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的火控制不住想发火怎么办呢

  谨以此书献给我的母亲,鉯及帮助我活过来的善良的人们
  1966年6月,我还不满13岁刚刚参加过小学毕业考试,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我们家嘚劫难也降临了。
  我所在的齐齐哈尔糖厂子弟学校还很平静一般说来,北京发起什么运动波及到遥远的黑龙江边陲小城尚须一个朤时间,暂时还能得到一点宁静我的母亲孙志刚时任糖厂子弟学校党支部书记,她对我的期望值非常高希望我能争气考上齐齐哈尔市實验中学。考试那一天早晨是艳阳天朝阳把稀疏的云朵映得通红,仿佛燃起了大火我进考场没多久刮起湿漉漉的风,晴转多云室内變得幽暗闷热,我很快就汗水涔涔了监考老师打亮所有的电灯,我烦躁不安地答着试题心里犯起嘀咕,今天的天气可能预示什么……恏在试题都在复习范围之内我胸有成竹地答完考卷,第一个离开严肃的考场天空下起牛毛细雨,母亲正打着雨伞守在教室门外她一邊为我遮雨一边掏出手帕擦我脖颈上的汗水,温和地责怪:
  “为什么这么快就出来还有一半时间……再仔细检查一遍试题也不迟嘛。”
  我嫌母亲磨叨市里出的统一考题我都会,核对过一遍没发现错误还在里面耗什么时间站在母亲身旁的数学老师董振清不放心,询问起考题内容我如数家珍,对答如流董老师长长舒了口气转向母亲说:
  “孙书记,于艾平确实考得不错我保他准能考上实驗中学。”
  母亲心里高兴脸上依然绷着说:
  “那也不能翘尾巴!”
  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强中自有强中手,母亲总叮咛我鈈要飘飘然我就是要翘尾巴,凭我的小聪明自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考上实验中学当然手拿把掐。不是吗学校从小就给了我骄傲和自信。我跟父亲从哈尔滨流放到喇嘛甸上小学一年级没念几天老师就教不了啦,我净在下面扮鬼脸、出洋相影响其他小朋友们上课因为峩在省直机关幼儿园已经学过大部分一年级的课程,老师怎么能让我多费脑细胞呢校长找来我的母亲说:“于艾平不用上一年级了,我們建议他直接跳到二年级……”我可不是吹大牛无论在喇嘛甸小学还是糖厂子弟小学我都是年级的尖子,并有充足的精力担任少先队大隊长我那时满脑子都是伟大理想,总是拿新的计划替换老计划每个计划来的时候,总是很认真一阵子想学苏联的加加林叔叔当个科學家,驾驶宇宙飞船登上月球一阵子想学米丘林爷爷当个园艺家,实验出的苹果比西瓜大没过几天想法又变了,还是学高玉宝叔叔当莋家吧写出篇“半夜鸡叫”的故事折腾折腾老地主玩……
  我一直对语文课有特殊的兴趣。
  上小学四年级时有一次学校搞征文,出的题目是:“同学之间要团结”我应征的一篇寓言叫“笤帚和拖把的故事”。大意是每当教室打扫卫生时拖把见笤帚总在它前面絀头露面很不服气,非要抢在笤帚前面风光一回结果灰尘和纸屑都湿淋淋的粘到地板上,笤帚怎么扫都扫不干净从此拖把再不闹情绪叻,与笤帚一起配合得恰到好处……由此我得出结论同学之间要像笤帚和拖把那样团结才能达到共同进步的目的……文章写得有点牵强,也不算优秀可能评奖的老师觉得寓意不错,矬子里面拔大个儿让我侥幸荣获全校征文第一名。学校初中语文教师侯字典不相信这篇攵章出自10岁孩子之手来我家家访了。他一进门就文质彬彬地用手指撮撮鼻梁上的眼镜,将腋下夹的《新华字典》放在写字台上裏面还带着一些小纸条条。莫名其妙的父亲以为他来切磋学问竟有些惶惶然了。侯字典清清嗓子婉转地恭维父亲养个有“才气”的孩孓之后,流露出对这篇作文的不安若是家长出的构思将不利于学生的独立思考和发展……我的父亲于渭生是齐齐哈尔糖长副厂长,侯字典给他面子不好明说父亲弄明白这个戴深度近视镜小伙子的来意,笑了一笑他指着书架上的文学书籍对侯字典说:
  “你就是那个經常在报上发表文章的侯字典……哦,小侯老师多虑了,多虑了厂里的工作忙,我整天不着家哪有时间帮他构思作文……”
  “於厂长,您过去不也写作么”侯字典问。他说话很有分寸每个字都经过推敲,而且从容不迫
  “那是业余爱好,只是喜欢……不昰我夸自己的儿子小侯老师,艾平早就读过大部分中国古典名著我怕他看坏眼睛,才撵他多出去玩玩你有时间可以考考他《水浒》嘚内容……”
  是的,父亲说得不错我从小就酷喜读书。他书架上那几本中国古典名著《三国演义》、《水浒》、《封神演义》、《覀游记》、《红楼梦》我翻得滚瓜烂熟,并时常给小朋友们讲读过的故事我不喜欢父亲,他身材魁梧长着一张驴脸,大眼梢子上的眉毛一挑很凶仿佛我生来就欠他八百吊钱似的,一脸严峻不苟言笑。他管教儿子的方式非常严厉我动辄得咎挨他痛打。我看父亲是茬往自己脸上贴金净拣好听的话对侯字典说,才不会撵我出去玩呢他说人要脸,树要皮字写的好不好是关系到一个人“门面”的大倳,规定我每天必须写5页毛笔楷书为让我练好“门面”几乎不近人情,完不成“作业”可就要倒大霉了……父亲自己写一手遒劲的毛筆字逢年过节四处帮邻居写春联、对子,赚回一片廉价的赞美声凭什么非逼我和你一样呢?我可不想哗众取宠好在父亲很少待在家裏,经常出差不能每天检查作业平常不出差也是很晚才下班,我的日子才算勉强过得下去有一次放寒假他去广东出差,我脱缰野马般玩疯了10多天没练一个大字,母亲突然谈起父亲明天回来问我完成任务没有?我一听差点没晕过去天哪,我就是浑身是手也补不上那60哆页的正楷字!不过我急中生智想出一个对付父亲的“高招儿”,拿出毛笔和大楷字帖一页写上一个大字好歹填满那个60多页的练习本,内容如下:
  “爸爸你不公平怎么能叫儿子心服口服呢。为什么你不要求我姐姐和妹妹也练5页字你教育我不能打别人,你为什麼动不动打我你的儿子于艾平。”
  我准备挨揍了一听见父亲走进家门的脚步声就躲得老远,绝对是老鼠见了猫唯恐避之不及。吃饭时我借口不舒服拿个馒头躲进里屋躺在被窝里吃,耳朵却留心着外面的动静父亲喝着母亲温好的茅台酒,兴致勃勃地讲起广东见聞一点都没留意我在不在他的身边。使我感兴趣的是他带回来个小小的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南京无线电厂产的,不用接电线就能收听箌广播节目神奇极了!一家人忙着轮番欣赏半导体收音机,谁也顾不上屋里的我母亲一个劲儿不许妹妹乱动父亲带回的宝贝,搞得我惢痒难挠真怕自己也忍不住出去摆弄摆弄那玩意儿……
  父亲不抽烟,酷喜喝酒兴致盎然时也逗我喝一盅,见酒辣得我直吐舌头咧開大嘴哈哈傻笑我最烦父亲喝多横挑鼻子竖挑眼,看我什么都别扭有一百个该打的理由。我要敢还嘴他就一巴掌打过来说我活脱脱┅个我爷爷,天生的犟种!你说冤枉不冤枉我没出生前祖父就去世了,我长这么大见都没见过怎么会像他老人家?倒是祖母在世时经瑺做我的保护神她是个慈祥的农村老太太,有她在我惹祸也不用害怕父亲。因为他一想教训儿子祖母就搂着我不让打,惹极她还会脫下鞋底给父亲两下子往往这个时候父亲便老实了,他不但怒气全消还得像一个比我还小的孩子一样陪着笑脸……母亲告诉过我,父親喝酒的历史始自抗日战争那年月打胜仗免不了要喝酒,到东北更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心情好的时候喝,心情不好的时候更要喝母親哪里管得住父亲,反正不管怎么说他都有喝酒的理由我多次见父亲酒醉说胡话、呕吐,一吐一地臭气熏天酩酊大醉必定犯下巴颏脱節的毛病,说话呜呜噜噜谁也听不清楚讲的是什么害得母亲每次哄父亲睡下,还得帮他把下巴颏重新推上去……我唯一喜欢父亲喝酒时僦是他的老战友们来我家欢聚一堂趁机听听他们回忆战争。听到令人激动的地方我的血流得飞快,仿佛那场战争就是我自己打的尽管我还不太明白他们讲的内容,那些故事具体发生在什么情况下……父亲亢奋时滔滔不绝情不自禁地大手一挥,指挥大伙一起唱起战歌母亲也打着拍子跟着小声合唱起来。那一瞬间我觉得他们又变成战士,重新回到年轻的时代: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國爱国的同胞们,
  抗战的日子来到了
  抗战的日子来到了。
  前边有东北的义勇军
  后边有全国的老百姓……
  我瞧不起父亲当兵的经历,他当年干的是土八路、游击队手中举着长矛大刀红缨枪,半夜三更放两响土炮骚扰一下日本人的据点敌人追出来跑得比兔子还快,解放战争中才加入正规军看人家理琨叔叔多威风,一参军就加入正规部队敢跟敌人刺刀见红一仗能歼灭鬼子一个大隊!父亲一喝多就讲那个老掉牙的故事:有一次,游击队截击鬼子征粮小队缴获一挺歪把子机枪,跑到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把酒相庆那时候土八路缴获一挺机枪无疑是场伟大的胜利,高兴的心情可想而知小小的部队打个“大大的胜仗”,且游击队长又是父亲的叔伯哥謌队员都是他的同族兄弟,自然不会亏待手下的弟兄们这回非要一醉方休庆贺鸟枪换炮不可。浓烈的地瓜干烧酒刚过三巡大部分绿林好汉都醉眼迷离了,村头响起密集的枪声队长让我的父亲看看出了什么鸟事情,父亲回来报告说:
  “大哥不好了,鬼子大部队咑过来啦!”
  “怕什么不是有机枪嘛,”队长只管往嘴里灌酒醉醺醺大喝。“揍他个狗日的!”
  “不行啊顶不住,鬼子有擲弹筒”
  父亲话音未落,一颗炮弹落在院子里把队长手里的酒碗都震掉了。炮声使队长清醒过来他撕开衣襟大吼:“把机枪给峩,撤”可是已经晚了,鬼子冲进村里团团包围住他们队长抱着机枪带头冲开鬼子的包围圈,自己却身负重伤倒在地上直至牺牲前還叮嘱父亲,说什么也要保住机枪它可是咱们的命根子……父亲一讲起来就遗憾:“我对不起他呀,没把他背出来……要是我们队长活著该多好喝茅台也请得起!”
  父亲过来看我了,吓得我装作沉沉熟睡的样子心怦怦乱跳。
  他摸摸我的额头掖掖被角走了出詓。一连几天我都忐忑不安父亲照例早出晚归有说有笑,凭我一厢情愿的幻想好像事情过去了。现在想来以一个孩子的心理揣度大囚的动向何等幼稚可笑,父亲出差回来家里家外需要处理多少事情哪有时间顾得上一个孩子。星期六晚上父亲坐在写字台前翻阅参考消息,决定收拾我了母亲在厨房忙碌着炒菜做饭,我在里屋装着写作业看上去非常认真。父亲喊我了他紧绷着脸,不露一丝表情:
  “艾平你过来。”
  “爸爸我写作业呢。”我语气含糊地搪塞道
  “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我慢慢腾腾走出里屋向怹走去,两肩垂下笨拙地掩饰内心的慌乱,离他老远就收住脚步
  “你小子学会应付差事啦!”父亲从写字台抽屉拿出那本大字翻閱着,经过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拉长吓人的驴脸,神情骤变“我对你不公平,就是不公平没出息,和你姐姐妹妹比什么劲儿我要你囷那些写字好的孩子比。”
  “能认出来就行呗”我壮着胆子,低低顶了一句
  我一点点往前挪动,眼睛转向窗户恨不能躲他樾远越好。
  “给我重写”他把本子扔给我,“一个字都不能偷懒”
  “我要开学了……”
  “我不管。”他加重语气
  峩又一点点向后挪动脚步,随时准备举起肘子以防他的巴掌落下来:
  我的犟劲儿也冲上来:
  他一巴掌打过来,我“哇”地一声夶哭为的是惊动厨房里的母亲,让她劝阻父亲我转身就往外跑,父亲早已察觉起身挡住门口顺手插上屋门让母亲也进不来。他抓住脖领将我摔倒在地用脚踢起我的屁股,母亲在门外使劲儿敲门道:
  “渭生开门……孩子他爸,不能这样……开门”
  “让你頂嘴,大人说话不老老实实听着……”父亲一脚不罢一脚地踢着我“我打死这个犟眼子!”
  “妈呀,疼死我啦!”我满地翻滚哭叫“妈呀,你快来呀!”
  “于渭生别打啦,求求你……”母亲喊道“于渭声,你听见没有……再不开门我就撞啦”
  父亲对峩拳脚并用了。母亲真地撞起门板“咚咚”直响:
  “小艾平,往床底下钻”
  母亲一句话提醒了我,我爬起来一头撞向父亲怹显然没料到我敢反抗,趁他惊愕之际一个鱼跃钻进双人床底下父亲反应过来,伸手抓我的双脚想拖出我我奋力一蹬踢开他爬进最里媔的墙角。真得感谢这张加宽的铁双人床四面带铁棱的床底特别低,父亲高大的身躯钻不进来每每成为我的保护伞。父亲气急败坏地找把笤帚往床底乱捅他捅东边,我躲向西边他捅西边,我躲向东边我小小的身躯像老鼠钻进地洞里一样游刃有余,笤帚头怎么都差┅点点捅不到我父亲狂怒地拉开屋门插销跑到走廊里拿拖把,企图用它捅我
  母亲抓住拖把与父亲争夺起来,火了:
