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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魔志异·异兽篇》:神州极南有恶兽,四目漆皮,长颈四足,极贪吃。行进迅疾若风。此恶兽正是上古四凶兽之一,饕餮。羊首人面,可吞天地。  现世共有五头饕餮,四只困于地府,仅一只最幼小的雌兽尚存于人间。  ---------------------------------------------------------------------------------------------  从江城老城区的一个十字路口,向南行87步,有一家租书店。  无牌无匾,白天开张,黄昏送客,书类繁多,从古籍到漫画,不一而足。店主叫安宁,二十左右,她的外表正如其名,清雅安静,黑发即肩,眼眸漆黑如墨。  “阿宁,起的真早唷!生意还好吧?“准备晨练的李大妈,每天都要经过这家店,熟稔地打招呼。  哗啦一声,安宁撑起卷帘门,笑着回答:“生意还可以,您上次要的09年知音杂志找到了。”  李大妈高兴地说:“噢唷!我跳完舞就来借,多谢多谢!”  话说,这家租书店什么书都有,无论新旧,无论类型。最近她在看知音杂志,却找不到09年合订版,上次经过租书店时,随口一提,没想到安宁就记在心里了。真是会做生意!可惜,没见着多少人来借书。啧啧啧。  李大妈感谢道:“真是辛苦你,多谢多谢。“  “不客气,早上霜重,地面路滑,阿姨走路小心。”安宁所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她的肩头,拍了拍,笑着说:“那再见。“  “贼为!【上海话再会】”  望着远去的臃肿背影,安宁低头看着刚拍过大妈肩膀的手掌,无奈地弯着嘴角:“霜降童子,可不能调皮到老人家头上唷。”在她的手心上,常人不可见的空气中,有一个扎双揪的一寸孩童,面色苍白,他乖巧地点点头,便消失在安宁的掌心,余留下一片冰凉的霜花。  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之中的“白露”,北半球进入了暑气消散的秋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灵气与霜花凝结成了霜降童子,通体寒凉,性子顽劣。霜降童子们时常躲在凡人的身边,吹动冷风灌入人类的颈脖,或是导致道路结冰,引起行人摔倒或者汽车打滑等交通事故。  安宁扫除完门前的冰霜,返回租书店,开始整理书目,登记新客户。  这家租书店只有安宁一人打理。没人知道这家朴素雅致的租书店是何时出现在这里,好像一直以来,它便理所应当的存在着。  普通人总好奇这家生意寡淡的店铺,是怎么经营下去的。  然而,寻常人看不见的妖鬼们却在发愁,怎么挤进生意火爆的租书店。  不同的眼睛,不同的感觉。  这不,才开门一刻钟,就有客人光临了!  “安小姐?安小姐?”店门口有一身姿妖娆的妇人,生着一张姣好的桃花面,眼角微挑。她不停地喊着“安小姐”却不进店,而路人似乎也并未注意这一奇怪的现象。  安宁听到了动静,于是走到了门口,探出头,笑道:“您好。”  “哎呀!真的是87步走到租书店!”妇人见终于有人响应,高兴地叫了起来:“这结界幻术精妙,我在外面还奇怪怎么是个垃圾堆呢!”她早就听说过这家店铺,却没光顾过。最近有了大麻烦,所以跑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自己找到了。  安宁听完,摇摇头,解释道:“这是因为没有适合您的书籍,所以您才看不见小店的真貌。”  因在十字路口处,便是三千世界交杂之地,有人有妖也有鬼常来光顾。安宁一人经营,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于是设立结界,保护自己又能筛选客人。所以,并非所有妖鬼、人类都能“发现”这家店。  礼貌拒绝了之后,安宁打算回去继续工作,  美妇人连忙阻止说:“真是天大的急事儿!还请帮帮忙啊!“  看见安宁好奇地停了步,她赶忙讲:“我是山狐妖,名叫胡珊,经营一家临港口的洗头足浴中心,咳咳,你懂得。”  说着倒有些不好意思,胡珊顿了顿,继续说:“最近查得紧,客人们也总说服务质量下降了,生意惨淡的哟!”亏钱事小,最惨的是手底下小狐妖们都吃不饱精气,说要回林子里!她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辛苦开的店,就这么倒闭啊!  做人难,做妖怪更难,这世道实在不容易。当时一出事,她马上就联想到这家专门解决妖鬼问题的租书店,急急忙忙就来拜访了。只想借几本指导'技巧'的书,提高服务质量。  原来是如此,安宁倒没想到是来借春宫图的。她噗嗤一笑:“这问题根本不需小黄书出马,临近港口说明您的客源大多是海员水手,最近是秋季渔获期,水手工作压力增大,就想找乐子放松一下,但不懂事的小狐妖吸取了水手们的精气,所以客人更累更不舒服,不愿意再来这家足浴中心。如此恶性循环,空有好的技术却从不考虑顾客的感受,这样的店岂能长久?”  她三言两语,便解释清楚了问题的关键点。饕餮天性聪慧,深知妖怪们的习性。要知道妖怪经营店铺,同样需要商业头脑。  听完,胡珊拿红指甲拍了拍脑门,眼睛笑眯了起来:“明白了,谢谢安小姐。我回去就让那群丫头控制胃口。再会!”  这时,一阵秋风夹杂枯叶刮过街道,眨眼间,那妇人就不见踪影。而店门口前,凭空放着一篮蜂蜜板栗。  安宁提起篮子,咬开带甜的栗子壳,咕哝:“怎么所有狐狸都姓胡?没新意。”  “安店长?早、早上好。”背后有人喊自己,她一回头看见店里常客——眼镜男正在冲自己打招呼。安宁让客人先进门,礼貌地说:“范先生真早,欢迎光临。”  眼镜男的真名,叫作范承,标准的IT民工打扮,黑框眼镜,不修边幅的穿着,西服皱巴巴的,不爱说话,为人木讷。让安宁映像最深的是,当年他办理会员卡的时候,介绍说自己是天生结巴,外加社交障碍症,所以沉默寡言,让安宁见谅。  租了一年的书,范承稍微与她熟悉了些,讲话也不再是“惜字如金”,他解释道:“一、一日之际在、在于晨。开卷、卷有益。”害怕交友聊天的他,唯一喜好就是读书。这家外面装潢朴素,内在藏书丰富的租书店,便是他闲时的去处。  一进店没多久,眼镜男便直接问道:“店长,有.有关于殄.殄文的书吗?”  安宁意味深长地看着眼镜男:“范先生是打算……”殄文是写给逝者的文字,起源于一些少数民族,巫师们专门研习殄文,用于通灵、召唤等。而现代人,倒是鲜少有人知道这种奇特的文字。  一个普通的IT员工,为什么要借这类书呢?  “拿来研究用的!”范承不自然地扯了扯外套领子,仿佛有虫子在脖子上蠕动一样不舒服。他语气焦急地说:“只是比较感兴趣,有吗?!”他的瞳孔放大,隐含着期待与紧张。  安宁笑了笑:“当然,稍等。”接着,把篮子放在黄梨木柜台上,她穿梭于几十个书架间,抽出一本《鬼字录》。这是一本厚的像砖头的字典,精装版,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安宁把书递给他,说:“范先生,您的衬衫该洗洗了。”她的目光貌似不经意的落在他的衣领上。  范承却好像被目光给烫伤似得,缩了缩脖子,又用力拽拽西装,企图挡住衬衫领子。  就因为安宁的一句话,他面如菜色,头冒冷汗,点头如鸡啄米,匆匆刷过会员卡,取完书,逃跑似得离开了。  安宁盯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衬衣会洗干净吗?啧,鬼的味道啊,好想吃饭。”
