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答什么是哲学是什么?

转载于邓晓芒教授《哲学是什么》。

记得20多岁的时候,有一次,一位老者听说我在读哲学方面的书,便告诫我:哲学书是要过了45岁以后才读的。

上星期,我正好过了45岁的生日,自己似乎也差不多要成为“老者”了。我现在也不光是读哲学书,而且还写哲学书给别人读,那读者,当然绝不限于45岁之上。

45岁,是人在生命中开始走下坡路的标志,生活渐渐失去了它的新奇和丰富,人们习惯了在“阴影的王国”中行走。为了“老”得更久一些,我也像公园里大清早那些老爷爷老太太们一样,开始练上了气功,与那个未经科学证实的“阴性物质世界”打交道。

虽说在我自己经营的思想园地中,仿佛还是一片阳光明媚,但近年来,我的确已有了一种像是沮丧、却又不完全是沮丧的情绪在滋长。

20世纪的中国哲学界,思潮起伏,风云汹涌,呈现出一派诱人的壮观。可是,当一个人真的要去探讨这种思想的“规律”时,便会发现在表面的热闹底下,其实还沉睡着一个幽静的、从未被触动过的海底世界,在这里,根本谈不上真正的“发展”,只有一些或并列或交替的变幻不定的现象不时地浮现到表面上来。

西方近代唯理论和经验论的对峙,德国古典哲学的凯旋行进,现代西方各派哲学长期激烈的交锋和论争,在中国旁观者看来直似天方夜谭。中国哲学“发展”到今天,人们厌恶的已不是某一哲学派别或学说,而是哲学本身;而这,才显露除了中国哲学的真正面目。

也许,中国人真的只配搞些“应用哲学”之类的玩意儿让人开心,大学里面的“广告哲学”、“技术哲学”之类的课程肯定会比其他哲学课吃香。想到黑格尔曾提到连 英国人都有“按哲学配方制造”的皮鞋广告,我们也许还会有一种“无独有偶”的安慰,只是不能为此申请专利,又将带来一丝遗憾。

然而,在对这些哲学上“学有专长”之士敬而远之的同时,“哲学到底有什么用”的质问,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将我的一点点傲气打下去,总是正当我得意忘形、进入角色之际大煞风景。

两年前,当我写那部后来被人称为一枚“苦果”的40多万字的《思辨的张力》时,曾对一位朋友说,我是想“改变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话一说出口,心里就发虚。“改变”?你改变得了吗?

中国人就按老的方式思维,你的书根本没人看,更没人懂,奈何?或者不说“改变”,而说“改进”、“改善”。同样也有问题。为什么要改变?原来的思维方式,怎么就不好了?譬如一头牛,原来一直吃草,你要“改善”它,给它喝汽油,行吗?哪个更“好”?自然还是吃草。改成喝汽油,就会毁了它。

书出了。我一时间将它视为毫无价值,它既不能改变什么,也不能改善什么,就像穷山沟里诞生了个既聋又哑的婴儿。只是敝帚自珍的缘故,我才时不时将它打开,重新咀嚼一番。

既然我为写它,曾导致了我的胃严重的“自我否定”(胃溃疡),它毕竟是改变了我,使我感到了它对于我的意义和价值,不管对别人有没有用,它就是我。我实现了我自己,我就是这么个人。

至于别人会怎样说,或是否会有什么人来说一说,这根本没有什么意思。说了又怎么样?夸奖几句又怎么样?我已不再天真,以为人心那么容易相通,真正的相通,大半倒在不言之间。

我们这一代人,实在背负着太沉重的负担,或如人们常常带着讥讽说的,“活得太累”。我们是属于世纪末的一代人,但世纪末还未到临,我们即已过时,被那些脚步轻快、行动潇洒的后来者远远地抛在了荒芜之地。

当我们说,我们要“改变”什么的时候,在现代青年看来也许会觉得可笑,因为我们是认真说的;可是当我们说,我们不再想“改变”什么时,他们又会觉得迷惑,也因为我们是认真说的。

是的,我们太认真了,所以我们也活得“累”。但我们活得多,活得充实。不累,怎么能叫做“活”?我们有时也觉得太累了,想稍微休息一下,但立刻就警醒,倾听,拔起沉重的腿,迈着踉跄的步子前行。因为,休息即意味着不存在,死亡。

其实,要“改变”什么的想法会使人觉得累,而不想“改变”什么,在某种意义上会使人觉得更累,因为人失去了生命的支撑点,而要将整个沉重的自我当作自己个人的责任来独立承担。

他会发现,并没有现成的、既定的支点可以让他去移动地球,必须移动的是他自己,他必须在一片空虚中由自己去建立支点。

他还会发现,在空虚中建立自己的支点,这对于他个人来说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正如一个哲学家没有自己独创的哲学,或一个艺术家没有自己独创的作品,他就不曾存活一样,哪怕他这时仍会受到众人的夸奖,哪怕他比那些想要有所创新的人“活”得更自在;但人们夸奖的并不是真正的“他”,只是一件“皇帝的新衣”,使他感到“自在”的那些奖赏,同时就成了他的殉葬品。

当我怀着要“改变”什么意图来搞学问时,我看起来是很“累”,其实还是轻松的,因为我不用去确定自己搞什么,怎么搞,一切都取决于那个有待改变的“什么”,它是现成的摆在面前的。