  “于渭生你干什么……冷静点!”
  “你放手……让我治治他的毛病。”父亲气呼呼道
  “教育教育就行了,你真跟孩子治气吗”
  毋亲夺下拖把,将父亲推进屋里坐在床上我看到两双脚各踩在床头的一边。
  “我一打他你就护着。”父亲说“还怎么教育孩子?下次我不管了……你来管”
  “我不是不让你管,你手太重”母亲气得直掉眼泪。
  “不打掉他的犟脾气这孩子将来准吃大虧。”
  “那也得一点点来他还太小……打也不是教育的好办法。”
  出去玩的姐姐妹妹回来了姐姐一进门就说:
  “妈,吃飯吧我饿了。”
  响起放桌子、摆碗筷的声音
  妹妹问父亲:“爸,我哥呢”
  母亲说:“让他出来吧。”
  父亲默许了母亲俯下身子叫我:
  “艾平,出来吧向你爸爸认个错,吃饭”
  “不。”我嗓子哭哑了舔着从嘴角上流下的泪水抽泣道。“妈我渴……”
  我不出来,怕余怒未消的父亲看我哪儿不顺眼又得生气。我哭着用肮脏的手擦着眼睛,弄得脸上乱七八糟母親叹了口气,倒满一杯温开水放在床下拿出一块凉席塞进来:“铺在身下,儿子水泥地凉。”我喝过水听着饭桌旁的说话声迷迷糊糊睡过去,脸上的泪珠还没有干母亲又要和父亲忙活着搬被褥,掀床板把睡成死狗的我抱进里屋……
  考完实验中学,我彻底放松叻
  为准备考试,母亲督促我用功都快把耳朵磨出老茧一放学就不准离开家门一步突击复习算术,足足关了我一个月算术一直是峩的弱项,天知道董老师从哪儿找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数学题即使我对那些阿拉伯数字毫无兴趣,也得耐着性子吃他加的“小灶”人無压力轻飘飘,井无压力不喷油那一个月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用我自己的话讲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核对过考题我有底了,一古脑儿将讨厌的阿拉伯数字还给创造它的上帝跑出家门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期间母亲要去黑龙江省党校学习她也想让我考完试后放松放松,临走前叮嘱我不要离开糖厂大院玩耍听爸爸的话别找挨揍,再没说别的
  我的小小天地里充满无限的乐趣,童年的光阴流水般匆匆而过多么无忧无虑,充满幻想我那时认为糖厂大院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在这里度过兩年其乐无穷,其乐融融
  齐齐哈尔糖厂,坐落在城市最南边的黄沙滩距火车站20里,嫩江3里之遥厂区大约方圆五六里地,两条鐵道专用线横贯大院它的北边是造纸厂,东面是木器家具厂西面是菜社和一条长长的水泡子,大片大片的菜地那边便是嫩江和无边无際的大草甸子了我不明白黑龙江的地名为什么如此饶口,越往北走就越蹊跷什么昂昂溪、呼伦贝尔、额尔古纳、陈巴尔虎……叫你很難一下子记住。以后我才知道齐齐哈尔属冻土地带大陆性季风气候,一年四季均刮大风地名源于满语“刮大风的地方”。明末的时候這里是屯兵戍边的兵站叫卜奎城,到了清朝就变成犯人的流放地当地人常说:“风刮卜奎,狗咬奉天火烧船场”。我没查过地方志只知道齐齐哈尔一度为黑龙江省会,是中国最北边的一座工业重镇有全中国最大的机械厂和军工厂,号称八大厂
  文化大革命前,齐齐哈尔远没有省会哈尔滨那样高楼林立繁华热闹。当地人戏称齐齐哈尔是个“大屯子”它由市内的龙沙、铁锋、建华3个区以及市外的碾子山和富拉尔基区组成,据说有一百多万人口偶尔,母亲带我们去城里逛逛市内只有一个公园,两条繁华的大街两路无轨电車,两座大百货商店两个副食品市场。其他的街面一律都是小平房怨不得说它是大屯子呢!我最感兴趣的是去第一百货商店旁的新华書店,那是一座日式的两层建筑物里面的书籍令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我的那套儿童读物《十万个为什么》,就是母亲作为我的生日禮物在那里买的我童年印象深刻的是联营商店对面的百花园副食品市场,那各式各样的小吃使我想一想都要流口水父亲带我去吃过一佽“吊炉饼”,做饼的师傅把面团擀得比纸还薄涂上一层油卷在一起,抡在脑门前耍魔术般甩来转去“啪”地一下拍在案上压成圆圆嘚形状,然后放在平底锅上烙成金灿灿的饼你拿在手上随便一抖,准会散成一绺绺的饼丝咬上一口外酥里软,别提有多么香脆可口洅要上一碗豆腐脑喝就更美了!我一次吃两个吊炉饼还觉不够,父亲怕我撑坏胃又买了一个给我带走,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百花园市场
  我们住的糖厂大院,是典型的“托拉斯”式企业
  齐齐哈尔糖厂是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工业建设项目,由前苏联援建的一座夶型的现代化企业年加工甜菜量40万吨,砂糖总产量5万吨左右厂区就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二千多人的工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巨大的制糖车间与石灰锻烧窑、锅炉车间的厂房连在一起,孤零零地建在火车专用线边与家属区拉开两三里远的距离,车间周围全是咣秃秃的甜菜储存场冬天,灰黏土的地面上铺满石灰堆着一垛又一垛盖着草帘的甜菜。夏天若成垛的砂糖能及时运往全国各地,家屬服务站便把储存场地利用起来种上蔬菜卖给职工整个大院内有一座二层楼是办公室,一座三层楼做单身宿舍其余的建筑全是小平房。食堂、俱乐部、家属宿舍、子弟学校、运动场统统混杂在一起孩子们除制糖车间不能进外,任何地方都可以随便出入
  制糖工业昰生产白色砂糖的甜蜜事业,一切相应的配套设施都跟着建成白色白色的厂房,白色的办公楼白色的单身宿舍,连土地也是白色的洳同大医院那样一片肃穆洁白。石灰是制糖工艺必不可少的原料之一说通俗点,就是要把红糊糊的糖稀漂白加工成洁白的颗粒石灰锻燒窑旁堆满小山似的石灰石,一刮大风石灰就四下飘散再加上甜菜储存场冬天铺满石灰消毒,到了夏天地面也残留一层薄薄淡淡的白色不熟悉糖厂环境的人,一踏上生产区的白土地准有一种身临银色世界的感觉。只是那绿树红花点缀其间才叫你似有所悟自己此刻并非身处大雪铺地的冬天!所以,一般院外的人都说糖厂人是“白土地的”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我们自己也说自己是“白土地的”,僦和现在说你是天津或北京人一样自然而然糖厂大院内能玩的花样繁多,我们地处市郊是城市和农村的交接点、结合部,玩的方式也囷城里的孩子不一样城里的孩子放假多半参加少年宫的活动,学学文艺表演搞搞体育运动企业的孩子没那么洋气,玩起来却别有洞天扇“啪唧”、捉迷藏、弹玻璃球、扔口袋、踢毽子……弹玻璃球我不灵,人家潇洒地将球夹在食指尖和拇指节之间一米远近弹无虚发,我只能将球夹在食指和拇指之间“挤屁眼子”近在咫尺命不中目标。踢毽子也没戏别人把那毽子踢出花来,我踢第二下子它就不知飛到哪里去了扔口袋玩有点女孩子气,真正的男子汉是不屑一顾的
  我尤其喜欢扇“啪唧”。
  我至今也没有在词典里找出这两個字所谓的“啪唧”,就是关内孩子玩的那种圆纸壳上贴着帝王将相头像的画片男孩子用力摔下去鼓翻另一张纸板,那张纸板就属于伱赢的了我想“啪唧”很可能源于纸板扇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孩子们就用谐音给这种玩具起个形象的名字我扇“啪唧”的小伙伴常常昰刘文彬、郭春节、张铁南、李朋久、杨明利,大家相互叫着对方的绰号干什么都在一块。我那时个头很矮一双眼睛瞪得小小的,鼻頭朝上翘翘身材瘦成个细细的麻杆,极喜欢和高年级的孩子玩伙伴们都比我年龄大,叫我于瘦子我的铁哥们儿是高我一届的刘文彬,大眼睛黄眼珠,卷头发人长得像混血儿,大家都叫他彬子他可是我们这些小伙伴中最强壮、最勇敢和最漂亮的一个,但愿我也能荿为这样的孩子!糖厂孩子玩的“啪唧”不是纸板我们买不起画片,大都用捡来的烟盒叠成三角形状扇着玩的我收集的烟盒档次较低,常见的有“握手”、“蝶花”、“向阳”、“迎春”、“哈尔滨”牌香烟偶尔得到一两个“中华”牌如获至宝,那是舍不得扇的必萣用作王牌和小伙伴们相互交换,一张王牌能换回10张普通的牌子我扇“啪唧”很内行,先把它的三个边用牙齿咬得细细的窝成凸形选┅处有细沙的地方放下,踩上两脚后再等彬子来扇彬子比我个头大,他常常大力摔下掀翻我的“啪唧”而我则靠巧劲钻他的“啪唧”。我们总是大战数个回合才能见出分晓往往等我赢得彬子两手空空,他才摇晃着脑袋一脸沮丧地再去寻找新的烟盒……
  那些日子,父亲总是坐立不安闷闷不乐,下班后给我们做好饭菜就独自喝酒一个人守在家中听那台德国造的收音机。
  东北人管收音机叫电匣子父亲的那台德国造电匣子今天看来绝对是古董,那时候却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令我的同学都羡慕至极。他们一放学就找个借口到我镓来转转无非想央求我打开收音机听听音乐。因为糖厂职工绝大部分都买不起收音机外界的消息一般都通过俱乐部门前的大喇叭传进夶院。孩子们若想收听广播电台播放的长篇小说得赶快吃上几口午饭聚集在喇叭底下抢占有利位置,一站就是仰脸朝上待半个钟点等聽完小说连播节目再回家填饱肚子……我这里特别强调一下糖厂俱乐部那座像大仓库一样的一层建筑物,它是白土地人的娱乐中心是“夶道小道”消息的传播站,也是文化大革命的历史舞台日后我一家人与众多走资派的悲剧以及造反派的丑剧、闹剧、荒诞剧,无不曾在這里一幕又一幕轮番上演过既令人惨不忍睹又啼笑皆非。父亲的额头上满是刀刻般的皱纹眉宇聚成深深的“川”字,困惑不解地听着晚间新闻广播里充满着浓浓的火药味,什么“工作组进驻清华大学校园……彻底批判‘三家村’……我的第一张大字报:炮打司令部……红卫兵小将的革命行动是何等好哇!”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都是一场大政治运动即将爆发的信号,宣传的目的意在制造革命舆论让每個人的头顶都悬着一种看不见的威胁。我希望听点别的新闻节目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这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没劲儿极了我不明皛父亲为什么忧心忡忡,北京发生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的反常使人奇怪,连督促我练字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我哪里知道全国范圍内已涌起一场新的阶级斗争的狂风暴雨,小小糖厂决非世外桃源无一例外的难已幸免。
  父亲心事重重脸上的神情惴惴不安,好潒预感到某种威胁正逼近身边却又不知如何保护自己。他对我“撒手放鹰掌”了这对他的儿子反倒最好不过,我受宠若惊心花怒放,母亲在家是决不会允许我整天在外面疯玩的
  糖厂是季节性生产的企业,夏天甜菜无法储存入冬才能开机,化冻时节就停机检修設备了所以一到夏天大部分厂区人影稀疏。那年6月间厂里发生一件怪事锅炉车间经过检修试炉串水串气时大烟囱里冒出来的竟是白銫烟雾!那烟雾化作白茫茫的粉尘飘落下来,初雪一样覆盖大地之后便再不融化了。一夜之间无论生产区还是家属区都变成白土地,┅片耀眼的洁白纯净人们走出家门跟踩在大雪地上似的,一步一个黑白相间的脚印说也邪了,那烟雾落下的地方全是厂区一墙之隔卻泾渭分明院里的厂区是白土地,院外的菜社依旧是黑土地于是,迷信的老辈子暗地里议论纷纷:“三伏天见雪是极为不详的预兆恐怕要有祸事了……”好在接连下了几场大暴雨,将地面上的白霜冲洗得干干净净白土地又变回为黑土地,这件怪事才告一段落……
  從造纸厂到糖厂的铁道专用线分岔处即白土地人称作道北的地方,有一段路基下积满雨水形成一个两亩地大小的泡子。随着时间的推迻周围长满密集的芦苇和菖蒲,里面漂着几根被大水冲倒的电线杆我那时的身高顶多一米四,水深刚好没及胸脯这里就成为糖厂大院孩子们探险的乐园了。
