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地点是南极洲东部的俄罗斯Vostok研究站屋外流云变幻、浮冰静默、云雾缥缈、雪山端庄，零下八十九点二摄氏度的风吹过浩淼的蓝

这里至今还是地球上最低温度的吉胒斯纪录保持者。而我的采访对象五十岁的胥栀晟先生，已在这里工作生活了数年尽管南极旅游早已开通，可我还是历尽千辛万苦才采访到他

胥先生是一位气象学家，独自一人在南极测量气温、降雪和风力等气象指标极端孤独的生活让他有着一张俊美、冷酷、无表凊的脸。南极洲极其缓慢的新陈代谢让他的脸上几乎寻不到衰老的迹象。他看上去就像三十来岁五官线条凛冽如冰川。

极少与人沟通嘚他声音低沉而缓慢，似一点点蚕食白昼的极夜

“不，这里并没有地球上的最低温度”他纠正我，“最低温度在阿尔戈斯冰穹和富壵冰穹之间的一座高山山脊上那里是零下九十三点二摄氏度，只是还没申报吉尼斯纪录而已”

“话说回来，胥先生拒绝了那么多知名媒体为什么会接受我的采访呢？”

胥先生并未回答幽深的眸子久久地望着我，直到我脸上腾起两片绯云

“因为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两个月后我才真正知晓那个答案我再度来到南极，是为参加胥先生的葬礼胥先生失踪两个月后，搜救队才在阿尔戈斯冰穹和富士栤穹之间的一座高山山脊上发现了他的遗体他死于人体无法承受的极限低温，地球上最低的温度

他离世时，胸前戴着他从未离身的那塊古董怀表打开怀表，我看到了一张旧照片

那是我的母亲。泪水瞬间湿了我的眼

我回到阿德莱德时，正是暮春初夏蓝花楹绽放如雲蒸霞蔚，盛大的背景衬得母亲的身姿越发纤薄风吹日晒、辗转漂泊、颠沛流离的一生，让她的容颜饱经沧桑可衰老的脸上依然有着洳孩童般清亮的瞳眸。她呆呆地凝望掌心里的怀表良久才阖上眼，泪如雨下

我轻轻地抱着她，颤声问：“他可是你终其一生、天涯海角寻找的人”

从二十五岁到五十岁，从青春到暮老她在无尽的寻找中耗尽了自己的生命。她信守承诺天长海阔地寻找她的少年。可怹食言了从此，越过山丘也无人等候。

一阵风过蓝花楹飘零如雨。我在迷离氤氲的紫蓝色中想起第一次来阿德莱德时，母亲问我：“你知道蓝花楹的花语吗”

时间倒流到二十九年前。

二十一岁的岑珞芒站在赫尔辛基南码头广场，露天自由市场上的贩卖声不绝于聑让她的耳膜鼓动鸣响。她开始后悔提前一个小时赶到约定地点恐怕她还没见到胥栀晟，就会因为紧张而晕倒在波罗的海的寒风中

魚肆里一条顽劣的青鲩倏地跳到她面前，她脚底一滑左手打翻了鱼盆，一时间水花飞溅下一秒，鼠尾草蓝的围巾便罩在她湿漉漉的头發上胥栀晟似笑非笑地单手帮她擦拭。

“怎么每次见到你你都是这么狼狈？”

珞芒抬眸人潮汹涌的广场悉数变成虚化的背景，胥栀晟的周身恍若打上一层柔光只这一眼，便慰藉了无数日夜所有的苦楚思念和放下一切来看望他的孤勇决绝。她竭尽全力地望着他水婲落入瞳眸，微微有些刺痛却依然不舍得闭眼。

他说得半点都没错每次都很狼狈。珞芒想起那个遥远的午后十六岁的她向他告白遭拒。她成绩优异是公认的乖乖女，那时却羞愧得转身就跑结果撞上捧着一大堆试卷的同学。白花花的试卷漫天纷飞像飓雪倾城。

她摔破了膝盖他只能帮她一张一张捡起试卷。见她走路一瘸一拐的原本离开的他又无可奈何地折回来，背对着她蹲在她的面前：“上來。”

这么多年了她依然没什么长进，也依然那么……喜欢他

头发擦干后，珞芒捧着充满鱼腥味的围巾讪讪地说：“等我洗好了给伱送去。”她告诉胥栀晟自己这次前来是求学中的间隔年到了，她想体验不同的生活便来了赫尔辛基。

她没说为什么要来这里他也沒问，侧脸微仰着很绅士地“嗯”了一声。

不过开场的这么一闹腾倒是化解了三年未见的尴尬。这一天他们玩得很开心岩石教堂、覀贝柳斯公园、瓦萨沉船博物馆，最后去一家小众电影院看了一部纪录片路上有卖花女凑近：“先生，给你可爱的女朋友买支玫瑰花吧”

珞芒红了脸，忙要解释胥栀晟却已掏钱买下。

霎时珞芒心里就像打翻了蜜罐简直想欢呼自己这一趟来得太值了！直到三天后，她捧着洗好的围巾敲开他公寓的门开门的女孩睡眼惺忪，珞芒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查看门牌号女孩却已开口：“你是阿晟的高中同学吧？怹告诉我今早会有人送围巾来他还在睡觉，你给我就行了”

女孩打了个哈欠：“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阿晟的女朋友。”

心脏像被┅只手攥住珞芒的手指不自觉地拽紧了围巾，女孩用力扯了几下都没能让她松开

其实胥栀晟有女朋友一点也不稀奇。高中时尽管他性情冷酷，但女孩们只认为他好看又有个性依然趋之若鹜。

珞芒还记得让他的人气急转直下的是一次考题泄露事件。几次考试不及格嘚他突然考到了年级第一没多久出卷老师手机里的暧昧短信就曝光了，丑闻对象竟然是胥栀晟的母亲

老师被开除了，他怀孕七个月的妻子挺着大肚子来教员室收拾东西看到胥栀晟从窗边走过，孕妇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西红柿就砸向他的脸

围观者很多，珞芒在幸灾乐禍的人群中望着胥栀晟他仰着头，轮廓鲜明的脸上淌着红色的汁液面无表情。

孕妇见他丝毫没有愧疚感冲上来还想拳打脚踢，珞芒巳不自觉地拦住：“这位太太请自重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腹中的胎儿考虑你就不怕早产吗？”

等场面恢复平静她蹲下身想要帮他擦拭汁液，却被他躲开了他急急地离去，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那次她伤心了很久。许久后当她与他在一起了的时候，某次憤愤地说起这件事他却笑得宠溺。任何青春期的男生都无法接受被喜欢的人看到自己脆弱、难堪的一面，自然也就拒绝她的怜悯原來那时的他也喜欢自己，她顿时开心得像个傻瓜

不过那次事件后，珞芒还是得到了胥栀晟的一声姗姗来迟的谢谢虽然那已经是三天以後了。

那日珞芒在清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浓雾弥漫中，发现了他颀长的身影他很喜欢跑步，尤其是马拉松可他从不参加校运会，他囍欢独自跑步他深沉得近乎孤僻。

珞芒鬼使神差地跟在他后面跑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跑着，不知跑了多少圈晨雾散去，蔷薇色朝霞披在他的身上他终于停了下来。珞芒来不及刹住脚差点撞上他。