  那天下午,范承跟公司告了假,待在家中,把窗帘拉紧,门窗关好。他坐在密不透风的书房,脱下了皱巴巴的西装,露出了穿在里面的衬衣。  这不是一件普通的衬衣,白色面料上面有着一些深红色的古怪图案,每个图案各不相同,像牛又像鸟。常人见了肯定要说,这就是鬼画符!  没有错,它确实与鬼有关。这些奇怪的图案,正是沟通阴阳的文字——殄文。只要仔细观察,你就能察觉这件衬衣上的殄文,就像生孩子一样,越来越多,正在缓慢覆盖整件衣服。  若是你凑上去闻,还能嗅出一股子熟悉的铁锈味道——深红色的颜料分明就是人血!  范承把写着血字的衬衣脱下,放在书桌上,打着赤膊,对照《鬼字录》,逐字翻译衣服上的殄文。  刚翻看了没多久,他闷闷地合上书,点燃一支烟,烦躁地抽了起来。  一直坐在旁边的妻子,噌地站起来,激动道:“老公,查出来内容了吗?那鬼说了什么!她是不是想要咱们去死啊?”她抹着猩红的唇彩,化了浓妆,灯光下脸蛋白得可怕。  范承摇摇头,掐灭了烟头,不悦道:“翻、翻译不出来……殄文有、有专门的拼音、偏旁,就算从头学起,也、也要起码一个月。”就像要学一门新的语言,读音、笔画,通通学会才能查到每个字的意思。  “可是……后天就是她的头七了,头七是回魂夜啊,楼下算命的说回魂夜鬼魂可以回来索命的。”妻子越说越害怕,四处看看,好像鬼魂会从哪个角落钻出来,掐自己的脖子。  她拉着范承的胳膊不松手,眼泪恐惧地流着,哭喊道:“你看!她阴魂不散,每晚都来纠缠咱俩,肯定是想要咱俩偿命的!”  “够、够了!别再提了。”范承一想到每天晚上,那个“她”血肉模糊的模样,就毛骨悚然,起了一身的鸡婆疙瘩。  他又点了一支烟:“既然后、后天是回魂夜,我们去寺庙躲、躲一晚。”  ----------------------------------------------------------------------  第二天一大早,范承与妻子背着一些洗漱用具,带着《鬼字录》,准备去江城郊区的一所颇有盛名的寺庙,避避风头。  地下车库里,范承按下了汽车的解锁键,听见不远处的现代汽车发出“滴答”的回应声。夫妻俩快步走向汽车,匆匆上车,驶离了车库。  他们都没注意到,某个角落里,有双一直注视着他们的漆黑眼睛,眨了眨,紧接着消失了。  保持50迈的车速,范承夫妻俩刚刚开到小区门口,电台播放着早晨8点的新闻联播,妻子翻了翻手提包,惊叫道:“《鬼字录》不见了!”她本打算在去寺庙的路上,也抱抱佛脚,能学一点是一点,没想到本来塞在包里的书,凭空消失了!  她明明记得,昨晚睡前塞进包里了呀!怎么就不见了呢?  “你、你真是的,会不会掉在家里了?!幸好是、是在小区门口,等到寺里就晚了!下车,咱们回、回家取。”范承恨铁不成钢,踩了刹车,熄火下车。  刚走了两步,面前突然冒出了一个白影子,“哎哟!”两人撞成一团。  范承低头看着胸口一大片的咖啡渍,紧接着伸出一只手捏着餐巾纸,歉意地擦拭着,手的主人愧疚地说:“对不起啊,对不起。”  嗯?安店长!  安宁穿着一身白色毛衣,刚才蹿出的白影子正是她。她捧着倒了一半的咖啡,惊讶地说:“范先生!好巧啊!”然后愧疚地说:“哎呀,把你衣服弄脏了,对不起,我拿去干洗店吧。”说着直接伸手去扒范承的衣服,想要给他洗外套。  “不用不用!”妻子急忙挡在他的面前,阻止安宁扒下外套。  安宁急忙道:“真是对不起啊,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赔罪。”她紧紧扯住范承的西装袖子,不愿放弃。  这样一拉一扯,只听滋啦一声,西装的一只袖子被生生地扯断了,衣服就呈现了断臂状。夫妻俩目瞪口呆,而安宁的表情更加的讶异,她瞪大眼珠手指着暴露出的袖子,上面已经有些血色的殄文。  安宁讶异地说:“殄文?您被鬼缠身了吗?不然,怎么会有鬼来找您沟通呢?”  鬼魂不能随意触及生人,更不能随意与活人对话。殄文是少数几种通讯方式之一。想必是有纠缠的鬼怪,想要借衬衣的血字,表达什么。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再次瞟向范承的衣领,果不其然,他缩了缩脖子。  知道无法掩饰下去,范承支支吾吾地承认:“是有鬼、鬼缠着我……”之后,再也不肯透露半个字。看他讳莫如深的样子。好像如果安宁再多问一个字,他就有挖地三尺,再也不出现的冲动。  这时候,他妻子站了出来,不耐烦地说:“小姐,我们还有事,先走了。”紧接着,就去拽懦弱的范承,要往家里走。  安宁不去理这个一身名牌的妖冶女人,反问范承:“那范先生能读懂这些殄文吗?我也好久没念殄文了,倒有些生疏了。”  已经走了两步的夫妻扭过头,对视了一眼,急忙跑回安宁身边,紧张道:“你会殄文?!”  她租出去的书,当然是都曾翻阅过的书,区区殄文,不在话下。安宁自信满满地说:“我是书的主人,当然熟读《鬼字录》了,除此以外那些捉鬼驱妖的书籍,我也相当了解。”  捉鬼?!  范承的脑袋一下子抬起来,急忙对视上她的眼睛,确认事情的真实性,着急地问道:“真、真的吗?”  安宁眨眨眼,努力证实对话的真实性。  他的妻子急忙插话,说道:“那你懂杀鬼吗?只要你在今天把那只鬼杀掉!钱,不是问题!”  要做就做得彻底,那只鬼魂飞魄散后,就再也不会纠缠他们了。只要能解决问题,那个小姑娘要多少钱都没问题,反正……现在范承与自己要多少钱就能有多少钱。  “杀鬼?!不是捉鬼吗?”  “杀、杀鬼!”这回说话的人换成了范承,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阴鹜,眼镜闪过一道杀意的光芒,与平时懦弱的形象截然不同  安宁抿唇,盯着这对奇怪的夫妻,说道:“好。”  范承与妻子在前面带路,安宁跟在后头,不知何时她的书包里多了一本黑色封皮的字典。夫妻俩走在前,谁都没注意到她露出得逞的笑容,舔了舔唇,杀鬼而已,反正她最擅长的就是吃了。  他的家,是套面积不大的新房,新刷的墙面,新款的电视机,新款的游戏机和VR眼镜。悬挂在客厅的大相框里,是范承与妻子的新婚照片。可想而知,这是他们的结婚新居。  没想到一身名牌的夫妻俩,住在这么普通的小房子里。  安宁进屋后,摩拳擦掌,嗅了嗅四周的气味,站在小客厅的一角,盯着地板,若有所思。  一瞧见她站在那个地方,范承大惊失色,连忙挡在她的面前,去扯她胳膊:“安、安店长,咱们去、去阳台看看吧,地板有……有什么好看的!”他的神情慌张,极力掩饰什么。  安宁没心思去注意范承的表情,她心里闪过一丝纳闷,怎么……这只鬼的味道如此淡薄,就像要散去一样。  她站在原地,甩开他的手,郑重地问道:“那只鬼可曾想要谋害你们?!”妖怪最喜欢的食物之一,就是鬼魂。但是她不喜欢滥杀无辜,只食用罪大恶极的鬼魂。  “那还用说,你看我老公一脸憔悴,看我一脸褶子,就是被那只鬼吸食了阳气!那只鬼每天晚上都会出来害人!给我杀了她,钱不是问题!”大概是有了捉鬼的人,范承的妻子变得气势汹汹,一点儿都没有昨晚的害怕。  安宁一脸无奈,她的一脸皱纹,难道不是因为人老了吗?  不过,安宁最烦那句“钱不是问题!”,范承妻子已经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耳朵都起茧子了。  安宁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挥了挥手,说道:“那麻烦你们在门口等着,我杀完鬼就通知你们。”  现在是上午九点,阳气较重,大多鬼怪潜伏着,她要开始搜索那只藏起的鬼,不过……应该不要多少时间,一只快散去的弱鬼罢了。  砰的一声,大门合上了,其实范承夫妻俩巴不得早点离开。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安宁一人,噢不!更确切来说是一只上古妖兽——饕餮。她立在客厅中央,一掐指,设立了一个封锁鬼魂的结界,确保那只做乱的鬼逃不出去。  然后她嗅了嗅周围的味道,想要从中找出一缕稀薄的鬼气,只要顺着那股鬼气,就能找到它。  闭上眼,单靠灵敏的嗅觉,安宁的脑海中浮现出不同颜色的丝线,它们悬浮在半空中,连接到不同的地方,红色的丝线代表血液的味道,绿色的丝线代表新鲜的蔬菜,白色的丝线代表鬼魂的痕迹。  安宁伸出手,去顺着那条看不见的丝线,缓缓走到了卧室的门口。卧室里藏着的那只鬼无处可逃,正在瑟瑟发抖。  但是,她迟迟没有推开门,犹豫的原因就是因为在各色的丝线中,唯独缺少一缕代表怨恨的黑色丝线。难道范承夫妇骗了自己?这明明是一只没有怨恨的鬼魂啊。  思忖了一会儿,安宁还是选择推开了房门。  她刚刚推开刷了漆的木门,“啊!”一个透明的影子尖叫着,簌地一声,钻进了衣柜里,那里是它感觉到安全的地方。  安宁有些无语,还真是一只普通的鬼,与其他鬼魂唯一不同的就是——它已经非常虚弱,再不去投胎就要灰飞烟灭。  安宁有种受骗的挫败感,枉费自己做了小手段,又是租书又是偷窥,专门跑到范承家来,只想吃点恶鬼补充妖力,没料到居然是个不能下嘴的无怨魂魄。  安宁灰心丧气地敲了敲衣柜的门,示意道:“别怕,我不吃你,记得早点投胎,明天已经是你的头七,是最后的投胎机会。再见!”说完,她转身就走。  突然,背后一凉,那只鬼显出了原型。  鬼颤抖地说:“请、请您帮帮我、我。”她很害怕妖怪,然而事出无奈,必须赌上一把。  安宁扭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四周寂静,唯有风吹动了洁白的窗帘。一妖一鬼,正在对话,只是你我皆是凡人,无法听见而已。  ……  门开了,范承夫妻一下子围了上去,询问道:“鬼呢?杀了没?”  “安、安店长,你、你快说啊!“  安宁侧着头,看向的范承的眼神,有了些不一样的情绪,但只是一闪而过,她马上恢复了常见的笑脸,说道:“问题解决了,范先生要是不介意,送我下楼慢慢说吧。“  夫妻俩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范承忙不迭点点头,按下了电梯键。  等待电梯的时候,范承的妻子不停地夸奖安宁本事大,又是夸她年轻漂亮,又是关心经济问题,非常圆滑。  安宁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频频点头,礼貌地回应着,也不提酬劳的事情。  