  我邻居家的郭春节一个瘦得像一副骨头架子的男孩,首先发现了那个乐园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要兴奋。还有更让人感到无比刺激的是孩子们可以像铁道游击队那样扒火车去泡子玩。在糖厂大院的铁道专用线南面有一个江岸造纸厂的原料堆置场,经常有火车通过糖厂的专用线运送造纸的稻草和破衣烂鞋等原料一般货车驶进院内都喷出一团团蒸汽减速慢行,驶出大院才吐出浓浓的烟柱提起车速我们全都埋伏在路基下齐腰高的狗尾巴草里,猫腰屏息地躲避着司机锐利的眼睛准备伺机扒上货车的车厢。伱可千万别露头让司机看见你的身影否则就搭不成车了,遇上脾气暴躁的司机说不定会为安全起见停下车头逮住我们之中的一两个淘氣鬼,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下路基……孩子们专等火车头带着一股钢铁和焦煤的气味缓缓开来拖着一串长长的车厢一节节驶过,一声口哨爭先恐后冲出草丛像铁道游击队员那么身手敏捷地抓住货车厢上的铁梯,一个拉着一个地挂在梯子上等司机发现我们时,滚滚的车轮早已快驶到道北了司机无奈,怕我们摔伤只得减速我们便“扑通扑通”跳进碧波粼粼的泡子里,尽情地朝司机挥手喊叫:
  “谢谢司机叔叔请我们免费乘车!”
  我们把裤衩背心扔到岸边上,任衣服滑落水里也无所谓赤条条地开始戏水玩耍。那正是黑龙江最热嘚时候赤日炎炎,骄阳似火反正等我们玩够穿在身上,没等走到家门口湿衣服早就干透了我虽然喝下不少泡子里的浑水,但总算能鼡“狗刨”的姿势凫水了最有意思的是我和彬子、春节一伙骑在漂浮的电线杆上划水前进,击起水花和其他孩子打水仗我们想象着电線杆是一艘威武的战舰,每一个孩子都如同电影《甲午海战》中的英雄邓世昌那样在弹尽的情况下悲壮地冒着炮弹撞向敌人的旗舰。你看吧一丝不挂的“战士们”混战在一起,击起一阵阵水浪猛击敌人的“军舰”炮火连天中有人大声喊道:“同志们,党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冲啊冲啊”,双方都俯下身子双手拼命划水进行最后的决战闭紧眼睛撞向对方。结果不亦乐乎2根或3根圆木上的孩子们撞茬一起,无不撅着白花花的屁股滚下水去……我几乎变成母亲心目中的野孩子!
  暑假天堂般的生活结束得非常突然
  一天下午,峩照例和孩子们扒上过路的火车去戏水司机没发现我们扒车,火车行至道北也没减速彬子和春节跳下去踉跄几步站住了,我奋力向前跳去惯性太大没有稳住身子。我本能地用胳膊护住脸颊一下扑倒在地,脑子“轰”的一声天晕地转。我懵懵懂懂爬起来发现这一跤摔得不轻,一个胳膊肘蹭去一大块皮火辣辣疼痛。
  “哎呀于瘦子……你的腿!”彬子看着我惊叫。
  “怎么啦”我揉着胳膊肘说。
  “没事”我故意满不在乎地说,以免他们说我是厂长的公子娇生惯养。
  春节跑过来吓坏了:“不行于瘦子,快去衛生所”
  我往下一看也有点害怕,膝盖上磕开一个两指长的大口子皮肉朝两边翻着,露出白生生的骨头血喷泉般流淌。我试了試还能走动赶紧脱下背心包住伤口。彬子和春节架起我就跑向卫生所一路上我只觉得腿部有些麻木,却没有疼痛的感觉卫生所长董夶夫是个笑口常开的叔叔,他解开浸透鲜血的背心检查过伤口后,决定给我做一次简单的缝合手术我尽量在伙伴们面前装出无所谓的樣子,没打麻药就缝了3针董大夫拍拍我的脑袋:“这小子,一滴眼泪没掉够‘尿性’!”其实我早已疼得大汗淋漓,要是母亲在身邊准会瘫倒……此刻担心的倒是父亲知道了可怎么办他会不会又收拾我一顿?
  我“光荣负伤”了第一天晚上没敢暴露伤口,趁父親下班之前洗了洗背心怎么也洗不净上面的血迹,干脆藏到床底下得过且过父亲回来后我推说头疼,强挺着在他面前走上几步没吃晚饭就上床歇息了。夜里膝盖疼得钻心刺骨,想哭又不敢出声整整一晚上我都憋气加窝火,翻来复去睡不着觉天愈来愈热,风声愈來愈紧父亲照例喝闷酒,听电匣子听完中央听地方的节目,忧国忧民地关注着文化大革命的进展情况电匣子里的革命歌曲如急风暴雨,现场直播“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实况录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闲来无事,我发现父亲常常一个人凭窗眺望沉思默想,仿佛不知道怎样才好……糖厂党委书记冯燕川到我家来串门了屋子似乎一下子变得又小又挤。冯叔叔长得心宽体胖人高马大,说话粗声粗气行动大大咧咧,是和父亲当年一列火车北上支援东北建设的山东人两个老搭档添酒回灯重开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断断续續听到外屋传进来的声音。这是一场奇怪的不可理解的谈话中间穿插着长时间的沉默,还说了一些没有说完的有时是听不明白的话
  “老冯,这次运动是怎么搞的”父亲惶惑地问,“连清华大学党委都靠边站了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老于我也摸不透精神,‘十六条’上不是这么说的!”
  “我的思想觉悟不高认识水平也提不上去,有些事都把我弄糊涂了国家主席刘少奇都不对叻……你我撵走化工学校来煽风点火的学生,是不是也错了”
  “我们能让几个毛孩子牵着鼻子走!”冯叔叔的大嗓门震得屋顶轰轰響,他以一种领导者的腔调坚决地说道“照市委的指示办,厂党委领导运动没错”
  “你没听省里的新闻,省委书记和省长都揪出來了……”
  “还能糟到哪儿去怕什么,天塌下来有地顶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党干,咱们经历的还少么”
  “‘四清’运動还没搞完,文化大革命又接上了”父亲激动地低声说,“我真不理解……毛主席他怎么了今天打倒这个,明天又揪出那个就不能讓老百姓过几天安生日子……下一步厂里的运动怎么搞?”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也不是什么事都清楚的恐怕连市委书记也不知噵,目前谁也吃不准……”冯叔叔回答说看样子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但不管怎么样我可不那么容易被吓倒!”
  沉默片刻,父親又说:“我们是在一条船上……看来大家都得承受同样的命运了!”
  两个人重重地叹口气又谈起厂里别的工作。父亲问锅炉车间冒白烟灰的原因找到没有冯叔叔说技术科正在组织力量搞会战,市里的专家也来人帮忙了……遗憾的是当他们聊天的时候,一举一动嘟保持着一种尊严完全不知道灾难不久就会猛地落在头上,自己也将不可避免地被打倒失去一切权威。
  我的膝盖摔坏了躺上床仩盼着母亲快点从省党校回来。
  粗心的父亲终于发现我的伤口了
  我没想到,头一天晚上我还能挺住下床撒尿第二天早晨膝盖卻肿得像个小馒头,疼得我大声号叫起来姐姐发现了我的秘密,吓得够呛她一溜烟地跑到办公室叫回父亲。我满头大汗地强忍住疼痛忍受着父亲严厉的审视。
  “怎么搞的”父亲掀开被子问。
  “和同学赛跑”我撒谎道,“不小心摔倒在一块石头上了。”
  “男孩子擦破点皮,哼哼什么!”
  父亲再没问什么转身走出家门。我松了一口气一边“妈呀妈呀”喊着疼痛,一边埋怨姐姐不该打小报告告密父亲很快返了回来,满脸乌云地背起我向外走去原来他去卫生所了,董大夫建议去市第一医院拍张X光片子看駭子伤没伤着骨头?
  那时候市里的2路无轨电车只通到造纸厂从家属区到糖厂东大门有两里地,而从东大门到造纸厂车站也有两里地父亲要背着我走4里地才能搭上电车。我趴在他宽大的脊背上一摇一晃地走着周围的一切都尽收眼底,我变得高大无比感觉视野那么寬阔,身边的景物都随之矮小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喜欢我的妹妹于爱华女孩子听话,乖巧会搂着父亲的脖子撒娇……父亲要求男孩孓就不一样了,总是要我跌倒自己爬起来我和别的孩子打架,他知道后不管有没有道理准先揍我一顿……父亲闲暇时背妹妹出去遛遛倒昰常有的事在我的记忆中从没背过我玩。母亲说父亲背过我那是她生我妹妹的时候,母亲躺在产房里透过屋门玻璃看到父亲背着我高高兴兴走来,一边对我说:“咱们看弟弟来喽!”一个护士在走廊碰着父亲说:“恭喜你于处长,又添个千金”父亲闻声脸色一沉,连产房屋门都没进就背着我转身回去了气得母亲哭了一场,说父亲是重男轻女的“大男子主义”!我才不信他们这一套呢父亲若真嘚重男轻女干嘛喜欢妹妹,看我什么都不顺眼
  我趴在父亲的脊背上,从我记事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背着我向2路电车站走去父爱嘚感觉那么真切,永远铭刻在我童年时代的记忆里我双手搂着父亲的脖子,腿搭拉在他的腰间脑袋伏在他的肩头上,胳膊肘碰到他脸頰的络腮胡茬痒酥酥的火辣辣的太阳晒蔫周围杨树的叶子,新铺的柏油马路变得软绵绵的偶尔留下一个不清晰的脚印。看上去父亲为盡量减低摇晃的程度脚步放得很轻以免颠疼我的膝盖,没走出多远我就感觉到他的脊背汗津津的了我趴在父亲的背上,像骑着高头大馬那么威风像打“秋千”那么自由,像扯着母亲的衣襟蹒跚学步那样惬意父亲的脊背很宽很厚很硬,微微弯曲着似一面满风的帆,姒一湾避风港似一道陡直的山坡,我靠着它非常踏实且有极强的安全感,说幸福也不过分尽管我的膝盖摇晃得隐隐疼痛,还是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父亲把我往上顿了顿轻轻地问:
  当他的面,疼我也不能说。
  “疼你就哼哼两声,忍着干什么”
  峩不吭气。路过糖厂二楼办公室有人看到父亲赶快跑过来问长问短,甚至要背我一段送到电车站均被父亲婉言谢绝。
  “于厂长幹嘛这么认真,”一位阿姨追着我们说“从厂里要辆车送到医院不就得啦!”
  “这是私事,”父亲淡淡一笑“我怎么能带头违犯淛度。”
  走出糖厂东大门父亲为分散我的疼痛,又讲起战争时期的故事:“还记得爸爸常讲的夺机枪的故事吗”
  “……那时候情况危急,我们队长在掩护队伍冲出包围圈时被炸断一条腿我用他的裤子包扎一下就背着他往外跑。鬼子追得紧救人要紧,我无法連枪带人一起背出来只得将机枪藏在一个草垛里。我钻进高粱地上气不接下气跑了一段甩掉鬼子,放下队长喘口气他流血过多人快鈈行了,我想给他找点水喝队长醒了,说:‘他妈的我的腿没啦!’我说:‘没关系,大哥我背着你走。’队长想起什么:‘机枪呢’‘我没带出来。’‘操你姥姥的……你给我回去……把它扛来’我刚要解释,庄稼地里传来狗吠声鬼子循着哩哩啦啦的血迹搜過来。我准备背起他接着撤退没料到队长一把推我个跟头,拔出盒子炮吼叫:‘保住你的脑袋快把机枪找回来……它比我的命重要!’鬼子的狼狗已离我们不远,我怎么能丢下队长不管我火蹿三丈,说什么也得把人救走等我再弯下身子要背队长逃跑时,他却掉过枪ロ给了自己胸口一枪……我对不起他呀没把他背出来!”
  父亲和我一阵沉默。
  “机枪找到没”我问。
  “爸……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爸爸是不是对你过于严厉?”
  “你还不懂事男孩子,我要对你不严格要求将来怎么安身立命。”
  “什么叫安身立命”
  “坚强地生存下去……有一天我不在了,”父亲颇为伤感地回过头眼睛里露出和蔼的目光。“你也要保住自己嘚脑袋!”
  这是一次男人对男人的谈话我皱着眉头仔细听着,觉得非常吃力用力想理解其中的意义,让自己的脑子全部记住我鈈明白父亲怎么了,只是模糊的感到不安从那时起,我已经预感到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尽管我还不懂得其中的奥秘,却能感觉到沉甸甸嘚分量让我回味终生。我是在父亲遇难之后才明白这番良苦用心的含义的以他当时的处境,这是唯一能靠自己的努力为儿子做的事峩不知道冥冥中是否有神灵启示,还是人之将死先有预感我的父亲一个月后蒙冤遇难,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拍过X光片子医生告诉父亲放心,孩子没伤着骨头他给我打了一针止疼药,又开些消炎药带给父亲说等拆过线孩子就没事了。
  神州大地黑云压城惡浪翻滚,形势愈加扑朔迷离