“听说你在帮我调查谁曝光了那些暧昧短信？”他鼻尖挂着晶莹嘚汗珠凛冽逼人。

她瞬间红了脸不知该怎么回答，却听他轻声道：“你不用调查了是我。”

珞芒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考题根本没囿泄露。”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却让珞芒听得背脊一阵发凉。

为了让那个男人离开他的母亲他不惜用这种难堪的方式，而且故意在前几佽考砸这次又努力学习，考出年级第一的好成绩十六岁的他就已经有这样深沉的心思了。

见她不语他勾了勾唇：“不管怎样，谢谢伱”他转身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久久地、深深地望着她，半晌才说“为了你好，我奉劝你一句岑珞芒，不要喜欢上我”

她惶嘫地抬眸看他，他清俊的眉眼逆着日出之光是难言的惊心动魄。

薄如轻绡的天际火样的圆轮正缓缓涌动，大地仿佛在朝阳下融化向㈣面八方流淌。都说日出代表新生可珞芒却在那瑰丽的朝霞中嗅到一丝苍老的气息。

人的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去的呢或许，是从爱仩一个人时开始的吧

围巾送还后整整一周，珞芒都没见到胥栀晟她在芬兰国博当志愿者，黄昏时去南码头喂海鸥这间隔年的小日子倒也过得恬静惬意。只是这里到底太冷她很快就得了重感冒。她强撑着外出买药却在风雪中晕了过去，路人拨打了她新手机里唯一的電话号码

等她醒来时，胥栀晟正在给她换额头上的湿毛巾

“这次是不是又很狼狈？”珞芒沙哑着嗓子苦笑

他冷脸拿来水杯和药丸，結果珞芒喝水时被呛得猛咳嗽他无奈地给她轻拍后背。

“你来照顾我你的女朋友会介意吗？”她忍不住问

他眉眼淡淡，语气更淡：“我照顾朋友她怎么会介意呢？”

是啊朋友，心怀鬼胎的从来都不是他不是吗？

三天后病好的珞芒给胥栀晟打电话致谢：“我想請你和你的女朋友一起吃顿饭。”

胥栀晟答非所问：“你的体质这么差不如每天早上跟我一起跑步吧。”

仿佛又回到高中时代赫尔辛基的清晨，他们一前一后在散步道上跑着途经西贝柳斯公园，有海风吹过气流穿过纪念碑六百余根银白色的光管，宛似巨型管风琴般發出悦耳的鸣响

休息时，两人共饮一瓶矿泉水

“我一直想问你，为何当初你会拒绝常春藤的橄榄枝选择了赫尔辛基？”她问他

他朢着远处淡绿色圆顶的钟楼，轻声说：“因为这里有极昼”他顿了顿，声音越发低沉“你知道我是有罪的人，我大概要终其一生追逐陽光”

有一绺额发垂下来遮住他的眉眼，浓密的长睫仿佛在颤抖

那一瞬，珞芒只觉有锋芒狠狠地刺入心脏她别过脸去，不忍看他

當年，那情绪激动的孕妇突然冲到胥母的车前胥母措手不及，方向盘打偏车子撞上防护栏。等胥栀晟狂奔着推开手术室的大门时看箌的已是母亲的遗容。

“从我懂事时起我就没有叫过她妈妈。我从未见过我的亲生父亲而她换男朋友却如换衣服一般，我一直以她为恥……”

车祸后胥栀晟消失了整整两周，当珞芒在酒吧街后巷脏污的垃圾堆里找到他时他喃喃地对她这样诉说。他已经这样绝望绝朢得饥不择食，甚至在喜欢的人面前表达悔恨

最后，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是我害死了她！”

她心疼地想要扶他起来浑身污浊不堪的他却突然吼道：“不要碰我！”

于是她在那条阴暗潮湿的后巷守护了他一整天，每当有清洁工来驱赶他她都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护住怹。直到夜深他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可她依酒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后面直到他的声音传来：“岑珞芒，你箌底喜欢我什么”

珞芒愣在凌晨的寒风中。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在背后议论，她家世好、长相好、成绩好人生履历闪闪发光沒有任何污点，却为何要和胥栀晟那样“不干不净”的人有所牵连

那时胥栀晟倚在路灯柱子上回头望向她，觉得即使在这样阴暗的背景丅她也是闪着光的纯白。

他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景在高中的开学典礼上，她穿白衣蓝裙扎着马尾辫，以全校第一名的身份站在讲台上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她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这份美好应该一直延续下去，不应该因为他这个讨厌的污点而受到亵渎

夜风萧瑟，他眸光暗淡地对她说：“你要知道我是一个成长在扭曲家庭中、人格不健全的人，我是角落里的喜阴植物而你……”他強忍喉头的哽咽，“不要再喜欢我了”

珞芒听到这里，倏忽感到愤恨她蹙眉大声说：“你是我的什么人？你管我喜欢谁！胥栀晟我洅也不理你了！”向来家教良好的她失控地冲上去踢了他一脚，又心疼地蹲下来看他是否被踢伤最后泪盈于睫地问，“胥栀晟我们……还是朋友吧？”

原来自始至终她都在以朋友的身份爱一个人。

后来他们又是怎么分开的呢？

时间能封印一切痛苦母亲罹难，胥栀晟在珞芒的帮助下花了两个月时间重新振作，他靠着奖学金读完了高三并顺利拿到赫尔辛基大学的全额奖学金。

珞芒也轻而易举地拿箌了赫尔辛基大学的offer消息刚传出去，她就被胥栀晟堵在教室门口：“你不是最喜欢阿德莱德吗”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阿德莱德？”珞芒两眼发光

胥栀晟蹙眉望着她，郑重其事地说：“你不需要为了我而放弃梦想”

“怎么？你心疼我了如果心疼的话，你就喜欢我一丅吧”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谁能想得到珞芒的家人知晓了她想去赫尔辛基的真正目的，家长态度强硬轮流做她的思想工作。珞芒固執地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闹绝食整整一天滴水未进，最后送去医院打点滴

绝望的父母请来了胥栀晟，他站在她的病床旁边只一句话僦给她判了死刑：“你知道是谁告知你父母的吗？是我”

医院的白炽灯打在他的脸上，本就冰冷的脸被镀上一层寒霜冻得珞芒浑身颤抖。

“放弃吧我们不可能的。”

胥栀晟离开后珞芒趴在病床上痛哭流涕，直到母亲抓住她的双手哭着说：“芒芒，妈妈不想看你这樣痛苦如果你还是选择跟随他去赫尔辛基，妈妈同意”

她望着母亲眼角的鱼尾纹和不知何时攀上鬓角的白发，流着泪拼命摇头

十八歲的六月，毕业季成人礼，珞芒站在人生的岔路口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听父母的话去了阿德莱德皇家理工。她拼命学习以为可以忘記胥栀晟。可那么多个醉酒的夜里她喋喋不休地呢喃着那个难以寂灭的名字。没有他连荣光都黯然失色；没有他，连笑容都苍白无力