但是,一旦我将这个“什么”置之度外,我似乎刹那间感到“一身轻”了,但这种轻松感立即伴随着茫然、不知所措。人必须用自己本身的存在去填充那无边的空虚;但人不是上帝,只是一粒微尘,他做得到吗?然而,人是与上帝相似的存在。或者说,上帝其实就是人的本质。上帝在创造出世界来之前,也曾是多么孤独无依:

为此他就创造出诸多精神,

反映自己的幸福,以求得心赏意悦。

同样,一个人,如果真对自己具有责任感,对自己的生命之宝贵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这种茫然就会对他形成一种强大的压力,逼迫他去探求生命的意义——对他自己的意义。

“生命是没有意义的。”——“个人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果真如此吗?说出这种话的人,如果不是经过深思熟虑,那就不值得一顾;如果经过了深思熟虑,那就是提出了一个问题,于是,探讨生命是不是有什么意义,就成了每个活着的并被赋予唯一一次生命的人的“责任”。

生命从此就至少有了一种最基本的意义,这就是:探求生命的意义。或者说,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自我探求。这种探求,在理论上,就是哲学;在实践上,就是艺术。更确切的说,它就是作为艺术的哲学和达到哲学层次的艺术。

曾经有学生问我:什么是哲学?我回答很干脆:哲学就是生命,是作为生命本身的生命。从历史上看,“什么是哲学”是数千年来哲学家们讨论的一个核心问题。

科学家可以不讨论什么是科学,数学家可以不讨论什么数学,艺术家也可以不讨论什么是艺术,唯有哲学家不能不讨论什么是哲学。哲学的这种独特性,恰好表明它就是生命本身,因为生命不是别的,它仅仅是对生命的追求,说得直白一点,生命就是“要活”。

人每时每刻实际上都面临着哈姆雷特所说的“活,还是不活”的问题,只是他并非时刻都意识到这一点。他把“要活”变成一种日常的“习惯”:

人们每天摄取各种营养,满足自己的各种需求,避开随时随地可能的危险,为的是能继续活下去,但一般人对于“活着”的意义,对于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从来不过问;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是“要”活着,而只觉得自己“被活”,甚至觉得“要活”挺累人的,“被活”则显得轻松、潇洒。

这种活法,实际上是生命的腐败和解体,它也许会散发出某种烂苹果的香味,也许还会酿出些为醉人的酒浆,于沉沦和麻醉之中自得其乐;但只要他还有意识,“死亡”、“虚无”、“不存在”的暗影将始终笼罩着他,使他在梦魇中惊醒,使他觉得最潇洒的莫过于干脆“不活”——但他又没有这胆量,因为“选择”不活仍然是一种活法,他却缺乏选择不活的活力,他连死都只能像死人一模一样地去死、“被死”。

据说,「学哲学就是学习怎样去死」。我同意这种说法,但是还想补充一点:只有活人才能、也才愿学习怎样去死。一具行尸走肉,本来就不曾存活,死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因为他用不着学习怎么死,那根本不是“他的”死,他只是偶然地遭遇到死。我们看到许多人,他的行为、意图和计划,就好像永远不会死一样。有人直到临死的一刻,都并不直接面对面地考虑死的问题,或即便考虑,也只为活着的人考虑,而不为自己考虑,好像他的死只与别人有关,而与他自己不相干似的。

当然,直到临死才来考虑死亡的问题,才把死当作“自己的”问题来考虑,一般来说是“太晚”了。人应当尽早地考虑自己怎么死的问题。这不是说,人早早地为自己买下棺材,为临死那一刻作准备,而是说,人生下来就在走向死亡,人时刻应把自己当做一个“必死者”来看待、来筹划,才能有一种要活、要更多的活的渴望,有一种“赶快活”的紧迫感。

只有考虑到自己怎么死,才是真正地考虑怎么活;人只有时时面对死亡,才能立即做他一生最想做、最重要的事;也只有生命力强的人,才可能习惯于面对死亡,熟悉死亡,而不是害怕和逃避死亡。

这样的人,才真正是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不为外界所动而能动地把自己实现出来的人。

这样看来哲学,我们可以说,哲学在通常意义上是完全“无用”的,也决不能“改变”任何东西;但哲学的“无用之用”也正在于此,它能激发人的内在生命力和生命意识,使人成长和成熟。

对于没有个人、自我的人来说,哲学什么也不是;对于真正有了自我的人来说,哲学可以是一切。然而,改变了个人,不也就改变了社会吗?

社会无非是一些个人组成的,任何个人的改变也不会不对社会留下痕迹,正如一位哲人说的,你要对社会有所贡献,首先必须把你自己变得不再是个混蛋。否则的话,你越把自己奉献出去,社会就越糟糕。

但对于哲学来说,这种“社会效益”毕竟只是它的一个结果,而不是它的出发点。这正如艺术一样。艺术家如果时时关注的只是他的作品给人带来什么教育意义和启发意义,他的作品就「只能成为道德说教」。

哲学家当然也要考虑世界、社会、历史等等问题;但他之所以要考虑这些,只是因为他在考虑自己的问题时发现,他自己的问题同时也就是别人的问题、全人类问题。

而如果从不想到自己的问题,其结果必然只是从一个人一时一地的不自觉的情绪冲动出发来判断一切,只是虚假地“超越个人”、“胸怀世界”,实际上仍局限于浅薄的个人(编者注:比如说儒家学说)。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说:

我的受苦和我的同情算什么呢?然则我贪求幸福么?我贪求我的工作罢了!