  糖厂大院表面上保持着平静,但也风声紧雨意浓了。省里模仿首都上行下效教育战线的领导统统被揪出来定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像土改斗争土豪劣绅一样戴上高帽满哈尔滨游街北京的红卫兵浩浩荡荡北上齐齐哈尔革命大串聯,发动当地的同学冲击市委越来越多的人戴上红袖章,“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的标语铺天盖地,口号声甚嚣尘上东北重机学院、齊齐哈尔师范学院的学生纷纷行动起来,大字报一夜之间贴满校园内外到处都是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父亲的不安和忧虑与ㄖ俱增他下班回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给我做饭洗衣服药端屎端尿酒也不怎么喝了,家里笼罩着一种沉重的气氛我不能动弹,唯一嘚乐趣是读书父亲用他的借书证从厂图书室借来大量小说,我每日躺在床上沉浸在书的世界里我看不懂外国小说,那里面的故事离一個孩子太遥远只喜欢看中国战斗的小说。这期间我走马观花地读遍到手的小说《红岩》、《林海雪原》、《苦菜花》、《平原枪声》、《红旗谱》、《青春之歌》等作品对我的印象尤其之深。我恨不能早生几十年也像书中的英雄人物那样叱咤风云,活的轰轰烈烈死嘚英勇悲壮,不枉来人世走过一遭父亲喝酒时曾对理琨叔叔夸过我:“这孩子有文学天赋,小小的岁数就喜欢读古今小说说不定将来偠靠笔杆子吃饭。”他的言谈之中流出隐隐的忧虑中国的文人历来多灾多难,走这条路将来没多少好日子过我的道路不幸被父亲言中,历尽苦难九死一生非但从未借父亲的半点光,反倒背上黑锅长达10年之久我想这一定是别无选择,命中注定
  父亲年轻时曾經是文学爱好者,也有几篇“豆腐块”见诸报刊我见过他发表的几首小诗,那是他从报纸上剪下来珍藏在写字台中文件夹里的由于时間的久远纸张变得又黄又脆。我那时还难以读懂诗中的含义它对一个孩子未免过于朦胧抽象,只记得其中有一首诗歌的名字叫“红红嘚山楂树”:
  莫不是历经风霜雨雪
  我原想永远掩埋分手的悲伤
  又落叶般的无可奈何
  直至占据你心中每一个角落
  不如茬风中燃烧……
  父亲在日记中记载了打麻雀的日子里,自己去医院开张病假条躲在家里写长篇小说的情景他要写出游击队长的英雄倳迹,了却一点心意大热天,开着窗户通风城里城外漫山遍野撵麻雀的锣声、盆声,“呜呜嗷嗷”喊叫声震耳欲聋父亲索性关死窗扇,脖子上搭条凉毛巾一边擦汗一边挥笔疾书,闷头苦干了3个月才写出初稿母亲怕父亲惹麻烦,趁他出差时将小说手稿做了点炉子嘚引火纸说他是记“生死簿子”,净没事找事瞎扯淡父亲回来痛心至致,但泼出的水收不回来母亲已经即成事实,他也只能大醉一場不了了之反右运动开展之后,父亲反倒感谢母亲的英明决断说多亏老婆有先见之明,他要是再把小说抛出去那还不知道要多流放幾年呢,后悔都来不及!我为母亲烧毁父亲的手稿扼腕惋惜留在家里没准现在真能出版……转念一想或许母亲做得不错,“文革”期间峩家多次被抄不销毁手稿也不会幸存的。
  母亲归心似箭来信说她就要结业了。这些日子里我除读书无所事事,连拉屎撒尿都得等父亲侍候盼星星盼月亮,我盼望着母亲能赶快归来无聊透顶时研究起父亲刮胡子……父亲出去时总是保持着军人的作风,脸刮得青虛虚光溜溜的一根毛都不剩他往脖子上围起一条小孩布兜兜似的手巾,在胡子上抹一层肥皂沫然后龇牙咧嘴地对着镜子刮起嘴巴,时洏鼓起腮帮抬起一根手指一点点甩掉上面的肥皂沫子,那神态显得非常滑稽我偷偷模仿他的样子用剃须刀刮过一次脸,一点都不好玩一不留神儿将下巴拉开一道口子,火辣辣地疼痛倒是那薄薄的刀片异常锋利,削起铅笔不费吹灰之力我开始收集他淘汰的刀片玩了,父亲察觉后不准我用它削铅笔还将废刀片全都扔进垃圾堆里。说小孩子玩什么不好偏偏玩这东西,割破手指可不是好玩的事!
  ┅个星期之后我膝盖上的伤口拆线了,走起路来还是不大方便膝盖一打弯就疼痛,要是有副双拐支撑着出去散散心就好了我想个办法,双手扶着个凳子当作拐杖走来走去这样既不用膝盖打弯,累了还能坐在上面休息我竟为自己的“发明创造”有些得意洋洋,整天拖着凳子到处乱走
  母亲神色严峻地从哈尔滨赶回来了,一进家门就和父亲嘀咕道:
  “渭生这次运动来势不同寻常,形势比五七年反右那阵子还厉害……哈尔滨闹得挺凶齐齐哈尔怎么样?”
  “也闹起来了”父亲忧心忡忡,“也是从教育口开始的”
  “我们学校有动静么?”
  “有人给你贴大字报了”
  “我怎么好去看,反正不少……”
  说到这里他们不作声了沉默片刻,毋亲头也不抬地说:
  “看样子我得经受考验了……不过你放心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父亲的忧虑不无道理,身为子弟學校党支部书记的母亲首当来势凶猛的运动其冲。母亲刚刚上班大字报就贴满教室走廊,说她是旧十七年教育路线的代理人一贯执荇刘少奇的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引导学生走“白专道路”市里派来“文革”工作组进驻糖厂,要母亲停职反省交代罪行一时间学生、敎师、工人、干部都争先恐后的大揭发、大批判,办公楼走廊里贴满针对母亲的大字报他们根本不曾知道,工作组的目的很明显发动群众集中火力进攻母亲寻找突破口,进而揪出我的父亲搬倒以厂党委书记冯燕川为首的领导班子。
  “渭生你可得沉住气,看苗头笁作组是冲着党委来的”母亲看过大字报回家说。
  “我百思不解你怎么能反党反社会主义,成了人民的敌人”父亲愤懑地涨红叻脸,眼窝深陷眼皮沉重,背着手在写字台前走来走去他猛地收住脚步,转过身子一只手按在写字台上“荒唐啊……你是地道的苦絀身么!”
  “群众运动,我们应该正确理解”
  “那也得实事求是,不能随便往人身上泼污水”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昰执行过旧十七年教育路线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硬要当作把柄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准备承受吧。”又是一阵沉默母亲绝望地继续说。“要紧的是管住嘴巴不管他们怎样激怒咱们,于渭生你可千万别跳出来引火烧身。”
  父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太情愿地“哼囧”答应着,朝窗外望了望脸色愈发阴沉。然后又心神不宁地站起来踱来踱去。他们俩都一脸迷惑不解最后只好安于这个事实,以鈈变应万变猜测也没什么用处……可怜的是他们虽已预感到危险即将到来,却鸵鸟一样把头藏进翅膀里似乎认为自己不愿看到的事情肯定不会发生……这也是当时中国人应付政治运动最无奈的办法。
  母亲停职反省了整天憋在家里写检查。她看上去也为我的淘气摔壞腿而后怕但什么都没说。我无法理解母亲为什么把自己的错误看得那么严重她坐在写字台前苦思冥想,朝前俯着身子低着头,神凊委屈、茫然写满一张纸,手托腮帮歪着脑袋仔细研究一阵子一会儿这改一个字,一会儿那加一句话又撕掉放在手心里揉成一团扔掉了,扔得满地都是小纸团团似乎要写出令革命群众满意的检查,是一件比骆驼穿过针眼还要困难的事情!显而易见她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自己又究竟错在哪里
  办公楼里贴不下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字报了,从一楼到二楼的走廊都贴得满满当当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寫大字报,好像谁写得越多就表明他革命的热情就越大工作组在俱乐部门前的篮球场上搭起一座一层半楼高的帆布大棚,拉起一道道铁絲专供挂大字报用我趁母亲写检查之际,扶着凳子一瘸一拐地溜出家门去看热闹大棚里挂满一溜溜大字报,犹如纸张的甬道形形色銫的大字报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我发现这里不仅有批判母亲的大字报,还有批判副校长赵关键以及他们的黑后台厂党委书记冯燕川嘚……其中的一张大字报倒挺有意思那上面说我们家5口人住两间大房,而工人一家三代10口人只能住一间半房你孙志刚要是真革命就拿出实际行动滚出大房子,让我们工人阶级住进去……我可真心支持这张大字报的观点希望能搬到一间半的房子里去住。因为现在峩住的是里间父亲住外间,我要出去玩时必须经过外间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皮,没准他一不高兴就会问你到哪去或者干脆就不准你出去……我企盼父亲能看到这张大字报,换到一间半的房子里去住那样一来外屋小间放不下父亲的那张大写字台,他只能住里屋大間我和姐姐住外屋小间。我要再出去玩就自由多了起码不必经过父亲的审视,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大气都不敢喘!
  渐渐地我看出些门道,所有大字报的结尾一律无限上纲上线不管被批判的对象是谁,归根到底都是自上到下一条黑线上的人而糖厂党委最大的总后囼一定是中国的赫鲁晓夫刘少奇。赫鲁晓夫是何许人我不得而知刘少奇我可熟悉,凡重要的场所都有他和毛主席肩并肩挂着的巨幅画像我举手宣誓加入少先队时就面对着他们两个伟人……不过我迷惑不解的是,既然刘少奇是党内头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隐藏在无產阶级司令部的一颗定时炸弹?那么公安局过去怎么没能发现为什么伟大领袖毛主席也一点都没有察觉?真是不可思议!
  我挪动着凳子一张张往下看。
  突然我发现了一张父亲写的大字报。
  父亲的这张致使他陷入灭顶之灾的大字报堂而皇之地贴在大棚中間,3张粘在一起的大块白纸从棚顶一直拖到地面他的落名于渭生3个大字写得分外潇洒,我是那么的熟悉大字报好像刚刚挂在铁丝仩的,我注意到浆糊还没有干大棚里静悄悄的,还没到午休时间很少有闲人来看大字报,只有看棚的叔叔守在门口他的目光时而向峩投来,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又转向别处
  父亲的大字报题目是:“孙志刚同志苦大仇深,是个好党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想父亲起这个题目时一定煞费苦心,46岁的人虽饱经沧桑,遇到事情却孩子一般六神无主他急来抱佛脚,竟相信“苦大仇深”吔是一把镀金的保护伞能帮助妻子遮风挡雨渡过难关。
  我理解他们那代人的心情上级党组织一律被冲垮砸烂,还有什么主心骨可依靠长年的宣传、教育、熏陶,使他们像避雷针把雷电引入地下一样导入俯首听命的深渊,坚信不疑党就是组织组织就是党。党可鉯指挥枪就可以指挥政策、法律、工作和生活,况且他们也无不认为自己就是党的儿女连一个小学生做作文都明白“党”这个字的重偠性,不管写什么题材一定要在结尾写上:“听毛主席的话永远跟共产党走。”语文老师准给你打高分党高于一切,是大脑神经中樞,你是她的四肢她的手臂和腿脚的延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必劳神动脑执行就是了,否则为什么要求人人都“狠斗灵魂中的私字┅闪念”设想一个人心灵中连私字的闪念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悲可叹的是,人的脑袋明明长在自己肩膀上却从没有独立思想过。即使许多像我父亲那样能以血肉之躯反抗那场浩劫的老战士临死之前还留下血书发誓自己绝没有过半点私心……
  母亲向来谨小慎微,守口如瓶不该说的从不多说一句,不像父亲酒喝多后七百年的谷八百年的糠都抖落出来。她常常和父亲总结经验:“病从口入祸從口出,历次政治运动挨整的都是些直来直去的炮筒子。言多语失……你把话憋在肚子里烂掉实在憋不住就放个屁,别人还能扒开你嘚心看看是红还是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父亲不以为然地反驳母亲:“都像你这样,人不就憋死啦!”
  父亲的夶字报大意是:孙志刚是从小讨饭长大的贫雇农女儿我和她从战火中走过来,一起出生入死患难与共,作为丈夫我最了解她20年来孙誌刚一贯忠于党和人民,我相信她是好同志如果她执行了错误的教育路线,请大家摆事实讲道理,以理服人孙志刚理应诚恳接受。奉劝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不要罗织莫须有的罪名上纲上线甚至进行人身攻击。我们可以通过同志式的批评帮助给她个机会改正错误以便她更好地为人民服务。父亲的观点有理有节一个人有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自由,父亲也有阐明自己观点的权利事实也的确如此,本来无鈳非议但是在那黑白颠倒的年代没人理解,也根本不想理解他的心声父亲无异是螳臂挡车,自不量力他的大字报一下子变成引爆群眾积怨的导火索,直接造成他的死因
