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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世品人录全文阅读 作者:陈存仁
阅世品人录全文阅读 作者:陈存仁 《阅世品人录》由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阅世品人录全文阅读页面。一位名中医旧上海见闻录:阅世品人录 作者:陈存仁章师自谓 纳妾在先章师的自订年谱,由一岁记到五十五岁为止,对家务私事写得非常简略,特别关于他的婚事,最早只写出一行字:光绪十八年,二十五岁,纳妾王氏。遍查章师遗著,实在查不到其他记载,起初我的想法:一、他或许有原配某氏。二、或许他所写配偶,将“妻妾”两字通用。三、或许他在乡间由太师母作主,娶过一位夫人。因意见不合,不承认这个妻子,所以在他的笔下从未提及。后来我在《燕京学报》一九三六年十二月所载章师传记,也查不出,最后有章氏老门生汪旭初所撰《余杭章太炎先生墓志铭》中提到他的最初婚事,有“先置室,生女子三人”,查“室”两字,《左传》“僖子”一条下,有注云:“,副也”,原注“俗称妾曰室”。汪东对章师早期史事知道最多。他写的墓志铭当然不会错的。章师何以先纳妾呢?我又想起在民国元年前后的许许多多著名人物,如孙中山先生那么伟大的人物,以父母之命,十九岁时与卢氏夫人结婚,革命时期,觉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不是出于己愿,后来再行正式结婚。此风不仅是孙先生一人,几乎那个时代大小人物,十之###都是如此。章师也可能是这样,奉母之命,先纳一妾以待将来自由结婚。这是我的一种推想,事实的可能性也很大。何以见得可能性极大呢?今将章师的自订年谱,查明在未与汤国梨师母结婚前的情形如下:一、光绪十六年(1890),二十三岁,先父浚(轮香)殁。二、光绪十八年(1892),二十五岁,纳妾王氏。三、光绪十九年(1893),生女,名(存仁按:音丽)。四、光绪二十一年(1895),二十八岁,先妣朱太夫人殁。五、光绪二十三年(1897),三十岁,生女,名(存仁按:音辍)先兄年四十七无所出,抚此女为己女以归之。六、光绪二十五年(1899),三十二岁,女(存仁按:音展)生。七、光绪二十九年(1903),三十六岁,妾王氏殁。以上七条,是从章师年谱摘出来的,足见王氏生过三女,而章师母汤国梨女士尚未来归,或许是章师在二十五岁时,尚未结婚,奉母命先纳妾王氏,而后娶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章师孤寂 登报征婚登报征婚,在现时情况,虽常见到,并不稀奇。但是至今登报的人仍是隐名埋姓,转请他人接洽,或租一信箱收信,可见至今还没有人肯抛头露面地自认为征婚者。章师在王氏过世之时,为光绪二十九年,那时节是清朝末年,民国尚未成立,当时风气极不开通,哪里会有人公开登报征婚呢?因此,这事免不了被目作惊世骇俗,认为是一件旷世奇闻,而章师竟不顾一切,抱着革命精神,要开风气之先河,所以他就在北京《顺天时报》上登出一段广告,这段广告原文,我无法查到(按:我遍阅日本人影印的《顺天时报》的缩印本,有新闻而无广告)。但是日本人武田熙有过一篇文字,叫做“章炳麟的结婚”;又有一个日本人叫做高田淳写的《章炳麟传》中,曾同样提及章师征婚条件的详情,我现在将这两篇文字的原文,复印刊出。这两段文字,都是日文,我将原文意译出来,大致是说:章师征婚广告,是有史以来登报征婚的滥觞,他的征婚条件有五:第一条:以湖北籍女子为限。第二条:要文理通顺,能作短篇文字。第三条:要大家闺秀。第四条:要出身于学校,双方平等自由,互相尊敬,保持美德。第五条:反对缠足女子,丈夫死后,可以再嫁,夫妇不和,可以离婚。以上是我的意译,因为两段原文也有出入。章师这段广告登出之后,国内各地报纸,纷纷写成新闻,认为一时奇谈,所以他的广告虽只登《顺天时报》一家,而各地报纸改写新闻,成为义务广告,遍及全国。当然有许多迂腐的士大夫阶级,认为夫死之后,不令守节,可以再嫁,是一件极荒唐的事情。章师征婚广告刊出之后,当时是否有人应征?不得而知,但是章师在此后一段很长时期,并未得到一个合乎条件的配偶。推断起来,可能应征的女性,连一个都没有,而且那时章师奔走革命,已经名震全国,结婚与否,并不急于付诸实现。不过这次的广告,倒成为国人传诵一时的笑谈。书包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佳人有意 章师懵然据日本发行于昭和十一年(1936)八月的《中国文学日报》载云:吴淑卿女士,十九岁,志愿加入革命军,称为革命女志士,为当时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彼愿作章炳麟伴侣,有意示爱。章氏懵然,未曾介意。黎元洪见此情形,愿意做媒。章氏以革命为重,结婚为次,未成事实。这段文字,在我看来,吴淑卿女士可能并非湖北人,但章师何以第一条条件提出以湖北女子为限,我也百思而不得其解。而且后来与汤国梨女士结婚,汤女士为浙江吴兴(乌镇)人,并不合他的征婚条例的第一条。总之,在那个时候,他志在革命,忙个不了,婚事也就搁置下来。看来吴淑卿女士对章师却属有意,或许还有些失恋的痛苦,一时激动,写了一篇《吴淑卿投军文》登载在《民立报》,时在辛亥九月十日(即阳历10月31日),也曾有日本文的记载,现意译如下:……愚生虽学问浅薄,但对国事稍知一二,今不以男女有别为畏事,但愿我国四万万同胞,同心协力,负起振兴中华大汉之人权,发扬黄帝后裔之光辉……这篇文章,出于吴女士手笔,原文当然极长,措词慷慨激昂,日文只译载其一二而已。这件事的经过,在日本书上一再表示吴淑卿女士爱慕有心,而章师可能毫无所知,这由于章师的个性有异于常人,对男女恋爱之事,是不大起劲的。这段佳话,在许多写述章师遗事的文章中,都未提及,被我考证出来,对本文充实不少。书包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章汤联婚 趣事多端(1)我查到章师与汤国梨女士结婚的年月日和当时的情况,有四种记载,一节口述。一、《岑村笔记》上的一段记载该段记载,题为“章太炎婚事”,内云:“朴学大师章炳麟一九一三年六月六日,和汤国梨在上海爱俪园举行结婚礼,介绍人张伯纯,证婚人蔡孑民。章生平论文,盛推魏晋而薄唐宋,故其所作诗文,多古色古香。”二、陈大络的一段记载据《艺文志》陈大络云:六月十五日章炳麟在上海爱俪园(哈同花园)与吴兴汤国梨女士结婚,时炳麟年四十六岁,汤女士二十八岁。那一天观礼的,有孙中山先生、黄兴、陈其美,介绍人是蔡元培。炳麟又不知从何处借得一顶其高无比的大礼帽。礼毕在一品香宴客时,即席赋一绝句:“吾生虽米,亦知天地宽;振衣陟高冈,招君云之端。”又谢媒一绝句:“龙蛇兴大陆,云雨致江河。极目龟山峻,于今有斧柯。”依据上文一九一三年是民国二年,足见汤氏是章师的续弦。《岑村笔记》的按语中说:章师在爱俪园结婚之前,大闹笑话,当然一位国学大师,不喜欢俗礼的束缚,他最不讲究这一套,时人就说他大闹笑话,其实这些笑话,根本微不足道,也可以说是读书人的常事。以上情况,有两点记载不同,一说介绍人是张伯纯,一说介绍人是蔡元培。但我在冯自由著的《革命逸史》中,查到介绍人是张继,还有一个介绍人是沈和甫。沈氏是汤女士的同乡,相知有素,所以由他推介给张继,因为汤女士认为章师学识渊博,已有许嫁之意。张继也看过汤女士的诗词,所以经过介绍之后,一拍即合。谁知到了结婚那天,张继因有要事不曾到场,而上海爱俪园举行婚礼,孙中山先生和黄兴、陈其美等都到场,门禁森严。沈和甫是吴兴文士,有些土头土脑,见到了爱俪园前门雄伟,已经畏怯非常,况且要求进园参观的人成百成千,司阍的许福,对他以为是陌生的参观者,拒不许入,沈和甫说的是软软糯糯的湖州话,许福一些也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章师的婚礼延耽了一些时间,两个介绍人都不来,在不得已情形之下,就临时拉人,权充介绍人,才完成了这个结婚大典。三、日本人的记载我又找到的资料,是日本人高田淳著的《章炳麟传》。他写出章师结婚时,是在章师四十六岁,汤国梨是三十二岁,介绍人是张伯纯。章师放弃以湖北省女性为限的条件。汤国梨女士是上海务本女塾第三班师范毕业生,曾经在神州女学执教鞭,结婚那天,孙文、黄兴、胡瑛都穿礼服入席,陈其美则穿常服,来宾二百多人,男女双方介绍人为张伯纯及沈和甫二人,蔡元培(孑民)做证婚人,下午三时婚礼,哈同夫人罗迦陵在场照料一切,仪式进行中,章师与汤国梨女士交换金指环。由礼乐队奏乐,相对行三鞠躬礼。而且自撰结婚证书的文辞,请证婚人宣读。这些记载全是日文,我摘要意译,原文影印刊出如后。关于下列这段日本文字,年龄与前说不同,唯一揭出汤国梨女士是务本女塾毕业班高材生。查务本女塾是早年上海数一数二的朴素女学,创办人是吴怀玖,校址在南市小西门外黄家阙路,后来改名为“务本女子中学”,凡是上海世家的女孩子,很多到这间女学读书,我的太太也在这间女学毕业,所以我对务本女学相当熟悉。(按:汤国梨女士的年龄与前文不同,而沈和甫准时到场做介绍人,又与前文不同,姑录之,两说并存。)四 、《民立报》记载还有一段资料,是《民立报》的记载,《民立报》与章师有密切关系,当然它的记载格外准确,可惜原文我没有,又是从一本日本书中找到日文的记载,我又摘要意译如下:《民立报》六月十六日登载,题目是“唱随新诗”。文前又以“名园微雨燕双飞”为次题,当时结婚宴会上新郎新娘即席赋诗,六月二十日北京《顺天时报》详细记载,题为“章太炎君结婚记盛”,述及当日六时之后在一品香大厅宴客情况,来宾一百数十人,座位排定左边为新娘及女宾席,右边为新郎及男宾席(按:足见那时还是男女分坐)。席上男女两方举行余兴,请新郎即席赋诗。否则罚酒十觥,章太炎在二十分钟内即席成诗四首,而且亲自朗诵。新娘只写了一首旧作《隐居》,新郎章太炎也抢来朗诵,可惜章氏是近视眼,看错了八个字,那八个字是“章童汤妇,国圆炳柄”,章太炎读时,他的门生某某对旁人作耳语说这八个字,章师看错了。女宾席上大起骚动,要章氏罚酒八觥,但是饮到一半,他的门生黄季刚(黄侃)和汪旭初抢着代饮。