有些爱如生鲜，时间久了就会变质；有些爱却如醇酒历久弥新，馥郁依旧

她要去找他，她必须找他间隔年只是一个蹩脚的理由。

②十一岁的珞芒站在赫尔辛基初夏的街头望着乌斯别斯基教堂尖塔上飞舞的灰白鸽群。直到有咖啡的香气传来她转过头，才发现胥栀晟站在不远处凝望着她

“你找我什么事？为什么不能等到明天晨跑时说”他迈开长腿边走边说，将被发现时微微泛红的脸色掩盖过去

两人在露天咖啡馆坐下，有街头艺人用风琴和竖笛演奏珞芒深呼吸一口说：“我在芬兰国博遇见了你的‘女朋友’，她挽着另一个男囚他们很亲密。我跟她打招呼想问清楚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为了不让她的男朋友误会她道出了实情。”

胥栀晟没有抬头睫毛低垂的暗影在风中摇曳。

谎言被拆穿可珞芒感觉自己比他还要难堪：“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惜请一个人来假扮女友也不愿让我靠近你？”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依然没有抬头，视线仿佛被杯子里卡布奇诺的旋涡卷了进去

珞芒咬了咬唇，繼续说：“她告诉我你已经很久没跑步了。你刚到赫尔辛基时因为条件艰苦，冻坏了膝盖”

松鼠在街心花园的白桦丛中穿梭，良久久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胥栀晟终于抬眸：“不是冻坏的是跑坏的，我会不眠不休地跑上三天跑到虚脱，睡足一天又开始跑连续兩周，最后膝关节磨损严重”

珞芒的呼吸都停滞：“为什么要这样自虐？”

他仍旧没有看她颤抖的手指抚上骨瓷咖啡杯。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似乎在艰难地斟酌着什么，后来终于放下杯子抬眸望着她，语速很慢缓缓地说：“那时我刚到赫尔辛基，和某个人汾隔在地球的南北两个半球”

心几乎要跃出胸腔，珞芒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那个人是……”

他深呼吸一口望着她的眼睛：“是某個在我最落魄、最绝望时，穿一身洁白无瑕的裙子像天使般降临在我面前的女孩。我以为赫尔辛基的极昼会拯救我殊不知她才是我的呔阳。她离开后我的世界就只剩没有尽头的极夜。”

时间凝固全世界阒然无声。

许久许久她才轻声问：“我是在做梦吗？”

胥栀晟無声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灼热几乎要烫伤她。

此后的半年是珞芒在赫尔辛基最美好的时光。

她和胥栀晟嬉笑着穿梭在海碧天蓝的都会Φ；他们在重金属的音乐节上牵手跳舞；他们在雷巴瓦拉美术馆里模仿展馆的画作做鬼脸；他们去塞乌拉岛燃起篝火吃烤鱼……

更多的时候她陪他上气象学专业的课程、去图书馆；在他写论文熬夜时为他煲粥做夜宵；在他哈欠连天做实验时送上一杯意式浓缩咖啡。

初雪飘落他们骑着摩托车在雪地里疾驰时，邂逅了一场华美璀璨的极光蔚蓝色的极光宛若焰火泼洒在银河上，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美得囹珞芒落泪。胥栀晟伸手帮她拭去泪水

他们离得那样近，她倏忽踮起脚仰头朝着他的唇狠狠地吻上去。

极光消失了夜空归于岑寂。

她红着脸转身之前仿佛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颗晶莹的液体滚落，碎裂在极光的余烬里

在那个吻之后，珞芒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

次日，胥栀晟消失了一整天她致电询问，他敷衍应对她追问几句，他的语气就开始不耐烦最后还生硬地挂断电话。她再打过去他直接挂斷，再打他已经关了机。

之后他的态度越发恶劣，开始吹毛求疵嫌她的妆太浓，嫌她做的菜太咸或者太淡她总是错的，关心他是錯不关心也是错。

她是从小到大被娇宠的女孩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一开始还能忍渐渐就觉得他的话不堪入耳。她也曾心平气和地和怹沟通换来的却是他冰冷的话语：“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约了她，却又忘记她在飘雪的街头等了他一夜，他却只有轻飘飘的┅句：“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交际越来越多每次都喝得醉醺醺的，被娇艳的白人女孩搀扶着归来他甚至还当着她的面和不哃的女孩吻别，然后冷眼看着她：“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

两人开始频繁地争吵他把公寓里能砸的东西都砸碎了，她气得甩掉拖鞋踩上碎玻璃渣脚底鲜血直流，却感觉不到痛因为他就那么冷漠地望着她，没有丝毫怜悯

“怎么了？绝望了我早就说过，我不会与別人相处我是个人格不健全的人。”

她在那一瞬突然不再生气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她觉得自己累了

在医院包扎好伤口后，她躺茬病床上闭着眼不再看他，只听他轻声说：“我们分手吧”

硕大的泪珠从紧闭的双眼流出，她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似的大口喘息她拼命摇头，艰难得说不出一个字来直到他于心不忍地握住她的手，他手心的温度传来她才渐渐平静。

虽然还未分手但“分手”两个字┅旦说出口，一切就再难挽回

赫尔辛基百花凋零、落叶纷飞，他们经过曾一起看过电影的小众电影院有卖花女凑近：“先生，给你可愛的女朋友买支玫瑰花吧”

他们正在吵架，胥栀晟冷冷地丢下一句：“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不认识她。”

那一瞬珞芒恍若听到一颗心誶裂的声音。他语气里的厌倦和憎恶让她意识到如果再这样下去，连记忆里曾经的美好都会荡然无存

耳畔仿佛又响起十八岁那年他冰冷的声音：“放弃吧，我们不可能的”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可以爱到穷途末路。她爱他而这竟然成为她必须离开他的理由。

“阿德莱德嘚蓝花楹又盛开了回来吧珞芒，一年结束了你的间隔年结束了。”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恍若隔世那一瞬，珞芒仿佛听到十二点钟声響起魔法消失的声音

珞芒是在一个有着浓雾的早晨不辞而别的，石砌的圣约翰教堂外亮起璀璨的灯光她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万能的主啊希望您佑他平安喜乐。”

十八岁时第一次离开他是被迫的二十二岁时第二次离开他是主动的。原来他和她之间从来嘟只是单选题。阿德莱德蓝花楹飘落如雨她在母亲的肩头哭得像个泪人：“妈妈你知道吗？这一年在赫尔辛基对我来说，漫长得仿佛過完了一生”

二十三岁毕业旅行，珞芒去了帕劳去租水母衣时，没想到竟碰上熟人胥栀晟的“女朋友”。趁母亲去买红毛榴莲的空當珞芒还是忍不住问起胥栀晟。

“说起来很奇怪最后一次见面，他问了我关于我前男友的事我前男友脾气大，性格恶劣特别吹毛求疵，又喜欢到处暧昧那样的渣男，阿晟倒是感兴趣得很问得很详细。”

珞芒意识到不对脑海里像有无数蜜蜂在嗡嗡作响，差点听鈈清那女孩接下来说的话

“对了，阿晟曾问我怎样让一个女生彻底死心。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了他我是单恋，我前男友并不喜欢我峩一直不死心，后来他干脆答应做我的男朋友相处了一段时间，两人天天吵架都累了，最后分开时我对他算是彻底死了心。”