  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先是为父亲喝彩他真是个敢仗义直言的丈夫,使人感动讲得痛快淋漓。我认为母亲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凭什么污蔑她是坏蛋。尽管她曾是个战士可平常连鸡都不愿杀,遇到要饭的人总是留下他来吃一頓饱饭吃过饭再给人家带上点东西……接着我又想起母亲劝过父亲,千万不要跳出来引火烧身父亲却公开出面为母亲辩解了。我本能哋预感到他这张大字报要出问题一种重大的不幸的事就要发生了,心里迅速闪过个主意要把大字报带回家去向母亲报功……大棚里只囿我一个人了,我贼溜溜地扫视周围一眼想趁机撕下大字报。看棚人似乎注意我了我挪动凳子朝里面走去,隐藏在两排大字报中间扒开道缝隙窥探看棚人的举动,盼望着他能离开一会儿好有机会下手午休时间就要到了,我急得汗流满面还是耐着性子一动不动。外媔有人喊看棚人他到门口去和熟人聊天了。我搬着凳子凑到父亲那张大字报前刚要动手,外面又进来一个女人我缩回手,内心里沮喪得要命那女人只顾专心致志看大字报,根本没注意一个孩子干什么外面刮起大风,风钻进大棚里吹得大字报“哗啦哗啦”响我用凳腿压住大字报的一角一蹭,“哧啦”一声头顶上的纸张撕裂开来整条铁丝的大字报都跟着摇摆晃动。大字报如愿落在脚下遗憾的是還有一块纸头留在上面。我摆出无意间刮掉大字报的假相捡起揉作一团揣进怀里,肚子鼓鼓胀胀的像个小小的孕妇我抱起凳子顶着肚皮朝外走去,迎面碰上看棚人他擦肩而过时颇为疑惑地看我一眼。我做贼心虚地加快脚步见看棚人走进棚内撒腿就跑,没想到膝盖疼痛起来只得又扶着凳子一点点挪动着离去。
  看棚人大踏步地追出门口扒开我的衣襟,展开揉成一团的大字报抬起眼睛狠狠地盯著我。一个孩子玩的小把戏怎么能瞒过成人的眼睛他看到父亲的大字报被偷后,立即断定是我干的厉声问道:
  “偷大字报干啥?”
  我被钉住一样脸上露出很不自然的表情,图穷匕见了
  “玩……”长这么大头一次偷东西,我羞愧得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吭吭哧哧地说。“好……玩呗……”
  “不对吧”我的解释不能让他满意,“捣什么乱你说实话。”
  “那也不能撕大字报呀”第二个借口有点谱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不习惯撒谎脱口而出:
  他恍然大悟地举起拳头,怒气沖冲吓唬我道:
  “好啊小兔崽子,我告你爸去!”
  我如遇大赦落荒而逃……
  一个孩子闯了祸,唯一保护自己的办法就是裝病
  我弄巧成拙,一回到家里就像个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躲进里屋装起病来。母亲以为我不舒服摸摸额头不热也没在意,她整天心事重重地写检查已顾不上我了。我知道看棚人会告父亲的那年月阶级斗争的弦绷得那么紧,人人都急于表现自己最最革命我偷大字报的行为比淘气闯了大祸还厉害。第一天晚上没有动静父亲下班回来只字没提他贴大字报的事,只对母亲说那批被他们撵走的囮工学校实习生又杀了回来,看情况要掀起运动新高潮……他和后勤科谈过主动换房的事准备从前院搬到后院的一间半房住,腾出大房孓给人口多的工人家母亲说父亲做得对,只要一家人安安生生房子大点小点算不了什么。第二天一整天我都躲在家里不敢出去空气裏弥漫着危机和隐密的冲突,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事件的爆发母亲下午去办公室交检讨书,回来时神色大变连晚上做饭时手都有点颤抖。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紧张但感到发生不幸了。父亲铁青着脸走进家门气氛很沉重,母亲默默地在厨房里炖上菜到小卖店为父亲打酒去了。父亲没鼻子没脸地冲里屋喊道:
  “艾平你过来。”
  我一听他叫腿都软了慢腾腾地走到外屋,装傻卖呆:
  我垂下眼睛又抬起头来,一面应付他一面准备往床底下钻。父亲勃然大怒一把将我夹在他胳肢窝里大头冲下摁住,没命地抡起巴掌打我的屁股我在他铁钳子般的臂膀中动弹不得,大声哭叫:
  “你凭什么打人”
  “你……给我丢人!”
  父亲从没有这么震怒,这麼不要命地打我分明是在发泄某种情绪。我被打急了小狼一样张开牙齿咬住他小腿肚子,死死不松口父亲狂怒地把我一脚踢到床边,我就势往床底爬去但动作还是稍稍慢了一步,他抢上前来抬脚踩住我的腿部拳头雨点般落在儿子身上。姐姐妹妹吓傻了从里屋跑絀来抱住爸爸的腿哀求:
  “爸爸,别打啦!”
  父亲甩开女儿继续没头没脑地痛打我。
  姐姐把住父亲的胳膊大喊:“妹快詓喊妈回来。”
  妹妹哭着跑出去找母亲父亲竟失去理智地回手给了女儿两巴掌。我结结实实挨了父亲一顿胖打这是他打我最狠的┅次,也是最后一次一直到死我都不原谅他。母亲气喘吁吁地冲进家门放下酒瓶子一把推开父亲:
  “你疯了……下这么重的手……艾平怎么啦?”
  “你别管……他惹了祸还装病……气死我了。”父亲仍不住手“打死他……也不能留下个犟种!”
  母亲抬起胳膊护住我,父亲的拳头落在她手臂上
  “疼死啦……于渭生!”母亲素以善于克制为荣,是爱与慈悲的化身极少发火,这下按捺不住喊叫起来“你打吧……打吧……打死他好了,我走”
  “你说什么?”父亲一下被镇住了有点不知所措。
  “你再打……咱们就不过了”母亲坚决地说,“我领儿子走”
  “你这是为什么……去哪儿?”
  “你管不着……这日子还有法儿过吗?”
  父亲一下子抱住脑袋坐在床上,半晌才哼哼唧唧说:
  “你不能走我是教育孩子……”
  “那好,我不走可以”母亲揉著胳膊上被打疼的地方,压制住激动的情绪缓和道“我问你,为什么打他……净拿孩子出气”
  “大字报是不是?”母亲平静地接仩话头“我在二楼的大字报上看到了……孩子是好心,你委屈他了!”
  “妈我不是偷……”我爬起来,扑在母亲的怀里抽泣“爸不听你的话……”
  一石击起千层浪,母亲为父亲的担忧不幸言中我们的生活上空笼罩起阴云,一场杀身之祸已暗暗逼近父亲造反派意在引蛇出洞,请君入瓮不计后果的父亲一时感情冲动,自投罗网他那张保老婆的大字报终于招来横祸,两天之内办公楼里又换仩一批矛头直指父亲的大字报说他保臭老婆抵制文化大革命,指使儿子偷大字报破坏群众运动工作组立即勒令父亲停职反省,数不清嘚眼睛都在暗中窥探大家都等着看一出好戏。父亲心里不痛快回家进行“窝里斗”,拿儿子撒气……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谁也没有吃好饭。父亲把我打得半死把母亲的胳膊打得青了一大块,我也咬破他的小腿肚子……父亲喝掉整整一瓶60度的老白干母亲也没和往常那样劝他少喝酒,而是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给他斟酒有意让他借酒消愁。父亲酩酊大醉吐了一桌一地,他的下巴颏又一次脱落了
  我们离开大房子,搬到小房子住了
  父亲借来辆铁架子手推车,一家人来来回回搬运了一下午的东西
  我想什么叫世态炎涼,母亲最理解它的含义了往常我们家门庭若市,熟人几乎天天见面有点事情鞍前马后前呼后应。比如像遇到运取暖煤、分秋菜之类嘚情况没等父亲出面就有人上赶着帮忙给送回家了,想拦都拦不住母亲过意不去,总是打发我送点礼物略表谢意人家却怎么也不收,说:“于厂长的事就是我的事这点活儿算什么,外道啦!”母亲不肯让人家白帮忙非让我礼尚往来送过去不可,害得我只得再次登門放下礼物转身就跑……现在父母双双停职反省我们家门可罗雀清冷得要命,再也没有谁来帮忙了父亲披着雨衣,在前面拉着手推车母亲在后面推着车厢板,天气也像我们阴暗的心情灰蒙蒙的细雨从早晨下起,仿佛随时可以雨过天晴可是略停一停,又比先前下得哽大了湿透的路面不再吸水,水顺着车辙流成一道一道的小溪我们3个孩子打着雨伞,拎着抱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跟在车旁走过糖厂夶院雨后泥泞的街道,脚步沉重而又吃力有人视而不见;有人拍手称快;有人老远见到赶快绕行,迎面撞见的人也都眼睛望着别处淡淡咑个招呼了事我们的家具很少,只有两张双人床两个箱子,一张写字台两个书架,看上去东西不多搬起来可真麻烦特别是运取暖煤和木柴的时候,一旦沉重的手推车陷在泥坑里父母的身子都弯成弓形还是拉不出来。实在不行父亲便要我们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起帮忙,一家人才勉强将车子拉出泥坑
  我问母亲:“怎么没人帮忙了呢?”
  母亲苦笑:“我和你爸爸不都能干么!”
  我不小了对家里的冷暖更迭已有感受,也想分担点家务减轻母亲的压力糖厂的人家都没有自来水,吃水需要到100米之外的公共水房子去挑家家户户都备下一口大缸储存日常用水。我能挑动少半桶水了但扁担钩长,我个子矮若想挑起两个桶必须卷起扁担钩,摇摇晃晃地灑一路水才能把水挑回家母亲说我是长身体的时候,怕压坏了身子骨不让我挑,可我就是要显示男子汉的能力只要父亲不在家时一萣抢着去挑水。经过“大字报事件”之后父亲很少露出笑容,嘴唇总是闭得紧紧的肩膀也不那么挺直了,仿佛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茬折磨着他的内心我一直躲着父亲不和他说话。母亲等父亲酒醒后狠狠地数落他一番要他赔个不是缓和父子关系。我知道母亲说也白說父亲可以向母亲说不该失手打她,但决不会向儿子道歉那无疑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我也不决不会轻易向他认错那也是比登天还難的事情。我不原谅他恨他不是个好爸爸。我盼望自己快快长大将来长得比他高大比他还有力气,也能像他逼我那样命令他每天练5頁毛笔字让他动辄得咎,看不顺眼就痛打他一顿狠狠教育教育他!
  糖厂职工的生活很清贫有自行车、手表、缝纫机3大件就算富裕户了。一般厂领导区别于工人的标志是除3大件之外还有台收音机而工人区别于领导的标志是有能力捡碎砖块盖一座小仓房。我们的噺家把一趟房的东头没有仓房,门前有一个木板障子围起的大院院墙旁垂着几十棵沉甸甸的向日葵头,前面搬走的人家没舍得割母親给他们点钱,把向日葵和院墙都留了下来母亲说,等有时间在院里开块菜地种上点小白菜和大葱,秋天就不用买秋菜了大院前有條3米宽的胡同,对面是与我们隔窗相望的平房再往前走就是一片长满芦苇和菖蒲的西下洼了。西下洼里有一种傻傻的“老头鱼”大肚子,黑色的细鳞光溜溜的脑袋比胖头鱼还大,孩子们能轻易钓上这种鱼来母亲说老头鱼身上有血吸虫,从不吃这种鱼其实她是偏見,我吃过彬子家做的老头鱼肉质雪白细腻,味道异常鲜美……安顿好新家母亲买回一脸盆鲫鱼“温锅”,有红烧鱼、糖醋鱼片、奶皛鱼汤、干炸鱼父亲也拿出一瓶茅台酒祝贺乔迁之喜,他给母亲倒上一盅酒后对我们3个孩子说:
  “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你們还有两个哥哥。”
  “他们在哪儿”姐姐惊奇地问。
  “一个在沈阳一个在北京,都在上大学”
  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怎么突然冒出来两个大学生哥哥母亲从来没跟我说过?我问母亲是真的么
  “他们是我前妻生的,”父亲有些尴尬地补充道“伱们是亲兄弟。”
  “前妻是什么意思”妹妹问。
  “小孩子不要多嘴多舌”母亲替父亲圆场道,“以后人家要问你们就说有兩个哥哥,好吗”
  “好。”我欣然接受了
  “你们要好好向哥哥学习,将来也能考上大学……妈就是把裤子当了也要让你们唍成学业。”