这个笑话闹出,令到笑声震天。有三人以上笑得过分,罚酒八觥;五人以上,举杯高歌。而太炎先生却面目严谨,毫无笑容,反而令到满场大笑,于是又闹罚酒,新娘表示踌躇,大家又轰动了。但为了尊重女权起见,男宾方面表示反对向新娘罚酒,新娘席上有四个女生唱歌助兴云云。我自知对日本文并无根底,能看不能读,也不会译。所以译出来的文字,不但不够信、达、雅,而且错误难免,所以将原文影印如下,请识者指正。章汤联婚 趣事多端(2)五 、许福的老实话我在民国二十年(1931)期间,曾为爱俪园女主人罗迦陵女士的长子罗友兰诊病,日久之后,成为他家的常客,所以对司阍的许福也熟得很,我每次到爱俪园时,常和他立谈片刻,我曾经问起过他,关于章师结婚是怎样的情形?洽借场地是否姬觉弥所介绍?他说那时姬觉弥尚未当权,是由一个叫做乌目山僧和园主洽商的。我对乌目山僧,初时不知其为何许人,只知道他是一个多才多艺民国开国时期的革命伟人(按:后来查出乌目山僧又称乌目山人,原名黄宗仰,一名中央)。民国成立之后,他不愿为官,改称山僧,云游四方,他和黎元洪总统熟得很,有一个时候黎元洪大总统的玉玺,就由他作主寄在爱俪园中。还有一个时期南北议和,借爱俪园“戬寿堂”为会场,也是乌目山僧说合的。章师在乌目山人故世后,作铭为传,其辞甚长,节录如下:……余与邹容同下狱,禅师百方为营解,卒不得。又八岁,武昌倡议,余自日本归,舍吴淞都督李燮和所,禅师来,知其尝为燮和馈饷,顾时方重刻日本宏教书院佛藏,又综时事,兼关道俗,未尝得休舍。民国兴,佛藏就,诸与游者皆骤贵显,则禅师廓然归矣。民国三年,复充江天寺首座,明年,闭关遍览十二部经,凡三岁,出则登匡庐,陟黄山,还至摄山栖霞寺止焉。自禅师返金山,与诸闻人阔绝,尤厌新起持政柄者,顾尝一二过余舍,啜菽饮,终日言未尝及方内事,其肌体日肥,盖自是于世洒如云。栖霞寺推禅师住持其地,度材商功,模略始定而禅师灭矣,时民国十年七月也。禅师姓黄氏,常熟人也,年二十,于清凉寺出家,受具于江天寺显谛法师,字曰宗仰,自署乌目山僧,灭时年五十七,僧腊三十八矣……又听得前辈的人说:爱俪园的园林设计,是乌目山僧绘的图样,而由大画家任伯年负责监督兴建。南市有名的“半淞园”,也是他们两人合作策划的。我又问许福,章太炎那次结婚到底闹些什么笑话?他说:新娘子不穿礼服,着的就是便装。而章太炎穿的不知是哪里找来的一身怪衣(按:乃明代服装),戴的是一顶其高无比的大礼帽,走路时,两手乱甩不已,连孙大总统都笑到合不拢嘴来。司仪喊着三鞠躬,大礼帽落在地下二次,又引起哄堂大笑。许福说还有一件事,园主哈同先生,本来要用他的又高又大的汽车送章氏夫妇到“一品香”去摆喜筵,答谢亲友,章氏期期以为不可,跳上了不知哪一位朋友的一辆马车,直趋“一品香”,他根本不知道“一品香”有两个部门,一个是旅业部,一个是大餐厅,落车之后,四顾茫茫,不知从哪一个门走进去,幸亏“一品香”徐老板在门口等候,这才把他们夫妇俩接了进去,一个安排在新娘房,一个迎入餐厅中,当时那个马车夫,一个红封包都没有拿到,还是由姓徐的老板掏出腰包了事云云。这些话,由老老实实的许福说出,我相信都是事实。以上四段资料,笔者以考证为主,引用的都是各书原文,所以有些称章太炎,有些称章炳麟,我为了要保留原文,不能改称章师二字,以存其真。最后一段,则是许福的口述。结婚匝月 即告分飞章师与师母结婚,从前并没有蜜月的说法,更没有度蜜月的举行,只是婚后夫妇唱和之乐,为章师一生最欢乐的时期,从后来发表的八十四封家书看来,怪不得日本作者高田淳称章师为“大情人”。可是章师那时革命的热情比了夫妇的热情禁还高一些,婚后一月匆匆告别,陷入袁世凯的软包围之中,章师是在那年六月结婚的,婚后没有多天,六月十八日早晨六时二十分,保定军官学校校长蒋方震(百里)在学校当全体学生之面前自杀,学生们拼命抢救,自杀未成,但是消息已传遍全国,这是蒋百里要向袁世凯以尸谏来反对他称帝之议,同时北京方面,已经酝酿着各式各样的劝进运动,这是章师所深恶痛绝的一件事情。不久,蔡元培、黄宗仰(乌目山僧)、蒋观云到章师家中,纵谈天下大事,大家认为非要有一种行动来对付袁世凯不可,否则,民国的国运就要中断。民将不民,革了清帝国的命,而换上了袁家帝国的天下,当时章师怒不可抑,与师母也常常谈国将不国,家亦不保,如是酝酿了一个月时期,章师竟大发读书人的想法,以为亲自见袁世凯,晓以大义,以他的身份和发言力量,可以扭转袁氏称帝的思想,于是离别师母,毅然北上。袁世凯本来就怕两支笔,一支是章太炎师,一支是梁启超,认为这两支笔,笔力千钧,抵得到几师军队。袁世凯原想诱章师入京,不料章师竟自投罗网,袁极为得意。还有一点,袁世凯称帝之事,就是所谓:“起病六君子,送命二陈汤。”所谓“六君子”与“二陈汤”是中国医药书籍《汤头歌诀》中的两张著名药方:六君子即指六个劝进的人物;二陈汤,一个是陈宦,一个是陈树藩,另一个是汤芗铭。在袁氏称帝以前,章师曾经告诉黎元洪说:“湖北人陈宦是真小人,你千万不可听他的话,否则国家大乱,即在这个真小人陈宦身上。”后来果如章师所言。书包网 国事为重 离家进京章师是民国二年(1913)六月六日结婚的,本来唱随之乐,为章师一生难得的一个阶段,但是这时候,袁世凯要改称洪宪帝国,那么他与一般同志做的革命工作,势将付诸流水。从前是“扫除满虏,驱逐异族”的统治,这个呼声,是中国人没有一个不赞成的,满汉不两立,讲出来就有很大的力量。现在袁世凯要做皇帝,好像是一个改制的运动,革命党与袁世凯成为对立,只有国体上的变更,那时头脑顽固的士大夫阶层,仍有不少人认为民国的制度是弄不好的,皇帝制度未尝不佳。况且老奸巨猾的袁世凯,早已把各省军人布置得妥妥当当,对文人则预定了封诰,凡是有什么人反对他的话,就用暗杀手段来对付(按:章师结婚前一月,已有国民党要员被袁氏所杀的事件出现)。章师洁身自爱,为了劝阻袁世凯身败名裂起见,就在新婚后约一个月的短时期,从上海动身(按:在章师自订年谱上查不到动身离沪日期,他书亦未见记载,我就事实估计,不过一个月,而汤国梨女士也曾有“余与先生结婚仅逾月而别”的文字记载),黎元洪特地设宴款待,相约在午后二时左右开席,不料直到夕阳西沉之时,黎元洪才到来,说是:“大事不好了,袁世凯将以大勋位诱我,袁的动机极为可疑,而且日本领事、俄国领事一个个都来与袁氏密斟,我守候好多时候,才得相见,是故迟到。”黎元洪在席上又说:“袁世凯知道你要到北京,已经下令授予勋二位荣衔,也想以此来笼络你。”章师到北京,许多门生都来访,无非是说:“袁世凯决意废除民国年号,自称洪宪皇帝,各方面都有劝进文字。而且捏造出许多欺人之事,说是宜昌发现什么石龙,是天子将降的预兆,马路上还出现请愿团,这些人衣衫不甚整齐,一望而知是花钱雇用来的。中华民国的成立,是经无数流血的革命而来,如今袁世凯想窃国称帝,这样的大事,非章师振臂一呼,号召全国作二次革命不可。”章师说:“明天我要到总统府,和袁氏面对面,用感情来说动他安安逸逸做总统是自保之道,要是改制称帝,这是自杀的行为。”次晨,章师摇摇摆摆走进总统府,袁世凯亲自接见,章师说:“南方报纸说我公将称帝?”袁答:“清朝国运已去,我不得已坐在此处,常惧不能称职,怎敢改为帝制?这是别人侮辱我,与我无关。”章师说了一大堆理由,结论即是“称帝为自杀之道”。袁氏听了默然不发一语,两目炯炯,面色悻悻,历时三分钟,然后说:“你明天来受勋。”说完,章氏就走出总统府。章师入京,住在共和党本部,不料卫戍司令派了宪兵守住门口,令到章师动弹不得,十一月,袁氏宣布解散国民党,连国会也被解散了。章师被困的时间极长,屡次求速死,其女自缢身死,章师又长期绝食,在这种情况之下,留在上海的师母汤国梨女士的心境,当然是坏到极点,她为章师的生命担忧,那是可想而知的。书包 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师徒默契 笑论性史我在上海章太炎老师家中,向来是早晨六时或六时半必定到他家。他早已起身,我为他打理一切杂务之外,常立在他旁边听训。他喜欢问长问短,读些什么书?写些什么稿?接着便问外面有什么新闻,要我讲给他听。因为他只看几种报纸,其他书刊概不过目,因此我常常讲些时事或文艺界消息给他听,他听后觉得津津有味。我常到四马路一带去买些书籍,此外还靠着书柜把不买的书免费翻阅一过,虽不能说一目十行,但是记忆力甚强,看过总能记得,所以我对文坛轶事,常能认得历历如绘,章师很是爱听。那时候,五四风潮已过,文艺界掀起了一阵“科学与玄学”之战,各种书刊,各方面的学者都参加,章师听到这个消息,只笑而并不发表意见,我原想游说他也参加,可是他不为所动。我又对章师说起现在白话文运动中,忽然来了一股妖风,有一位法国留学生名叫张竞生,在北京《京报》上征求性史,就是要各人写出对性欲的经验之谈,并且出版了一本《性史》。这本性史原先是在北方印的,寄到上海数量甚少,上海书商立刻翻印,每天可销一两万本(张竞生自述所说的翻印数目尚属不符,因为代我印书的一家印刷所,拒绝一切生意,连日连夜专印《性史》,所以我估计的数目,超过张竞生所知的数目远甚),弄到上海的青年男女,几乎人手一册,男性公开讨论,女性在深夜偷偷地看,其中内容最好的一段,是署名“小江平”写的一篇《初次的xing茭》,写得淋漓尽致。(按:小江平正式的名字叫做金满成,是法国留学生,在里昂曾与陈毅同居一小室。)章师听了我这段话,为之大悦,要我也买一本给他看看;后来章师把这小册子看了一阵说:“现代白话文的描写技术,远不如文言文,要是改用文言文来写,要超过金瓶梅,这本性史瞠乎后矣。”接着他又说:“这个白话文的妖风一起,势必会弄到白话文宣告变质。”刘复何人 贸然来访北京大学的白话文运动之中,还有一位教授,也是此中健将,名刘复,字半农,他发出一种论调说:“文言文是死的文字,什么人再写文言文,就是死人;白话文是活的文字,凡是写白话文的,就是活人。”这几句话,简单明白,竟然流传全国,认为是刘半农的名言,刘半农的名气也从此举世皆知。其实我看这种书,也历有年数,而且喜欢搜购旧书,找到早年刘半农旧作,原来他也是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家。那时署名“刘半侬”,这个“侬”字,一望而知是有浓厚的鸳鸯蝴蝶派的气息,不过,此人留学法国回来之后,进了北京大学,竟然举起白话文运动的大旗,算是此一运动中的急先锋了。我就把刘半农的情况告诉章师。