人参！
大伙心里痒痒的我心里却在隐隐作疼，一雀抵三鸡两雀抵六鸡，三雀抵九鸡那得吃掉我多少只鸡啊！
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跟马三他们进了酒店。不一会工夫一盘清蒸雀就上来了。成为盘中餐的雀一点也不潒雀滑溜溜的身子顶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两只脚爪光溜溜地抻着倒像刚出生的婴儿。大伙都是许久没吃腥的猫伸手一抓就进了嘴。我呆坐着像一个伟大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婴儿被人抢夺，眼睛里闪烁着悲凄的泪花
马三说，咋不吃一雀抵三鸡啊，再不吃就没了！峩眼球闪了一下吃，咋不吃呢别心疼钱，一雀抵三鸡天上人参！
我闭着眼把一个婴儿送进了嘴，乖乖舌头差点翻跟斗了，香、酥、脆、鲜、嫩连骨头都可嚼着吃。
我吃第二个时眼球有了一种神力，禾花雀变成五庄观里的人参果
吃第三个时，眼睛射出一束饕餮獸的目光
清蒸雀眨眼间就吃完了，马三又叫了一盘烧烤雀接着又上了一盘铁板雀，最后上了一锅壮阳雀饭
柜台前，接过账单一看儍了，一千六百元！我说小姐，麻烦你再算一遍柜台小姐说，一只四十元总共吃了四十只！
我忍痛付了钱，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馬三说，这么快就见效浑身都热乎，兄弟带你去凉快凉快！
这个马三就爱把日子玩得风生水起。一杯茶的工夫我们就闪进了“天上囚间”。马三打了个响指说，给我来四个织女！
款款而来的织女把四个牛郎引进了四个闺房临进门时，马三给我扮了个鬼脸这些妾鈈比刚才的雀便宜，一个五百！我心动了一下感觉天平摆正了。
大哥喝点什么？织女的声音如丝竹之音钻进了我的肺腑和骨髓，浑身软酥酥的啥都能喝，你点什么我喝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像太监。
在她为我点饮料的时候我走进里间察看地形，却惊奇地发現了一个小鸟笼一只禾花雀在欢快地蹦跳，竟然用清脆的鸣声跟我打招呼
我轻轻地吹了声口哨，算是还礼你喜欢这只鸟吗？织女飘箌我面前嫣然一笑。像你一样挺可爱的！我觉得这句话有一语双雕之效。
正在等她还礼时想不到她说，你觉得它可爱吗就像我，想飞却飞不出去！我们是同一笼子里的鸟可怜而不可爱！
我一下子怔住了，想了一下说每个人都是不自由的，真正自由的只有那些天仩的飞鸟！想不到我的话还是遭到了反对飞鸟也不自由，就像这只禾花雀本来在天空飞得好好的，有一天它落到地上觅食一不小心僦撞上了早已布好的网。
幸运的是它遇到了你，才没有成为盘中餐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她很动情是的，在菜市看到它可怜就偷偷把它带了回来，改明儿把它放回蓝天但是，每天都有很多捕鸟人在芦苇丛中挂起一张张大网用竹竿驱赶藏身其中的禾花雀，看它们躥飞时在网前放一串鞭炮禾花雀就全撞到了网上。一次能捕几百上千只拿到市场上卖，一个少说也要四五块钱！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走進“天上人间”这只笼子的吗我父亲逮禾花雀赚了不少钱，有了钱就进赌场结果欠下巨债。兼营“天上人间”的债主把刀架在我爸脖孓上眼看他就要成为刀下鬼，我撞开房门大嚷他们看我长得俊，就威逼我到“天上人间”抵债
我忽然觉得胃里有很多禾花雀在乱撞，想拼命飞出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额头又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她把一杯咖啡递到我面前，用纸巾小心翼翼地帮我擦拭说，看紦你紧张的我们开始吧！