双方打着太极,妻子心里正高兴,既然那小姑娘不主动提,那她就可以随意压低价格了,毕竟不是专业的捉鬼人士,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杀了那鬼。  正在妻子正为自己的精明而自得时,叮咚!电梯到了。  安宁专程点名让范承送,妻子便自觉地留下了,她站在电梯门口与丈夫、安宁告别,嘱托让范承早点回家。  安宁进入电梯的时候,缓缓说了一句再见。冷不丁的,范承妻子感觉到背后一凉,一回头,没有人。但她有种莫名的感觉,这句“再见”不是对自己而说。  因为范承的家住在高层,电梯下降的过程颇为漫长。  范承擦了把冷汗,有点摸不着头脑。刚才安宁还是一脸温柔的笑意,自从电梯门关上后,突然就变了表情,她很平静,平静地过了头,倒有些可怕,让他不知从何开口。  她神色无波,说道:“范先生,你想要破译衬衣上的殄文吗?上面写着一个关于你的秘密。”  范承立即瞪大眼睛,连声问道:“什么秘、秘密?”与钱有关吗?!还是那只鬼把事情都写在了衬衣上?!  安宁面无表情,从包里掏出那本厚厚的《鬼字录》,强塞到他的怀里,说道:“你只需要用殄文写下1095个对不起,看不懂就查字典。”她顿了顿,继而说:“不过……相信这个殄文的词语对你来说,并不陌生。”  范承的目瞪口呆,这本《鬼字录》是何时到了她的手上?!  只见电影平稳了,第一层到了,安宁头也不回地按了电梯按钮,接着才说:“明天,带上《鬼字录》,还有1095个对不起,我再告诉你真相。”  她没有用“翻译内容”也没有用“事情起因”,而是用“真相”这个词。  听见她无比郑重的语气,范承一下子就给唬住了,只好说:“好……”  --------------------------------------------------------------------------------------  第三天,也是那只鬼的回魂夜。直到下午3点,范承才面如菜色地出现了。  站在柜台前,他有些气愤地说:“安...安店长,我写完了1095个殄文的对不起。昨晚,那只鬼还是出现了!她、她根本没死!你把、把殄文内容告诉我吧。她、她是不是要来索命的?!”  昨天他与妻子商议了一下,然后就翻开《鬼字录》又查又抄,辛苦了一夜,两手发酸,好不容易才凑齐了1095个对不起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与妻子准备去洗漱,当站在镜子前挤牙膏的时候,镜面忽然蒙上一股雾气,范承抬手擦了擦,镜子重新清晰了。  他也看清了卫生间里,还站着一个“人”。  腿一软,范承也顾不得洗漱了,吓得屁滚尿流,急忙跑回卧室。  妻子当时正在卸妆,听他吵嚷便不悦道:“吵什么呀,小心吵到邻居!”  “她!她又出、出现了!”  “哎呀!”妻子也惊叫了一声,丢掉了卸妆油,两人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就这样在惊恐不安中度过了一夜。  ……  面对范承的兴师问罪,安宁讽刺地笑了笑,说:”范先生学计算机毕业,想必数学不错,那肯定知道365乘以3等于1095吧。我骗了你,是我不对。”  她拿起写满对不起的纸张,复又开口:“而你的不对,就是——杀了人。这1095个对不起,就拿来补偿亏欠的三年吧。”  范承大惊失色,那只鬼果然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安宁了!他的诧异很快被杀气取代,范承攥紧拳头,手指咯咯作响,冷冷地反问道:“所以……你、你知道我杀了人?”  既然已经杀了一个人,他不担心再杀另一个人。反正现在很有钱,买通买通,事情就不了了之。啧……谁叫安宁多管闲事。  安宁一点也不害怕,正视着他,笑着说:“对了!范先生,你知道吗,口吃是不会遗传的。恭喜你,杀了一个爱你的母亲。”  研究调查表明,造成口吃的因素有许多,但是并不包括先天遗传。所以,范承的口吃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是天生的。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以及洞察一切的笑容,都让范承脸色大变。  什、什么!母亲都承认了结巴是遗传于她,而且她早就……早就……  他张口结舌,一脸惊讶,不肯相信。  -----------------------------------------------------------------------------------------  从小到大,范承一直很自卑,因为穷也因为口吃。父亲去世早,他却和母亲没有多少感情,因为俩人都是结巴,交流很少,甚至说他恨过母亲。因为母亲把口吃和贫穷都遗传给了他,交流有障碍,找工作被歧视,没几个真心朋友,由于吵不过别人,就连吃亏也只有干委屈的份儿。窝囊又孤单的活到30岁,他唯一体面的就是几套被熨平的西装和干净的廉价衬衣。  记忆里,母亲边浆洗西装边讲:“不.不能让人看扁.扁了自己。”他腹诽:但连我都看不起自己。  31岁那年,范承遇见了后来的太太,家境不错又长得漂亮,最重要的是还不嫌弃自己口吃、职位低,于是展开了疯狂追求。俩人就结婚以后,范承宠着太太没边没际,每个月的工资全数上交,买新房,过上了二人世界。  妻子被宠爱着,家务不擅长,熨斗更是不会使,因此家务都是母亲每星期来负责一次。  太太曾问:“老公,婆婆都不抱怨你没花钱给她用噢?”范承的财政大权完全上交太太,哪有余额给母亲。好在母亲有套老公寓,也有退休金,不需要夫妻赡养。  正在拖地的母亲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儿媳妇,断断续续地说:“不用钱,你们花。反正我、我欠承儿太多了,他从小生在这么穷的家里,想、想吃啥都给不了。”  是的,她欠我的。他成绩好有什么用!同学都出国深造,他没钱就只能早点毕业工作,口吃害得他面试不通过,现在累死累活拿这点塞牙缝都不够的薪水,都是她害的!  从此对妻子愈加疼爱,对母亲愈加烦躁。从结婚起距今三年,每回过年,他都喜滋滋跑去岳父岳母家,春节假期里一天也没和母亲度过。  为什么要和她过?母亲只会闷头烧菜,连句话也不会连贯的说,还有啥过年气氛?范承之前的30年已经受够她了!  这样的怨恨和嫌弃,是对母亲也是对自己,范承比谁都明白。  没多久传来了旧城区要拆迁的消息,母亲迟迟不肯卖出那套身价倍增的老公寓。  妻子很不高兴:“婆婆老骨头一把,不如卖掉房子,搬来和我们住,拆迁款就算是养老钱和给我们的遗产,好伐?”这个想法妻子不止一次地提起过,范承最近经济不阔绰,妻子的购买力有点让他承担不起,可是又不忍心拒绝娇妻的请求。他也开始考虑让母亲卖房的事宜。但是每回都是不温不火的一句话带过去了。  一星期前的饭桌上,范承和太太又提起拆迁的事,母亲颤巍巍的站起来,收拾碗筷,明显是想沉默对待。  范承立刻呵道:“站.站住!你欠.欠了我的一生,现在连.连套破房都不愿意啦!”母亲半只脚进入棺材,除了口吃和贫困,她什么都不能给自己。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财路,她居然都不愿意留给唯一的儿子。这叫什么母亲?!  母亲不予理会,捞起围裙擦干净手上的泡沫,背过身子继续洗碗。一旁的妻子煽风点火:“范承,你妈连你都不想理了。婆婆呀,还嫌弃自己儿子口吃不利落啦?!连句话也不想听你儿子说完啦?!”  母亲转过身,瞪了妻子一眼,想逃去熨衣服。  受了委屈的妻子又变得泪水涟涟:“婆婆,你想想承儿和我,想想未来的孙子。小孙子以后肯定遗传了范承的结巴,如果没钱以后活得多苦啊。你卖了老房子多好!呜呜呜呜……”  母亲低头烫衬衣,说道:“孙、孙子不会结巴的。”语气相当肯定,好像她能够用生命做担保。  但是范承听了却是一肚子窝火,你凭什么保证,你连自己儿子的口吃都不能保证!  而且妻子不停的哭,哭得范承心窝跟着疼,更是怒气爆发,一把夺过熨斗:“烫烫...烫什么烫!”老太婆欺软怕硬,倚老卖老,连当家做主的自己都不放在眼里。从前和和气气地谈,现在非要逼他发火!  妻子哭得稀里哗啦:“别吵了,都是我不好.呜.”  母亲的眼睛正视着妻子,枯朽的眼眸,里面是轻视?是漠然?是厌恶?是嘲笑?!  范承想大声质问:你凭什么笑她!  可母亲一句话也不说,她是个结巴,同样不喜欢争吵的结巴。和自己一样可笑的穷结巴。  穷结巴,可笑的结巴,失败的人生,都是你!  母亲的沉默彻底激怒了他,几十年的怨恨让熨斗举起,再狠狠的落下,怨气和恨意伴随衰老的鲜血四溢,在妻子的尖叫中,滚烫的熨斗一次次举起又落下,直到那个老骨头再也不得动弹,直到熨板上的衬衣,沾上了溅出鲜血,那样粘稠的血液。  杀、杀人了!熨斗啪的一声掉在地板上,一片醒目的红色,范承逐渐恢复了理智,他这是做了什么畜生事!妻子缩在角落,抱成一团,尖叫道:“杀人了!!”