章师听了连说:“你讲下去,讲下去,这个刘半农是什么出身?”我答说:“那倒不知其详,不过在一些鸳鸯蝴蝶派刊物中看到的,他的见解也未见突出。”章师说:“啊,那么他的国学根蒂也有限得很,比了我的门生周树人(即鲁迅)、周作人(即知堂)差得远了,他们两人早年译《域外小说集》,虽是白话,但是一望而知对文言文是有相当根基的,刘半农有什么出版的著作物,你找些来给我看看。”我说:“要知道刘半农,他只是在北方报纸上写些短评,滥骂文言文是有的,正式的著作物,只有一本《赛金花本事》,还没有出版(按:此书在刘半农逝世后,始由其弟子商鸿逵出版),报上有些零星的记载,我曾剪存下来,可以请老师过目。”隔了三天,老师看了这些剪报,对我哈哈大笑说:“赛金花说的话,许多都是胡说,全是编造出来的,不能称为第一手资料,不过刘半农他想利用赛金花的名字,来炫耀自己而已。”隔了不多时,刘半农到上海,报纸上的新闻说他要访问章太炎。这个消息,我看到了之后,正想到刘半农又想借重访问国学大师来出风头。过去他骂过文言文是死的文字,谁写文言文即是死人;他居然以活人代表自命,到上海来访问若干写文言文的名士。据报纸消息传出,他的最大目的是要访问专写文言文的名人章太炎老师。我一早就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师,师母汤国梨女士也在旁边,她对老师说:“如果刘半农真的来访问你,你千万不要生气,更不要执杖以击之。”章师点头微笑,好像是山人自有妙计一般,只说:“要是刘半农来的话,你(指笔者)要陪着我,即使你在丁甘仁老师家写药方,师母也会打电话给你,你一定要请假马上就来,因为师母毕竟是妇道人家,有些地方是不便出面的。”我说:“好。”到了次晨,我在章师家盘桓了一阵,就到丁老师家写药方,丁老师一边唱药,我一边写方,同学们称我为飞快手,因为我懂得丁老师的常州话,从来没有写错脉案和药名,别的同学只是在傍侧录方,轻易不会坐在丁老师旁边开药方的。这天早晨十时,章师母的电话果然来了,我就请上一班的钱师兄代我写方,便急急赶去听电话。师母说:“姓刘的来了,你快向丁先生请假,即刻来我家。”我搁下电话,向丁师请假,丁老师面有愠色。我说:“这是章太炎老师家来的电话。”丁师听见“章太炎”三字,也不再出声,叫我快去快来。天文地理 面折半农(1)我从白克路赶到同孚路,不过十分钟,进门已见到刘半农陪同三个人,带了附有镁光灯的三脚架照相机坐在客厅中,章老师在阁楼书斋,尚未下楼。我一到之后,就接了刘半农等的卡片去请章老师下楼,我一看这天章老师的衣衫,甚为整洁,施施然缓步而下,坐定之后,很客气地与访者寒暄,他说:“我鼻部有病,闻到镁光的气息,鼻病必大发,最好请你们将照相机收好。”刘半农本想和章师同拍一张照,经章师这样一说,我立即着他把照相机收拾起来,刘半农不得不从命,这是刘半农大失所望的第一件事。接着刘半农就问章师对白话文的见解如何,章师说:“白话文不自今日始,我国的《毛诗》就是白话诗。历代以来,有白话性的小说,都是以当时的言语写出来的,写得最好的是《水浒》、《老残游记》等,甚至有用苏州话写的《海上花列传》。但是你们写的白话文,是根据什么言语做标准?”刘半农侃侃而谈说:“白话文是以国语为标准,国语即是北京话。”章师听了哈哈大笑,问刘半农:“你知不知道北京话是什么话?”刘半农不假思索答说:“是中国明清以来,京城里人所说的话。”章师就以质问的口吻问刘半农:“明朝的话你有什么考据?”刘半农呆着无词以对。章师就用明朝的音韵,背诵了十几句文天祥的正气歌,其发音与北京话完全不同,接着就说:“现在的国语,严格地说来,含有十分之几是满洲人的音韵,好多字音都不是汉人所有。”这番话说出,刘半农更呆住了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应付。章师又说:“如果汉人要用汉音,我也可以背诵一段汉代音韵的文字。”说完他就背了两首汉诗,许多字的音韵都与现代不同。他又问:“你知不知道现在还有人用汉代音韵或唐代音韵来讲话的?”这时,刘半农已听得呆若木鸡,这一问他倒振作起来,便说“现在哪里有人用汉音来说话?”他说得好像振振有词的模样。章师说:“现在的高丽话,主要语是汉音,加上了唐朝的唐音、朝鲜的土话和外来话,即是今日的高丽话。”接着他说:“还有日本话,主要的中国字,称为汉字,即是汉音,其余的联缀词,日本各地的土音,又加上了近代各国外来语,就成为现在的日本话。日本人的发音,各处不同,以东京为正宗,汉音也最准。各道各县的发音,连东京人也听不懂,这是你刘半农先生不研究‘小学’,不研究‘音训’,不曾研究过《说文》,所以你听了我的话,可能会觉得很奇怪。”刘半农面有赧色,无词以对。章师在这时,像老师训导小学生一般问他:“中国历来有种种科学发明,都是用文言文来记述的,我先问你天文知识,中国有些什么?”刘半农想了半天,他的同来者也都面有难色,不敢插嘴,知道今天的访问有些下不了台了。他果然答不出一句话,便低声下气地请教章师。章师说:“中国的天文学大家祖冲之,你知不知道他是哪一朝代的人?他是南北朝人,著《周髀算经》,精确地推算出地球的圆周率是,与一千年后德国渥托发明地球圆径数字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符合。”刘半农在旁唯唯倾听。接着章师又说:“天文你不知道,我再和你讲讲地理,美洲新大陆的发现者是谁?”刘半农讷讷其词地说:“当然是哥伦布。”章师击桌大笑说:“最先踏到新大陆的人,是一个中国和尚,叫做‘法显’,想来你是从未听到的。”刘半农又无词以对,只说:“愿闻其详。”章师说:“你有时间访问赛金花,记述她的胡言乱语,何不多看些文言文线装书,充实自己。”刘半农只得点头称是。章师又按着桌子一拍说:“请你查一查,《章氏丛书》别录之三,有篇《法显发见西半球说》,就知道一切了。”刘半农听了这几句话,好像大大的受了一顿教训。究竟后来刘半农回去查不查过《章氏丛书》,我可不知道了。不过,我却查到这篇文章,转载书影如下: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天文地理 面折半农(2)(存仁按:新文化运动以来,不曾见到中国人发现美洲新大陆的考证,虽然有过几篇小品,谈到法显和尚发现新大陆,也是根据章师的论文而来。直到最近五六年,留在香港的卫聚贤大师,著作了一本有关中国人发现美洲新大陆的书,这还是一本提要,全书要是付印的话,一共有十大厚册,现在香港已出了三册,卫聚贤大师到处请求富有者出资付印,响应者极少。卫大师也和我商量过集资付印的办法,要我也拿出一部分钱来。他率直得很,在我诊所最忙的时间中,三言两语地要我答应出资多少,我当着许多病人面前,只能婉转其词地答复他。卫大师真是一个读书人,一言不合,拂袖而去,至今没有见过。第四册出版与否,杳无消息。现在他已去了台湾,且有很多种书出版了。)书包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怒叱北大 国骂送客刘半农倾听章师的话,一句也插不上嘴,同来的人与刘氏面面相觑,想快快脱身,不料这时刘半农却又说了一句:“北方学术界,正在考据敦煌石窟及周口店‘北京人’,以及甲骨文、流沙坠简等。”想借此掩饰自己,夸大北方学术界的工作,来平抑章师的气焰,一面就起身想走。章师这时勃然大怒,说:“中国政府对你们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设立了无数研究所研究院。敦煌石室的发现,第一个是西人斯坦因(在英国得爵士勋位),他从莫高窟以及西北流沙中窃去几百箱文物。后来多少年之后,法国的伯希和又盗去几百箱文物,直到他们在英法两国发表之后,你们才知道,你们究竟在干些什么事情?”这时他又把手杖在桌上拍了一下。刘半农面孔红到项间。章师说:“你知不知道近年来还有一个瑞典人斯文赫廷,又在西北发掘了许多文物,究竟中国科学家做些什么事?所谓北京大学,只出了一个张竞生,写了一本《性史》,这难道就是提倡白话文以来的世界名著吗?”刘半农讷讷其词地说:“我们正在考证甲骨文。”章师说:“甲骨文没有多大的考证价值,我愿意同你各人做一部书,专门考据甲骨文,一言相约,二年之后,你在北方出版,我在上海出版,你用白话文,我用我的文言文,看谁写的是活的。”当时刘半农不出一声,就是不敢答应这一件事。章师又说:“我知道你曾经在北方的报纸上,征求过‘国骂’的字句及各地方骂人的话,第二天早上,就有人到你学校中,在课堂上讲出许多骂你老母的地方话。所以后来你就不敢再做这件工作,现在我来骂几句给你听。”接着就说汉代的骂人话,是×××出于何书,唐朝骂人的话,是×××出于何书,直说到上海人宁波人,以及广东人的三字经,完全骂出来。看起来好像供给他资料,事实上把刘半农祖宗三代都骂到了。这时已超过午餐时间,刘半农同来的人就出来向章师作揖说:“我们麻烦老师很久,现在我们要告辞了。”章太炎老师只说一句话:“如果刘半农要写访问章太炎的话,我就要叫我的学生,写一篇章太炎接见刘半农谈话记。”接着指着我说:“就是要他写。”刘半农就说:“不敢,不敢。”深深地鞠躬而去。章师教我代送,送出了门之后,章师坐在藤椅上纵声大笑,好像其乐无穷,认为这次骂人是很得意的事情。胡适之书生从政林语堂到上海创办《论语》杂志,提倡轻松幽默的写稿作风,出版后风行一时,《论语》末页有征稿规则十条,每条都很风趣。第一条是不欢迎一本正经的文字,如“反对吸烟”等。第二条是不要开口就讲“我的朋友胡适之”,因为当时有许多文人,都以认识胡适之为荣,动不动在文章中写出“胡适之如何如何”。这两条投稿条例,大家认为很有趣的。我与胡适非亲非故,不过他是令我少年时代崇拜的典型人物,所以常常想找机会认识他。我在十六岁时,喜欢看《红楼梦》,那时中华书局有一部《红楼梦索隐》,是蔡元培作注释的,内容大致说《红楼梦》是记明珠家的隐事。不久胡适另外发表一篇《红楼梦考证》,重点是考证作者曹雪芹的身世和《红楼梦》版本,把蔡元培的《索隐》,完全推翻了。从这时开始,我对胡适的考证功夫佩服到五体投地,觉得研究任何学术,从考证方面下工夫最有价值。五四运动中胡适大露头角,发表一篇《文学改良刍议》,开始提倡白话文,这一点对我又有一个极大的影响。因为我师事姚公鹤和章太炎两位先生,他们都要我读古书,对白话文则嗤之以鼻。我初时写作,觉得文言文容易写,白话文难以下笔。