一切均为虚妄。唯有工作是实在的,“我的工作”。

要做自己愿做的工作。这样,工作得越多,就生活得越多。

世界的支撑点全在生命,而生命的支撑点,就是生命自身。我想。

选自张世英《哲学导论》

1.思考普遍性问题是哲学的开始

我们的日常生活,包括衣食住行,男女之事,人对自然的使用、改造,人与人之间的各种社会交往等等,大多是一些针对具体的、个别的、或局部的事物和现象的活动,人们较少自觉地考虑普遍性的问题,特别是把世界(包括人在内)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的这样一种最大最高的普遍性问题,而这种最大最高的普遍性问题正是哲学研究的对象。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家黑格尔(G.W.F.Hegel,1770—1831)说“:哲学以思想、普遍者为内容,而内容就是整个的存在“。”什么地方普遍者被认为无所不包的存在,??则哲学便从那里开始。”①英国现代哲学家罗素(B.Russell,1872—1970)也说过:“当有人提出一个普遍性问题时,哲学就产生了,科学也是如此。”“提出普遍性问题就是哲学和科学的开始。”②哲学所讲的普遍性主要是指我所说的最大最高的普遍性。科学所讲的普遍性、规律性是较小范围的普遍性,但只要是思考普遍性问题,就有着哲学的起点。古希腊的哲学,原本把科学包括在内,哲学与科学尚未分化,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们都是讲的普遍性。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总觉得哲学距离现实生活比较遥远抽象而不切实际的根本原因。但是另一方面,这种关于整个世界的普遍性问题又经常渗透到人们的现实生活中,特别是一些好奇心较强的人们的现实生活中,例如那本畅销全球的哲学史通俗读物《苏菲的世界》,一开始就提出了两个最大最高的普遍性问题“:你是谁?”和“世界从哪里来?”这就表明,即使是最大最高的普遍性也是与具体的、个别的事物和现象相联系的,表明哲学是与人们的现实生活相联系的。在当今市场经济繁荣、科学技术日益发达的时代,人们一方面热衷于功利追求,热衷于对具体的东西的占有,一方面也常常要追问人生的意义究竟何在,追问一些最大的普遍性问题。有一位大富豪甚至感叹自己精神空虚,一无所有,另有一位企业家站在上海金贸大厦的顶层还念着唐代诗人陈子昂的诗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都说明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人,大都也作哲学的思考。

①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三联书店,1956年,第93页。

②  罗素:《西方的智慧》上,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年,第6、14页。

古希腊最伟大的百科全书式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Aristotle,384—322B.C.)说过“:由于惊异,人们才开始哲学思(考“惊异”又译“好奇心”)”①。惊异是从无知到知的“中间状态”②。完全无知,不会起惊异之感,完全知道了,明白了,也无惊异之可言,只有在从无知到知的那一过渡状态中,才产生了惊异。

哲学究竟源于一种什么样的惊异呢?对芝麻大的一点小事、小问题容易惊异、好奇的人,比起对任何事、任何问题都麻木不仁的人来,显然更具哲学头脑,更有哲学的起点,但哲学之为哲学,或者说严格意义下的哲学,乃是源于对世界整体性把握这样一种最大最高的普遍性问题的惊异。或者倒过来说也一样,有了对这种普遍性问题的惊异、好奇,就意味着哲学问题的提出和哲学的产生。

我们平常说,哲学源于实践。我以为这个观点当然是正确的,但它并不是与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哲学源于惊异的观点互相对立、互相矛盾的。人只有在现实生活中,在实践中(我理解的实践,不只是指生产斗争、阶级斗争的实践,我把它更广泛地理解为人生的一切活动,既包括生产,也包括日常生活),才有可能产生惊异,但仅有现实生活和实践并不一定产生惊异,有的人尽管生活着、实践着,却麻木不仁,很少惊异之心,这种人就缺乏哲学头脑。说人天生有好奇心,这是就广义而言。人的好奇心有强有弱,好奇心非常弱的人是难以步入哲学之堂奥的,他们的现实生活也是很贫乏的。只有在现实生活中、在实践中对事物易起好奇心的人,才可能成为有哲学头脑的人。把哲学起源于实践同哲学起源于惊异对立起来,用前者反对后者,这种观点未必妥当。

①  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A2,982b;见《形而上学》,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5页(译文有改动)。

②  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A2,982b;并参阅《黑格尔著作》(G.W.F.HegeWerkeinZwanzigBtinden,SahrkampVerlag,以下简称Hegel·Werke)1970年,第13卷第410页。并参阅朱光潜译黑格尔《美学》第2卷,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24—25页。

一、哲学史上对哲学的界定

1.“哲学”一词的渊源

哲学最初所提出的最大最高的普遍性问题究竟是什么呢?“哲学”这个词原来是中国古典的典籍中所没有的,它来自19世纪日本学者西周对源于古希腊的西方哲学思想的翻译。中国晚清的学者黄遵宪(1848—1905),首先把“哲学”这个词从日本介绍到中国。所以要讲“哲学”一词的渊源,还得从古希腊哲学讲起。我们今天讲的中国哲学史上的哲学思想,乃是指中国典籍中一些同古希腊哲学与西方哲学相似、相通的内容而言的,如先秦的“诸子之学”、魏晋的“玄学”、宋明清的“道学“”、理学“”、义理之学”等。