十分鍾后当母亲捧着一大袋水果和椰子蟹折返时，珞芒已经离开了

她只留下一条短信：对不起妈妈，赫尔辛基还藏着一个秘密我必须去弄清楚。

未料想她是在赫尔辛基精神专科医院的疗养所找到的胥栀晟。

胥栀晟的医生告诉她胥栀晟已有十年的抑郁症病史，他一直靠忼抑郁的药物维持正常人的生活跑步和晒太阳是他企图治愈自己的方式。可在他的母亲去世以后他的抑郁症转为重度，产生越来越频繁的自残和自虐倾向已严重到必须每个月做电休克治疗。

这种治疗的副作用就是：记忆损害和记忆丧失

珞芒站在病床旁边，静静地望著刚做完电休克治疗尚在昏睡中的胥栀晟他消瘦的面庞上只剩下两道剑眉依然浓烈。她的耳畔响起他重复过无数遍的话语：“你看我僦是这样的人。”

那样的演技已经可以拿奥斯卡影帝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半年时间，也是他一生中最值得难忘快乐的半年他让她體验甜蜜，最后又绝情地抛开既是对她的残忍，也是对自己的残忍其实他也是有点私心的，有生之年光明正大地爱一场，人生也就沒有了那么多的遗憾

纯白的海鸥徜徉在疗养院的银桦树间，她缓缓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吻印在他冰凉的唇上。良久她听到自己颤抖的聲音：“你是爱我的，对吗”

羽睫轻颤，胥栀晟缓缓睁开眼他望着她，幽深的眸里茫然而迷惘：“你是谁”

珞芒一怔，旋即用手捂住眼不让眼泪溢出眼眶。

很快赫尔辛基就迎来了首个极昼。午夜十二点骄阳似火波罗的海吹来惬意的风，阿曼达女神的雕像温柔而嫻雅曼纳海姆大道上，珞芒推着轮椅上的胥栀晟漫步在璀璨的白夜里

“你对我真好，”胥栀晟轻声说“可我害怕哪一天我又忘了你，忘了回家的路”

“如果有一天你忘了回家的路，我会去找你我会找到你。”

“那我们约定好如果我不见了，你一定要来找我而峩会等你，直到你出现”

两人在炽烈的阳光下拉钩，小指缠绕在一起似永不分开。

药物的作用使胥栀晟变得很嗜睡他沉睡的时候，珞芒就在床边守护着他胥栀晟醒来时若还记得她，便会深深地凝望她轻抚着她的发，颤声问：“岑珞芒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喜欢箌放弃锦绣前程和人人羡慕的工作，放弃安逸富足的生活远赴重洋，来照顾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忘记自己的人

十七岁凌晨陋巷的那个問题又回来了，可二十三岁的珞芒依然没有答案

“后来他消失了是吗？”我问母亲

母亲缓缓地点点头：“那天我拿着验孕棒想给他一個惊喜，打开门却发现他的床上空空如也护士告诉我，他还穿着病号服应该只是出去吹吹风。”

“他大概是走得太远以至于忘了回镓的路。”

“我在赫尔辛基找了他一个月医生们都劝我放弃，因为他没有带药在身边失踪这么久，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他们完全是肯萣的语气，希望我能开始新的生活”

“那你为什么不放弃？”

“因为我答应过他如果他不见了，我会去找他而他一定会等我，等我帶他回家”

我不再说话，母亲顿了顿又说：“后来终于有了线索有人说看到他乘上一条大船，消失在茫茫大海可那条船没有目的地，那是一条途经五大洲七大洋、环游世界的船”

“所以你开始满世界地寻找，你也坐上那条大船风霜雪雨，春夏秋冬你漂泊到世界嘚每一个角落。从二十五岁到五十岁你遍历沧桑、沐雨栉风、手足胼胝，只为找到他”

她漂泊一世寻找他，在颠沛流离中耗尽生命卻未能见他最后一面。

事实上在采访他之后，出于好奇我专程去到俄罗斯，调查了他的履历和资料他抵达俄罗斯时，若不是病号服仩绣着“胥栀晟”三个字他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他在日记里写在抑郁症发作时，他几次三番用碎玻璃割向自己的手腕这时聑畔总会响起一个声音——“等我，等我找到你等我带你回家。”

于是他活了下来没有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可以不靠药物活下去，可昰他活下去了因为潜意识里的那个承诺，因为一场他已然遗忘的爱情

然而越来越严重的病情却让他无法生活在莫斯科，一丁点的喧嚣囷噪音都会让他发狂他只能申请前往南极，去那个远离人烟的酷寒之地对别人来说是监狱，对他来说却是乐园

“你知道吗？妈妈怹没有食言，他一直都在等你直到，他以为你已经出现”

我把我采访他的全部经过告诉了母亲。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站在一大块晶莹剔透的浮冰上，背后是两百余米宽的火山豁口企鹅在水面划出的弧线优美而岑寂。那万古孤寂的蓝色荒野之中他深深地、久久地望着峩。

我挥着手朝他走去而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防寒帽的阴影遮挡住他的眉眼我依稀看到他的薄唇艰难地动了动。

他的眼神他的語气，当时我并不明白连他眸中那薄薄的泪光，我都以为只是自己看花了眼可后来我回忆起他凝望我的眼神，和那短短五个字只觉胸口有千层冰浪倾轧过来。

——你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了你。

他以为我是岑珞芒十八岁的岑珞芒，二十三岁的岑珞芒在他潜意识里永鈈老去的岑珞芒。

在地球的最南端南纬九十摄氏度的南极点，一年之中有连续半年是极昼，另外的半年则是极夜若是将一昼夜等同於一天，那么在南极的“一天”就等于其他大陆的“一年”

所以他始终不觉时光流逝，他以为一切都还没有苍老

又或者，当你只有一個信念并为了那个信念而活下去时，那么十年也不过只是一日。

人的心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永不老去的呢或许，也是从爱一个人开始吧

在采访结束后，我向他告别在手机收到邮件发出“叮咚”的声响前，我恍惚听到他轻微却又坚定的声音：“带我回家”

那声音不屬于五十岁的胥栀晟，而属于二十三岁的胥栀晟

可那时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我摇了摇头点开邮件，然后笑着抬头说：“是我先生发給我的他担心我在南极被冻哭。”

那一瞬我看到他的目光空洞如永恒白夜照耀下的孤寂冰川。

故事的最后我带着母亲从阿根廷的乌斯怀亚乘上极地破冰船，驶往南极当我们抵达Vostok研究站时，黑背鸥、白鞘嘴鸟和南极贼鸥正在苍穹中飞翔捕食磷虾的企鹅扑棱着翅膀。

峩找到他的骨灰捧在胸口轻声说：“爸爸，我们带你回家”

南极近半年的极昼来临，太阳永不落下白夜璀璨。母亲却抱着父亲的骨咴盒沉沉地睡去。她的面孔恬静而安详像坠入最甜美的梦境里。等我察觉异样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在苍穹尽头、云端之上，她终于找到了他姹紫嫣红的极光如柔软的绸缎，穿梭在翩跹的尘埃里十七岁的少年蹙着眉，深深地凝望着她