可是多看了几遍《红楼梦》之后,觉得白话文写得好的话,比文言文写的林琴南小说更是传真而美妙。由于对胡适格外崇拜,便百般设法搜集他的一切文字和刊物。五四运动后胡适的文章,大都发表在北方,上海的刊物只有一份《新青年》杂志,南北远隔,看来似乎没有认识他的希望。书包 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聚餐会上 初识胡适上海棋盘街相近,很早有一家亚东图书馆,首先用新式标点出版很多小说书,如《红楼梦》、《水浒传》等,书的前面必有一篇胡适的考证文字。在当时的书坊,小说书向来都是线装石印的,老式圈点,分段不明,不要说前面没有考证文字,连小说书作者的名字都没有刊出,所以从亚东图书馆开始,旧小说的面目为之一新。我最初行医,诊务清闲,上午完了,下午就没有工作,诊所初时设在南京路望平街转角,这地方是上海发行报纸的中心。我利用空闲时间,办了一张《康健报》,是专门介绍卫生常识的周报。因为是创始第一家,销数很广,因此我认识了许多出版界中人。其中有位郑耀南是交际家,他联合各方面友人发起一个“吉社聚餐会”,每一会员都属不同的职业,有律师、会计师、中西医师等,中医师就是我,每周聚餐一次。因为社员是十一个人,就将“十一”和“口”字相接,称作“吉”社。聚餐时例必邀一位特客,这位特客,多数是文教界或专业名流。我们十一个会员之中,有一位是亚东图书馆老板汪孟周,他是安徽绩溪人,精于饮馔之道,每次聚餐定菜,都由他去接洽。当时上海最时髦的菜馆,全是徽馆,因此我们的###,十次中有七次是在四马路望平街相近,一家有名的徽菜馆“民乐园”。有一次聚餐,汪孟周邀了一位特客,是来自北方的教授,一经介绍,才知道就是大名鼎鼎的胡适。我当时高兴极了,真是俗语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胡适见到我们一般社员,都是上海的洋场人物,商业气息很重,所以他发言不多,但对“民乐园”的菜肴,认为是他的家乡风味,十分欣赏,特别是对炒蟮糊、炒划水、炒秃肺、炒圈子几只菜,更是赞不绝口。汪孟周就讲起他和胡氏是四代世交,而且是徽州绩溪县龙井乡的小同乡。他开的亚东图书馆,胡氏有一百两银子股本在内,所以胡适在上海出版的一切著作,如《胡适文存》和《胡适文选》以及一切新式标点的旧小说,都由亚东图书馆发行。书包网 怀念母校 访寻旧址胡适在席面上问起我的籍贯,我说,我三代之前是浙江平湖,但是出生在上海县城大东门内。他听见“大东门”三字,大大的高兴起来,他说他也出生在大东门外程裕新茶叶栈内,我告诉他这家茶叶栈至今还开在原处。他又问我上海县城内有一家梅溪学塾是否还存在?我告诉他梅溪学塾现已改名梅溪小学,仍在蓬莱路新上海县署斜对面。他听了之后,便说他小时是在这间学校读书,于是和我约定了一个日子,一同到南市去巡视一次,他要探索出生和儿童时代读书之地,我当时就一口答应。到了约定的日子,我们搭电车到南市,先访程裕新茶叶栈,一路沿着大东门大街走到董家渡,在他记忆中所能认识的就是这地方的一个很大的天主教堂和大码头“南市常关”。玩了很久再搭电车到小东门,进城隍庙,在各式摊档上吃了许多糖果点心,又由城隍庙步行到梅溪小学。这时天色已经很晚,学校的校长茅先生,一个人留在校中改卷子,胡适自我介绍之后,茅校长大表欢迎,并且说他小时也在梅溪学塾读书,所以坚定要留胡适同我吃晚饭,以便畅谈,情意亲切,我们只好接受他的盛意。这位茅校长生活俭朴,向来进餐只有简单的一荤一素,这一晚他另外添了一碟炒菜、一碟白鸡和两壶绍兴酒,大家边吃边谈,尽醉而止。胡适说这一天给他的印象,是美国回来之后,一个最值得怀念的日子。茅校长娓娓不倦地谈梅溪旧事,坚持要亲自送胡适返旅馆,因此吃罢之后,由梅溪小学出老西门经法租界进入英租界麦家圈,到达老惠中旅馆。胡适又很高兴地叫了一些酒菜,三人重新畅饮,直到深夜而散。隔了几天,胡适问我徐家汇土山湾天主堂图书馆认识不认识?他想要到那边去参观一下,我说,这个图书馆是专供神父们用的,对公众并不开放,但是我有一个相熟的徐甫靖铎士,他是负责管理图书馆的,我可以陪同你去。于是我们约定了时间一同坐电车前往。徐家汇天主堂图书馆,藏书极丰富,但完全没有一般图书馆的设备,只是一座极大的藏书楼,连目录册都没有。我们到了那边,由徐甫靖的介绍,可以随便向各书架去取书。有一个部门,藏的是中国历代各省各县的舆地志和县志一类的书,胡适对此大感兴趣,说这类书就全国而论,这图书馆可高列第三位。因此我们在那里盘桓了三个小时,而且还和那位铎士大打交道,以后他便独自去了好几次。胡适曾问我旧书铺熟不熟?我说:“我平时有空闲,常跑旧书铺,家家都很熟,可是旧书铺集中在城隍庙桂花厅旁和三马路两处,总共不到四十家,还有七八家旧书铺是没有招牌,没有门市部,设在满庭芳的陋巷之中,没有人指引是找不到的。”他听了之后,甚表高兴。他说,他在北京琉璃厂旧书铺家家都很熟,跑进去买书,有一个书桌子,可以尽管坐着翻书看书,或是抄书,即使一本书不买,那边的掌柜还是恭送如仪。可是他在上海到过两家旧书铺,抽了两本书不买,铺中人的面色就不好看了。我说:“招呼主顾,北方人的礼貌,向来为其他各地所不及。但是此地的旧书铺,要是相熟的话,也可以尽看尽翻,连拣中了几本,不付钱带回家都可以。”于是他要我介绍了几家。后来我才知道,胡适到旧书铺去,目的只是看书,轻易不买一本书。而且他买书的习惯,只买价值银元一元以下的书,超过了这个价值,他便不买。他在北大时,见到任何好书,向来只要开出书单,交由北大图书馆去购买的。胡适在三马路一带旧书铺跑了半个月之后,有一个感想,认为北方的旧书铺搜集时书虽然多,但是所有的书,都是北方旧家买出来的,其中多数是北方刻本。上海旧书铺有江西版、四川版、安徽版,连华南的刻本都有。还有许多好书,是从浙江宁波天一阁及常熟铁剑铜琴楼两大藏书楼所流出来的,所以他说上海旧书铺未可藐视。胡适欢宴 童年老师我陪着胡适到南市各地访旧,那时节上海的交通只靠一条环城电车,在城内城外的大街小巷没有电车,只能靠人力车代步。胡适对人力车坚决不肯坐,认为“人拉人”是不人道的,所以来来往往,大家只靠两条腿走。我们一路走一路谈,胡适的谈风极健,每谈完一件事,都要大笑一阵。而且他的态度非常客气,尤其因为我那时正在青年,他更诚恳和亲切。只是讲到若干场合,他会隐隐地流露出异常骄傲的样子,一点也不肯迁就别人。胡适娓娓不休地谈论他童年时的情况,最得意的是考进澄衷学堂连跳几班,这间学堂是由商人叶澄衷捐地数十亩,捐资十万两倡办的。他在谈话时问起我叶澄衷的后代近况如何?我就讲出叶家的情况,在霞飞路有一间大住宅(后来改为新的虹桥疗养院),在江湾有一个叶家花园,子孙很多,其中有一个孙子叫做叶仲芳(别号小抖乱),这位少爷行为荒唐不羁,报纸上几乎常有他闹事的新闻,胡适听了摇头叹息。他在谈话中又问起他在澄衷学堂中有一位老教员而且担任过校长的谢观,我说:“谢利恒先生,现在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担任编辑,出版了好多地理书和中医书,商务出版的《辞源》,他是编辑人之一,一九一七年受上海名医丁甘仁之聘,担任中医专门学校校长,我本人就在那间学校毕业的。”他听见我这番话又极高兴,要我想办法约谢老师吃一餐饭,由他作东道。我到谢老师那边,约定了一个日期,一同在大新街“松月楼”吃素斋。谢老师见了胡适的面,就谈起澄衷学堂对历届毕业生的考卷,始终完整地保存着,他记得胡适写的九宫格大楷也在其内。(按:三年后澄衷学堂举行展览会,曾经展出胡适习字卷。)胡适听了很高兴,他说:“中国自有学校以来,第一部教科书,就是《澄衷学堂启蒙读本》,这一部读本在中国教育史上,有着历史性的价值。是否现在还能觅到一部?”谢老师说:“我本来有两部,一部在进商务编译所时,作为编著《共和国教科书》的参考资料,一部藏在家中,我可把这部送给你作为纪念品。”胡适听了逸兴遄飞,连饮了好几杯酒。饮罢,就一同步行到北浙江路火车站相近谢老师的寓所去取书。这部教科书是油光纸印的线装书,他摩挲很久,因为幼年时读过这部书,他受书之后,就请谢老师取出两张宣纸,一连写了两幅屏条,一幅送给谢老师,一幅送给我。大约三天之后,胡适又要我陪同到虹口塘山路澄衷去,那时澄衷已改名“澄衷中学”。那天恰巧放假,没有见到什么人,但是胡适还是巡游操场、课室等处,盘桓了三小时,大发“思古之幽情”。这次会见胡适,他再三再四地告诉我,写文章一定要用白话文,并且要少引用成语,应该“越白越好”。因为各朝各代的文言文都是不同的,汉魏六朝,有汉魏六朝的文言文,唐宋有唐宋的文言文,明清有明清的文言文,清朝的策论,简直全部是堆砌而成,一无价值。到了民初后,严复创立一种新的文言体,梁启超又创了一种新文言体,已经把旧的文言文加以翻新,然而总不及白话文能影响到大众。做文字工作的人最忌写深奥的古文,因为文章写得越古,越是令人看不懂,失掉了写作的意义。这些话对我的影响很大。他还建议我写的字,要“越清楚越好”,这一点我也经久地遵守他的意见,连开药方也从不写一个草字。书包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同乡前辈 大发牢骚胡适何以辞去了北大教授到上海来,我并不知道内中情形,只知道那时胡适在上海并没有任何职务,住在老惠中旅馆,中午一定到亚东图书馆进午餐,饭后就和汪孟周等打几圈麻雀(即打麻将。——编注),但不久又绝迹不去了。我们的吉社聚餐会,每周照常举行,汪孟周有时吃得醉醺醺。我提起胡适为何久无消息,汪孟周就搬出满腹牢骚,从他许多牢骚话中,我知道了好多关于胡适的事情。第一件事。胡适到上海,有人介绍他给《时报》老板狄平子,要做《时报》总主笔,但是没有成功。(我写此文时,《时报》后任主人黄伯惠先生恰好同我小叙。黄先生告诉我,胡适对上海各报,以对《时报》的评价最高。由于一位姓席的朋友推荐,前任主人狄平子数次约胡适聚谈,狄平子也是一位老报人,对胡适极表好感,但是因为《时报》又一要员陈冷血反对白话文,与胡适相见,冷淡非常,主笔的职务终于谈不成功。)第二件事。李小峰在上海办了一个北新书局,专售鲁迅著作大发其财。胡适要亚东图书馆改招牌,迁移发行所到四马路,不售旧书,专门发行新著作。汪孟周认为经济上不容易办,于是胡适就要亚东结出历年版税和退回壹百两银子的股份。汪孟周再三劝他:“书生不能经商。”