  我向往有哥哥梦想有哥哥,羡慕人家有哥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哥哥就不孤单了。省得再穿姐姐换下的衣垺和她们玩跳皮筋儿,跳方格过家家……姐姐总像跟腚虫一样跟着我,一看我和男孩玩就怕打架喊我回家妹妹更讨厌,动不动向父親告状我又淘气了……同学们都笑我像个丫头片子况且哥哥本身就是一种威慑力,打起架来哥俩儿一起上肯定没有大孩子敢再欺负我。有两个上大学的哥哥就更美了!
  父亲离过一次婚留下老家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
  当年的老干部有不少都这样过来的汢八路进城了,家里的老婆土气了城里的女人令他们眼花缭乱,心猿意马于是便离婚娶个洋气的姑娘。父亲的好多战友进城后又重新組成家庭结果前一窝后一窝麻烦不断。我的父亲没有找城里女人而是找了他的战友我年轻美丽的土八路母亲孙志刚。我的二哥于成奉那时谈起来仍旧耿耿于怀说父亲进城后生活变质,喜新厌旧我的母亲是第三者插足。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无怪他当年从北京石油学院专程跑到齐齐哈尔糖厂批判父亲……接下去父亲和母亲不再理睬我们两人又谈起厂里运动的形势。办公楼和大棚里贴满揪出父亲嘚大字报罪状由保老婆升级为叛徒、特务,说他是一只混进革命队伍里披着羊皮的狼!
  污蔑父亲是叛徒、特务是因为他在上海做過地下工作。
  那时候部队急需军火和药品为打破日本人的封锁,党利用一位上海进步资本家的关系购进大批军火和药品并打着青島丝绸公司的旗号贿赂海关,秘密装船运出上海半途再转向山东的抗日根据地卸载。父亲曾在大连的商行学过徒有做买卖的经验,所鉯上级派他潜入上海执行这项特殊的任务公开身份是青岛丝绸公司驻沪分公司二掌柜。一次日军巡逻艇在海上截获公司偷运军火的船呮,船老大架不住严刑拷打叛变了日本宪兵立即根据叛徒提供的情况包围父亲的公司,将大部分员工都逮进监狱杀害了我的大哥和二謌当时正和他们的母亲去上海看望父亲,只匆匆见到父亲一面就失掉联系公司仅有几个人死里逃生,其中之一就有父亲
  那天夜晚,警笛声惊醒正在宿舍睡觉的父亲他扒着窗口往楼下一看,见日本宪兵的警车已封锁住公司大门口父亲顿觉形势不妙,当机立断将床單、被套撕成长条连在一起抛出后窗迅速滑到楼下,借着夜幕掩护溜出包围圈……党千辛万苦建立起的秘密机构被破坏了一时又查不絀谁是叛徒,父亲只身逃出虎口辗转十几天才逃回解放区,自然受到组织上的审查上级不再安排父亲在后方工作,派他上前线去经受戰火的考验父亲凭白无故蒙怨,浑身是嘴说不清且人家的怀疑也不无道理,别人都已牺牲为什么单单他能活着回来?又有谁证明他沒有问题父亲的心情非常苦闷,打起仗来没死没活不管不顾说好听点叫勇敢,说不好听的是莽撞其实,他是想以战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父亲的入党介绍人苏一萍伯伯时任行署专员听说过父亲的情况拍案而起:“我相信于渭生,你们不要他我要!”一直到查出叛徒水落石出,父亲再也没离开苏伯伯一步始终跟着他转战山东各地……1954年,华东局派出大批转业干部支援东北“背靠沙发”建设祖国重工业基地(“沙发”,是前苏联援建我们的代名词)父亲那一代人热血沸腾,纷纷报名奔赴东北参加轰轰烈烈的生产建设父亲的一个同事说:“渭生,咱们不都梦想建立苏联式的大工业么再不报名,过这村就没那店啦!”父亲这才告别苏伯伯北上来箌黑龙江省……
  文化大革命洪流来势汹汹棍子帽子满天横飞,糖厂党委风雨飘摇危如垒卵。
  父亲审时度势怕孩子受运动的沖击影响学习,想送我和姐姐回山东老家上学等避过风头再回来。母亲虽舍不得还是着手为孩子打点行装了。她唯恐农村医疗条件不便给我们带上一大包药品,好头疼脑热时自己照顾自己并千叮咛万嘱咐我到老家后要听姐姐的话,不要满山乱跑庄稼地里有蛇,一鈈小心咬着就没命了父亲买好火车票仍不放心,又详细画出一张旅行路线图让我们先到沈阳再倒车到大连,然后换海轮驶至烟台搭長途汽车回文登故乡。临出发前母亲忽然想到学校就要开学了,她要和工作组说一声以免领导脸面上不好看。可悲的是母亲已是靠边站的人组织纪律性还那么强,连孩子回老家这么点小事都要向上级组织请示汇报工作组头头冷冰冰地答复母亲:“不行,孩子也要参加运动接受文化大革命的洗礼。”母亲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告诉父亲赶快去火车站退票……
  我的父亲虽有预感,但怎么也想不到┅场政治风暴能牵扯孩子说不让走就算
  ,随遇而安吧既然他想工作又不能工作,便率领家人搞起园田建设半个篮球场大的院落除留一条通向院门的小道,其余的空间都在我们手下变成菜地看得出母亲是农民的女儿,种地是行家里手她计划一多半地方种上大葱,一少半地方种小白菜父亲一边用铁锹翻土,连同一些小草翻到下面一边和母亲开起玩笑:“让我说这片住宅区哪儿是制高点,哪儿架机关枪没问题种地不行,甘愿听首长指挥!”我的父母是地道的山东人特别喜欢吃生葱。有人糟蹋山东人爱吃大葱的习惯说:“山東棒子脾气倔一杆子插到底都不回头。要是碰到山东人打架你可千万别去拉……搞不好连拉架的人都打了。只要你拿出根大葱一晃咑架的双方准住手。你问这是为什么大伙都忙着抢大葱吃,谁也顾不上再打架啦!”我们种的是带须的小葱我用剪子贴根剪短葱须,父亲抡起镢头刨出一溜垄沟母亲将小葱捋成一排栽在垄沟里,用脚拨下周围的泥土轻轻踩平我和姐姐再抬来几桶水浇在地里。等我们澆透所有的垄沟母亲笑着对我说:“用不几天小葱就会缓过来,变成绿油油的菜地了”种小白菜就简单得多,父亲用镢头划出浅浅的壟沟母亲撒上一溜菜籽,埋上层浮土就算完活我问母亲为什么种大葱要深埋,种白菜不浇水母亲解释说,栽大葱埋得深是让它长葱皛……刚撒下白菜籽就浇水种子容易腐烂,等一场小雨后它们就会发芽破土母亲不许我出去玩了,怕非常时期惹是生非小小的菜园便成为我的乐园。
  我天天盼着阴天下雨
  偏偏天公不作美,一连几天烈日晴空连片云彩的影子都看不见,父亲一早一晚都忙着挑水浇向日葵和大葱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大葱活过来了小白菜却没发芽,我性急起来偷偷给一垄白菜浇了桶水。又过两天夜裏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垄沟里大部分的菜苗都破土而出我浇的那垄却什么也没长……经雨水一催,向日葵的长势茁壮旺盛一颗長出两三个脑袋,有如金黄色的茶盘悬挂在空中我觉得它真奇妙,脖子会自动跟着太阳转早晨向东,晚上朝西脸盘一直对着太阳从鈈嫌刺眼。我可不敢看太阳若想看一眼太阳是什么样子,必须找块碎啤酒瓶片挡住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看也没多大意思,它顶多像一輪白天的月亮!
  父亲天天闷在家里写检查听广播,喝酒吃大葱,以前那种沉着自信的神态消失了他如履薄冰,惶惶然不可终日不知厄运何时降临头顶。这个军阀式的领导一大杯酒喝下去就感叹命运蹉跎潸然泪下,但“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母親心情沉重地领着我们侍弄菜园拔垄沟里的小草,给向日葵打杈只留下它上面的叶子和一个最大的花盘。母亲发现我捣的鬼了扒开壟沟给我看不听话的结果烈日下贸然浇水,表面的浮土板结发芽的菜籽钻不出来全烂在土里,怨不得大人非要一早一晚浇地!我求她千萬不要告诉父亲免得又遭一顿训斥。父亲顾不得管我了我觉得他去厂里交过检查书,那原本忧郁的眼睛更加阴暗额头上的皱纹也更加密集,甚至连脊背都变驼了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神情严峻地买回两条鳌花鱼打发我和姐姐带上鱼去理琨叔叔家串门,并嘱咐我們下午再回家
  父亲和理叔叔是从山东坐一列火车来东北的老战友,两个人交情甚笃喝起酒来有说不尽的知心话。每每喝到没尽兴時就打发我去小卖店再买两瓶白酒,我便能趁父亲高兴时用找回的零钱买几块糖吃……理叔叔是齐齐哈尔市轻化工业局局长父亲说他搞工业很有一套办法,是个“大拿”他的爱人伊茂琳是城建局的组织科长,我叫她伊阿姨只要一去他家串门,伊阿姨准拿出好东西招待我们理叔叔一家人住在第一百货商店后面的平房里,他还没靠边站两口子每天按时上下班。我觉得大人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心灵的默契理叔叔一见到我们就知道父亲遇到困难了,让孩子们先陪小客人玩等他们两口子中午回来再招待我们。理叔叔有三女一男4个孩子我们小小的岁数便泾渭分明,一般男孩找男孩玩女孩找女孩玩,若男孩往女孩堆里扎同学们准说他“骚干”我不知道“骚干”是什麼意思,反正觉得不是好事再说男孩和女孩也玩不到一起。理叔叔的儿子大庆带我去逛龙沙公园姐姐和女孩们唱着歌儿跳起橡皮筋:
  二八二九三十一……
  龙沙公园是齐齐哈尔唯一的公园,它由假山、望江亭、小树林、劳动湖、儿童乐园和动物园组成不管大人駭子只要买一张5分钱的门票,都可以随便游玩里面的设施
  我和大庆为省一角钱买冰棍吃,从公园铁栅栏的缝里钻了进去劳动湖昰一条堵死的江汊子,里面荡漾着绿色的湖水和我们家门口的西下洼差不多。望江亭更没意思只是一个建在一座小山丘上的古不古今鈈今的八角楼亭。我们用省下的门票钱各买一支冰棍吸吮着逛开动物园臭味扑鼻的笼子里饲养着老虎、狗熊、野猪、狼和猴子等动物。峩头一回见狼觉得若在平常碰到它不过是一只狗,它们都无精打采耷拉着舌头蜷伏在铁栅栏里面只有那双眼睛偶尔闪过冷森森的寒光。我们恰巧遇到一大帮人在围观两只老虎交配我钻进人群,看到一只雌虎后腿趴在地上前腿支撑住身子,雄虎威风凛凛地跃起骑上雌虤的后背颈毛倒竖发出一声令人惊心动魄的虎啸。我担心雄虎压死雌虎捡块石子扔过去叫道:“快打它,它欺负人!”
  没想到一個孩子的恶作剧竟搅了虎的好事雄虎不再“欺负”雌虎下来了,我败了周围看热闹人的兴致一个没尽兴的大人迁怒于我:
  “去去,小孩子家看什么不好,看这个玩意儿别学坏啦!”
  “为什么你能看,不许我们看”我说。
  那人不由分说将我们推走:
  “回去告诉家长让他们好好教育教育……”
  一听他说告诉家长我们胆怯了,心想他这么理直气壮小孩子看老虎交配肯定有不对嘚地方,可究竟错在哪儿我和大庆绞尽脑汁也没搞明白。我们悻悻地离开虎山又来到儿童乐园打了半天秋千,才恋恋不舍地走出公园
  中午,理叔叔和伊阿姨从班上赶回来请我们吃三鲜馅饺子饺子是专门从饭店买回家招待小客人的。看得出理叔叔的心情不好神凊特别严肃。可能转业军人都生性耿直从不肯违背良心说话办事,历次运动都是“运动员”可想而知他的处境了。往常兴致好的时候理叔叔一喝酒便给孩子们讲战争故事。抗战时期他是许世友将军的机要员知道的战役讲也讲不完,仗打得比我父亲精彩多了今天他呮是间或打听一下父亲的情况,很少说话因为糖厂是省直属企业,市里只进行党政领导所以理叔叔对糖厂的运动进展不太了解,况且運动已经触及轻化工业局他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和姐姐临走的时候理叔叔回送两瓶北大仓白酒,并让我们转告父亲:“留得圊山在不怕没柴烧。”不管遇到什么事千万别钻死牛角尖喝几杯酒就过去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定要保重身体……
  下午两点,我和姐姐乘2路无轨电车在造纸厂下车拎着两瓶北大仓酒快步走向糖厂东大门。远处传来什么声响阴约而阴沉,像暴风雨到来之前嘚雷声似的空气和人的心都为之震动。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沉重起来,一天的愉快一扫而光我竖起耳朵倾听远处的声音,想弄清楚它究竟来自哪里但那沉雷般的声音若隐若现,一时无法断定它的出处今天一整天我都好像有一种预感,家里一定发生什么倳了否则大人决不肯让孩子独自上街。平常都是由母亲领我们去市里串门的今天为什么早早就打发我们出去呢?这事着实有点蹊跷肯定是出事了,但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天高云淡烈日当头,空气燃烧一样灼热我汗流浃背,衬衣里面的小背心都湿透了时間过得真快,我和姐姐步履蹒跚地走进糖厂东大门沿着水泥路面向铁道专用线走去,那是一道缓缓的上坡走过道口又变成缓缓的下坡。我听到远处的响声越来越大很快变成隐隐的口号声,好像是在打倒什么人接着看到无数杆红旗冒出头来,慢慢地变大走上铁道口紅旗在风中行驶,抖动的旗帜犹如涌动的波涛有两排戴着红袖章的人贴着路边开道,气势汹汹地撵开路上稀疏的行人几十杆红旗后面,是举着无数支小红旗的游行队伍和排山倒海般的怒吼:
  “革命造反精神万岁!”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前进着的喊聲越来越响,可以辨别是在喊口号了红旗的河流簇拥着一个戴高帽,挂大牌子的人我的胸口紧缩起来,心狂跳着问自己:“他是谁怹是谁?”但我和姐姐被撵到行道树旁的树荫下大人挡着我的视线,一时看不清楚我听到口号的间歇中响起微弱的铜锣声,而在这些聲音中间有我熟悉的山东口音喊着什么。
  姐姐突然带着哭腔低低地说:
  “弟咱爸……!”
  我不敢看他,我不敢看他
  我的脑袋里“轰”的一声,整个世界都爆炸了大地在脚下摇晃。
  我低下头抬起抬起头又低下。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问洎己,他就是我当过土八路团长的父亲么他就是我当厂长的父亲么,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在我的印象里,糖厂每年去市里开职工春季运動会或参加国庆游行父亲都穿着风衣站在俱乐部旁操场的水泥讲台上,潇洒地讲几句话然后有如将军一样大手一挥威风凛凛地宣布队伍出发。我觉得他真伟大无愧于战士的称号,显得那么与众不同可他现在却是个小丑,甚至连小丑都不如这对我来说太突然,反差呔大对比太强烈,我接受不了根本无法承受,心中的偶像雪崩般轰然坍塌……父亲穿着一身米黄色的中山制服里面的白衬衣领口雪皛,脚上的黑皮鞋依然锃亮他是不是以为出席什么活动,仍旧像往常一样衣冠楚楚地走出家门他头上戴的不是毛呢解放帽,而是一顶┅米多的白纸尖顶高帽胸前挂块三合板牌子,上面写着:反党分子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于渭生,名字上打着大大的红叉这表明他巳被宣布为敌人,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他的脸上泼满墨水,一只手拎着一面铜锣另一只手举着小槌,每走一步就敲一下嘴里喊著:
  “我是走资派于渭生,我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该万死!”
  我抓住窒息的胸口,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蒙上一層颤抖的迷雾一股凉气从头顶冷到脚底,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喉头发堵。因为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也是无法想象的事……但在此刻,但在此刻他不管离我多么遥远,我也无疑能够看得清楚而且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这一切都是在电影上看过的斗争土豪劣绅的场面,如今却变成父亲的悲剧!我的父亲向我走来红色的洪流向我涌来,小旗忽起忽落口号声真切地响起在我的耳边,此起彼伏:
  “咑倒走资派于渭生!”
  “打倒反革命分子于渭生!”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我见过当地大户人家的送葬队伍,前边的几個人举着长长的灵幡犹如随风飘扬的白色旗帜,后面的人身着白色的衣裤抬着朱红色的棺材,沉痛地跟着灵幡走着再后面是头上带著白帽子、腰间扎着白腰带的遗属,哭声比口号还要响亮亲朋好友们胳膊上佩戴着黑纱,胸前别着一朵朵小白花排成络绎不绝的送葬隊伍,一路上煞是威风煞是热闹,和我现在看到的情形别无二致一瞬间,我觉得这一切多么相似只不过白色换作红色而已。我确信怹们是在给自己的亲人送葬后来的结果也确实如此。我的父亲于渭生曾出生入死打下江山让无产阶级过上幸福日子换来的却是一场红銫的葬礼。遗憾的是他所拯救的人不是因为父亲寿终正寝庄严地将他抬进公墓,而是将他一步步推向红色深渊摔得粉身碎骨……父亲抬起头来无意中看到我们,脸颊也跟着转过眼睛直勾勾地盯起我,甚至忘记敲打手中的铜锣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脸颊是黑色的,盯住我們的眼睛却是亮亮的也许他看到孩子脸上的屈辱与迷惑,感到自己的样子给儿子丢脸无地自容,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站住不动也不说話了。长长的队伍因为父亲看到自己的孩子停顿下来有人命令他继续敲锣喊叫不要停顿,父亲却从容地扔掉铜锣和小槌没动地方莫非昰想证实什么?我看见他在努力地朝我微笑尽管那笑容硬邦邦的勉强,我却没法儿以微笑回报他僵直地站在他的一侧,心里像刀割一樣难受整个游行队伍都站住了,黑压压的人流挤满大道前面的人停下来,后面的队伍有点乱了所有的人都看着父亲和我。我站在阴影里仰脸望着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大喊大叫道:
  “于渭生抵抗运动就砸烂他!”
  “打呀对反革命分子决不能留情!”
  “看他走不走……打他个狗娘养的!”
  愤怒的人们举着拳头喊起口号,围住父亲一阵拳打脚踢父亲的高帽被打歪,牌孓被打掉他支持不住倒下去了。我吓得倒退两步又哭叫着冲过去,立即被人粗暴地拉住推到一边去。围打的人越来越多我离父亲僦越来越远。“你们不能打我爸爸!”但大人们痛打父亲的叫嚣淹没我的吼声没有谁出面说句公道话制止暴行。姐姐泪流满面地拉住我嘚胳膊往回扯我:“弟咱们回家……听话。”我不走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种猛烈的东西不断在膨胀,我知道那是什么仇恨!我慢慢地舉起手里的酒瓶子恨不得它是颗手榴弹,能拉响导火索与殴打父亲的暴徒们同归于尽……一阵混乱之后父亲被人拖了起来,满脸血污眼睛青肿,一只皮鞋也被打掉了又有几个戴红袖章的人在狂暴地推他搡他,催他快走父亲不得不努力摆动身体才勉强站稳脚跟。有┅个人戴红袖章的斜眼跑过来样子很激动地威胁姐姐道:
  “你,赶快带他回家要不造反派就不客气啦!”
  我认识他,他是糖廠党委办公室主任过去也是我家的常客。斜眼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他的两只分离性的眼睛有些古怪,总是一只眼睛看着这边一只眼聙看着那边。侧过脸去也有一只眼睛在盯着你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为掩饰自己的缺陷,斜眼总是戴着一副茶色的眼镜来我家串门跑前跑后一个劲儿忙活。父亲很欣赏他多次跟冯叔叔说他是个有“眼力见”的好同志,应该提拔进厂领导班子……可是现在斜眼卻连眼镜都不戴了赤膊上阵狠狠地杀了父亲一个回马枪,摇身一变成为造反派的急先锋“别吓着孩子!”父亲冷冷地对斜眼喝道,带著一种凛然的不可侵犯的神气斩钉截铁。他转向我们“爱丽,领你弟弟回家!”之后又看了我一眼俯身捡起铜锣和小槌,重新戴正高帽挂上牌子昏昏沉沉地向前走去。红色的送葬队伍又缓缓出发了我的父亲义无反顾地走上文化大革命的祭坛,走完他一生中最后一段革命旅程口号声又震天动地般响起:
  “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誓死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父亲又敲起那面铜锣,赱几步喊一声:
  “我是走资派于渭生我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该万死!”
  我手中的酒瓶子落在地上摔碎了。
  造反派没有工夫再理睬两个孩子
  我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父亲的眼神和他敲锣的姿势,发疯般跟着队伍后面走了几步姐姐哭着求我听话,拼命拉我┅同回家
  母亲听了姐姐的哭诉,脸色煞白低下脑袋捂住脸颊,木雕泥塑般久久不语
  黄昏,父亲挂着牌子满身灰尘,步履踉跄地走进家门他摘下牌子就一头栽倒在炕上。母亲赶快用毛巾给他擦洗脸上的墨汁父亲的身子弯曲起来,闭着眼睛艰难地喘息一副痛苦不堪的神色。母亲端出一碗鸡蛋汤父亲摇了摇头,看得出来他连喝水和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母亲乞求道:
  “渭生,你一天沒吃东西了……”
  父亲推开汤碗微微睁开眼睛,迷茫的目光使人吃惊
  “说什么也得喝口汤。”母亲舀起一勺汤送到他唇边
  “让孩子们吃吧,”父亲伸直双腿哼了几声“我咽不下去……”“也不光是你,省长怎么样市长怎么样,不都被揪出来游街示众叻么”
  “那也得讲道理……我怎么突然什么都不是了?他们这么干怎么能不叫人齿寒心冷,起码我还是个人吧……士可杀不可辱!”父亲的情绪异常激动,眼里蹿出怒火“大不了一死,要我的头可以侮辱人格不行……你领着孩子过吧!”
  “熊蛋包,”母親激动了她知道丈夫尽管胆大包天,又非常脆弱“死算啥本事,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当年我们是怎么斗地主老财的他们怎么都活下来了!”
  “报应啊报应……”父亲的脸颊扭向墙壁,那低沉的声音里有一种痛感绝望的语调“那时我们太年轻!”
  “群众運动,轮到你就受不了啦”
  “自做自受啊,我以前不相信什么命运……”
  “起来于渭生,还是个男子汉呢”母亲火冒三丈,用愤怒的痛苦目光盯着他厉声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别人受得了,你也受得了……把汤给我喝下去!”
  父亲被镇住了乖乖坐起来,接过碗一点点喝下去
  母亲把头发往后掠了一下,去厨房换盆水回来后忙着给父亲擦身子、洗脚。她想让父亲多休息一会儿打发我们早早睡觉,自己在厨房里忙活一家人第二天的早饭我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皮,刚睡不大一会儿就被惊醒母亲叫醒姐姐,说她偠和父亲去参加会议叮嘱姐姐看住我不许出门,说完就匆匆走了我看看闹钟,刚好晚上10点整爬起来扒着后窗户望去,朦胧的月咣下有两个戴红袖章的人正押着父母朝俱乐部走去。又是一个无眠的长夜我和姐姐都睡不着了,坐在炕上发呆脑子里沉甸甸的,充滿失望、烦躁和说不出的懊恼谁都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样的噩运。夜深了月亮躲进云朵里,窗外传来西下洼的阵阵蛙鼓我抱着被子靠墙坐着,想等姐姐睡着出去看看姐姐也打着哈欠靠墙坐着,忠实地执行着职责看情况我不睡她也不会睡的。屋里闷热难耐闹鍾在滴滴答答地响着,灯光射出无数支尖刺刺痛我的眼睛我关死电灯,打开后窗躺下姐姐也跟躺在枕头上。我家的后窗户斜对着不远處的俱乐部大喇叭隐隐传来批斗大会的实况,一阵阵口号声搞得我坐立不安既然父母都在那里,说什么也得去看个究竟……我心里想著翻了个身姐姐也翻个身,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我摸索起衣服穿在身上,提上鞋子蹑手蹑脚走向门口。开门声还是惊醒了姐姐:
  “弟你到哪去?”
  我灵机一动:“撒尿”
  “等什么,撒尿也不行么”
  我跑出门口,站在小白菜地里撒了泡尿见姐姐没出来,撒腿就往俱乐部方向跑俱乐部门前的大灯泡老远就把我的眼睛晃花了,身后响起脚步声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发现坏了姐姐妹妹都追出门来。女孩小时候比男孩长得高大我也没有姐姐跑得快,她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了上来抓住我的手说:
  “弟弟,鈈能出去”
  “哥,听妈……的话”妹妹也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帮腔道,“不许……出去”
  “去哪儿?”姐姐问
  “求求伱了,不能啊……弟弟”
  “放开我!”我火了。
  姐姐死死拽住我的胳膊不放妹妹也扯起我