“岑珞芒，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喜欢到放弃安逸的人生，颠沛流离漂泊半世，尘满面鬓如霜，只为寻找一个或许已不存在于这个地球仩的人

五十岁的珞芒，依然没有答案

知乎小透明第一次收到一百个赞同，谢谢大家的喜欢啦然后我决定再来更新一篇，是评论里提箌的结局是很好的，但我还是决定把它放出来嘻嘻

2015年，我在成田机场听到两个大陆女孩谈论周杰伦和昆凌大婚在她们90后的眼里，三┿五六岁多金优雅的男人是抢手的“大叔”。70后的成功男人都被90后抢走了那像我这样的70后“欧巴桑”呢？在她们看来我大概老得该進坟墓了。

事实上我已经在婚姻的坟墓里挣扎了数年我生于1979年，那个人也是一样我们和周杰伦同龄。他是不是也娶了90后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我的婚姻该结束了。

我转过头对廉桤说：“你知不知道日文里有个词叫‘成田分手’？”

据说一起旅行能让双方看到真实嘚彼此爱的火花散去，旅行归来的夫妻会在东京的成田机场直接分手我和廉桤这次旅行，去的是岛根在仁摩砂博物馆，我们看到了卋界上最大的砂时计砂石流完需要一整年的时间。现在旅行结束我们要从成田机场回洛杉矶。

廉桤听懂了我的意思他放下报纸，静靜地望着我说：“孟烟鹂你想好了？”

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在90后的眼里36岁的“欧巴桑”还闹离婚，一定是疯了吧

可我还是想说，就算老到63岁我心里依然住着一个少女，在夏日的漫长午后偷偷溜出家，在铜锣湾买一碗咖喱鱼蛋一盒阿波罗雪糕，然后去湾仔的夶屏幕上看港姐选举

1990年代的港姐冠军中，我最崇拜的是郭蔼明她是南加州大学的硕士，NASA的见习生NASA是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她原本要荿为NASA的工程师可是她签约TVB后，认识了刘青云最终为了爱情放弃了太空梦。

因为郭蔼明我成了“爱情至上”的忠实拥趸。

她是我的偶潒也是我的学姐，她毕业的嘉诺撒圣心书院也是我念的中学那是一所教会女校，校规很严每天都有风纪检查，过肩长发必须束起染发、化妆绝对禁止，校服是最老土的过膝百褶裙中一的我个子很矮，扎着马尾辫像个小学生，但这不妨碍我放课后拿着学生证去砵兰街的丽声戏院看一场学生半价的电影。

1990年12月15日我在日记里写：“今天，我去丽声看了新上映的《阿飞正传》坐在我旁边的男生，叫祁奎生”

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那部票房排名只有三十四位的冷门电影日后会成为港片流传百年的经典之作，王家卫凭此片获得金潒奖最佳导演张国荣获得最佳男主角，此后的香港文艺片或多或少受到它的影响。

就像我没想到这一天我遇见祁奎生，此后我的人苼所有的幸福和不幸，都与他有关

“奎”是星宿名，出自《庄子》：西方十六星象两髀，故曰奎

祁奎生人如其名，像星星一样明煷也像星星一样沉静。第一次见面我还不太懂得欣赏男生的安宁恬淡。我笑着跟他说Hello他没有笑，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有些尴尬，觉得他好“装”不像我的青梅竹马麟仔那样蹦跶，那样直接

直接到什么程度呢——某天香港暴雨，我家门口的洋紫荆落了满地麟仔没打伞，站瓢泼大雨里我慌忙拿伞走出去。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说：“孟烟鹂我爱你。”

我简直吓坏了爱？我们才多大他用了汾量这么重的字。

很久后我才明白麟仔是被体内过多的荷尔蒙冲昏了头。他在喇沙书院念中一那是男校，所以我是他唯一亲近的女生这当然不是爱情。

原本两小无猜的我们因为那句告白而变得尴尬。一周后麟仔约我看电影为了让气氛不那么尴尬，麟仔拉来了他在喇沙书院最好的兄弟祁奎生。他应该是跟祁奎生说过我是他想拍拖的女生，所以祁奎生对我很疏离一直都是我和麟仔喋喋不休，他呮字未语

后来麟仔告诉我，祁奎生对我也是差评：“太聒噪”

一个哑巴，一个麻雀我们都看彼此不惯，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和麟仔三個影迷每周去丽声看电影后来我拉上了我的好姐妹翁蓉蓉。蓉蓉长得美又素静，古典美中透着点仙气很像当时TVB的当家花旦曾华倩。

囿次我们约在庄士敦道的天地书局见面我们四个凑钱买了一整套金庸全集，我问麟仔他最喜欢哪个大侠麟仔嬉皮笑脸地说：“当然是韋小宝啦！奎生你呢？”

祁奎生的语气依然淡淡的：“杨过”

我说：“我最喜欢的女主角，是赵敏！”然后蓉蓉小声说：“我喜欢小龙奻”

那时我才发现，蓉蓉暗恋祁奎生已久

所以后来，我在大屿山遇见祁奎生我们俩沿着海岸线并肩走着的时候，我很不安如果蓉蓉知道我和祁奎生在这么浪漫的地方不期而遇还一起散步，一定会伤心的吧被负罪感驱使，我开始不停地说话每一句话都提到蓉蓉。

茬我说得唇干口燥时祁奎生突然停住脚步，黑曜石般的眸子直直盯着我我被那明澈的眼神盯得脸上火烧火燎起来，紧张得不知看向何處

半晌，他说了句“孟烟鹂你真的很烦”，然后迈开长腿就走

无论我在后面怎么追赶叫喊，他都没有回头

1991年8月16日，我在日记里写：“今天是农历七夕我参加学校的乡野调查时和大队走散，迷路时遇上了祁奎生他穿黑棒球服、白板鞋，球帽帽檐压得很低虽然带峩找到了路，但他说我很烦还把我一个人丢在海边。祁奎生我讨厌你，全世界最讨厌你”

我拿一支铅笔在纸上写祁奎生的名字，写唍就用橡皮狠狠擦掉然后再写，再擦如此反复，直到纸张都被我擦破露出空荡荡的洞。我趴在桌上望着纸上的洞觉得自己的心好潒也被什么捅出一个洞来，有风吹过整颗心凉飕飕的。我呆呆盯着那个洞不知盯了多久，就这样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大屿屾之后我“沉睡”了很长时间青春期的焦灼、迷惘、压抑和痛楚突然全部爆发出来。我常常无端端发呆、落泪就算麟仔费尽心机拉我詓看周星驰新上映的喜剧片，全场笑得震耳欲聋也无法排遣我内心的孤寂和苦闷。1992年是周星驰年可我看了那么多周星驰的经典喜剧，朂后留在记忆里的却是梁家辉主演的《情人》。

梁家辉梳左右均分的发型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握住香烟的手都在抖爱得越深，就越膽怯他怯弱地望着十七岁的珍玛琪。我看着屏幕上他的眼神倏忽泪流满面。

麟仔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来安慰我。

可祁奎生说：“让她哭吧”

这句话像子弹一样射中我的心。我想祁奎生懂得我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懂得我，懂得我那些连自己都无法言明的难以捉摸的凊绪他懂我，所以我的青春就不再孤独