后来胡适就同邵洵美等开了一家“新月书店”。第三件事。汪孟周又告诉我,胡适从前到上海,认识了刘半农,结伴游乐,常到云南路会乐里妓院中去。汪家与胡家是四代世交,他见到这种情况,很不高兴,亲自到会乐里妓家,对胡适说:“你是青年人的偶像,如果你到妓院的事传开来,所有《胡适文存》及一切书籍,都没有人来买了。”如此劝阻,所以这件事没有张扬出去。不料后来胡适又认识了邵洵美,再度走入风月场中。这些事情,后来胡适自己在他的《四十自述》中都有提及的。以上所讲的三件事情,虽然是汪孟周酒后的牢骚话,但内中所说的都是外界所不知道的。在一九二九年一度会到胡适之后,差不多十九年没有见面。在这期间,他当过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中央研究院院长,抗战期间又当过驻美大使,联合国第一次成立大会主席之一,成为全世界闻名的学术界领袖。再度会面 更加亲切(1)胡适的声誉,遍及全世界。在抗战前夕,日本政论家伏室高信特地到中国来访问他,说是“日本民间只知道中国有三个名人,一个是蒋介石,一个是梅兰芳,另一个就是胡适。”这位政论家把谈话记录,刊在一本叫做《亚洲内幕》的刊物中。在美国人的心目中,胡适是中国人中声望最高的人,所以在抗战期间,国民政府也因他声誉崇高而特派他为驻美大使,我心想以后再也无缘见到他了。待到抗战时期,我的医务生活大非昔比,由一个竹布长衫开始的清寒学生,居然也挤入上海时医行列中。在这时,我积蓄了一些钱,在威海卫路二号,造了一座四开间三层高的洋房,正门对着跑马厅的大门。我的洋房的三楼,因为自己没有用处,战前租给现在香港的一位巨商王宽诚。初时收租金四百元,到抗战末期,币制贬值,拿这个租金,只能买到若干香烟,一到胜利,王君生意发达,他就迁移别处。我受到货币贬值的教训,就再也不租给人家了,把三楼四间房间,三间改成客房,一间改成客厅,专门用以招待外埠来的亲戚朋友。那时节最高法院院长焦易堂卸任之后,改任中央国医馆馆长,我就招待他住在我家客房中很久。我太太的大姊王丽芬女士,嫁给科学界名流吴有训。吴早年留学美国,得到物理学博士学位,战前发明了弹道力量的计算法,得过奖状。回国之后,担任清华大学物理学院院长,抗战时期,率领许多学生到昆明开办“联合大学”,他是早期科学家中数一数二的人物,钱学森是他的助教,后来得到诺贝尔奖金的杨振宁、李政道是他亲自授课的弟子,而且好多科学家到美国去深造的手续都是吴有训一手包办的。我与吴有训谊属襟亲,一九四六年他从重庆飞来,当然住到我家里。吴氏具有科学家的脾气,谈吐爽朗,为人和蔼。他说:“我是公教人员,住不起旅馆,只好来打扰你了。”我说:“不论你住多久,我都极端欢迎。”他住了两间房,另外一间作为他的客厅,一间他用来招待他的朋友。他的伙食,都由我的太太指挥女佣按时供应,吃的都是上海家常菜。他清苦了多年,饮食向来简单,一到上海,吃了我们家庭菜认为是异常的享受。但是科学家的脾气,从不说一个谢字,我也从不问他招待的是什么人。有一位很瘦很长的客人,他介绍说是梅先生,即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很喜欢饮酒。但吴有训对酒从不沾唇,所以常拉我作陪,因此我也认识了大名鼎鼎的梅贻琦。有一天胡适光降,他是赴南京开制宪会议,到了上海专程来拜访吴有训。他一见我,还能说出我的名字。那时他住在国际饭店,离我家近在咫尺,他晚上应酬很忙,中午自己上菜馆太不方便,知道吴有训吃得好,于是到我家来吃中饭。我素来讲究饮馔,所以也特地为他做了几只好菜。这时徽菜中的名肴,早已悉数成为上海菜式,所以他对我家的家庭菜赞不绝口。胡适无论饮酒或讲笑话时,对时局问题,常避而不谈。那个时期,他的家乡安徽,差不多一半以上都已变色,他只谈到他的家乡绩溪龙井乡上村改为适之村,共有五百多个户口,他家门口被写了八个大字“胡适之家,不可乱动”,他家祠堂已改为五四运动展览会永久会场云云。胡适谈到这点,认为那位北大图书馆馆员,看来还不会难为他。胡适后来差不多天天早晨到我家来吃粥,吃罢之后,就同吴有训出去接洽各种事项,中午又回来进膳。那时节我诊务很忙,除了在进膳时略与周旋之外,其他时间,我只管看病。只有一次,他来参观我的藏书室,见到我所藏的医书有六千种之多,他说:“一个中医,藏有医书如此之多,是我所意料不到的。”我又带他参观我贮藏的许多杂志,如《甲寅》杂志、《新青年杂志》、《国闻周报》、《逸经》、《论语》等数十种,都是由第一期起全部完整而经过特别装订的。只有商务出版的《东方杂志》,实在出版得太早了,大约在光绪二十年出第一期,所以我只搜集到后来的二百多期。他看了之后,对我表示这是很费工夫的。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再度会面 更加亲切(2)我另有一间小房,搜集各种医史文物,从刻有病名的殷代甲骨一块,到写有药方的流沙坠简二条,还有道教炼丹的铜炉,各种各式的葫芦药罐,以及许多名医的字画。至于清代医生用的药瓶、药橱、药箱不知其数,他看了连说不容易。胡适在我家中,常时喜欢讲笑话,谈小脚,谈辫子,谈打麻雀。他又常提起他的太太江冬秀女士。他说,他太太虽是小脚,但早年就解除束缚了,他称她是“改组派”。关于他自己的辫子,在考取官费留学那年(宣统二年),他还是拖着辫子上船的。至于打麻雀,他的太太最欢喜,他自认是怕老婆会的会长,所以非但不反对,而且常常在案牍疲劳之后,也参加打几圈。在这一个时期,我和胡适常常见面,他给我一个很好的启示,他说:“不问业务如何忙,每天的写作不可废!”,我说:“我天天早晨要写一段东西,或是写信,或是写医学文稿。”他说:“那好极了!你要永久地保持着这种习惯。”这句话我至今还记着,现在天天能写些东西,是得力于他的启示。书包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三度把晤 朝夕相见一九四八年三月二十九日,南京举行国民大会,这是各省各县各行业全国性的代表大会,我们中医界全国有八位代表。我获得的票数最多,是中医界的首席代表。当时到南京的代表,共有两千余人,一时代表云集,高贵旅馆都告客满,幸亏吴有训住在南京中央研究院,他们夫妇坚决邀我到中央研究院内他们府上居住。中央研究院地方真大,他们住的是一座小洋房,这房子原是为蔡元培特地建造的,蔡氏逝世后,就由吴有训居住。那时节,各省教育界代表纷纷到了南京,找不到旅馆的,都住在中央研究院,李书华由外国赶来出席,也和我们住在一起。我初到的第一天,吴夫人在院内餐厅间摆了两桌酒,邀请许多远地来的代表,同时为我洗尘,又为我介绍认识许多教育界知名人士。当时胡适是中央研究院的首长,所以这次宴客他也在内。开席之后,胡适和我同席。他说:“现在我们是同事了,希望你常到我书斋来谈谈。”他的书斋就在这院内第二座大厦的二楼,为了要集中大家的意见,因此代表们常常麇集二楼大厅,即在胡适的书斋之外。国大代表大会开幕之前,秘书处通知各省各业的首席代表,先举行了三次茶话会。胡适见到我也是首席代表,每次都邀我一同去出席,因为车辆缺乏,所以每次都同车前往。那时节正式大会尚未开幕,就发生了一个大风潮,因为国民党与民社党、青年党先时有过一个协议,就是国大代表无论多少人当选,民青两党一定要占代表总数十分之几,要是民青两党落选的话,便由国民党通知当选党员自动让位于民青两党的候补者。这个办法,国民党初时认为有权力可以做得到,但是实际上经过公开选举,公开发表的国民党党籍当选人,纷纷声明退出党籍,但依然到会,秘书处不发出席证,因而闹到天翻地覆。这班没有出席证的代表,举行“抬棺请愿”,闹到满城风雨,当时胡适是首席代表会议中的主席,他感觉到非常没趣。开会初度,大家想竞选为主席团成员,当时全体代表有两千几百人,主席团的名额,只有几十名,当选的人至少要有三十票。我的一票,来拉的人多到不知其数。胡适的意思,要我选李书华,但中央国医馆的馆长焦易堂要我选他。于右任、杜月笙都来拉票,我弄到毫无办法,不答应要伤感情,答应不知投谁是好,终于我投了某人一票,这人是谁,我至今保密。主席团人选解决之后,就是要选举总统和副总统,这时又起了一个风波,原来蒋主席坚决表示不肯当总统。这事大出一般人的意料,国民党连开了几天会议,作了一个秘密决定,就是依从蒋主席属意的胡适当总统,他自己退居副座。这个决定当时只有风传,连胡适自己都不相信。有一天我只见中央研究院的人乱作一团,会议到了半夜三点钟还没有结果。那夜我到了凌晨四点钟方能入睡,到了七时,外间又轰轰然地闹到一塌糊涂。我又被吵醒了,急急忙忙起身,原来中央研究院外面来了六十名宪兵,都是来保护胡适的。其实,早在一个钟点之前,胡适已秘密离开了中央研究院,避到一个任何人不知道的地方去了。他表示坚决不肯担任总统,后来由傅斯年(孟真)亲自向最高当局解释,说胡适只愿意国民大会开得成功,同时拥护蒋主席当总统。其实也因找不到胡适本人承认竞选,这件事只得作罢。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国民大会 胡适逞能我住的中央研究院,内部院屋,一座一座很多很大,住上了六十八个国大代表。在大会开幕前夕,胡适之带一大包信来,其中关于我的,他讲一位李夫人转给我,李夫人还在信件上注上一笔,说是“陈医生,见此信后即到胡适之先生书斋一谈。李太太”。那天晚上我正有应酬,回来已是十一时半,见了这封信就急急忙忙到胡适书斋去。到了胡适书斋看见人头涌涌,都是在谈着被逼退让代表的事件。实在这件事情,不论讲法律,讲道德,都是说不过去的,所以大家签了一张不公开的建议书,大意是说:退让代表,要照发证书,照发一切公费,自签退让文件,以平公愤。他们也叫我签了一个名,而且告诉我,这些退让代表到了南京之后,绝食已有四天,报纸虽曾发表,但语焉不详,只有一部分西报略有透露。所以在开幕第一天,一定要对这些绝食代表有所表示。胡适想到国大代表之中,有中医,有西医,也有护士,应该组织一个慰问团,去访问这些代表,为他们治病。希望我再约一位京沪中医同去,我就推荐了丁济万,胡适也同意了。到了开幕那天,到场的代表两千多人,胡适担任临时主席,他态度镇定,说得一口纯正国语,处事层次井然,全场掌声如雷,当然他的声望也能震慑全场。这天蒋主席也出席,那时他也是代表之一,坐在第一行,接着上台演讲,会场的气氛,十分庄严隆重。休息十分钟之后,便讨论正式主席团如何产生,顿时数十人举手要发言。