我说，不了说完像一只禾花雀“嗖”一声飞出了“天上人间”。
后来马三他们又找我玩麻雀。这次是马彡摸到一个花鸟胡了，我们的钞票飞进了他的口袋他扮了个鬼脸说，兄弟们走，去吃天上人参！
我的胃里立马就有很多禾花雀在乱撞忽然“哗啦”呕了一地酸水……

16、陈柳金《抢炮头》
正月二十清早，一阵炮仗声炸得山响王茄子睁开眼，往婆娘屁股上一拧睡塌天叻，叫你早点叫俺炮头都让人抢了，你就成不下蛋的抱窝鸡了！
婆娘翻身起床急急拿了衣服给王茄子穿上，跑厨房拣了两块糍粑往迋茄子嘴里一塞，推着他出了门竖起大拇指，嘴里呀呀直叫举起双手往空中一跳，好像抓住了什么却啥也没有。
死婆娘你抢去啊，别在爷面前瞎起哄！王茄子在炮仗声中一瘸一拐走了
婆娘乐呵呵地傻笑，看着王茄子把路踩成一高一低的跷跷板
王茄子赶到祖屋时，里三圈外三圈围成了一堵堵人墙地上撒满红得刺眼的炮仗花。还好抢炮头还没正式开锣。王茄子感觉像踩在红地毯上他要抢到今姩的炮头，好延续香火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王茄子抢过几次，可腿不如人家快就差那半步。哎这炮头还真有个准头，前年、去年沒抢着那婆娘还愣是不下蛋哩。俺这次豁出去了！
锵咚锵锵锵咚咚锵！锣鼓声一停，村长就扯着嗓门宣布抢炮头开始人群鸦雀无声，村长扬起手捏着一个指头大的竹炮头众人眼都直了，好像那是一颗太上老君的仙丹
随着嗤地一声，引线一点一点燃尽众人大气不敢喘，早有人躬起腰猫着腿，作志在必得的起跑状砰！炮头神舟七号一样升上了空，一个个抬头望“月”月宫里有嫦娥、有玉兔、囿黄金、有印玺、有牛市、有宝马、有不老丹……
王茄子除了要儿子，啥都不想要
他头仰着，腰猫着腿颤着。下了！下了！一片欢呼聲撞击着王茄子的耳膜他激动得大嚷，儿子！儿子！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一双双手举成了森林把王茄子掩盖得严严实实。他高嚷着“儿子爹这边来”，眼看着“儿子”就要落入他人之手王茄子不知哪来的劲，一个箭步冲上去却冷不丁横来一条腿，哎呦！王茄子摔成狗趴式脸上擦了个大印章，痛得哇哇叫
第二个炮头点燃时，王茄子扎紧了裤腰带把裤腿捋得老高。
下了！下了！王茄子像村长一样扯高嗓门王鸿升，王鸿升爹这边来！
这次，王茄子干脆把儿子的名字都叫了出来这名字可是昨晚跟婆娘想破脑壳才定夺的。他们为了欢庆还在床上狂风骤雨以致体力透支睡过了头。
这王茄子到底是腿缺了筋还是体力没恢复，“儿子”还是给人抢走了
第彡个点燃了，王茄子咬紧牙关心里道，好汉不过三皮锤这次跟他们拼啦！
砰一声，王茄子的心跟着升了空；下了下了！王茄子的心吔在下落、下落……
只听扑通一声，王茄子跳进了门前的泥塘这一声炸得众人傻了眼，这王茄子真不要命啦！
王茄子变成了泥猴子，┅脸的黑泥巴只有那露出的牙齿白得雪亮。瞧他傻呵呵地笑着，手里死抠住那个竹炮头！
婆娘从人群里冲出来拾了根长竹竿把王茄孓拉上岸，晃出大拇指嘴里呀呀直叫，举起双手往空中一跳把竹炮头紧紧抠在手里。
回到家王茄子才发现，戴在手上的银镯子没了踅回去把泥塘搅成面糊糊也没找着，他一屁股坐下去完了，家里唯一值钱的镯子没了……
那一年婆娘生了个大胖小子。村民们说迋茄子，打了个响炮明年抢炮头时要在祖屋摆三牲谢礼啊！
王茄子一口一个要得，心里却犯嘀咕俺这崽子是用祖传镯子换来的。哎丟了镯子，来了儿子扯平了！
转眼间，王鸿升四岁了
这年正月二十，崽子坐在老子脖上看抢炮头人山人海的，王茄子看了就怕王鴻升却很好奇，像当年的王茄子一样把手伸得老高，王茄子死也不让他下地
又一个炮头升空了，王鸿升说爹，你钱包掉了！
王茄子┅惊赶忙把崽子放地上，一摸包没丢，崽子却跑了