按照德国现代著名哲学家海德格尔(M.Heidegger,1889—1976)的考证和说法,①古希腊早期思想家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约544—483 B. C.)最早用了这样一个形容词,这个形容词应译作“爱智慧的(“”爱智的”),就像爱银子的、爱荣誉的一样,不过这里不是爱银子、爱荣誉,而是爱智慧。这就是说,对赫拉克利特来说,还没有在他以后所说的“哲学”这个词。“爱智慧的”这个形容词与后来所说的“哲学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爱智慧的”中的“爱”是指事物之间的和谐一致、相互适应的意思。“智慧”是指所有存在的东西(存在者)都在存在之中,都属于存在,都集合于存在之中,存(在又译作“是“”,是”在希腊文中是及物动词“聚集”、“集合”的意思)把存在的东西(存在者)集合为一。也就是说,“一”(整体)统一着一切的东西,一切存在的东西都在存在中统一为一个整体。如果可以用一句中国哲学的术语来说,“智慧”颇有些类似“万物一体”。所以“爱智慧”在赫拉克利特那里,就是指人对万物(一切存在者)合而为一的一种和谐一致的意识。如果可以用中国哲学的术语来解释,我以为赫拉克利特所说的“爱智慧”约略类似中国传统哲学所讲的“天人合一”,这里的“天”,取其万(物一切存在者)之意,而不是指意志之天,道德之天。海德格尔指出,由于智者派在市场上需要对所有的东西做理智的说明和解释,以便能为大家所理解和接受,于是理智性的、概念式的东西成了智者派的追求目标,而理智性的、概念式的东西是和先前“爱智慧”所讲的对万物统一的爱的思想相矛盾的,它背离了这种思想,因为对万物统一的爱是人和万物合一,人和存在合一,而对概念的追求则是把人与概念看成是彼此外在的东西。希腊人认为人对万物合一的爱是最值得惊异的东西,也是最值得珍惜的东西,他们为了“反击”智者派的“理智的进攻”,以“拯救和保护”这些最值得惊异、值得珍惜的东西(即存在者统一于存在中的思想),于是,存在者统一于存在的思想,即“智慧”,也变成了一种概念式的追求,变成了一种为人们所“渴望”的东西。由“爱”到“渴望”的转变是一种由人与存在合一、和谐一致到人与存在的相互外在性的转变:“爱智慧”是指人与“智慧”原本内在地、原始地在一起“,渴望”则是把人与“智慧”变成彼此外在的东西,把“智慧”变成一种外在的概念而需要加以追求的东西。通过这种转变,“爱智慧”就变成后来的“哲学”。“哲学”不是先前的“爱智慧”的意思,而是对哲理的渴望与追求。这种追求所追问的问题从此就变成了“什么是存在者?”海德格尔说“:由智者派做准备的到达‘哲学(’Philosophie)的这一步,首先由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实现。”苏格拉底(Socrates,469—399B.C.)、柏拉图(Plato,427—347B.C.)致力于追问“什么是存在者?”“哲学就是追问当存在者存在时,存在者是什么。”例如人是“什么”?火是“什么”?这样的概括是柏拉图的弟子亚里士多德说的。亚里士多德对这一概括解释说:问存在者是什么,实际上意味着问“存在者的存在性是什么”,哲学的任务就是追问“存在性”。“存在性”就是存在者的根底,所以,问存在者是什么,实际上意味着问“存在者到序是什么”。柏拉图认为存在者的“存在性”或根底是“理念”(概念),例如某一存在者,桌子或方的东西、圆的东西,其“存在性”或根底在柏拉图看来就是桌子的概念、方的概念、圆的概念,某一方的东西之所以是方的东西,或者说,之所以作为方的东西而存在,其根由就在于它符合方的概念:有四个边,每个边都是等长的,有四个角,每个角都是90度。亚里士多德对“存在性”的看法不同于柏拉图,他把它规定为“第一理由或原因”即最高最后的原因。

①以下见海德格尔《:哲学何物(》Was ist das-die Philosophie? Gitnther Neske Pfullingen,1956),第21—38页。

这种对哲学的界定是西方自苏格拉底、柏拉图以后几千年来思想史上所谓“哲学”的主要含义和内容。苏格拉底、柏拉图以前的早期思想家,如赫拉克利特、巴门尼德等人,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应该叫思想家,不叫哲学家,如前所述,这些思想家们认为一就是一切,人与万物融合为一。其实,黑格尔也说过,古希腊人“同时也有一个前提,这就是精神的东西与自然的东西的合一的东方式的实体性”,“希腊人以自然与精神的实体性合一作为基础,作为他们的本质”①。黑格尔所谓古希腊人以之为基础和本质的“自然与精神的实体性合一”就是类似中国的“天人合一”的意思,所谓“东方”当然包括中国在内,所谓“实体合一”就是一种不分主体与客体的原始性的合一。古希腊早期的思想家们是不分主体与客体的。灵魂与肉体,精神与物质在他们那里都是浑然一体的。以万物都有生命的“物活论”在古希腊早期的自然哲学家那里比较流行,就是一个明证,尽管“物活论”还不等于泛灵论。

①  Hegel·Werke,第18卷第176页。《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三联书店,1956年,第160页。

从苏格拉底、柏拉图开始,哲学家们(不同于以前的思想家)主要不是讲人与存在的“契合”或人与万物的融合为一,不是讲自然与精神的“实体性合一”,而是逐步逐步地把抽象的概念如思维、存在、普遍性、特殊性、本质、现象、一、多、质、量、必然、自由等等当作一种独立于人以外的东西来加以追求。哲学就是以进入抽象概念的王国为最终目标的学问,就是渴望进入抽象概念王国的学问,西方现当代哲学家把这种传统的哲学称为“概念哲学”。黑格尔在肯定和赞赏柏拉图关于哲学以把握普遍性概念、理念为自己的任务的思想时说:“认识理念就是哲学的目的和任务。”①对哲学的这种界定,在西方统治了几千年,一直到黑格尔死后,包括马克思主义在内的西方现当代哲学才改变了这种界定。在中国,半个世纪以来,我们所广为宣传的哲学基本上属于西方传统的“概念哲学”的框架。改革开放以来,人们对哲学的看法有所改变,但未脱旧的窠臼。时至今日,人们一听到我这里讲的“哲学是什么”这个题目,首先想到的答案很可能就是,哲学是在抽象概念里打圈圈的学问。自柏拉图到黑格尔,在西方哲学史上占统治地位的这种概念哲学尽管与西方科学的繁荣发达有密切联系,但他又的确把哲学变成了苍白无力、抽象乏味的东西,把人生引向枯燥而无意义的境地。