胡适规定每人可以发言三分钟,依次登台各抒己见。不料意见纷纭,第一人发言,第二人就驳,第二人发言,第三人又驳,一时舌剑唇枪,纷乱到极。加上全场坐着的代表,合乎己意的拼命拍手,不合乎己意的嘘声大作,会场秩序为之大乱,而且要求延时讨论的条子,雪片般地送到秘书处。胡适一看情况不好,这时已到了下午五时的散会时间,于是他急中生智,就请于斌主教登台作紧急建议,说是“大光路国大代表招待所,有数十名退让代表绝食已久,我们应该派人去慰问一下”。此言一出,纷乱气氛就缓和下来,同时于主教宣读一张慰问代表名单,都是国大代表,由西医胡定安代表等三人、中医陈存仁等二人、护士代表华淑君等,即时前往慰问,于是胡适就乘机宣布散会,时已五时十分了。我们一行代表坐了四辆汽车,飞驰大光路,那个地方荒僻得不得了,是在明故宫后面飞机场的旁边,那边的代表都是来自遥远省县,早已吃尽当光,衣衫褴褛,洪兰友先由汽车上搬下无数面包水果以及板鸭香肚等,原来绝食代表号称有一百几十人,实际只有八人留在南京,其余早已四散回乡了。他们纷纷诉说,他们都是依法选出的代表,所得选票极多,理已当选,不料党方坚决要他们退让,不合法不合理莫此为甚。于斌主教也表示愤怒,发言庄重,声若洪钟,各代表个个都泪下如雨。洪兰友便乘机每人致送饼干一盒,其实盒中就是公费。这些绝食代表,身体衰弱已极,于是就由中西医代表替他们检查诊视,胡适和于斌早退。三个人立刻输血,一个人打葡萄糖针,四个人只愿服中药。洪兰友托我要在夜间十时之前把八个人的病况给他一个报告,据说蒋主席等着要看。这八位代表的大名是杨翘新、连退庵、李化成、颜泽滋、周游、刘彬、黄谟、张敷。我仔细诊断完毕,写了一份诊断报告,交给洪兰友。后来这八个人,七人自行离去,一人疗养了较久。胡适在第一天当大会主席的情况,十足表示他的才干,真是了不起!孝顺父母 爱护妻儿现在要讲其他问题了。早年《新青年》杂志出版后畅销各地,胡适和陈独秀的文章,都是惊世骇俗之论,一时全国上下为之骇然。其中有几篇文章倡议“只手打倒孔家店”,而且主张“非孝”,认为孝敬父母,罪大恶极。一般人对这几篇文章,分不出哪一篇是陈独秀做的,哪一篇是胡适做的。所以大家初时的印象,胡适之对父母,一定是属于非孝一类的。但是胡适方二岁时,随同他的父亲胡铁花到台湾,四岁又跟了母亲回到安徽,就在这一年他的父亲在厦门逝世,所以他得到父亲的温情很短,直到他六十三岁重临台湾,他不但把父亲的遗作出版和整理,还替父亲立了一个很堂皇的纪念碑。胡适这种行径,实在是一个孝子。在他写的四十行述中,一再提到母亲对他的慈爱,“八年的家乡教育”,完全是他母亲一手栽培的。所以这些文章都可以见到胡适对母亲也是很孝的。他从小由母亲的安排,与江冬秀女士订了婚。在出洋之前,他母亲主张先结婚后出洋,但是那时节经济情况很差,胡适没有答应。到了美国,虽然爱上了一个姓陈的女学士,但是他不愿意违背母亲的叮咛,眼光光地看着这位陈女士嫁给他的朋友任先生。程天放有一篇文章说:“他的立身处世,却完全符合中国的伦理之道。他对母亲非常孝顺,他和夫人江冬秀女士的婚姻完全是家长作主订定的,在结婚以前,两人没有见过面,可是他对夫人终身敬爱,到老不变。总统挽适之先生说:‘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真是非常允当。”胡适还说过“中国人的旧式结婚,是先结婚后恋爱”的名言。至于胡适的长子祖望,由他一手栽培在美国当上了教授,待到胡适逝世,祖望特由美国赶到台湾亲视成殓。次子思杜,是一个不肯读书的孩子,虽然也留美多年,但一无成就。而且回到上海之后,狂嫖滥赌,很不争气,一直到现在还留在大陆。胡适对待朋友的态度,一向好到极点,我只提齐如山与梅兰芳、齐白石三个人的事:一、齐如山有一篇文章说:“我与适之先生相交五十多年。在民国初年,他常到舍下,且偶与梅兰芳同吃便饭,畅谈一切。一次,梅在中和园演戏,我正在后台,适之先生同梅月涵、周寄梅两位先生忽然降临。我问他,你向来不十分爱看戏,何以今晚兴趣这样高?他已微有醉意,说:‘我们不是来看戏,是来看你。’后来他还在医院中给我写了两封很长的信,一封是讨论《四进士》一戏的意义,他说:‘所有旧的中国戏剧中,以《四进士》的台词最精彩,因为有大部分的念白接近白话文。’”二、他对梅兰芳相当爱护,梅氏出国演剧,预先印了一本特刊,胡适亲自为之校阅。梅的英文演讲词、宣传品,都经胡适改正过的。三、胡适对齐白石极端钦佩,曾经与黎锦熙、邓广铭合编一部《齐白石年谱》,这也可以表示他对艺术界的热忱。书生报国 鞠躬尽瘁一九五二年,胡适先到台湾去讲学,观察情况,次年仍然返美,直到一九五四年,才由美国回台,然后正式久居。他在台湾担任“中央研究院”院长,一直到一九六二年二月二十四日主持“中央研究院”院士会议,致词极为得体,料不到在接近散会时,心脏病猝发,就倒在地下,与世长辞!消息传到香港、我有好几天觉得不舒服。他的为人处世,不脱书生本色,他一生对学术的贡献,已尽了他最后一分钟的努力,可以算得是学术界的一位真正大伟人,在台湾有三十万人自动跟着送殡是应该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杜月笙江湖义气民国十六年夏季,上海大疫。中西医大忙,好多医生都病倒了!南市广益善堂首席内科医生也病了,主任丁仲英老师命我即日接替代诊,每日约诊一百人,我因初临证,看得较慢。有一天到了下午四时,别的医生都已走了,我尚未将开方存底料理完毕。忽然有一彪形大汉来找医生看病,说是:“病人垂危,即刻要去出诊。”一面说一面就拉我走。那时我年少气壮,并无畏怯,登上他的汽车直驶道前街警察厅宿舍,见到一个病人高热昏沉、手足抽搐,真是危在旦夕!我诊视之下,断定是那时候最流行的伤寒症。我在丁老师门下已经学到了一套治理伤寒的方法,就不慌不忙地处方而回。次日清晨,病人神志已清醒,热度亦减退,这样经过十余天,病人才告痊愈。原来这个彪形大汉,就是淞沪警察厅侦缉队长韦钟秀,他给我一张名片,还说:“以后有什么事要我帮忙,随时可以来找我。我每日下午六时到七时,总在四马路言茂源酒店,有一张固定的桌子,风雨无阻必到的。”此后,我从未找过韦钟秀一次,倒是韦钟秀常来找我。因他常有需要动笔墨的事,就到对门我住的地方,那时我住西中和里丁仲英师家,即在言茂源对面弄内,找我去代他看信札、写便条之类,写得最多的,就是许多人向杜月笙先生拜师的门生帖。这类门生帖,有一定的款式,用的都是红纸,纸质极粗,毛笔写上去是不吸墨的;我就自作主张改用梅红笺,既柔软又好写,折叠三层,面上再加上一个红封套,前后共写过四十多份。有一天韦钟秀对我说:“你写的门生帖,杜先生很赞美,要不要几时陪你去见见他?”我说:“也好。”晚间,我将此事禀告国学老师姚公鹤先生,并问杜氏是怎样的人物。姚师告我杜氏大约是一个粗鲁大汉,但对世故人情极为通达;我们读书人坏就坏在自认为清高,结果却成“百无一用是书生”。这班人不要小看他没有学问,但可以说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所以他对我说:“去也不妨,常常去见识见识,或有领悟世情之处。”姚师是前清举人,国学深湛,当时文人,多数有烟霞癖,以“烟”会友,孟森(心史)、陈训慈(布雷)、潘公弼诸先生,都是姚宅常客。孟心史先生还从旁说:“应该去,看看看,杜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英雄见惯 亦觉平常韦钟秀陪同我去见杜氏那天,恰好是端午节,我只拿了一本硬面贴报簿,簿上剪贴了三段有关杜氏的新闻,因为那时只有大家口头相传他的豪迈故事,报纸上却比较少提到他的大名。有之,只是这短小的三段新闻而已。杜氏私邸,是在法租界华格臬路,书报上形容是侯王宅第,大厦连云,其实地方并不大。私邸中,最主要的就是一间厢房,称为“大餐间”,大小不过二十二尺乘三十尺那么大。我去见他那天,是在下午一时许,杜氏刚起身,室内除我和韦钟秀之外,别无他客。他是瘦瘦的个子,体重约一百磅,穿了一件熟罗长衫,身材好像一个文弱书生,只有一对鞋子,显得有些特别,是纯中国布鞋款式,但不是布质,而是用深紫色的皮革来做的,此外一无特异之处。他见到我之后,先寒暄几句,都用浦东话,叫我坐在他的烟榻上,他自己就抽起鸦片烟来,同时也叫我横卧下来,说:“困下来谈谈。”他最初说:“你写的门生帖我收到不少,写得整齐干净,真是不错。”我说:“我有一件礼物送给你,这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当时接了过去,打开来看,是一本贴报簿,里面贴了三张剪报,他就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说:“杜先生民间的名声很大,但报纸上尚少见到新闻,我搜集到三段新闻,特地剪下来送给你。”他听了面露笑容,急促地说:“读给我听,读给我听。”我说第一段新闻是:“杭州西泠桥畔,新建‘武松墓’,墓碑上刻着‘义士武松之墓’,下款具名的是黄某、张某和杜月笙三人。”他听了这段新闻,哈哈一笑,显得非常高兴。接着他很急促地问我:“第二段讲啥?”我就告诉他,记的是“浦东中学部分校舍坍塌,由杜月笙捐资重建”。他听了又是“噢!噢!噢!”微笑不已。等他笑过了,我又读第三段,记的是静安寺寺僧争尝产,由杜月笙调解平息。他听后又笑了一阵,说:“今天端午,收到的礼物很多,但我最喜欢的倒是你的这本簿子,以后有任何新闻,你都替我留心剪下来,补贴在这本簿子上。”接着就闲聊了许多上海掌故,他听了觉得非常有趣。他说:“你以后多来来,以这个时间为最空闲……”话未说完,来访的人已经络绎不绝,于是我和韦钟秀就告辞了。归途中,我感到有一种印象,杜氏并不是理想中的伟男子,完全是一个文弱书生的品型,真所谓“英雄见惯亦平常”。韦钟秀对我说:“普通客人去探访杜先生,他只是用手一挥,指着旁边的红木椅子,说‘请坐,请坐’四字为限,坐到烟榻上的人便是上客,要横卧下来陪他的便是上宾,到他那里去的文人极少,他特别看重你,你该常去走走。”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识字不多 而明事理照我的记忆,杜先生最初不是叫月笙,他只识得自己的姓名“杜月生”三字。因为浦东人的习惯,取名都叫金生、根生、贵生之类。