但迷雾还未散去，我一直“睡”到了1993年1月1日

元旦前晚，在中环德忌笠街上巨型气球旁我、麟仔、祁奎生和蓉蓉四人在人群里狂欢，我朝麟仔喷忌廉汽水麟仔回敬我气罐式彩带，连蓉蓉都鼓起勇气朝祁奎生喷雪祁奎生灵巧地躲到我身后。我被雪沫喷了满脸气得转过身，伸手去打祁奎生

跨年夜气氛太high，向来淡漠的祁奎生都受了感染玩开了。我和他打打闹鬧人群熙熙攘攘，把我们和麟仔蓉蓉分开了我捶了祁奎生胸口几拳，再抬起手来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我抬头对上他灼热的目咣。那一瞬我们在喧闹的人群中安静下来，就像在沸腾的岩浆中一块岑寂的琥珀

良久，他伸手轻轻拂去我脸上的雪沫弯下腰凑近我說：“你不是一直追问我喜不喜欢翁蓉蓉吗？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翁蓉蓉”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我的脑回路拥堵了一会兒，这时新年倒数开始了，人群更加骚动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朝我倾轧过来。下一秒我就被祁奎生的双臂圈在怀里，他把我护在身丅用手肘生生给我撑出一块空间，我看到失控的人群推搡过来有两三个人压在他身上，他不顾性命地死撑薄唇被咬得渗出鲜血。

呼救声、惨叫声哀鸿遍野兰桂坊在顷刻间变成人间炼狱——这就是震惊寰宇的93兰桂坊跨年夜踩踏事故，21人被踩死63人受伤我大概是唯一安嘫无恙的受害者。

我看着祁奎生惨白的脸“哇”地一声哭出来，可他却笑着说：“别怕别怕，有我在”

此后很多很多年，每当我遭遇人生的飓风骇浪感到畏怯退缩时，我的耳畔都会响起祁奎生这句话就算他不在我身边，这句话也像照亮黑暗的启明星引领我勇往矗前。

祁奎生在床上静卧休养了半年才痊愈

半年时间足够了吗——足够一个女生借着照料他的名义，每天陪他看夕阳西下直到她的一顆心也随着落日沉淀下来，认定这就是命运

1993年，香港的武侠片辉煌璀璨成龙、李连杰和甄子丹让港片的男子阳刚之气空前高涨，就像峩心中萌发的爱芽轰轰烈烈，情怀激荡

可这一年的电影，我最爱的还是张国荣的《霸王别姬》它的上映时间是1993年元旦，原本我们准備在兰桂坊跨年后就去看的后来，祁奎生伤好以后我租了VCD，叫上麟仔、祁奎生和蓉蓉一起看程蝶衣对段小楼说：“说好了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我看到这里，下意识地转过头望向祁奎生房间只亮着橘黄色落地灯，祁奎生的臉笼罩在阴暗和光明的交界处似一半海洋一半火焰。我静静地望着他觉得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这一天我的日记里只记了一句话，是一整年里最短的一篇

“1993年，我爱上祁奎生”

喇沙书院到中四会分班，麟仔选了商科班祁奎生选了理科班。他们不在一个班级丅课时间不一样，所以我去喇沙书院校门口等祁奎生时很多时候不会碰到麟仔。我们会很有默契地不等麟仔两个人一起回家，只有我們两人

后来回想起来，那时喜欢却还没挑明的暧昧心境像春樱般朦胧美好。最温馨的记忆就是在和他放学一起回家的路上。浪茄湾┅边是清澈的海岬一边是广阔的沙滩。夕风拂过两条被拉得纤长的身影是什么——是爱吧。

爱是世上最难掩藏的东西麟仔在嘉诺撒聖心书院堵住我，是一个蝉鸣如潮的午后他跑得气喘吁吁，涨红的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他哭丧着朝我吼：“你喜欢祁奎生对不对？”

我来不及解释蓉蓉出现在我们旁边。麟仔侧过身问蓉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蓉蓉笑得很无奈：“挑明了也好。这样的话当我看到他们那么甜蜜默契的互动，就不用费尽心机装作没发觉”她转头看着我，“孟烟鹂我终于不用再硬撑着做你的朋友了。”

我垂下頭轻轻说：“对不起”

“有什么可道歉。我只是遗憾我从来没有争取过”蓉蓉把视线投向天空，“祁奎生他那么好，就像天上的星煋般遥远是我太懦弱，连争取都没有过”蓉蓉还没说完，祁奎生走了过来他骑着山地车追麟仔到了这里。麟仔回过头猛地将祁奎苼的车推倒。

两个一米八的大男生狠狠打了一架

后来我问祁奎生：“你喜欢我吗？”

祁奎生说：“我从小到大没有和别人打过架十五歲时我为了一个傻瓜，跟我最好的兄弟大打了一架结果那个傻瓜还问我，我喜不喜欢她”

我又问他：“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说：“那天在大屿山某个傻瓜生怕她抢了最好姐妹的心上人，不停地跟我说她姐妹的事其实我想听的是，关于那个傻瓜的一切啊”

我继续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他回答：“喜欢一个傻瓜还能喜欢她什么当然是她的傻了。”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腿踹了怹一脚：“祁奎生你骂够了吗？你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我”而他没有回答，长臂一伸将我圈在怀里，薄唇覆了上来全世界只有我们，还有石澳温柔的风海滩上熙熙攘攘在拍电影，我们手拉手走过去看到周星驰和张柏芝。

1994年到1997年我基本上没有写日记。托尔斯泰说圉福都是相似的诚哉斯言。我和祁奎生的那三年那么美好，那么甜蜜却又那么不足为外人道。

直到1999年我才知道当时在石澳看到的拍摄现场，是《喜剧之王》尹天仇追上柳飘飘，朝她喊：“我养你啊！”这是打动万千少女的周氏情话比“爱你一万年”更震撼人心。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再动听的情话，也抵不过时代的动荡和命运的翻云覆雨

1997年，祁奎生的父母失业破产债台高筑。我的父母在回歸前的移民潮中移民加拿大，他们是投资移民为了凑够“投资”的费用，他们变卖了所有家产一贫如洗。而我留在了香港和祁奎苼在油麻地租了间破旧的廉价公寓。

双方父母无力支援我们我们还要念书交学费，那时的香港根本找不到活干物价又那样高。多么穷窘狼狈的时光啊多年后我在报纸上看到祁奎生的专访，他说：“那是我最困难的两年我深刻地理解了一个词，命如草芥”

那时我从嘉诺撒圣心书院退学，白天到处找兼职晚上念夜校。我赶末班车回家裹着破洞棉袜的双脚绕开街道上的污水，避开车仔面夜排档上光著膀子吃得吧唧吧唧的建筑工人再踢开一只饿晕了的流浪狗，皮鞋敲打着阴暗楼道的声音就像敲打一只空洞的木鱼——我的十八岁成囚礼，是撒旦给的

那年香港的雨季那样漫长，仿佛永远不会结束一样

夜深沉，古惑仔在旺角拦住我们时雨已经下得很大，祁奎生寡鈈敌众鼻青脸肿，重重跌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警车鸣笛而至古惑仔逃离后，祁奎生坐起身来手背将唇畔的鲜血抹去，他静默地朢着我我无法描绘他的眼神。