①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二卷,三联书店,1957年,第195、197页。

西方现当代哲学家特别是欧洲大陆的一些人文主义思想家不满意这种传统的哲学观,对它提出了各种批评,其中被称为“后现代主义者”的一些思想家提出了哲学应当终结的口号,他们往往把自己的思想称“为后哲学(”AfterPhilosophy)。我以为,西方那种奉抽象概念为至尊的哲学诚然应该终结,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应该被超越、被扬弃了。超越、扬弃不是绝对否定和抛弃,而是经过它又超过它。马克思也说过哲学应该终结的话。他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谈到他赞成“消灭哲学“”、否定哲学”。显然,他所谓应该否定、终结的哲学,也是指传统的概念哲学,指那种抹杀现实、崇尚抽象概念王国的哲学。马克思强烈要求“在现实中买现哲学”。①

西方现当代的哲学家们所提倡的在“哲学终结”之后的思想观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思想观点呢?他们中间一些人所谓的“后哲学”的哲学,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哲学呢?他们各有各自独特的哲学和观点,但大体说来,他们大多反对和批评那种独立于人之外的概念王国,主张哲学应从抽象的天国回到具体的人世和现实生活;反对主体与客体二分,强调人与世界合一、物我交融的生活世界。西方现当代的这种哲学思想似乎又回到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以前古希腊早期思想家们的观点,但这不是一种简单的回复,他们所讲的人与世界合一、物我交融的思想是经过了西方几千年传统的主客关系式的洗礼之后的一种超越主客关系的合一或物我交融。

4.西方哲学史上对哲学的三种界定

综上所说,哲学是什么的问题在西方哲学史上约有三个不同阶段的回答:第一个阶段是苏格拉底、柏拉图以前古希腊早期思想家们的回答:哲学是爱智,即一即一切,人与万物融合为一。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爱智在这个时期还没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以后西方传统的“哲学”这个名词所表示的意义。第二个阶段的回答是从苏格拉底、柏拉图到黑格尔几千年的传统哲学的回答:哲学是把存在当作独立于人以外的概念来加以追求的学问。当然,这期间的诸多哲学家们对哲学是什么的问题的回答又是异说纷纭,各有各自的特点的,但上述对哲学的这种界定在这个时期占居主导的地位。第三个阶段的回答是黑格尔死后现当代哲学家们的回答:哲学是讲人与世界交融合一的生活世界的意义的学问。我这里主要讲人文主义思想家们的回答,不包括英美分析哲学的回答,不过英美分析哲学家们也和欧洲大陆的人文主义思想家一样反对传统的抽象概念的形而上学,尽管角度不相同。这三种回答和界定中,第一种界定尚无哲学之名,第三种界定叫做“后哲学”,但我们仍然可以广义地把这三者统称为哲学的三种不同的界定。这三种界定都是关于包括人在内的世界整体的最大最高的普遍性问题,都是广义的哲学。

① 《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7、8。

宗教也是讲的世界整体问题,也是讲最大最高的普遍性,那么,哲学与宗教如何区别呢?首先,宗教是以感性表象的形式讲无限的、普遍性的整体,而哲学则总是要通过概念、推理来说明这无限性或整体,即使是主张无限性整体是不可言说的观点也终究要对它做概念式的说明,而不是靠默祷来与无限整体合一。其次,与此相联系的是,宗教诉诸外在的权威(如神的启示)和独断的信念,哲学则诉之人类的理性。值得特别提出的是哲学与宗教虽有区别,但又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在西方历史上,宗教意识里往往渗透着哲学问题。哲学与宗教的关系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作为一本哲学导论式的书,这里没有必要做更详细的探讨。

6.哲学在中国哲学史上的含义

中国古典的典籍中,如前所说,没有哲学这个名词,当然也没有对哲学的明确界定。在鸦片战争以前的中国哲学史上,天人合一、万物一体的思想占主导地位,那种类似西方主客关系式的天人相分的思想不算主流,像战国时期名家公孙龙强调抽象概念的那种类似西方概念哲学的思想观点也是少有的。所以从总体上来看,如果说中国传统哲学对哲学是什么的问题有某种回答与界定的话,那么,这种回答与界定似乎可以说与古希腊早期的“爱智”之学和现当代的“后哲学”有更多相似相通之处。近半个世纪以来,我们所广为宣传的哲学,一般是把哲学界定为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概括与总结,是关于自然、社会和思维的本质和最普遍的规律的学问。例如世界本质上是物质性的,普遍联系、对立统一等等是自然和人都要遵守的最普遍的规律。