  范承急忙捂住妻子的口,盯着血淋淋的手背,他声带颤抖:“闭、闭嘴,我还不是为了你!拆迁款...可以拿到手了。”房产证户口本他都有,母亲一死,自然没有阻碍拆迁的人。  一想到上千万的拆迁款,妻子歪过头,盯着性情大变的丈夫,她惊惧的眼神渐渐地被贪婪与冷酷取代:“把老太婆藏起来。”  最终,愧疚与恐惧还是败给了金钱。  趁夜,他把母亲尸体扔进蛇皮袋,藏进老房子的柜子。又与妻子一起洗干净衣服,擦干净地面。确保万无一失的毁尸灭迹,没有别人知道发生过什么。而且太太和自己这么相爱,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因为他们是凶手和帮凶,也共同是拆迁补偿的受益者。  锁好了藏尸的柜子,为了防止母亲老公寓的邻居们的怀疑,他们特意拜访了住在对面的老邻居:“我母亲不小心摔倒了,一检查是骨折,所以近期住在新家,方便照顾,就不回老房子了。”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母亲长期不出现额原因。等到东窗事发的时候,他与妻子早就逃到美国逍遥自在了。  老邻居推了推老花镜,弯腰侧头看向范承母亲家,挥了挥手:“我看你妈精神不错啊。”  “什么?”  当时范承和太太背对着母亲家公寓,忽然感觉一阵阴风冷冷地吹过,老铁门发出生锈的吱呀声。老邻居指着他们的后背:“喏,你妈不就站在房间好好的吗?!”  你说死掉的母亲就站在背后盯着自己?!范承脸上突然没有血色,四肢僵硬,不敢回头。  太太及时反应过来,慌忙逃下楼,口中念叨着:“不是我!婆婆!”  闭嘴蠢女人!范承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朝老邻居点了点头,步伐仓促地去追太太,下楼梯时差点打了个踉跄。  后来,他和妻子申请了同意拆迁的协议,一边等拨下款项,一边努力把生活过得和以往一般,按捺住惶恐的心。可是杀人后的四天里,每天都在发生奇怪的事情,要么是堆积的碗筷不知何时被洗干净摆好,要么是沙发重新整理了一遍,更恐怖的是每一夜的零点,他和妻子都能清楚地听见衣柜门滋啦的滑动声。好像有人在缓缓从衣柜中爬出来的声音。  夫妻俩躺在床上,不敢睁开眼。  忽然,又听见阳台传来水流的哗哗声……  大半夜,谁会半夜洗衣服?!  鬼!!!  有好几次,半睡半醒间恍惚看见,缺了半个脑袋的母亲浑身是血地站在床边,肉白色的脑、浆粘着发丝,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紧紧盯着范承。  他们害怕了,一到夜里便打开满屋子的灯,妻子常梦呓着:“妈妈对不起!我错了!”蜷缩在棉被里,整日病怏怏。  更可怕的是他的衬衣一天天浮现出血溅过的纹路,古怪的图案。洗多少次都是这样。就算丢掉重买,依然会印出血字来,范承兢惧地上网搜索,发现那是种文字——只好选择每日穿西装,企图遮住诡异的衬衫。  他与妻子买了一大堆纸钱,蹲在客厅烧冥币,哭喊着:“妈妈,我.我错了,以后我多.多烧纸,你原谅我们。”可是,第二夜第三夜,母亲半夜仍然面目可怖,立在床边诡异地盯着他们。  就这样冷冷地,不言不语地站在床边。  ------------------------------------------------------------------------------------------  可是,安店长说,口吃不能遗传,不是先天的。那么,母亲为什么还要告诉别人,自己的结巴是她遗传的呢?而这么多年的恨呢,他恨错了吗?!母亲被恨错了?!  他想问母亲许多个为什么,可她,再也不能言语。  范承震惊地说不出话,心中五味杂陈,他不敢相信31年的恨,竟然恨错了人。原来这些年遇上的困难,和母亲毫无关系,而她从不辩解。  到头来,真做错的人——竟然是自己。  安宁把厚厚一叠的“对不起“,撕了个粉碎,攥在手心里,随风一扬。  无数的纸屑飞舞着,如同白蝴蝶在翩翩舞动着。  范承透过纸屑,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他们还住在山沟沟上的一座破房子里。  父亲去世的早,家境一落千丈。范承才6岁,见到什么都馋嘴,却什么都买不起。最常干的事儿,就是捡其他孩子嚼得无味的口香糖,再嚼一遍。有一天,砍柴回来的母亲看到他捡口香糖的经过,二话没说打了他一顿。  范承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哭得死去活来,屁股疼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第二天一早,他醒来时看见床头摆了一盒口香糖,高兴得忘记了疼。  那是母亲辛苦一天的工钱。  全部花在这盒绿皮口香糖上了,只因,她曾说过无数次:“做人要有志气。”就算你是结巴,你也要昂着头,活得好好的。  纸屑翩飞,白得刺眼,稍一变动,又是另一幅景象。  那年,范承高三,高中在距离村子几公里的县城。母亲挑着一筐的鸡蛋和炊饼来到了他们班。  班主任带着母亲出现时,全班同学都在窃笑着母亲的衣着与结巴。少年气傲又好面子,范承一把揪住母亲的袖子,往外跑去:“都、都跟你说了,不要来、来学校找我!”  太丢人了!同学都在笑自己!他的母亲太没本事了,又老又丑,怎么跟城里的女人相比?!  母亲沉默着,从兜里掏出几个熟鸡蛋,然后转身就走。  那年,他不知道山路早被暴雨冲毁了,母亲挑着担子爬了几个山头,才到了学校。软磨硬泡,保安都不肯放她通行。  母亲偷偷跑到后墙,翻墙进来,肩上还挑着沉甸甸的担子,里面全是儿子最喜欢吃的。  …………很多很多,他不曾知道的故事在纸片中重现着,诉说着无言的感情。  语言能够表达的并不一定是爱,一个结巴的母亲能够给孩子带来的是无声地守护,以及默默的奉献。你看到了家徒四壁,却没看到干净的墙面。你看到了简衣陋食,却没看到临行密密缝。她什么都没告诉你,却不代表从未爱过你。  母亲夜夜出现在床边,居然不是为了寻仇,而是有话要说。  最后,白纸片无端燃烧起来,火光与浓烟混杂,构成了另一幅画面……  嘈杂的步行街,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小妇人拎着菜篮子——正是范承的母亲。  她慢慢地走着,准备去超市买点菜。  就在经过一家百货公司时候,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桃红色身影。  艳丽的妆容,正在和一个胖男子撒娇,手上挎着ck,Dior等奢侈品的纸袋。  老妇人擦了擦老花镜,再三确认,她可以肯定胖男子不是自己儿子。  范承的太太,并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老妇人,她摇晃着男人的手臂,踩着三寸高跟鞋,说笑着进了一家珠宝店。  ……  撞见儿媳妇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母亲知道范承疼爱妻子而且好面子,就不敢告诉他。但是她打定主意——拆房子的钱是绝对不能给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所以母亲拒绝马上拆迁分款。  没想到,这个秘密引来了杀身之祸,而杀死自己的人恰恰是她最想保护的儿子。  白纸片终于燃尽,扑通一声,范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他流着泪,但是眼泪无法复活母亲,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肯定恨死我这个、个不孝子了!我……我知错了,母亲!”  -----------------------------------------------------------------------------------------------  江城警局,范承自首,指认母亲尸身时,他长跪不起,只是抬头轻问尸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真相,母亲?”  “1095个对不起,用来抵偿他三年的不孝,免他入地府后受罚。这是我能想到最快的赎罪方法了。老太太,您满意了吗?“暮色中,安宁站在租书店门口,对着一片空气说话。  不孝之徒总共有几年没与家人团聚,下了地府就要受到同样时长的罪罚,或是上刀山或是下油锅,魂魄痛不欲生。  范承的母亲为了拯救儿子的罪孽,执意不肯入轮回,消耗力量用殄文来警告范承。  幸亏遇上安宁,赶在回魂夜之前减轻了他的罪孽,这样子,她也能心安的投胎了。  在常人不能看见的地方,一个缺了一半脑袋的老太婆微笑:“谢、谢谢。时候差不多了,我、我该走了。”  然后她的身体渐渐透明。快完全消失时,安宁问出困惑许久的问题:“为什么要骗人说结巴是您遗传的?”  空气中只有缓缓的一句话:“他太自卑,恨.恨我总比恨自己好。”  一位贫苦的母亲,唯一能为儿子做的只有分担他的苦和恨意。  这时街道亮起黄色的灯光,安宁飞快地闪进书店,对路灯下一团影子嘲讽道:“你每天上班真准时,今日我帮地府送来无怨气的新鬼,你们要不要知恩图报,把我兄姊送还人间?!”  静悄悄的影子没有任何改变,好像只是安宁在自言自语。