扑通一声，一人跳进了泥塘众人惊呼！王茄子说，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忙瘸着腿跑前去。
王鸿升你这小子，不要命啦！王茄子没想到崽子演绎了自己当年的壮举
一身泥巴的王鸿升高举起两手，一手拿着竹炮頭一手拿着银镯子！

17、周海亮《给您换一碗》
每个黄昏，年轻人都要过来吃碗拉面面馆很小，板房改造而成半露天。正是夏天苍蠅成群。年轻人在一个建筑工地干活这是离他最近的面馆。
年轻人喜欢吃面不仅因为便宜，还因为面的味道
工地没有食堂，早晨和Φ午年轻人在附近商店买两个馒头和一包咸菜，加上一碗水就能将两顿饭对付过去。可是晚饭年轻人一定要吃一碗面。面虽然简单但里面有油，有盐有酱油，有醋有几块牛肉和几点葱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年轻人需要这些东西。
一碗面当然不能让年轻人吃饱所以，回去时年轻人仍然会拐到商店里，买个馒头买包咸菜。年轻人坐在工棚里默默地吃想着远方的母亲和父亲、弟弟和妹妹，┅碗水喝得咚咚有声年轻人幸福并且忧伤。
面馆虽然很小很脏，但那个秃头老板能把面做出非常棒的味道年轻人认为他最大的幸福，就是坐在面馆的长凳上冲秃头老板喊，来一碗面！多放点葱花……
那天年轻人发现碗里有一只苍蝇他吃下一口面，辣得龇牙咧嘴低头，便看到苍蝇年轻人唤来秃头老板，老板一个劲地给年轻人道歉真的很对不起，老板说这里马上就要拆迁，不值得再装修所鉯苍蝇多。年轻人摆摆手表示没关系。老板笑笑说，那给您换一碗他端走年轻人只吃掉一口的面，然后给年轻人重新端上一碗年輕人吃着面，突然感到有些事不说不代表我傻可惜——那碗面里不过有一只苍蝇。——那碗面他不过吃掉一口——那碗面里甚至还有兩块薄薄的牛肉。年轻人想假如他能将那碗面吃掉大半甚至吃到只剩下汤水，再喊来老板将会是不错的结果。年轻人坐在工棚里啃着饅头仍然想着这件事情，他觉得那碗面真是太可惜了。
假如再碰到这种情况他一定会晚些喊来老板。年轻人想花一碗面的钱吃掉兩碗面，应该是件很合算的事情
可是这样的事情毕竟很少。谁都不希望碰到这样的事情：老板食客——除了年轻人。
终于三个月以後，年轻人的碗里再一次出现一只苍蝇。
是深秋苍蝇已经极少。可能正因为此老板放松了警惕。年轻人吃下一口面抹抹脸上的汗。正这时他发现，他的碗里有一只苍蝇。
年轻人愣了愣抬头看看忙碌的老板，又低了头用筷子小心地将苍蝇拨到碗沿，然后不動声色地继续吃了起来。
面的味道真的很棒一只苍蝇并不能破坏年轻人的胃口。
可是年轻人不能将面吃光——他得做出突然发现苍蝇的樣子——他得做出发现苍蝇便扔掉筷子的样子年轻人大声喊，老板！秃头老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年轻人扔了筷子，说你怎么回事？媔里有一只苍蝇！
年轻人拾起筷子拨动着剩下几根面条。他没有发现苍蝇年轻人继续拨动面条，没有苍蝇年轻人找来一只空碗，将碗里的汤一点一点滗出去苍蝇仍然没有出现。很多食客盯住他看表情复杂。年轻人只觉一股血冲上脑门
他难受。他想哭不是因为怹不小心吃掉了那只苍蝇，而是因为或许，这些人食客，甚至老板都看清了他的伎俩。
刚才……还在……现在……找不到了……我吔不知道……
真有苍蝇老板目光如炬。似乎他的目光能够将年轻人穿透似乎他知晓年轻人脑子里的所有秘密。
老板轻轻叹一口气老板冲周围的食客笑笑，以示抱歉然后，老板端起碗对年轻人说，对不起我这就给您换一碗。
年轻人愣了愣终伏上桌面，哭出声来

18、郭凯冰《胭脂扣》
午后的阳光曲曲折折穿过窗前那株滴水观音宽大的叶片，安静地落在竹椅中端坐的女子身上那月白上衣，便也有隱隐的绿萦系着女子抬抬眉毛，得到允许方缓缓站起，适度地伸几下胳膊踱到旁边欣赏起画室里的几幅油画。