二、哲学是关于人对世界的

1.哲学是追求人与万物一体的境界之学

综合中西哲学史上种种对哲学的界定,也通过对这些界定的发展过程和趋势的审视,我以为哲学应是以进入人与世界融为一体的高远境界为目标之学。我对于哲学目标的这一界定,意在把中国传统哲学的人与万物一体的思想和西方现当代关于人与世界融合为一的思想同西方近代的主客关系思想结合起来。所以,这种境界不是抛弃主客关系,而是需要和包括主客关系却又超越之;这种境界不是不需要知识和规律性、必然性,不是“弃智”,而是需要广泛的知识和规律性、必然性而又超越知识、超越规律性、必然性;不是不要功利追求,而是既讲功利追求又超越功利追求。总之,这种境界不是单纯精神上的安宁或精神享受,而是对人世间一切现实活动的高远态度。人生在世,总想投身社会,实现自我,创造一个辉煌的世界,但这一过程也是一个充满矛盾斗争和痛苦的过程,我所主张的哲学是一种教人以经得起痛苦和磨练的人生态度之学。现在大家都在谈论提高人的素质。其实,素质也就是境界,就是人生态度。提高人的素质就是要提高人的精神境界。

2.哲学超越知识和科学

半个世纪以来习惯于认哲学为关于最普遍的规律之学的人,也许会觉得我的这种哲学观太空洞了。如果把哲学看成是一种知识,那么,哲学的发展史也许可以说是内容越来越贫乏空洞的历史。前面说过,在古希腊,哲学囊括了所有的科学,内容可谓是最充实了,但是随着人类思想文明的进步与发展,以寻找不同现象范围内普遍规律为己任的各门具体科学都纷纷从哲学中分化独立出去了,哲学便不得不退而把自已界定为关于“最”普遍的规律的学问。从某种角度来看,也许这一历史现象就可以叫做哲学内容的贫乏化、空洞化。但是我们都知道,最普遍的规律不是离开具体现象范围内的普遍规律而得来的,关于最普遍的规律的哲学不是离开关于各具体范围内普遍规律的具体科学而独立存在的。各门具体科学在从哲学分化独立出来以后,其所涉及的本范围内的普遍规律会得到更深入的研究,而以概括和总结各门具体科学为己任的哲学,其内容也会愈益深化丰富,而决非愈益空泛。但是随着科学门类的扩展与增加,特别是由于当前交叉学科的研究越来越受到广泛的重视,规律性的范围越来越普遍、宽广,哲学所研究的所谓最普遍性的规律的范围也越来越多地被交叉科学所“侵占”。交叉学科的发展趋势启发我们,只要我们把哲学当做一种知识体系来看,那么,哲学作为一种关于最普遍规律的学问,其内容将会越来越被科学(科学就是有体系的、有规律的知识)所代替。更进而言之,不管是讲某一现象范围的普遍规律的学问也好,或者是讲最普遍的规律的学问也好,他们都是讲的知识体系,就此而言,它们都是科学。现在有的主张哲学是关于最普遍规律的学问的人不是在大讲哲学是科学吗?的确,只要把哲学界定为关于讲普遍规律之学,它就是科学。但我认为,把这样的学问冠以哲学之名的时代应该终结了。这种意义的哲学是与前面讲到的西方传统的概念哲学相联系的,它应该与概念哲学的终结一样地终结。

这样的哲学终结以后,是否还另有哲学的领地呢?是否还另有可以称之为哲学的学问呢?我的回答是肯定的,那就是以提高境界为目标的学问,这种学问不是以追求知识体系为目标,而是讲的人对世界的态度,或者简称为人生态度。一个人或一个群体(包括不同时代的人或群体)抱着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世界或世事,或者说,一个人或一个群体有什么样的境界,他或他们就有什么样的哲学。对世事抱悲观态度的人有悲观主义的哲学,反之,持乐观态度的人就有乐观主义的哲学,如此类推,于是就有唯物主义的哲学和唯心主义的哲学,有人类中心论的哲学和民胞物与的哲学,有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的哲学,有功利主义与道德义务论的哲学???,如此等等,我这里无意列举全部的或比较全面的哲学派别,也无意对这些派别做界定,我只是举例说明,一个人、一个群体、一个时代有什么样的人生态度或境界,就有什么样的哲学。

这里需要特别强调的是,人生态度或境界不是独立自在、随意产生的,任何一种人生态度或境界都有它之所以产生的科学依据、经济基础、社会环境、时代背景、民族性格、历史文化传统等等为缘由,就一个人来说,甚至与他的察性、血型、出身等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以讲人生态度或境界为基本内容的哲学当然也与以上种种复杂的因素有密切联系,例如英国的经验主义就有它自己的认识论方面的科学依据,还有英国独特的思想文化方面的传统为背景。就个人来说,甚至有的西方哲学家说,硬心肠的人主张唯物主义的哲学,软心肠的人主张唯心主义的哲学。我举这个例子不是表示我同意这种观点,这种说法没有什么科学依据,至少是很片面的。但这个例子也多少说明一个人之所以有某种哲学,除上述许多深刻的、根本的原因外,还与他个人的性格有某种联系。