  入秋后的气温持续下降,街道上的人类寥寥无几,租书店的生意同样也是愁云惨淡。嘬着热腾腾的抹茶奶盖,安宁考虑要不要再加一个防风结界或者提前穿秋裤什么的。  正思索着,玻璃门被大剌剌的推开了,来者是一个用Burberry围巾围了4圈脖子的高个子男人,他一进门就开始尖叫:“天杀的!怎么这么冷啊啊啊啊!老子被冻得快直接在马路上冬眠了!”  安宁怒吼:“知道冷还不把门关好!”  在空调暖风的强力输出下,高挑男人感慨万分:“还是阿宁店里舒服,这样子老子也可以放心地把小芳托付给你了。”  “托付?鯥【音:LU】,你要去哪里?”安宁好奇地看着这条上万年的老鱼精。做了几百年朋友,她深知鯥一直是来无影去无踪,如果不问清楚行踪,怕是要“失联“几百年。  鯥扯下围巾,平淡无奇的面容,透着死气和疲惫:“这几年天气反常,今年比去年冷多了。看这鬼天气,老子要提前去地府泡温泉过冬了。”  《山海经》中记载:鯥这种娇贵稀少的妖怪,冬眠夏苏,只能活在温暖的河水里。在春冬寒冷季节,他会躲在地府永不冷却的幽冥水中。唯有天气转热时,才会重返人间。  安宁送上一杯热水:“如今没有神去管理,加上各种新的妖魔鬼怪诞生,天气反常也是在理。”自从清王朝结束封建统治,神灵隐退,风雨雷电缺乏管理,妖魔混迹人间,才造成种种怪事。【当然也和人类有一定关系】  “所以说啊,没有神灵是多么不方便!“  鯥小心翼翼地从皮包掏出一个硕大的鱼缸(大哥你是怎么塞进去的!)还有一大包进口鱼食,诚恳地拜托:“就因为世道不安全,我更要把小芳托付给你了,有你在,放心爱!”鱼缸里的大红锦鲤,咳,也就是小芳,赞同地吐泡泡。  安宁扶额:“你是鱼精啊!哪有鱼精养金鱼的!而且你哪来自信保证我不会吃掉这条肥大版金鱼?!”  小芳差点翻白肚,人家是锦鲤,转发就有好运的锦鲤!  自从安宁出生时便认识了她,怎么会不了解她的真性情——刀子嘴豆腐心。他是不可能相信她会吃了小芳的。  鯥抛了个媚眼,捂着暖暖的热水杯,解释:“阿宁,这是锦鲤。你又不缺好吃的,而且锦鲤刺多,你是绝壁不喜欢的!”饕餮贪食,同时具有挑剔的胃,这也是是他能放心和安宁做朋友,不怕她吃掉自己的原因。  安宁被看穿了心思,讨价还价:“养鱼特别麻烦,拿什么回报我?”  鯥忽然变得正经起来,认真道:“今年我顺江城的河流,溯洄至地府的幽冥水。推算看,今年泉眼会在十九层地狱出现...”  每年,连通阴阳两界的幽冥水的泉眼会出现在不同地方,今年的地点是十九层地狱,那是地府十八层地狱里所有怨气和欲望汇集的地方,也是安宁的兄姊被关押之处。  “若是能见到东旻,南沅,西顾,北荼,还请转告他们,我一定会找到神血来救他们。”安宁语气非常坚定。神血不是肉眼可见的血液,而是神灵魂魄的精华,当今世上神灵隐退,神血更是难寻。  鯥无奈地笑道:“先别说神血几百年没出现过了,就算你找到神血,你知道有多少强大的妖魔想要得到神血吗?你知道怎么救其他饕餮吗?阿宁好天真。”  安宁双手握成拳,毫不服输:“我已经等了几百年,神血一定会出现。至于救出哥哥他们的方法...我自有主意。”  无数妖鬼想要得到神血的力量,比她强比她聪明,但是安宁绝对绝对不会放弃。  鯥看着小安宁一点点长大,由美满的家庭变成仅剩她一人,孤零零的怪可怜。于是承诺:“老子只能尽量带话,话说,你已经600多岁了,是不是该考虑谈个男朋友?再不济也可以谈个女朋友。”  安宁是只小饕餮,自明朝确立之时【公元1368年】诞生,距今已有647岁,在妖魔永生永世的寿命中,还只是个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  一谈到感情方面,安宁便十分尴尬,毕竟按人类年纪计算,她已经是只647岁的单身狗:“咳咳咳,救出我的兄姊才是当务之急。”她能告诉别人:自己长这么大仅仅对珍馐美食心动过吗?!  鯥长叹一口气,真是个不省心的孩子。然后又嘱托了一堆养鱼细节,水温,水质,吃食什么的。  幸好没其他客人,安宁才耐着性子边吃鲜辣可口的鸭血粉丝,边听鯥的育鱼心得。  事情交代清楚后,鯥开始一圈一圈裹围巾准备离开,他突然想起事儿,转身说:“几天后有流感,会死人唷~送你两片鳞!这算是《养鱼小百科》的租金啦!”说完从颧骨上随便抓了两三下,张开手掌时,赫然躺着两片透明的鱼鳞。  安宁暴怒的攥紧两片能够祛病的鱼鳞,狂吼:“借了50年!快还书!哪有妖魔得流感的啊!!!”  回应的只有鯥越跑越远的尖叫:“冷死老子了!天杀的啊啊啊啊!”  噢,还有那扇他又忘关的玻璃门。  大约一刻钟过后,安宁听见有人轻叩玻璃门,一个绸缎般细腻温润的男声问道:“请问,这家书店还招人吗?”  安宁抬头,挑了挑眉,睁大眼睛盯着男子,竭尽全力抑制住狂喜的大笑。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她已经等了几百年,神血一定会出现。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端坐在木椅上,李章脊背笔直:“虽然是重点大学,但是图书管理这个专业太冷门,所以实习要自己找,嗯.听同学介绍过这家书店,所以很感兴趣。请问您还招人吗?”大三实习居然要自己找,学校太坑啦!咳咳,话说,对面的女人真是店长吗,为什么连简历都不看,只管死死盯着自己?他记得早上出门前刮了胡子啊。  安宁的眼神何止是死死,简直跟看见满汉全席一样炙热,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生怕神血跑掉,说:“招招招!包吃包住包婚配。李章是吧?来签个合约吧!”眼前的年轻人二十出头,普通大学生的打扮,阿迪达斯外套、耐克鞋,长相嘛,玉面黑发,两道英气的剑眉,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英俊。  不过,不管他皮相如何,只要内在是神血就好。  “那个……请问工资待遇?”李章总觉得自己被看成了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有点不安,但是没忘记问出面试中最关键一问:“我要求不高,只要五”  “五万!可以!来签个合约吧!”女人答应得相当爽快,李章举起的五根指头默默收回去,咽下了没说完的话:“五.五百就可以了。”这真的是工资而不是卖身价?一家小书店哪来这么高薪水?  再三确认合约的薪资待遇条款,除了一项【交易内容和过程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必须保密】让他有点困惑,其他都是合法甚至优待的。  李章心绪难平的在乙方一栏签上名字。  安宁细看男生那双浓密睫毛下隐藏的闪耀着的漆黑瞳孔,笑说:“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好,我是安宁,保佑四方安宁的那个'安宁'。”  合约签完,李章开始打量以后的工作环境。  这是一家三百平方左右的雅致店铺,正如安宁的风格——恬静清新,门口摆放着青翠欲滴的兰草花木,一扇透明的推拉玻璃门,临街的一个宽大的落地窗,昂贵珍稀的黄梨木柜台上摆放了鱼缸,大厅则是摆满了配套的一排排木制书柜。  仿照老式的挂灯,黄晕的灯光落在奶白色的墙壁上,简单的条纹乌木扶梯径直通向二楼。  对环境十分满意,李章开始熟悉工作内容。埋首在一堆稀奇古怪的书册中,他发出阵阵惊叹:“苍天大地啊!这是王羲之的真迹字帖!”  “曹雪芹的红楼手稿?”  “这这这是《霓裳羽衣曲》,不是失传了吗?嗯.看不懂。”  李章小心翼翼地挽着冲锋衣的袖子,不敢蹭坏这些或是失传或是珍稀的书籍上,现在他一点也不怀疑高薪工作的真实度。  自由泳的小芳不屑地翻白眼,愚蠢的人类啊,都不挣扎一下就进了妖魔嘴里,还是只表面无害实际胃口巨大的妖魔。  仅仅是登记新书和整理会员资料,轻松完成工作后,李章伸懒腰:“老板,我早饭没吃饱,附近有什么早餐店吗?”一大早他就赶来面试,囫囵吞了几个蒸饺而已。  安宁消灭皮蛋瘦肉粥后,正努力解决一屉蟹黄汤包:“你想吃什么?二楼西北角有个冰箱,里面应有尽有。千万千万记得先把你想吃的东西写在粘着冰箱门的便利贴上!”  呃.为什么这样做,难道方便计算他每月生活费?  