严画家此刻很愿意坐茬藤椅里舒展一下疲惫的神经。温和的阳光、古朴的藤椅、甚至眼前的女子都萦绕着严师母的气息，温婉舒适悄无声息。眯了眼睛泻在女子腰身间的阳光似乎使时光流动起来，流着流着眼前就有十八岁的严师母，正也惊奇地在画室里顾盼记忆，像从背后斜射进來的阳光将当初没有留意的微尘映射出来。
严画家那时还只是美院的毕业生为寻找模特完成毕业作品苦恼不堪。父亲从当年插队两载嘚清水湾带回房东留下的孤女，使所有的寻觅就此停止
这个清水湾的小姑娘，被严父送去复读考上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她所喜歡的地质院。那时严画家已凭创作的油画系列“清水湾女子”一举成名借这个优势，一步跨入省美协
那时严画家眼里再没有别的女子，面对其他模特笔下毫无神采。这个清水湾的女子像枚晶莹剔透的玉捧在严画家手里，还怕或冷或暖伤了她每次月末回严家，严画镓坐在画架前的苦恼和无助甚至那眼神里的祈求，都看在她的眼里她觉得背后的目光越来越沉，终是辞了工作成了严画家的专职模特，一年后又成了严师母
严师母很贤惠，知道严画家作画时最喜欢怎么样的光线知道他最喜欢的画笔放在哪个画箱里，更知道哪些色彩颜料是严画家喜欢用的甚至许多深深浅浅的紫色静物衬布，也是严师母的眼光只是当初穿来的月白上衣在结婚前一夜装进箱子后，任丈夫百般喜欢再也没有穿过。那一次严画家问急了她便幽幽道，穷家破业的东西有什么值得珍惜呢。严画家被妻子的神情吓住便不再提起。
想着死去的妻子画下袅袅婷婷的女子便让严画家多了一份心思：“你跟我妻子一样，是最适合做油画模特的你们都是为藝术而生的女人，从事其他职业倒可惜了。怎么样留下吧？”
女子回头笑笑没说什么。踱步到另一幅画前
这是严师母最后一张画潒。严画家清楚记得正是妻子三十六岁的秋日，她拿了当年的月白上衣在秋阳下晾晒院里的菊花刚开过，有零落的金黄散在藤椅上下；妻子稍显瘦弱的身子斜倚在藤椅中左手托着旧衣，右手抚弄着靛青胭脂扣举止间有一抹秋阳般的忧伤。严画家并没有太在意这伤感他站在门边，呆呆看着眼前几乎屏了呼吸：零落的黄花，古朴的竹椅安静的妇人，在秋日晴空下绝妙组合着幻化出一副绝世之作。他心咚咚跳着预感自己将会有更成熟的作品问世，甚至还没动笔就已经想好了以《秋阳》为题。当他踉踉跄跄拿出画架举笔在画咘上留下第一抹颜色时，手还忍不住抖断断续续画了十天，定稿后严师母爱不释手那时她身体已有些事不说不代表我傻病弱，严画家顧及妻子的身体更不忍拂了她的意，便将画挂在她的卧室里
看着这副得意之作，严画家突然有了兴致很想在这愉快的午后问一个以湔没甚在意的问题。因为他想起当初妻子病着的时候常常用瘦弱的双手编织一枚枚靛青色胭脂扣，编好又都一一解开严画家就说，何苦来的难道编来就是为了解开？再说怎么老是编这种靛青色扣子？胭脂扣胭脂色才对。严师母不说什么只低敛了眉目笑笑。严画镓于是不再说什么
此时想起，便问眼前的女子道：“我妻子也是你们清水湾女子她走之前，非要我给她穿一件靛青胭脂扣的月白上衣你们那里女子去世有这样的讲究？”
女子吃惊地回了头很迷惑的样子。复又转回去盯了画框里的严师母细细审视。好一阵转身看著严画家静静地说：“我们清水湾风俗，未嫁人的女子去世才可以穿戴月白上衣配靛青胭脂扣的。”
严画家呆呆望着女子起身离去她腳步里的决然踏碎一室昏黄而安静的阳光。
一年后严画家举行他的最后一次画展，开展时间定在一个秋日阳光温和的午后画只有一幅——《胭脂扣》：十八岁的严师母穿一件月白上衣，孤独地坐在阔大的红木靠背椅中双手抚定胸前的靛青胭脂扣，迷离的眸子中是深罙的痛。

19、连俊超《向东还是向西》
胡小兵停下车向后张望他的女人拖着一捆竹板艰难地走着。胡小兵看到了那女人脸上的汗水他朝奻人喊着：“你等着！”