可以清楚地看到,西方传统的概念哲学终结以后以及所谓关于最普遍的规律的哲学终结以后,以提高人生境界为目标的哲学决非抛弃普遍概念和普遍规律,决非抛弃知识,而是在它们的基础上提高我们的人生境界。一个不识不知的人,既不懂自然科学的普遍规律,也没有社会历史方面的知识,如何能提高自己的人生境界呢?当今的世界正处于普遍性、必然性知识日新月异、迅猛扩展的时代,我们该以什么样的哲学和人生态度来面对这样的世界呢?我们的哲学和人生态度将如何不断更新自身以适应不断更新的世界并指导我们的行动呢?哲学比科学有更多更高的任务,它既要广泛的科学知识而不只是某一具体科学范围内的知识,而且又要超越科学知识,超越科学的普遍性、规律性和必然性。我的哲学导论这门课程要求听众们今后要广泛涉猎各种知识,自然方面的,社会历史方面的,文学艺术的,古代的,当今的,中国.的,外国的,越广越好,就是说,知识越广,哲学的内容就越深入越宽阔,尽管哲学本身不是知识体系。哲学所讲的最大最高的普遍性问题是渗透到各种具体现象和具体知识领域中的。所以,哲学如要使自己现实化,就不能老是停留于一般地讲哲学本身,而要具体地讲各门现象和知识的哲学,如经济的哲学、政治的哲学、科学的哲学、审美的哲学??如此等等。那种“听到讲提高境界之学就是“绝圣弃智“”、心斋“”、坐忘”的想法,和我所讲的哲学境界毫不相千。罗素也说过,哲学不是像具体科学那样讲“确切的知识”①,但认为哲学家可以对任何东西一无所知的看法却是“相当错误的”②。当代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JurgenHabermas,1929—)在分析批评美国当代哲学家罗蒂(RicharRorty,1931—)的“陶冶哲学”( edifyingphilosophy“,教化哲学”)时指出,“哲学尽管被归结为‘陶冶的对话(’edifyinconversation),但它决不能外于科学而找到自己的适当位置”③。

3.当今中国需要提倡的人生境界和哲学

人生境界各异,哲学亦不能强求一致,但出现一种能为一个时代、一个群体(包括一个阶级、一个阶层、一个民族等)的人们所共鸣的哲学则是必然的。历史上各个时代、各个民族、各种群体的哲学,并非其所涵盖的人们普遍一致具有或同意和接受的,他们彼此之间存在着千差万别的差异,但也存在着共鸣,这种共鸣就构成一个时代、一个民族、一个群体的哲学。

当今的中国需要提倡一种什么样的哲学呢?我们今天亟须发展科学,需要有经世致用或者说实用(但不是实用主义)的哲学观点,但现在人们过分地热衷于功利追求,对自然采取人类中心主义,对人采取自我中心主义,破坏了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在以后的章节中,我还要详细论述这方面的问题)。针对这些情况,我主张在重视实用的同时,更多地提倡诗意境界和“民胞物与”的精神及其理论基础“万物一体”的哲学。总之,我认为人与天地万物一气相通,融为一体,因此,人对他人、他物应有同类感,应当以仁民爱物的态度和赤诚之心相待。这是一种真善美相统一的境界,也是一种人与万物一体的哲学。我所主张和提倡的境界或人生态度以及与之相应的哲学就是如此。本书的各个篇章将对这种境界和哲学所包含的各个环节之间的关系做具体说明。

①  罗素:《西方哲学史》上卷,商务印书馆,1963年,第11页。

②  罗素:《西方的智慧》上,《序》第Ⅱ页。

③  KennetBaynes等合编:《后哲学—终结或变形?》(AftePhilosophy-EndorTransformation?TheMITPress,London),1987,第308—309页。

下面谈谈哲学内容的分类。

1.西方主要哲学家的分类法

哲学的内容如何分类,自古迄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亚里士多德按照人类的活动把所有的学科(当时的哲学包括所有的学科)分为三类:

一、针对理论或认识活动的理论学科,其中包括数学、物理学(包括现在所说的自然科学和自然哲学)和形而上学〔即亚里士多德著作的编纂者、吕克昂(Lykeion)学院第十一代继承人安德罗尼(柯AndronikosRhodios,前1世纪)所称“的后物理学”〕。安德罗尼柯把亚里士多德关于汹然现象的研究著作编在一起,取名《物理学》,又把一些讨论超感觉、超经验的抽象对象问题的文章编在《物理学》之后,取名《物理学以后诸篇》,拉丁文转写成Metaphysica,中文译者曾把它译作《玄学》,后来严复把这个词译作形而上学。形而上学一词在西方不仅指亚里士多德的一本书名,而且从13世纪起成了一个专门的哲学术语,即关于超感觉的、经验以外的对象的学问。从黑格尔开始,形而上学一词又兼有与辩证法对立的一种思维方法的意思。

二、针对实践活动(包括政治方面的和伦理方面的活动)的实践学科,其中包括政治学和伦理学。

三、针对创造活动的创造性学科,其中包括诗学和修辞学。至于逻辑学,亚里士多德则把它放在这三类之外,称之为工具学科。

古希腊晚期的斯多葛派把哲学分为逻辑学、物理学和伦理学三部分,其内容的范围都比现在的这几个词之所指为广。这个三分法实源于亚里士多德以前的哲学派别,特别是柏拉图的哲学:古希腊最早的伊奥尼亚派已经创立了自然哲学(相当于斯多葛派所说的物理学的内容),苏格拉底创立了道德哲学(伦理学),柏拉图吸收前人的思想,又加上了思辨的或逻辑的哲学(即古代哲学家所称的辩证法,相当于斯多葛派所说的逻辑学的内容),柏拉图虽然没有明白把哲学分为以上三类,但他的思想和著作,却明显地可以按这种三分法来划分。

中世纪的神学哲学家托马斯·阿奎那(ThomasAquinas,1224—1274)只按照亚里士多德的三类学科之一理论学科把哲学分为物理学、数学和神学(形而上学)三部分。