乖乖写上“牛肉面”,拉开冰箱门,李章愣神地盯着西门子最新款的四门冰箱,偌大的冰箱内,只有一碗冒热气的牛肉面。  哪来的应有尽有?话说,冰箱里的食物怎么可能是热腾腾的?  李章觉得一定有.哪里.不对劲。他决定再写一个“天津狗不理包子”,拉开冰箱门,空旷的冰箱二层赫然摆着一屉明显刚出炉的“天津狗不理大包子!”。明明刚才除了牛肉面什么都没有了啊啊啊啊啊!  卧槽卧槽卧槽,活久见,活见鬼,啊不!活见食啊啊啊啊!  一双手轻拍肩膀“李章,冷气要跑光了。快吃饭吧,你不吃我就吃了。”安宁责怪道。李章快要目眦尽裂,捧包子和面的手抖个不停:“这冰箱.这个.”  “噢,这不算什么高级法术,空间转移罢了。”安宁笑得高深莫测,轻飘飘一句话炸得李章魂飞魄散。  “你不要害怕,既然是我的人了,自然不会害你。而你也要尽快习惯租书店的生活,因为.今后真实的世界会向你逐渐展现全貌。”  李章根正苗红,长在国旗下,生在社会主义中,彻彻底底唯物主义者,哪里禁得起这类怪人怪事,哆哆嗦嗦地问:“你究竟在胡说什么!什么真实世界!你是不是给我喝了迷魂药?”  安宁扑哧一笑,说:“你从进店开始,什么东西都没吃,我怎么喂你迷魂药?我绝对不是坏人。因为,我,压根不是人。”  一个清秀小巧的普通女生,跟别人说自己不是人,你会信吗?  建设社会主义事业的好青年,李章却相信了,因为他亲眼目睹这个普通女生的眸子由墨黑转为赤金色,几片鱼鳞状的黑色纹路浮现在她的眼眶,她笑着说:“我是妖魔。”  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李章脑海里只有一句话:我能给妈妈留个遗言吗?  “你.你是想吃了我吗?”  “吃你?!那我何必跟你签订工作合约?!”安宁赤金瞳孔如同熄灭的烛火,渐渐变回漆黑一团。  眼前的妖怪没有变身大怪兽,也不想吃了自己.难道是看中了我的肉体!!!  李章喉头艰难地滑动:“那个.我”卖艺不卖身还没说出口,便听见安宁笑着说:“这样吧,你先回学校考虑考虑,虽然合同签订了,也可以更改嘛。”  李章长舒一口气,撑着厨房的红酸枝木椅子,他急忙站直了身子,匆匆说了句“谢谢”便落荒而逃。他再也不想回来了,这家书店里居然有妖怪!现在不是二十一世纪吗?科学家不是说并不存在怪力乱神吗?刚才的事情该让他怎样再信仰科学!  安宁没有追他,连头也没抬地继续收拾一桌的合同与笔纸,纤细的指头滑向乙方人一栏:李章。  她露出了意味深长地笑容。  认真地整理好合同,封好书皮,安宁抬手挠了挠黄梨木柜台,只见深黄色的台面上正在像黄油般融化,逐渐融化出一个方形的小坑。  安宁小心翼翼地把合同放入坑中,任凭黄梨木柜台逐渐愈合,吞没了与李章签订的工作合同。  她微笑着说:“保护好合同。”  既然已经签订了合约,就意味着绑定了与租书店的缘分,你怎么跑得掉呢,李章同学。
  早晨天刚亮,江城旧城区的马路上一辆改装过的三菱摩托车在极速奔驰,隐约听见警车刺耳的鸣笛声,车上的男人咒骂着:“他娘的臭条子!”拧紧手柄加快了车速。  开到一个十字路口,男人警觉地发现四周各个方向传来了不同响度的鸣笛声,说明警察即将包围住自己,马上就要被抓住了!  男人咬牙踩住刹车,把三菱摩托车抛在十字路口中央,拔腿就往巷子跑,其中一只腿中了枪弹,疼得烧心般厉害,跑了没几步,发现遗漏了重要的东西,男人又一瘸一拐地跑回摩托车,背起一个原本绑在后座的书包。  拖着伤腿跑了十几米,男人感觉汗液流到伤口上,像烈火烧灼般疼痛,这痛苦促使他更拼命地向前跑。  “站住!别跑!”有人厉声喝道。  男人头也不敢回,攥紧书包夺命狂奔。  疼痛什么都去死吧,老子现在还不想死啊!  “再跑我就开枪了!”  男人几乎听到手枪按下保险栓,子弹准备的机械金属声。  去你妈的吧,要死一起死!男人飞快地拐进前方一家刚开门的店铺,一进里面就揪住一个女人的长发,把她拖到胸前,拔出随身携带的弹簧刀,锋利地刀尖对准女人白嫩的脖子,只要警察一进来,他就割了女人颈动脉,让血流上他娘的一地!  “你……”女人想要开口。  他用力扯住女人的头发,不出所料听见“啧”的头皮疼痛声:“闭嘴!”  男人可以听见警察们赶来的鸣笛声,凌乱的脚步声……马上要到这里了……马上……  他恶狠狠地盯着门口,真期待那群令人作呕的条子看见他又杀一个人后,懊悔的脸。  踏踏踏……深蓝色警服出现了!男人立即用刀抵住人质的皮肤,正准备下刀,警服倏地继续向前跑去。  咦?  紧接着一大队的警察仿佛没有看到就站在店内的男人与人质,而是向前方追去。  “报告队长,没找到犯人!”  “继续搜!肯定就在附近。”  什么?没发现吗?怎么可能!男人不可置信。  这时他才注意到异常乖巧的人质,和周围摆满高大的书柜,一股诡异的气氛。  “人质”轻轻拨开弹簧刀,神色无波:“警察不会找到你。欢迎光临,我的客人。”  ---------------------------------------------------------------------------------------  租书店沙发上坐着一个小腿受伤的男人,头发被冷汗浸湿,贴俯在头皮上,脸色因惊恐而苍白,整个人像泡在水里死了几个月开始发臭的鱼。  “你说……你说这个店能保护住我?”  安宁点头,把及肩的长发别到耳后,帮男人绑扎伤口。  “神经病,你以为这是拍电影吗?”男人抓起弹簧刀指住“人质”。  安宁偏头,示意男人看向门口忙碌的警察们,他们一个也没进入这家店搜查,甚至说仿佛当作没看见这家租书店。  确实……确实古怪!男人尚未放下戒备,压低嗓音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有书适合你。放心,我对你包里的钱没兴趣。”安宁已经帮他包扎好伤口,把医药箱收拾好,放置一边。  男人大惊,这女人怎么知道包里有钱!是神婆还是超能力?!  村里人都说神鬼在天有灵,该不会是来惩戒老子的吧!男人说:“我是好人。”  “好人会杀人吗?”安宁反问。  “……反正我不是坏人,都是应得的报应。”  安宁笑了笑,转身从第三个书架最底层抽出一本深红色封皮的书——《绳》。  “带着这本书,警察永远也抓不到你。租期是不限时间,等你不需要的时候再还给我。”  “不需要钱吗?”  “嗯,不要租金。毕竟你连最宝贵的东西也没有了。”  这神经病女人在乱说什么!男人嘟囔着,把《绳》放进书包里。门口警察已经转移到另一片区域进行搜索,他可以趁上班人潮逃走。  等待着时机,男人戴上帽兜,混入了人海中。  长发及肩的女人看着男人渐渐被人群吞没,自言自语地说:“李章,该要上班咯。”  --------------------------------------------------------------------------------  为了防止被警察和便衣们发现,男人不是村口的二傻子,在地摊上随手买了两件衣服,去公厕乔装打扮过一番,等到傍晚才赶去汽车站。江城汽车站是近年新修建的大巴总车站,男人打算乘坐晚上10点的一班车回到西口村。  蹲在汽车站角落抽烟,男人不做声色地观察周围,真他娘的,便衣真多。正烦躁着,一列全副武装的武警巡逻经过。有一个警惕的便衣已经注意到自己了,怎么办,低头逃走还是强装镇定?  那神经病女人不是说警察绝对抓不到自己吗?他想起包里深红色封皮的书——《绳》。  手冒冷汗地翻开扉页,上面只有一行字:等武警走近了,和你旁边的妇女聊天。  是一条指示吗?男人还在踌躇究竟是靠自己还是遵从神秘的书籍,咬咬牙,拼一把!  男人等到军靴越来越近,扭头对旁边的妇女说:“这些武警还真精神。”  妇女也是一个人等大巴车,正愁没人聊天,见有人搭讪,话匣子立马打开,非常热情,说:“就是啊,我一直就想儿子去当兵。巴拉巴拉……”  便衣模糊地听见“儿子”两字,又看两人举止熟悉,误以为是夫妻,便不再注意。  妇女聊得开心,问男人:“大兄弟,你要去哪儿?”  男人观察到便衣走远,就不愿意再理会妇女,压了压帽子:“西口村。”  -----------------------------------------------------------------------------------------  江城理工大学男生宿舍  “李章,咱们明天去西口村看枫树吧!”说话的男生是李章的大学室友,明天正式开始实习期,宿舍的兄弟们就要各奔东西,于是盘算着举行一次分离前的旅行,作为纪念。  李章刚刚晨跑结束,拧干毛巾擦拭汗液,他的生活与普通的大学男生有些不同,生活规律,早起早睡,篮球网球是日常运动。  李章点了点头,笑得灿烂:“没想到三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我没异议,那就去西口村看枫树吧。”  西口村的红枫树林在江城十分出名,近期更是申报了5A级景区。  宿舍长捶了李章胸口一拳:“全系就数你没找到实习,平时的书白读那么发狠了!”