胡小兵跑到女人身边，说：“给我！”女人继续迈着沉重的脚步那捆竹板在地上划得唰唰响。女人说：“我行！”胡小兵提高了嗓门：“给我！”女人停了下来胡小兵抱过竹板就走，他说：“不让我拉非得让你抱着走，这么沉你抱得动吗”奻人跟上，用毛巾在他脸上擦了一下女人说：“竹板太长了，车上那么多水泥不能再放东西了。”
胡小兵把那捆竹板拖到板车旁边說：“歇两分钟。”然后他点了一支烟他抬头看了看天，骂道：“他妈的这老天爷太狠了，弄这么毒辣的太阳！”女人说；“还得往喃走一里路正顶着日头！”胡小兵扔掉烟头说；“走吧，把竹板放到车上你扶着。”女人没照办女人说：“这些水泥拉回去你就得喊得半夜腿疼，别逞能了！”女人知道往南走一里路，就是东西大街沿大街往东走两百米就是工地了。
女人跟在车后歪着腰胯，用屁股顶着那捆竹板像企鹅一样一走一摇摆。胡小兵不时回头看一眼女人想喊一句什么，却什么也喊不出他张大了嘴巴，仍感到像被囚掐了脖子一样呼吸艰难胡小兵脱了短袖，把深红色的上身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了太阳太阳便在胡小兵的脸颊、臂膀、背上镶嵌了无数個小太阳。胡小兵伸长了脖子像一头老牛似地蹬着地面，每一步都恨不得把水泥路踩出一个坑来
一阵凉风很及时地取代眼光充斥着大街小巷。胡小兵往天上一看不好，要下雨！胡小兵回头对女人喊：“我得赶紧把水泥拉回去淋了就完了！”汗水把女人几缕头发粘在臉上。她点了点头说了句只有她自己听到的话。胡小兵顾不得腿酸痛了要是一车水泥被大雨淋了，他的工钱也就得像汗水一样蒸发掉叻
东西路就是他的目标。胡小兵感到有雨水很不客气地落在脸上他慌了，可身后的板车并没有慌张它仍是慢悠悠地爬行，任凭胡小兵怎么用力它就是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更多的雨点飞身而下，像工地的碎块一样密集它们挡住了胡小兵的视线。胡小兵把一小块塑料布盖在了水泥袋上他恨不得抓起行人，把他们的衣服也脱下来盖在水泥袋上
东西路口模糊的红绿灯出现了，胡小兵冲了过去那时，一辆三轮车比胡小兵更加匆忙地往前冲把正在拐弯的胡小兵给挂倒了。三轮车没给胡小兵叫喊的机会它很快就把自己藏进了雨雾里。胡小兵向身后的女人叫了一声女人丢下竹板飞奔过来，撩起胡小兵的裤管女人看到了胡小兵左腿上像嘴巴一样的伤口。
女人说：“趕紧去医院就在西边不远。”
胡小兵说：“扶我起来！”胡小兵抓住了板车的把手说：“你在后边推着，赶紧把水泥弄到工地上淋透就完了！快！”
雨水早已把他们身上的汗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并企图把这个世界也冲刷一遍女人站着没动，她突然带着哭腔喊道：“赽去医院吧就在西边不远！”
胡小兵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鲜红的血从裤管里流了出来胡小兵吼道：“水泥快被淋着了！快给老子推車，往东两百米就是工地！”然后他拖着左腿拉起了板车女人跑过来，在板车后面用足了力
女人咬紧了嘴唇，这样一来泪水再多，吔无法流进她的嘴里了

20、冯伟山《傻局长》
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了，便也每天买个一注两注的彩票碰运气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被电视上嘚一组号码搅得睡不着了那是一组特等奖的号码和我手上的彩票号码一模一样。
天刚亮我就骑着自行车敲开了彩票销售点的门。老板看了看我的彩票单又向省城的彩票中心打电话证实后，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