西方近代哲学的创始人笛卡尔(RenéDescartes,1596—150)将哲学分为

(一)形而上学,他喻之为大树的树根,

(二)物理学,这是树干,

(三)树枝是包括伦理学在内的各门具体学科。他的分类法较多地继承了斯多葛派的观点。

17世纪到18世纪的德国哲学家沃尔夫(ChritianWolff,1679—1754)将哲学分为理论哲学和实践哲学两类:

前者包括本体论、宇宙论、心理学和神学,它们又统称为形而上学;

后者包括伦理学、政治学、经济学。逻辑学乃是一切学科的导论。沃尔夫的哲学分类法在后世有很大影响。

黑格尔将他的哲学体系分为三大类:

第一部逻辑学(他的逻辑学不是形式逻辑,而是与形而上学合流的逻辑学),

他的分类基本上继承了斯多葛的三分法。

意大利新黑格尔主义哲学家克罗齐(Benede ttoCroc e,1866-1952)把他的哲学体系分为两大部分,每部分又包含两个分支。

第一部分理论哲学,包含美学和逻辑学两个分支;

第二部分实践哲学,包含经济学和伦理学两个分支。

举这些哲学家对哲学分类的例子,目的是为了让初学哲学的人知道哲学内容的一个大概。每个哲学家都各有其分类的理由,这些理由同他们各自的哲学思想观点有紧密的联系,而这是哲学史的任务,这本《哲学导论》就略去不讲了。

如果不细究各个具体哲学家的具体观点和与之相联系的分类,而只是综合性地概述西方哲学史上普遍流行的分类法,那么,哲学的内容大体上可分为这样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本体论”(ontology)。“本体”一词来自拉丁文on(是、存在、有)和ontos(存在者),16世纪末17世纪初德国经院学者郭克兰纽(RudolphusGoclenius,1547—1628)第一次使用“本体论”一词,并把它解释为“形而上学”的同义语。一般地说,在西方哲学史上,“本体论”指关于存在本身(being as such)的理论或研究。18世纪由于理性主义哲学家沃尔夫使用“本体论”一词以表示关于存在者(beings)的本质的研究,这个词便比它的同义语“形而上学”更具有突出的地位:20世纪,由于对形而上学的革新,“本体论”或本体论的思想变得更为重要,特别是在现象学和存在主义哲学家如海德格尔那里。①但英美分析哲学则反对任何形而上学和“本体论”。“本体论”在西方哲学史上有两种用法:一是包括“宇宙论(”cosmology)在内,一是不包括“宇宙论“”。宇宙论”一词最早也是由沃尔夫使用的。该词在哲学史上一般指关于宇宙的起源、结构、发生史和归宿等等的研究。我在这里采取把“宇宙论”包括在“本体论”中的做法。关于存在之本性的问题,从本体性质上分,有唯物论、唯心论、中立论、合一论等;从本体数量上分,有一元论、二元论、多元论。关于宇宙之起源、生成的问题,可分为机械论或决定论和目的论。

第二部分“知识论”或“认识论(”epistemology)是关于人类认识的来源、能力、范围、限度和真伪标准的研究。这个词来源于希腊字episte(me知识)和log(os理论、学科)。从认识能力来分,有独断论、怀疑论、实证论,或分为可知论与不可知论;从知识之来源来分,有理性主义、经验主义、批判主义;从知识之真伪标准来分,有反映论、融贯说、实用说,如此等等。

第三部分“价值论(axiology)。这个词源于希腊文axi(os有价值的)和logos。价值原指商品交换价值,19—20世纪,在一些思想家的影响下,扩大到不仅指经济现象,而且包括伦理道德、美学甚至逻辑的现象之中,于是形成了一种综合的专门学问,叫做价值论。此词最早由法国哲学家拉皮埃(Paulla pie,1869—1927)使用。价值论是关于事物对满足人的需要、兴趣和目的的意义的研究。西方哲学史上的各派哲学家早已对价值有自己的研究和看法。北美现代哲学家、新实在论者蒙太葛(W.P.Montague,1873—1958)在他的哲学分类〔他把哲学分为方法论(相当于认识论)、形而上学(相当于本体论)、价值论三部分〕中,价值论包括伦理学和美学两个分支。蒙太葛的分类法在西方现当代哲学中颇有代表性。

①《不列颠百科全书》(EacyclopaediBritanica),Chicago.1993年第15版,第8卷第958页。

中国传统哲学中谈天道与性命的方面较多,天道方面约略相当于西方哲学史上的本体论(包括宇宙论),性命方面约略相当于西方哲学史上的价值论。中国传统哲学中相当于西方认识论方面的内容,相对而言则较少。①

我在前面说过,哲学应以建立在万物一体基础上的诗意境界和民胞物与的精神为目标,这种境界是真善美三者的统一。根据我对哲学的这一基本观点,这本《哲学导论》将分五篇:第一篇“本体论与认识论”将从本体论与认识论的角度讲述超越主—客关系的万物一体观以及对万物一体的领悟即诗意境界和民胞物与的精神。第二篇“审美观”讲述万物一体不仅是真理,而且是美之所在,对万物一体的领悟是美的境界。第三篇“伦理观”讲述万物一体是善之所在,对万物一体的领悟同时也是道德的境界。第四篇“历史观”:万物一体表现在具体的人类社会历史上,就是古与今、传统与现在、连续性与非联系性融合为一的历史统一体,万物一体的哲学将指引我们从古今融合、日新月异的观点看待历史的发展。第五篇的两章,分别简单介绍一下中国哲学史和西方哲学史,以说明这本《哲学导论》所讲的哲学基本思想和基本观点在中西哲学发展史上的具体体现。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简答什么是哲学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