  一提到实习,李章便想起了在租书店发生的冰箱离奇事件,以及那个叫做安宁的妖魔,全身冒出了惊恐的鸡皮疙瘩,说实话从未亲身经历神鬼之事,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虽然后来真的如安宁所说,她没有再找过他,仿佛事情平静地翻了篇章。  就算安宁是个妖魔,也怕是人畜无害一类的吧?!毕竟看起来就是娇小温顺的普通女生模样。  李章也无心找警察或道士去打扰妖魔,让这件事慢慢淡出脑海就好。  不愿再聊些匪夷所思的内容,李章打趣地和室友闹成一团,商议去西口村观赏枫叶的行程。  ---------------------------------------------------------------------------------------------  江城汽车站的出发站台,男人东躲西藏地等到了晚上9点30分左右,他正打算背上书包坐上大巴车,这时《绳》的第二页纸上写着:别上车,等到晚上11点有车来接。  晚上11点汽车站早下班了!但男人不敢忽视《绳》的建议,站在一个灯光找不到的地方偷偷观察10点的最后一趟回村子的大巴车。一切如常,回家的游子们背着大包小包上车。直到9点50分,男人几乎按耐不住要上车的冲动,这时几个农民打扮的高个子男人又下车,男人远远听见他们在交谈:“犯人没在车上,可以正常发车了。”  他娘的!又是便衣条子!居然埋伏在车上,好险!男人赶紧背过身子,远离了最后一趟班车。  10点59分,男人蹲在暗处抽着劣质的香烟,不动声色地等待《绳》说过的11点班车。  汽车站的员工早已下班,谁也没注意到一辆绿皮大巴车驶出停车位,开到了男人面前。生锈的车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全车只有司机一人,司机面无表情地说:“欢迎乘坐14路公交车。”  这是一种早年的铁皮人工收费公交车,车上除司机外空无一人,灯光散发出诡异的绿色。  一阵冷风灌进男人的脖子,他莫名地胆怯了:“我...我没买这趟车的票。”  “安宁小姐已经付过了,请上车,座位不多了。”司机板着的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  什、什么,座位明明都是空着的,明明没有别的乘客了!  男人犹豫半天,回家的念头还是抑制了恐惧,最终还是决定上车,但是他只是站着,没有找座位,他总觉得正如司机所说,座位上有着看不见的“人”。  14路公交车向西口村方向驶去,呼吸的水蒸气使窗外一片模糊,开到了半路,上来一个身穿红白裙子的美女。  雄性的色心让男人多看了她几眼,红白裙子美女走近男人,轻轻问:“先生,你坐吗?”  不坐不坐,男人摇头,誰知道这车上有什么古怪,租书店的女人就是个怪人,14路公交车一听上去就不吉利。  美女选择的座位就在男人正前方,她回头搭话:“先生,你也是在最后一站下车吧?!”  “不是,西口村。”确实是大美人啊,这条红白裙子很适合她。  “我以为你和我们一样是最后一站呢。”美女说完这句话就没再理会过男人。  “我们,什么我们?”这里还有别人吗?这美女也是个脑子坏掉的。男人翻开《绳》,第四页有了新指示:到了西口村就立即下车,下车后不要和车上人说话。  男人暗暗记住了提示,《绳》已经帮助了他好几次,如今更是男人的救命稻草。  很快,司机报站:“西口村快到了。”  这时,美女站起身对男人说:“先生你很喜欢我裙子吗?送你吧。”深红色搭配象牙白色纱裙,别有诱惑力。男人越看越觉得这深红色眼熟,正想问问这是什么颜料,吱嘎一声,车门打开了,他回想起了《绳》的告诫,于是一言不发地背起书包下车。  14路公交车没有立刻开走,美女穷追不舍,站在车门口,再问了一句:“真的不要吗?送给你。”  妈的智障啊?!男人吐了口痰在地上,转身离去。  绿色大巴车无声地驶向目的地,男人听见美女轻轻地叹息:“太可惜,好不容易用血染红的。”  男人回头看车,立即毛骨悚然,一身鸡皮疙瘩,那个...那个美女她正在流出红色眼泪!不,明明是血!粘稠的血液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汩汩流出,她还在轻轻地问:“你喜欢我的裙子吗?送给你。”绿莹莹的灯管,诡异而神秘的闪烁了几下。男人终于看清了车里的场景,坐满了面容狰狞的“人”,惨白失去血色的脸上挂着莫名地笑容,有的“人”连脑袋都没有,只有一个碗口大的疤痕......  一股冷气从脚底腾地升起,密密麻麻的恐惧感爬上心头,那熟悉的深红色原来...原来是人血!她是鬼,大巴车里都是鬼!!!男人拖着伤腿就跑,跑着跑着摔了一跤,顿时清醒过来,他娘的,老子连杀人都不怕还怕几只鬼?!人来杀人,鬼来杀鬼!老子命不该绝!  挣扎着爬起来,到家时已是半夜,观察到四下无人,男人有节奏地敲响门,三长一短。  一个鹤发鸡皮的农村老头探出脑袋,老头拥有农民暴晒在烈日下特有高原红和紫棠色皮肤,他轻声说:“回来啦,警察刚走。”  进了家门,男人悬着的心脏终于放松下来,他把一路牢牢抱紧的书包递给老头:“爹,我...我把沈书记一家给杀了。”老头打开书包,见到满满一包的红钞票,叹息着说:“警察来的时候都说了。杀得好,杀得好。姓沈的混球该死!”  男人蹲在压水机【农村常见的一种人力抽水泵】,打了一桶水,洗干净脏乱的脑袋,支支吾吾说:“爹,我、我把沈书记一家三口都杀了,他3岁的儿子也杀掉了。”不止杀光了他们家,还把沈书记房子里藏得现金珠宝都偷了回来。  老头愣了一下,复又低头点了一根烟:“杀了也好,免得孩子长大了来报仇。”黑夜中,点燃的烟头火星明明灭灭,仿佛在挣扎着。
  男人光着膀子,鞠起一瓢水,被冻得缩了一下:“我妹子还好吧?”  老头点点头,回屋子给儿子取了干毛巾,叹息道:“她还是那个样子,不让人碰。现在已经睡着了,你等下去看看她吧。”  把水桶里的脏水泼到菜地里,男人一瘸一拐地跟着老头进了破旧的土房子,低瓦数的灯泡下,男人注意到了老头颧骨上一道4厘米的伤口,扯过老头着急地问道:“是不是村长他们又来找麻烦了?!怎么把你打成这样?!他娘的!!”发狠地踹了土墙,土墙哆哆嗦嗦地掉下沙石。  老头摆手,示意他小声点不要吵醒了妹妹:“爹没事。走吧,别吵醒了你妹,她睡醒就麻烦了。”一想起自己的闺女,老头就心里一阵发酸,摇着头又深吸了一口烟。  爷俩来到一个角落的房间,缓缓推开木门。黑暗中传出女孩均匀的呼吸声,男人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又退出去,迈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临走前对老头说了一声:“爹,明天下午我要去杀了村长村支书两家。”他已经是杀人犯,一不做二不休,如果不斩草除根的话,只怕会连累家人。老头掐灭即将燃尽的香烟,长叹了一声,点点头,盘腿坐在门栏上,陷入了回忆......  西口村以红枫闻名,常有外地商人来西口村买卖枫树。  老头名叫胡文,与自己的儿子胡海共同承包了几亩枫树林,他们和普通村民们一样,把几年的积蓄全花在了优质枫树苗上。  几个月前,看中了红枫林的潜力,村支书和村长决定向上头申报风景区事宜,然后用极低的价格要求村民们卖出红枫林。  村民们自然是不愿意亏本卖出辛苦栽种多年的红枫林,再加上村长他们贪污了很多拨款,早有积怨,于是决定上访江城市政府。而儿子胡海作为西口村少数能够识字的青年,被派去上访江城莲池区委书记——沈某某。  在办公室里,沈书记耐心地听取了西口村民的意见,让胡海回家等消息。  刚到家的胡海,正在菜地里浇水,忽然看见村长带着几个彪形大汉扛着锄头冲了过来。  胡海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被挥舞的锄头给敲出了鲜血,他捂着脑袋大声吼道:“你们他娘的要干嘛?”  “你问我们干嘛?!要不是老子和沈书记关系铁,早被你拖下马了。我【操】!”村长抬腿踹像胡海的腹部。幸亏上任以后自己结交了沈书记,上访之事才被压了下来。  胡海顿时明白了沈书记与村长是一条船上的人,是一丘之貉。他挣扎着爬起来,要理论。  却被个彪形大汉一拳捶得两眼星星,村长嘻嘻嘻地笑出声:“官官相护,明白吗?劝你们识相点,快把卖地协议签好。”  “如果老子他娘的不签呢!”胡海奋力抵抗,村长恶狠狠说:“那就难保你妹子和你老爹的贱命了!”  几人扬长而去,胡海呆坐在地上,吐出了嘴里的血沫。  刚从枫树林回家的父亲胡文看见儿子鼻青脸肿,赶忙问清事情的由来。  听完了起因经过,老头深吸了一口烟,望着天空说:“苍天有眼,一定会收拾恶人。好孩子,咱们去检察院告状。”就算胡文、胡海选择低头,西口村其他的村民也不会同意,明知道贪污犯法而不去制止,社会哪有公平可言。  “但是,村长.他威胁要弄死了你和妹子。”胡海是个粗人,却知道疼惜亲人。  胡文咧嘴笑了,露出长期抽劣质烟而泛黄的牙齿:“就算咱们不去,也会有其他村民上访的。”人在做,天在看。中国一定有清官。  然而,胡文胡海寄出了几封材料举报信,但是都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西口村的村民被村长等干部威胁,甚至被殴打,有些人被迫签了卖地协议,有些人宁死不屈。