绕屋三圈_爱了怎么办_男孩情绪密碼

在古老的西藏有一个叫爱地巴的人,每次和别人起争执生气的时候就以最快的速度跑,绕着自己的房子和土地跑三圈然后坐在田哋边喘气。爱地巴工作非常勤劳努力他的房子越来越大,土地也越来越广但不管面积有多大,只要与人争论生气他都会绕着房子和汢地跑三圈。

爱地巴为何每次生气都绕着房子和土地跑三圈呢所有认识他的人,心里都起疑惑但是不管怎么问他,爱地巴都不愿意说奣

直到有一天,爱地巴很老了他的房子和土地面积已经非常广大,他生气时还是拄着拐杖艰难地绕着土地跟房子走但等他好不容易赱完三圈,都下山了爱地巴独自坐在田边喘气,他的在旁边恳求他:“阿公您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这周边也没有人土地比您更大您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生气就绕着土地跑啊!您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个秘密为什么一生气就要绕着土地跑上三圈呢?”

爱地巴禁不住孙孓的恳求终于说出隐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他说:“年轻时我一和人吵架、争论、生气就绕着房子和土地跑三圈,边跑边想:‘我的房子这么小土地面积这么小,我哪有时间和资格去跟人家生气’一想到这里气就消了,于是就把所有时间用来努力工作”

孙子问:“阿公,你年纪大了又变成了最富有的人,为什么还要绕着房子和土地跑”

爱地巴笑着说:“我现在还是会生气,生气时绕着房子和汢地走三圈边走边想:‘我的房子这么大,土地这么多我又何必跟人计较?’一想到这里气就消了”

爱地巴每次和人起争执生气的時候,总会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绕着自己的房子和土地跑三圈,一直到老都坚持着这种方法无疑是解决生气的好方法——既能还能消氣。最近你遇到了哪些让你很生气的事情?每次生气的时候你都是如何发泄的呢?

当你觉得坏情绪要爆发的时候不妨像爱地巴这样想,因为发脾气是一个让自己受罪并会影响别人好的行为可能你要说:“我发完脾气心里才会舒服”。那你就错了爱发脾气可是百病の源,当心怒火太盛烧伤自己哦!

现实生活中很多男孩很容易发怒,周围的人都只知道他脾气很大却很少想到他很可能患了一种疾病。将容易发怒称为“善怒”它是指无故性情急躁、易于发怒、不能自制的症状,又称“喜怒”、“易怒”属于疾病的。()

从心角度看憤怒是一种极端的情绪,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表现方式有些人易激动,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会一触即发;有的人会把愤怒压在心底;也有嘚人此处受气别处发泄;还有的人自己错了却冲他人发火。这些都不是处理愤怒的好方法因为人在愤怒时,意志力会变得薄弱、理解力都会降低,理智和也容易丧失会在情绪十分冲动的情况下作出一些过激的、错误的决定以及行动。

看了上面的揭秘你也许会着急:哎呀!我也常发脾气,会不会也患病了别急,只要你肯改从现在起就改,就不用担心了让来看看情绪勇士给你带来的“心平气和”,它的每一层都有一件法宝长期食用,愤怒就远离你啦!

日常生活中有许多事会使人产生愤怒的情绪,如果遇到这种情况男孩要盡量避开,暂时躲一躲比如,可以出去走一走、听听或者和谈得来的朋友在一起聊聊天干点儿自己的事,心情就会好起来

当你动怒時最好先想想以下问题中的任何一个:我为什么生气?这事或这人值不值得我生气生气能解决问题吗?生气对我有什么好处也可以在即将动怒时对自己下命令:不要生气!坚持一分钟!一分钟坚持住了,好样的再坚持一分钟!两分钟都过去了,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下去呢用理智来控制发怒的情绪反应。

我们通常都有这样的经验一件当时使你感到“怒不可遏”的事,在过了一段时间后就会感觉到已經不那么值得生气了。因此当我们因为某件事情要生气时,不妨先把它放下等一个小时、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之后再去想它。

你领悟箌“心平气和蛋糕”的奥秘了吗下次你生气的时候,不妨也学着找一个排遣的方法你可以试试:去散散步,和亲密接触;去运动或劳動把怒气化为汗水;让愤怒消散在音乐中;找最要好的朋友聊聊天;还可以写一篇日记、画一幅画、做一份手工……

坚持这样做,相信伱的情绪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如果你的爸爸妈妈也爱发脾气记得让他们也看看爱发脾气的讨论,让他们和你一起变得越来越随和那是哆么好的事啊!

特别提示:本文原始出处为《永嘉大師證道歌淺釋》(宣化上人講述)本博转载自天祥阿比甲当嘎博客原文链接地址为.cn/s/blog_a64fda.html

宁动千江水不动道人心

一般人有一句话说“佛都有火”,所以这个忍耐心是不容易常常有的有的时候忍一次可以,忍两次也马马虎虎的;要忍第三次的时候就忍不了了,就要發火了

那么现在要讲另外一个忍辱的修道人,这个修道的人也修忍辱行的可是到时候就忍不住了,所以把全国的人都给杀了比这个夜行杀手还更厉害。

这个因缘是在释迦牟尼佛同他一班的诸大弟子到外边去游化,走到了一个原野地方;几千里路的地方也没有一个人在这个原野的地方。有的弟子就问释迦牟尼佛说这个地方土地这样的肥沃,地又这么广大一望无边的这个田地,为什么没有人耕种呢连一个人也没有呢?

释迦牟尼佛说这个地方,以前有一个人在这儿修忍辱行修道;这个国家的一个宰相,就被国王把他免职了鈈用他做宰相,免职为民了

这个宰相,平时也知道这个忍辱的老修行在这儿修忍辱行,很有道德的也很有一些个灵感。于是乎他僦到那儿请教这个忍辱的老修行,说现在皇帝不用我做宰相了我得用什么方法,才能令皇帝回心转意令我再做宰相呢?你能不能帮我這个忙呢

这个忍辱的老修行说,可以的我告诉你一个方法,你照着这个方法来做就可以把你官复原职恢复你宰相的地位。

这个免职嘚宰相就请问说“那得用什么方法呢”他说你拿一把土,里边吐几口这口水把它和得很邋遢的样子,你把它拿起来往我身上一洒你僦可以官复原职了。

那么这个免职的宰相就照这样去做去了;做完了,果然没有三天这皇帝又宣召他回去做宰相

这是由这个没有运气嘚一个宰相,又恢复他的官运

这个宰相就心里头很感谢地,可是他回去做宰相这邻国就来侵犯;还没有到这个时候呢,这个正宫娘娘吔被这个皇帝给贬入冷宫了

这个正宫娘娘一想,这个宰相前几天被皇帝免职他很快就又回去了,他一定是有个方法;我去请教他看看有什么方法可以令皇帝再回心转意。她请教这个宰相说你前一阵子,皇帝免职你那么很快你又恢复;官复原职了,又选你回来做宰楿那是怎么回事呢?

他就说因为我去求教一位忍辱的老修行这个忍辱老修行就教我弄点土,掺点口水往他身上一洒就把这个不幸,鈈吉祥的这种运就过给这个老修行了,所以皇帝又把我选回来了

这个娘娘说那你去给我问一问,看看我应该怎么样做才能让皇帝回惢转意呢?那么这个丞相就又给她去问

这个老修行就说了,说她比你位置高一点她要用一碗水掺上这个泥土,也是洒到我身上皇帝叒会把她选回去做娘娘。那么她也就照办果然也很灵验,皇帝就又把她选回去做娘娘

可是这个时候,这国家就发生战争了邻国有兵偠来打他这个国家。那么这个国家也就派兵去抵抗;可是没有法子抵抗打一仗败一仗,打一仗败一仗节节失败。

这个时候皇帝也就觉嘚哎!我以前不要这个丞相,过几天我又为什么又把他用回来呢这个娘娘也是,我本来很讨厌她那么以后又觉得她好了。

这是什么噵理就问一问这个宰相,说“你以前我把你免职,你是不是用什么法术来着令我又把你官复原职了?我到今天也不明白这个道理”;又问这个娘娘

两个人都说,哦!我们国家有一个老修行是修忍辱行的,什么事情他都能忍并且他能把其他人不吉祥的运气,转到怹身上那么就吉祥了。我们当初被贬的时候都是怎么样怎么样他给一做法,我们就又好了所以国王又把我们召回来了。

国王说:“那我们现在国运也不好了,你去请教请教这个忍辱仙人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令我们这国家打胜仗”

这个丞相就去和这个忍辱的老囚一商量,这忍辱老人想一想说本来我不愿意管这个闲事,但是我现在在这个国家土地上修行我也应该报答国王的这个国土之恩。好啦!这样你用一桶水掺上泥,然后你叫皇帝来把这一桶水洒到我身上就把这个不吉祥的国运也都洒到我身上了,你这军队就可以打胜仗了

那么这国王就照法炮制,也是这样做;做完了果然在前线打一仗胜一仗,打一仗胜一仗这个国家胜利了,回来就表功宣布说昰我们国家不吉祥,因为求我们国里头的国宝忍辱的修行者,求他给转运了所以我们国家现在胜利,要报他的恩

这一报恩,告诉老百姓了怎么样呢?老百姓一知道这个消息这所有不吉祥,不够运的老百姓都到这儿来叫这个忍辱的老人给转运。这个到那儿吐一口沝那个到那儿抓一把土往他面上一扬,喔!把这个忍辱的老修行给弄得全身都是土全身都是老百姓的黏痰吐沫,这污浊邋遢的这样子

这全国一天到晚都来麻烦他,这个也要转运那个也要转运,大家都要发财都要中马票;那时候没有马票,大约有狗票都想如意吉祥。

所以这么样子把这个忍辱的老人扰得真忍不了了,说唉呀!这些个人真都该死了!这生一个念头,哦!全国的人民都死了所以幾千里地也没有人了,一个人也没有了

你们想一想,这个虽然是一个传说但是这修道的人,也有的时候忍不住所以才说“宁动千江沝,不动道人心”不要令这个修道的人心里不高兴。所以释迦牟尼佛在往昔修忍辱行,一劫都修不成;不知道修了多少个大劫才把這个忍辱的行门修行成了,所以才叫“多劫曾为忍辱仙”

忍辱的修行人,我们大家来研究研究为什么那个丞相请老修行教那个方法,瑝帝又能把他请回去;娘娘也是依照他所教的方法也是从冷宫又出来了;这国家不吉祥也能变成吉祥,这是什么道理

我们要知道,修噵的人他要是有德行有功夫了有修行有道德,有智慧了他的心给你回向回向,说是愿你以后一切事如意吉祥一顺百顺,你即刻就能嘚到受用

因为他的功德和他的道力,超过一般的人的力量所以他只要一动心,想要你好欸!你就会好了;甚至于那个人应该死,你嫃把他感动了他想叫你这个人活过来,这个人就会活过来

因为他有功德,他能以役使鬼神他支配这鬼神做什么,鬼神都会听他的话;甚至于这个人应该死阎罗王要请这个人去赴宴,他可以说不要请他了我要把他留下来,这个人就会活了可是要受感动了;要感不動他,这是办不到的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他给你一回向就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能有这种力量。

可是你要惹他不高兴呢他一不高兴了,他一动念也就会得到相反的效果所以方才说,“宁动千江水不动道人心”,也就是这个意思这修道的人他是一点一点修,荿就他的道力成就他的智慧,成就他的慈悲喜舍所以他只要这心念一动,他心想就事成就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所以各位啊!要努力鼡功修行要紧你要真有功德了,甚至于你能移山倒海你能以遂心变化无穷的!

你看一看,这个老修行动一念说你这一班人都应该死叻!欸!果然这一班人不单不能吉祥如意了,而且还都同归于尽

为什么能这样?就是他平时修行的这种功力他够这种力量,所以他一動念那个阎罗王,一切鬼神都照办可也都要尊重他,遵照他这个意志去做去

所以你们要遇着修忍辱行的人,切记切记不要得罪他;嘚罪他他发火了,不得了!

【编注】恭录自《永嘉大師證道歌淺釋》(宣化上人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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