后来不知道是哪位风雅人士在他的“生”字上,加上一个“竹”字头,成为“笙”字,才改作“杜月笙”的。其时他认识的字,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大约只识一至十这十个数目字,这是我最初见到的情况。后来请了一位教书先生,天天为他读报,约三十分钟。此外还给他认两个方块字。就这样经过了若干年,他竟会看信看报。他对熟人并不讳言,一生从未受过教育,只是幼年时由浦东高桥渡海,到对面杨树浦一间小学校,当了五个月的一年级学生(其时无幼稚园,初读方字),学费是小洋五毫。到了第五个月,因五毫子筹不到,就此辍学。他飞黄腾达之后,大达轮船公司新船下水,请他去主持下水礼,车经杨树浦,他远指一间毁损不堪的小学校,告诉那位船东说:“我曾经在这间学校读过五个月书,后来再也没有读书的机会了。”他常常提起少时在一家生果铺当学徒。有一次,四川有位师长范绍曾在国际饭店宴客,吃到终了,侍者端上了一碟生梨,大家在谈笑之间,都怪洋刀太钝,削皮不易。唯有杜氏在片刻之间,把生梨的皮削去,晶莹光滑,范师长见到他这般削梨技术大加称道,杜氏却坦白地告诉范说:“我本是这一行出身。”范听后不敢赞一词。杜氏出身寒微,对穷苦人的生活很了解,所以他后来处理一切大小事宜,都是偏袒穷人方面,劳苦阶级的人对他的印象特别好。他常说:“不识字可以做人,不懂事理不能做人。”他对任何事情的处置,另有一套。凡是办一件事,先决定上策如何,中策如何,下策如何,三点决定后,还要考虑这件事的后果如何。所谓后果,即有无反应或副作用,好会好到如何地步,坏会坏到如何程度。所以他发一言而能了事。但是不轻发言,言必有中。他往往先听别人讲话,自己默不出声,等到别人讲完,他已定下了决策,无非是说“好格,闲话一句”,或者是说“格件事,不能这样做”。他的判断力极强,说过之后,从来不会变更的。杜氏所受的教育,照我的观察,是得益于听书。所谓“听书”,是江南人喜爱的一种消闲娱乐,由弹词家或评话家连续弹唱讲述的,如《岳传》、《水浒传》、《七侠五义》、《三国》等,所以他对戏剧演出极感兴趣。他自身的出发点,也是从“桃园三结义”开始的。足见小说不但感人极深,实在也是一种社会教育。尊敬文人 礼贤下士我初识杜氏时,他并无秘书或书记之类,只有一个账房先生。这时来往的人,绝无一个文人,所以我去之后,他表示很欢迎,总是和我谈谈社会新闻,问我:“报纸上是哪能讲法?”我非但把报上的新闻讲给他听,还对若干事情的来龙去脉加以分析,他听了很是高兴,因为当时他接触的许多人,都是工商界人士。不久后有一位刘春圃常去,刘是在警察厅当司法科长的,能说,能写,杜先生奉为上宾,好些文书往来,就由刘春圃代为执笔。其后,有一位任职绍兴安昌镇警局长的翁佐青,卸职后赋闲在上海,由张某介绍当了杜氏的秘书。从这时起,杜宅才有文房四宝和写字台的设备。翁佐青做了很多年后,又陆续延揽了好几位精通文墨的秘书,都是写作俱佳的。外间传言“六君子”之一杨度,是他的秘书,其实杨不过是杜宅中一名清客,相貌枯瘦,杜氏不大喜欢他的;至于章士钊,也不是他的秘书,其地位近于谋臣策士一流。书包 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天大纠纷 闲话一句(1)此后出入杜家的人,越来越兴旺,我因医务稍有成就,比较少去。一天,因有一家第一流的药材铺叫做“童涵春堂药号”发生劳资纠纷,杜氏来电话,要我到他家去。我到了他的烟榻上,他给我两封信:一封是资方俞佐廷的信,一封是劳方职工的信。他只说这件事你去办一办,办到双方协议时,由我出面解决。正在这时,突然有三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到杜氏烟榻边,三人年龄都很大,未曾开口先跪了下来。杜氏看见这般情形,为之骇然,连忙说:“起来起来。”这三个人原来是郑正秋、张石川、周剑云,那是当时明星影片公司的三巨头。他一见郑正秋,竟高声叫:“四爷叔,啥事体?介紧张?有闲话尽管讲。”接着周剑云就说:“我们明星公司,千辛万苦花了最大的资本到北平去拍了一部《啼笑因缘》,谁知道顾无为不声不响地向法院递了一张十万元提供担保状,说是他拍《啼笑因缘》在先,要禁止我们的《啼笑因缘》,今天刚在南京大戏院上映,忽由执达吏到来加以扣押。这件事,只能请杜先生出来解决,否则我们公司要宣告破产了!”杜氏很轻松地说:“不要紧!不要紧!”一面拉着郑正秋说:“先吸两筒烟,平平气。”接着张石川说:“如果我们拿出二十万元,本来就可以提供担保放映的,可是要是对方也跟着再加倍,那么事情就永无了结啦!”杜氏明知顾无为是没钱的,就问张石川说:“背景是不是×人?”张石川频频点头。杜氏当即提起电话打给这人说:“郑洽记四小开亲自来磕头,侬阿好让一步路拨伊走走?”对方听到电话之后,也只说了三五句话,事情便解决了,由顾无为自动到法院取消控案,影片扣押的事也就撤销了。这件事情是我亲眼目睹的。其实,这件事情在报纸上已闹了几个月,双方延请律师登报互相责难,闹得满城风雨,可是最后只经杜氏一个电话就解决了。据说顾无为后来拿到一笔钱,但是付了律师费、广告费之外,恰好一无所余。事情解决之后,明星公司虽然挽回了破产的危机,实际上杜氏暗中贴了一笔钱,但绝不让郑正秋等三人知道,这是杜氏的一贯作风。事后,郑正秋预备好一笔礼,亲自到杜府拜谢,恰巧此日,我又在杜家。杜氏一看面色就料到他们的来意,先开口说:“你们阿是来送礼的?”三个人讷讷不敢出声,杜先生说:“倘然你们要送礼的话,以后明星公司任何事情,我再也不管了。”正秋知道杜氏脾气,默不出声,在烟榻上谈了半天上海时事;一方面对石川、剑云两人,伸出一个大拇指,屈了三屈,暗示拜杜氏为师。周剑云早已预备了三张门生帖,就在谈笑之间,三人突然向杜氏三鞠躬为礼,高呼“老夫子”,杜氏坚决不肯答应,说:“正秋四爷叔,年龄比我高,辈分比我大,哪里担当得起?”三个人又说:“如果杜先生不答应,我们决不离开。”杜氏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连说几个“好,好,好”,就算了却这一件轰动全上海的大新闻。杜氏要我经手办理的童涵春堂药号的事件,我一经调查,资方俞佐廷是上海总商会会长,花了五十五万元,接盘童涵春国药号。店是老店,但是药铺中人,上下舞弊,积习成风,俞氏派了一个老年可靠的亲信宋辅臣担任总经理,到任之后,宋氏暗中调查职工舞弊的事。一天,有一位张姓的伙计,送出一料“膏滋药”,宋一查账上,并无这一笔交易,即刻通知保人,决意要开除这个职员,哪知道这个职员片刻间带了一个人来,这人自称是郁良心堂药号的职工,说这料药是郁良心堂煎制的,他因没有时间,所以托张君代送,根本与童涵春无关。此人的话刚说完,张姓职工即伸出巨灵之掌,重重地掴了宋辅臣四下耳光,宋氏当堂气得话都说不出一句。全体职工骚动起来,一致支持张姓职工,几十人立刻把宋辅臣抬出店外,放在街边地上,声称“如果你明天再来,全体要打你”。宋氏懊丧之余,只好哭诉于俞佐庭,于是俞佐庭就恳求杜氏,代为荐派经理,解决此事。天大纠纷 闲话一句(2)我和童涵春堂的旧人都很熟,我就说明我是代表杜先生来解决这件事的。起初劳方提出许多条件,都是不近人情的,最后要宋辅臣焚香点烛叩头道歉。我说:“这也是不公平的,要是杜先生出面派一个经理来,大刀阔斧,秉公彻查,你们大家未必个个都是清白的。至于张姓职工也一定会被开除的。”全体职工听我这话,当堂缓和下来,他们只要求全体去见一见杜先生,当着杜先生面前和宋辅臣握手言和,因为许多职工只闻杜先生之名,从未见过他一面,所以他们认为能与杜先生见一面,是无上光荣的事。我就答应他们的要求,然后把情况回复了杜氏,杜氏当场就打电话给俞佐廷,俞佐廷回说:“这样解决再好也没有了,我明天送上四桌酒席,借杜府大厅,宴请全体职工和宋辅臣,双方面就握手言和。”杜先生连说了几个“好,好,好”。次日晚上,童涵春全体职工,个个都理了发,换上新衣出席,还带了松石轩照相馆的一位摄影师,同来摄影留念。杜先生只从内室走到大厅,话都没说一句,大家已欢声雷动,请杜先生坐在正中拍一张照片。留影之后,杜氏即因另有酬酢,匆匆外出,这一晚大家尽欢而散。宋辅臣事后对我说,他那天受了四记耳光,当晚就想自杀,哪里想得到有这般的圆满解决。从此宋氏在该店任职了十二年。上海的大小纠纷,都是类此方式,由杜氏出面,事情都化险为夷,得到和平解决。书包 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三言两语 平息工潮当年上海的法租界,法国人认为是殖民地,不承认是租界,所以隶属法国殖民部之下,所有官员执行着上一世纪的殖民地政策,对法租界居民处处用高压手段,对待公务员也极苛刻。法租界的水和电,是由“法商水电公司”专利经营,职工的薪水极低,每月薪金只有银元八元至十元。民国十八年,法租界水电厂的职工突然罢工,一时全法租界无水无电,僵持十多日,垃圾工人也响应罢工,法租界当局毫无应付办法,但是不肯低头。在急得没有办法的时候,由法工董局派人请杜氏出来调解。杜先生说:“我资格不够,你们还是去请比我声望高的人来办吧!”其实杜氏早已料到,越早插手,事情越难办,要拖到法国人支持不住的时候,他才能轻易地解决这件纠纷。恰巧这时,有一艘法国大邮船抵达法租界外滩,全体搬运工人也袖手旁观地罢工。这艘大邮船上载来一位外交大员,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只能利用救生艇上岸。这位外交大员上岸之后,见到街灯全无,汽车过处,一阵阵垃圾臭味迎风吹来,在车中法工董局首长黯然无语,这位外交大员便大肆申斥,次晨拜会吴铁城市长,挽请出面调解,吴市长欣然接受。吴市长认为万一由他出面调解不成,有失身份,想来想去只有杜氏可以了结这件事情,于是就派一位陈景仪拿了市长的名刺去见杜氏,说明这件事由中国人来料理,可以给法租界当局一个教训。陈景仪不但与杜氏交谊很深,而且杜氏也认为时机已到了成熟阶段,于是打电话给法租界当局首长,约集法商水电公司经理先行商讨。杜氏提出:“所有工人薪金一律要加一倍。”水电厂经理期期以为不可,讲到最后加薪百分之七十五,但是法商方面坚持罢工期间薪金不发,否则,日后他们随时罢工,会无法遏止的。杜氏说:“好!就这样办吧!”接着杜氏召集罢工领袖,有水电工人领袖、垃圾工人领袖、码头工人领袖,由他具柬在“三和楼”大摆筵席。