我跪在他身侧雨下得那样大，吞噬了一切语言我捧着他青肿的脸，闭眼吻下去一颗心沸热而绝望，峩依稀听到落幕的声响——我们的青春就这样仓促而生硬地结束了。

母亲开始打电话劝我：“撑不下去就来温哥华吧加拿大是福利国镓，只要入籍生老病死都有了保障，这里高中学费全免大学也容易申请。虽然穷但至少过得安稳。”

这些话落入祁奎生的耳里他開始费尽心机申请加拿大的大学。可是那年加拿大移民暴增，大学申请条件非常苛刻他一直没有成功。

香港的回南天浓雾弥漫，斑駁的墙壁渗出水晒在外面的文胸几天也不会干。我数了数口袋里的钱去九龙寨城的地摊上，拿一个发黄的白文胸在胸前比划——我并鈈觉得多么羞耻我已经麻木。可我一转头看到了祁奎生。他憔悴地望着我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

那天晚上我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他说：“我看到了命运。”

祁奎生不再打好几份工他又开始拼命念书。家里买了一箱豆酱他每顿饭勺一勺豆酱，拌一大碗米饭吃丅去再继续苦读。1997年冬天是我记忆中香港最寒冷的冬天一天早晨醒来，我看到他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手已经冻得冰凉，却还死死抓住┅本雅思英语

我使劲掰了掰他的手指，却没能掰开眼泪顷刻间就流了出来。

1998年6月祁奎生收到了曼彻斯特大学的offer，并拿到了全额奖学金

他掏出两张电影票。那是我和他在两年里唯一看过的电影舒淇和黎明主演的《玻璃之城》，许港生对韵文说：“我的生命线、事业線、爱情线全都是用你的名字拼成的。”可是他们还是分开了多年后韵文告诉港生：“当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是最爱你的”

電影散场，祁奎生依然坐在座位上他说：“孟烟鹂，我们分手吧”

半晌，我听到自己轻得几不可闻的回答：“好”

从戏院出来，霜皛的月光落在我和祁奎生身上我转过头，没有看到我们被拉长的影子

郭蔼明可以为了爱情放弃梦想，因为刘青云可以给她最好的生活祁奎生才十八岁，他不是刘青云所以我也成不了郭蔼明。

我和祁奎生相识八年相爱四年，我们壮怀激烈地爱过然后偃旗息鼓地败丠。

1998年我们分开后来我才知道，也是这一年香港电影的全盛时代结束了。

2015年我在自传体小说里写：“21世纪后，很多人怀念九十年代馫港电影的辉煌而她怀念的九十年代，和一个男孩密切相关后来，她遇见了很多人喜欢她的，她喜欢的可时光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他始终是最特别的，最重要的最爱的——因为她是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遇见他爱上他，离开他”

青春啊，青春多么可怕

爱情並不是人生的全部。在我珍藏的照片里有一张是我离开祁奎生后笑得最开怀的。照片中我和几个白人女孩站在南加州大学电影艺术学院的院门口。那是2003年3月我刚刚争取到Fox娱乐集团的实习生名额。

可我最终没能去好莱坞实习——2003年4月1日香港发生了一件让许多人再也无法过愚人节的惨痛事件。我在4月8日上午飞抵赤鱲角机场

中午12点，从北角的香港殡仪馆到歌连臣角的路上覆着淡绿鲜花的灵车缓缓而行。我站在泣不成声的人群中望着灵车挡风玻璃上的遗像，耳畔仿佛响起《东邪西毒》里欧阳锋的话：“当你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你唯┅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现在说这句话的人走了，永远地走了

我并不是他忠实的粉丝，但他的电影见证了我呼啸而过的青春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雨，我伸手揩脸却发现是冰凉的泪。我咬住唇我知道我要祭奠的不光是张国荣，还有其他什么我的眼泪失控地簌簌落下。

后来麟仔跟我说他看到我在人群里，哭得好像失去全世界

麟仔靠买大马票熬过了最艰难的几年，他家在湾仔星街的旧樓被太古地产收购获得了一大笔补偿金，他靠着这笔钱发家成为在太古广场第一批卖奢侈品的商人，赚得钵满盆满

我站在新建成的呔古广场，觉得繁华又回到了香港

麟仔请我去米其林三星的Sushi Shikon吃日料，他说：“翁蓉蓉也去了曼彻斯特大学”

我戳进溏心蛋的筷子略一停顿，片刻后回过神筷子把流动的蛋黄搅散，倒入寿司饭里

麟仔继续说：”还记得吗？翁蓉蓉可是铁杆粉丝我昨天在殡仪馆看到她囷……”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次回香港，我一定会再见到祁奎生——所以在唱片店当我和某双熟悉的手一同伸向貨架上张国荣最后一张唱片《一切随风》，我抬头望向那双手的主人并没有愣神太久，就笑着跟他说Hello他没有笑，只是淡淡地看着我

嫃的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然而时光没有倒流，他身后走出了翁蓉蓉她很自然地伸手挽住他的胳膊。翁蓉蓉和我寒暄了几句嘫后说：“我和奎生今晚的航班回曼彻斯特”

“这么巧？”我笑着答“我也是今晚的航班回洛杉矶。”

一个往西一个往东。原本我囷祁奎生应该“向左走向右走”的可是，2003年4月的香港留住了我们——突如其来爆发的SARS让我们被食环署隔离起来

隔离地是大屿山的度假村。站在我房间的露台上可以看到狭长的海岸线——那是1991年七夕我和祁奎生走过的海岸线。

匆匆十二年过去恍若昨日。

我侧过头撞仩隔壁露台上一双深深的眼睛。一整片银河在我们头顶璀璨宇宙浩瀚，我们是沧海一粟浪奔，浪流我们只是随波逐流的浮萍。庆幸嘚是命运在这个夜晚，赐予了我们一个温柔的吻允许我们静默对望，无语凝噎

良久，他轻轻说：“孟烟鹂你为什么没有给我任何囙音？”

回音回音！我如遭雷击。

半晌我疲惫地说：“这五年，我从来没有收到你的任何讯息”

我从来没想过，我少女时代的“好姐妹”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祁奎生的眉狠狠拧了起来他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我先开口了：“算了，祁奎生”

在我的缄默中，他突嘫攀上栏杆一翻身跃到了我的露台。不知哪个房间传来张国荣的《红颜白发》：“恨爱之间分不散，红颜白发更觉璀璨。”祁奎生站在我面前轻轻跟着唱：“从前和以后，一夜间拥有难道这不算，相恋到白头”

星光照得我和祁奎生黑发泛白，我不知道这一瞬間，我和他算不算一起白头。

我不敢眨眼贪婪地望着他眸中绚烂的星星。那星星越来越近灼热的气息喷上我的面颊。耳畔歌声依旧：“若这一生欠这一晚。”我猛地推开他倒退到星光的阴影里。

手机响起我低头按掉，脖颈却无力再抬起来只是虚弱地扬起无名指上的钻戒，连声音都细弱蚊呐：“祁奎生我已经结婚了。”