先叫陈景仪和工人开会,任由工人提出条件,有些只要求加薪百分之三十,有些要加百分之四十,有些要加百分之五十,罢工期间工资照给。陈景仪就用电话通知杜氏,事情已可迎刃而解,请他亲自出马。杜氏收了电话,立刻赶到,含笑到场向代表们打了一个招呼,全场掌声雷动。杜氏一开口,全场又寂静无声。第一句话:“你们要求的工钿太少,我已替你们讲好加百分之七十五,你们满意吗?”全场高呼“满意”。第二句话:“罢工期间的工钿不给,你们服从吗?”大家高声说:“算了,算了。”只有一个人站起来,振振有词地说:“这一点不能同意。”杜氏说:“我已经答应资方了,不能变更,那么罢工期间工资,由我来贴。”大家听了,又是一阵掌声。岂知那位工人立刻说:“我要公司拿出来才接受,杜先生个人拿出来,誓不接受。”杜氏极迅速接着就说:“大家的损失由我贴,你的一份我负责叫公司会计处照付给你。”说罢之后,就倒了一杯酒,举起杯子向大家说:“我祝贺你们胜利,也是中国人胜利,希望大家明日一清早就上工。”大家鼓掌如雷,高呼“照办”。杜先生干了一杯酒就走。一场连续几个月的大工潮就此结束。从此杜先生的威望,震惊全沪。一片丹心 协助国税国民政府成立不久,宋子文当财政部部长,发行二五库券,到上海宴请工商界领袖,由秘书唐腴庐开名单。宋子文看了之后,删除四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杜氏。唐腴庐力争不可,宋子文勉强答应下来,结果全上海工商界所认的数目,杜氏居第一名,认销总数达四分之一。宋子文见到这般成绩,大为吃惊,亲自到杜宅道谢。杜氏只能说浦东国语,而宋氏只会说英文和广东话,两人谈话,往往答非所问。唐腴庐从中传话,说出财政部的税收,不及租界,而以香烟税一项数字最大,要杜先生设法协助。杜氏说:“我是中国人,应该出力。”宋子文还认为他是敷衍性质,随便说说,称谢而别。过了三个月,有一家最大的外商烟草公司,在上海黄浦江对面浦东设厂,地属华界,这家烟厂有工人八千名,高高的红墙,四周围起来,好像一座城堡一般,自办警卫,自设水电,不纳地税。不缴差饷,厂址沿据黄浦江,所产烟支,自己用船只运出,所以当地的中国政府机构,对这家工厂,一些办法都没有。忽然有一天,这家外商烟草公司八千工人宣布罢工,烟厂当局态度强硬,关起厂门,一概置之不理。照烟厂当局的估计,只要罢工两个月,工人生活无着,全浦东有八千家户口不能生活,到时便会复工,所以态度硬得很。浦东是杜先生出生之地,罢工到一个月之后,工人经济上已顶不住了,浦东绅商纷纷请杜氏出面调解,杜氏认为时机尚未成熟,对工人除了加薪之外,还要工会打电报呈请财政部,要求“洋商香烟输出租界一步,一定要纳税”。当然,工人各为自己,也不明白杜氏的用意。杜氏另面告唐腴庐,要财政部下令火车、轮船、长江线各码头,立刻停止装运不完税的香烟。宋子文得到了这个请求,才明白杜先生的用意,一一如命照办。外商烟厂初时只估计到工人生活维持不了多久,但是一牵入政治,他们就急起来了,公司董事会推出一个华人董事、广告画家胡伯翔来想办法。胡伯翔想到非杜氏一言不能解决,又请陈景仪陪同前往会面。杜氏说:“工潮的事,容易解决,如果纳税一项,外国人不答应,那么工潮就永远弄不好。”外商烟厂内忧于工人罢工,外患于全国禁销。陷在窘境中,大约又僵持了一个月,不得不完全答应两项条件,工潮就此解决。国民政府的驻厂税收人员,也就从全体工人复工之日起,进驻该厂办公。杜先生的行为,爱大众,爱国家,处处是这般方式,气概豪迈,行侠仗义,风头之劲,当然为世人所折服,于是声名鹊起,名震全国。书包 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恤孤怜贫 雨露遍施(1)某次,杜氏得政府当局授予“少将衔”。杜氏很高兴地接受,特地在军装店定做一套军服,到贾尔业路去晋谒政府某显要,领取证明书及证章,回来时在国际饭店附近光艺照相馆拍了一张相片。这张照片幅度不大,后来就悬挂在他的大菜间中。光艺照相馆拍了这张照片之后,送登《申报》、《新闻报》,因为杜氏轻易不肯拍照,很少有他照片登在报上,但登出之后,他也不以为忤。不料几年之后,上海有一种所谓“滑稽戏”,最著名的有裴扬华、程笑亭演出的《小山东到上海》一剧,裴扬华演的是小山东,程笑亭演的是浦东“陶巡长”,出场时巡长穿着警察制服,与报上登的那张杜氏军装照片,大同小异。巡长在台上一开口完全是浦东国语,讲的话句句都像杜氏口吻,听者无不大笑。这出戏头本、二本、三本越演越旺,轰动整个上海。有一天杜氏的随从人员向杜氏晋言:“《小山东到上海》,影射杜先生,我们实在看不顺眼,想去捣乱一下。”杜氏睁大了眼睛说:“大家浦东人,有饭大家吃,哪能可以?后天晚上我家请客,就叫裴扬华、程笑亭到我屋里演《小山东到上海》,而且侬要好好叫告诉伊啦,决不难为伊拉,要是有一点点难为伊啦,我就不叫杜月笙。”随从人员领命而去。一经接洽,程笑亭面如土色,说:“我陶巡长明朝起可以勿做,堂会希望作罢。”接洽的人见他怕事,反而说了许多好话,担保决不会难为他。到了那晚,程笑亭登场了,一出台一开口,座客大家都不敢笑。程笑亭手足震颤,声音低哑,杜先生见到程笑亭这般尴尬情形,立即吩咐从人到后台致意。明知程笑亭胆怯,于是他就首先领导鼓掌,大家也就跟着一阵如雷的掌声。程笑亭精神为之一振,自此他便妙语如珠,依着平时杜氏的口吻,大家笑到前仰后倒,杜氏更是笑个不止,最后,重赏而散。杜氏对剧艺界中人,常加照顾。有一天晚餐时,叫王无能堂会,王无能是上海所谓“独脚戏”的前辈,嗜好极深,但是在台上精神充沛。演出时和他搭档的钱无量问他:“你今天的精神何以这般好呢?”王无能说:“吃饱了来的,毕生别的东西我吃得不多,但是珠罗纱帐子已经吃掉十八顶了!”钱无量又问:“此话怎讲?”王无能答:“吸鸦片时,烟斗之下要衬一小方‘珠罗纱’,吃烟的人叫做‘斗脚纱’,本来这种珠罗纱是做蚊帐的,我一小方一小方剪下来,已剪掉了十八顶蚊帐。”此语一出,听者恍然大悟,继以狂笑,杜氏亦为之大悦。王无能在堂会上又说:“近年身体大坏,恐不久于人世,将来我的后事,只好靠杜先生了。”听者以为这是笑话,杜氏却用食指点了下自己的口,接着又用食指对台上一指,意思就是“闲话一句”,王无能会意,格外卖力,滑稽笑料,层出不穷。过了六个月,王无能果然一命呜呼。身后萧条,一身之外,别无长物。钱无量一早九点钟赶到杜宅,恰巧杜氏住在辣斐德路辣斐别墅,直到下午两点钟才回到杜宅。杜一见钱无量愁容满面,就说:“阿是王无能……”钱无量点头称是,杜氏即刻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庄票,面额很大,钱无量道谢而去。走到门口,对门房说:“杜先生真是闲话一句,连两句都没有,我等候了六小时,但解决这件事,不过六秒钟。”杜氏不仅对剧艺界中人如此,对鳏寡孤独,都有一种特别的处置。早年对浦东一些寡妇每人发一个“折子”,每月可向他的账房领月贴七元(相等于那时两担米价)。后来被照顾的人,更不限于寡妇,不少隐贫也有不同数字的补助,“折子”究竟发出多少,谁也不知道。凡是领折子的人不幸死亡,名为“还折”,还折时另赠葬殓费一百元。有一天,客堂里挤满了凭折领钱的人,其中有一个人呶呶不休,要亲见杜氏叩一个响头,那时恰好杜氏身穿夏布衫裤,在客厅一角摇扇观望,一班被救济的人都不认识他,杜氏也不自我介绍,只对那人说:“杜先生不喜叩头跪拜一套的。”说罢,施施然离去。一家人暗暗发笑。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恤孤怜贫 雨露遍施(2)还有许多清寒的前辈和文人,他用另外一个方式调剂,每月派人送去固定的银数,经年累月,从不脱期。门生遍及 全国各地民国十八年间,杜氏声名鹊起,威名远震,无数人辗转设法要想立雪程门,范围遍及军政工商各界,杜氏特别重视文职人员,凡投帖者,一律称作“学生”,学生对杜氏,一律称作先生或“老夫子”。杜氏接受门生帖时,仪式简单,行礼时规定三鞠躬,不许下跪叩头。门生究竟有多少,向无统计,约略估计至少有两千人。何以有这样多人投拜杜氏做他的门生呢?以我的观察有几点:一种人因为受不了当时上海恶劣环境的压迫,所以要投拜杜氏为师作护身符,这种人都是安分守己的,居最多数。一种因当时上海绑票之风极盛,每月必有一二人被绑,多的时候,每月竟连十数人,于是好多人都投拜杜氏,这种人家私百万的富商巨贾不在少数。一经拜师之后,绑票匪便不敢下手了。一种是工商界中人,为了想扩展业务,避免纠葛,纷纷投拜杜氏门下,而门生与门生之间,产生浓厚情谊,对事业有莫大的帮助,所以这一类人数字极高。一种是当时上海的商业团体,凡是理事或理事长,差不多都是杜氏的门生,叫做“理字头人物”。一类是剧艺界中的佼佼者,为了怕人捣蛋,有损伶誉,于是都向杜氏投帖,特别是京剧界中人,往往不远千里来投杜氏之门,如杜氏接受了这人,都认为是毕生之光。杜氏门生之中,数字较少而地位较高的,就是军政界人士。所谓军,不限于陆军,海军、空军都有;所谓政,是遍及政府各部门。一类是工人阶级,多数是工会中的领袖,所以逢到工潮发生,劳资双方都要请杜氏解决,除非杜氏不答允,答应到,“闲话一句”,什么都解决了。杜氏对收门生,考虑最多的,一种是武夫,一种是二世祖(即败家子。——编注),他怕这般人搅风搅雨的行动会妨碍到他的声誉,所以杜氏门下以这班人为最少。这些情况,在当时上海几乎蔚为风气。有一位二世祖周孝伯大律师,曾经和当时红极一时的女明星张织云结婚,结婚之前签过一个极苛刻的婚约,证明男方如果抛弃女方赔偿多少损失,而数字之大是周孝伯绝对不胜负担的。不幸结婚三月,双方便闹翻了,女方要他履行婚约,周孝伯囊无余资,哪里拿得出来,纠葛闹到杜宅,张织云振振有词,杜氏只说:“周孝伯是呒没铜钿格,官司打到底,也是呒没结果的,还是我来罢。”当时即掏出两张庄票,面额不大,张织云只好勉强接受把婚约撕了。杜氏同时关照书记,把尚孝伯的门生帖取出,当堂撕了,周孝伯废然而去。另外一件事,是当时上海邮务工人会有十个人投拜杜氏,这十个人的门生帖子是我写的,写的地方是在大中华旅店。这十人之中,有陆京士、朱学范、张克昌等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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