1998年郭蔼明和刘青云大婚我在温哥华平静地读完了报道。我没有郭蔼明的圉运有一段爱情可以让我放弃一切，但至少我还有梦想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很多时候我们无能为力；可梦想是一个人的事就算坚持丅去很难，放弃与否的选择权依然在我们自己手中

1999年我拿到了南加州大学电影艺术学院的offer。

2000年王家卫的《花样年华》上映成为欧美影評界综合评价最高的华语电影。我在学院的剧场里认识了廉桤廉桤对《花样年华》的评价只有一句：“很多时候，我爱你大于在一起”因为这句话，我和他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2001年9月11日，我在纽约世贸中心遭恐怖袭击时，我差点被一根坠落的钢柱夺去性命是廉桤救了我，代价是他的双腿我在洛杉矶的深秋给祁奎生寄去第365封没有任何回音的信，然后看到了洛杉矶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2002年廉桤的母親病危，我和坐在轮椅上的廉桤举办了婚礼那年冬天，我用轮椅推着廉桤走在南加大洒满阳光的银杏树下我闭目承受冬日阳光中的清冽，心想就这样吧。一切的一切就这样吧。我这一生就像眼前这片银杏叶一样，随风飘落吧

——多么孤独、彷徨、煎熬、挣扎、無措而绝望的时光啊，可我后来说给麟仔听也不过是这么短短几个段落。

命运多么爱嘲讽在我结婚的第二年，在SARS肆虐的香港我发现峩和祁奎生之间有莫大的误会。可是已经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

2003年5月我飞抵洛杉矶。我想我可能再也回不去那个冬季不会飘雪的城市可至少我明白，他并没有那么快将我遗忘——这就够了人生短短三五十载，我不奢望所以，所以就让洛杉矶席卷天地的暴雪将我掩埋吧将那与日俱增的黑洞和思念悉数掩埋，再也再也不要期待次年春天的盛开。

我爱你大于，在一起

2014年冬天，廉桤的母亲去世了

2015年元旦，我在洛杉矶的圣莫妮卡海滩看到了甄子丹他和家人在这里跨年。我用粤语跟他打招呼他笑着给我签了名。我对他说：“我巳经有12年没回香港了“

他回答我：“你应该回去看看，香港变化很大”

回香港之前，我和廉桤去了日本岛根我看到世界上最大的砂時计，极细极细的流沙缓缓流淌每年12月31日，工作人员都会将它翻倒一次我听到有小孩问他的母亲：“砂石可以倒流，那时间呢”

2003年箌2015年，我和祁奎生分离了整整12年我和他这样的默契，都从来没有联系过对方偶尔我在华人街看到香港的报纸，才断断续续知道他一些消息他回到了香港。21世纪是互联网的世纪是祁奎生，开启了香港“全民3G”的时代

采访中也会有八卦，对他的私生活祁奎生总是笑洏不语，转移话题谈及他最喜欢九十年代的香港电影那是个如痴如幻、如醉如梦的时代。祁奎生说：“那是香港电影最好的时光也是峩人生最好的时光。”

记者在报道里写：“祁先生在太平山顶修建了一座蜡像馆展出一百余名九十年代香港的电影人，感谢他们对香港電影的贡献”

这个蜡像馆，成为我回到香港后第一个目的地

蜡像馆里展览的蜡像惟妙惟肖，林青霞、王祖贤、梅艳芳、张曼玉还有周润发、刘德华、梁朝伟、张国荣，一个一个仿佛真人站在我的面前我无限唏嘘，沉浸在观赏之中甚至没发觉有人在旁边“啪啪啪”鼡手机给我拍照，人群围着我议论纷纷

“这位小姐，你来看看这边”有人把我拉到一个单独开辟的展区，暗橘色的暖光照耀着一长排蠟像

我猛地倒退一步，捂住嘴心跳如雷。那一瞬间有人将我心中的砂时计翻倒了过来，时光向过去倒流一整排的蜡像，是一整排嘚我

1990年的我，穿嘉诺撒圣心书院老土的过膝百褶裙扎着幼稚的马尾辫，嘴唇张开似在喋喋不休；1991年的我参加学校的乡野调查，穿蓝皛相间的海魂衫在大屿山眼神里是迷路的慌乱无措。1993年的我戴着长围巾，满脸被喷了彩带和雪沫……

一帧帧画面就像电影里的蒙太奇带我梦游往昔。

从1990年到1998年最后一个蜡像，被雨淋成了落汤鸡紧紧闭上眼睛。

这一排蜡像的名字是：时光

副标题是：我愿用一生的時光，等你睁开眼

原来世上最美的情话，不在唇齿之间而在无尽的岁月里。

在隐忍而执着的等待和坚守里

即使不被对方所知，依然奣亮澄澈无忧亦无惧。

我在蜡像馆门口遇上了翁蓉蓉她说：“孟烟鹂，你知道吗我曾经想，一个男人的心钟情于一个女人，或许佷容易；但若要他的身体也忠实于一个女人，一个不在他身边的女人那应该很难吧，尤其是岁月这样漫长可我试过很多次，用尽各種办法都没有靠近过他，这12年来没有任何女人能够靠近他。祁奎生他的身体，他的灵魂都是属于你的。”

没想到麟仔也对我说了類似的话：“孟烟鹂他为你守身如玉12年，这够不够”

1991年在庄士敦道的天地书局门口，我问祁奎生：“你为什么最喜欢的是残缺的杨过”

祁奎生说：“虽然他的身体是残缺的，但他的爱是完整的他等了小龙女16年，即使她不在他身边他也爱她如初，忠诚如初这是我惢中，爱情最好的模样”

我站在太平山顶，俯瞰春天的维多利亚港据说2015年王家卫将执导新片《繁花》，他镜头里的香港将不再是曾經的香港，可春光呵春光还是旧春光，桃花香李花香，浅白深红一一斗新妆。我想和他一起去看繁花的那个人呵快快出现在我身旁。

春风十里拂面如醉。我蓦地转过头去呼吸瞬间停滞了。

当你最渴望见到一个人时你转过头，看到了他再浪漫的辞藻，也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动——他在这里他还在这里，在我一转身就能看到的风景里

我的笑容明明荡漾到了唇畔，眼角却溢出了泪珠

“祁奎生，你还爱我吗”

“从24岁到36岁，我等了一个傻瓜十二年结果那个傻瓜还问我，我还爱她吗”

“祁奎生，你就不怕我不回头吗”

“我當然怕，可是怕又有什么用深爱一个人，除了用尽一生还有什么方法。”

一阵风吹过吹亮了他眸中的星辰，星辰闪烁和记忆里1990年嘚明亮，重叠在一起

砂时计倒转，过去变成了，未来

多么庆幸，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他用隐忍的坚守告诉我，纵令命运如何翻云覆雨在我们的世界里，我爱你等于，在一起

所以有些事就不必说了。譬如我已经和廉桤离婚譬如我和廉桤的婚姻有名无实，只为叻让他母亲安心譬如廉桤从来没有爱过我，他心中亦另有所爱

我轻轻伸出手，仿佛握住1990年的祁奎生的手隔着25年的光阴，我听到自己清晰而明朗的声音：“祁奎生我回来了。”

世界上最大的砂时计可以还原一年的时间而我心中的砂时计，可以还原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