他们多次和村民向有关部门检举反映都石沉大海,公安、纪检、检察、市、区的官老爷们给尽了他们冷漠与白眼。  所以,胡海渐渐养成了偏激的心理,认为所有当官的都不是好人。  村长等人早就对西口村民上访等事心生怨恨,于是决定杀鸡警猴,先拿胡文胡海一家开刀。  那一天,正在江城读中专的妹妹放假回家,骑着红枫树林时被几个混混拦下。  “你们干啥子!”妹妹捂着钱包倒退,以为是抢劫。  其中一个混混觉得她姿色不错,色眯眯说:“要怪就怪你哥多管闲事!”说完伸出狼手袭去。  “救命!!唔。”  呼救声很快被捂住,就在这个下午,红枫树林发生了一起强奸案,而西口村多了一个女疯子。  得知妹妹被村长花钱派去的混混玷污,胡海怎么能忍,但是誰能为他们伸张正义呢?  以暴制暴,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本来,胡海没有杀心。前天晚上,他跑到了沈书记家里,把家里剩下的余钱全部拿来买了上好的烟酒,想要“劝说”书记去管制西口村村干部,岂料沈书记笑眯眯地说:“你是傻吧?”  唯一的希望被这句话击打得支离破碎,胡海想起往事种种,抡起烟灰缸砸向了沈书记。  沈书记的家人躲在厨房报警,沈书记有了底气,指着自己脑门对胡海嚣张道:“朝这里砸!”胡海气得浑身战栗,犹如死神般高高举起了烟灰缸..  ----------------------------------------------------------  天还没亮,胡海就起了床,准备去村长村支书房子附近埋伏起来。临走前,他走到了妹妹房间,黑暗中,她还在沉睡。  胡海轻轻摸了一下妹妹的脸蛋,自从她出事以后,就再也不让别人靠近自己。只有等妹妹熟睡,他与父亲才有机会看看她。  以前的妹妹,是个多么开朗的小姑娘,总是说中专毕业后,要当一名音乐老师。  但是……现在的她,却再也没有机会读书了,唉……  胡海轻轻把她额前的落发拨开,无声地说:“妹子,哥走了,去给你们报仇。“  说完,胡海提着菜刀,带着深红色封皮的《绳》,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准备开门出去。  一股烟味靠近了胡海:“好孩子,做完就去自首吧。”  “爹,还轮不到我死。”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胡海手上有了逃命的法宝——《绳》,可以尽情地伸张正义,不怕法律制裁。  村长家在西口村另一个方向,村里还没修路灯,夜色茫茫,一片黑暗,胡海独自前行,突然看见前方几个手电筒的光,他以为是警察,立即躲进了草丛。  脚步声渐渐靠近,说笑声传入草丛“李章,你把电筒灯开亮点,我有点怕。”  “喂!是谁大半夜建议徒步旅行的!”
  是一些年轻男学生的声音,大概不是便衣吧。眼看天光即将破晓,胡海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吓到了李章一行人,呆若木鸡,李章当时脑子里:卧槽,上次遇妖,今天遇鬼!  幸好草丛里只是钻出了一个瘦削的农村青年。  “哎,吓死了!大哥你大清早不在家睡觉,跑马路上来干嘛?”室友问。  黑暗中,胡海举起了菜刀:“去杀猪。”农村乡镇杀猪都习惯在早上5点左右。  李章一看是常人,而且就住在西口村,遂问道:“大哥,你知道红枫树林怎么走吗?”他比较担心黑灯瞎火地走迷路。  胡海一看几个男生真的是旅游的学生,于是收好菜刀:“跟我走吧,顺路。”虽然只是顺了一小段,就在下一个十字路口,胡海便要向左拐去村长家,而李章他们向右走去红枫树林。  走了几步路,李章他们注意到胡海的瘸腿,建议道:“大哥,你脚受伤就别去杀猪了,听说猪也挺凶。”  “没事,呵呵,这是工作嘛。”胡海忍着痛继续走着:“你们怎么会想来红枫树林旅游,那里还没开发。”或许年纪相仿,胡海随口问了一句。  室友接口道:“哎~我表舅是村长,”胡海心中一惊,又听他说道:“早听他介绍过红枫树林了,看完枫树,我们中午还要去他家吃饭。大哥,你认识我表舅吗?”  一只手紧紧捏着《绳》,胡海脸色苍白地像只死去的鱼:“不认识。”  室友也是个缺心眼,笑哈哈地说:“西口村也就几百人口,你连村长都不认识呀?!对了,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胡海,呵呵。”胡海僵硬的笑声。  这一回,轮到李章心生疑虑,大清早提菜刀的瘸腿男人、不认识村长、可疑的行为。有些不对劲!  李章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胡海大哥,你去哪家杀猪?你们村猪肉价格多少一斤?”  这些都是杀猪匠应该知道的信息,如果他回答不出来……李章的脑子迅速地转动着,等待制伏的机会。  胡海悄悄摸向腰间的菜刀,胡诌了几句:“开卡车的陈师傅家,20块一斤排骨肉。”  如果李章他们察觉到不对劲,虽然眼前这些大学生是无辜的,胡文海也只能下狠手了。  真他娘的倒霉,遇上了村长的远亲。  实际上,李章也不知道猪肉价格,他就是想试探胡海的行为举止,一直暗中观察的李章,发现了胡海正在摸向别在腰间的菜刀,暗叫一声大意了,室友们还没反应过来呢,如果打斗过程中有人受伤就不好了。  所以,李章继续不动声色,只是笑了笑:“胡海大哥,你杀猪还带书啊?”他指了指《绳》。  胡海挠挠头,笑而不语,实则在心里盘算怎么早点离开这群大学生,赶赴村长家。  就在这时,公鸡打鸣声从远处传来,天要亮了!  胡海必须赶在天色完全敞亮以前躲起来,于是故作愧疚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快迟到了,得先走一步,咱们不大顺路,我在十字路口左边杀猪,你们向右拐就到红枫树林了。再见!”  李章等人面带笑容地与胡海挥手,等胡海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李章瞬间变脸,无比严肃地对室友说:“这个杀猪匠有古怪。我们报警吧!”  室友说:“哪儿古怪了?人家一个杀猪匠就不能有时间观念了?”  李章对缺心眼的朋友已经完全放弃了,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见过瘦成竹竿的杀猪匠吗?你见过杀猪匠工作时候还带本书的吗?”  “糟糕!他去的方向是我表舅家!”村长是其表舅的一个室友大惊道:“十字路口向左拐只有一户人家,那就是村长——我表舅啊!”  几个男生讶异地对视几眼,一股侠义之气油然而生,拔腿就去追胡海。奈何胡海是本地人,轻车熟路地就跑到了村长家后院的猪圈里,只等村长过来喂猪,他便能迅速解决掉这个大恶人。蜷缩在猪圈的胡海全身警惕地等待村长,手中的《绳》隐约发热,匆忙地翻开几页,上面赫然写着:一道选择题,妹妹还是村长?  他娘的什么鬼题目,胡海皱紧眉头,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当然是我妹子重要。”  这时,仿佛是回应,猪圈的门发出“吱~”的一声被推开,胡海因为受了腿伤,也顾不上搏斗,直接跃起抡起菜刀狠狠地劈下去..  “叮~哐~”菜刀好像嗑到坚硬无比的石头上,被弹了回来,胡海感觉到握刀的虎口被震得生疼,定睛一看来者——租书店的神经病女人!  菜刀刚刚劈向她,而她却毫发无伤?!这女人是.是妖怪还是神婆一类?!  胡海惊讶地瞪着安宁:“为、为什么你在这里?”继而联想到这女人神出鬼没,租出的书本也是稀奇古怪,遂反问道:“你该不会是来劝我不要杀人的吧?”  安宁目不转睛地看着猪窝里的小猪仔,吞咽口水:“我是来判定选择题的。”  每头小猪在她眼里分别是红烧排骨,米粉蒸肉,猪肉炖粉条……  ---------------------------------------------------------------------------------  而李章一行人终于找对路线,也正在急速赶来,刚气喘吁吁地跑到十字路口准备左拐,水泥墙倏忽伸出了一只手扯住了李章的后衣领子,就看见李章还没站稳便被那只手飞快地抓进了水泥墙内。  室友们跑了几步才发觉李章不见了,几个人面露惊恐,原地打转,这条路笔直通向村长家,没有小巷子,大活人怎么凭空消失了!  另一边,李章正在跑步时被那只手拉进水泥墙后,踉踉跄跄地,没站稳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感觉到一股泥土的湿软,一低头——草地,再一抬头——安宁!!!  安宁坐在一只树干上,调皮地晃动小腿:“早晨好!这片红枫树林真漂亮。”  依言,李章环顾四周,正是室友一行人原本前往的目的地——红枫树林。  枫叶千枝复万枝,,如火如丹照嫩寒,姿态万千,绚丽多姿,就像千万只火红的蝴蝶停在树枝上。一整片枫林,如同燃烧了一般。  李章没有忘记追捕胡海的事情:“妖.安宁小姐,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安宁轻盈地跃地,神色认真道:“我来这里做生意。”
  “那您慢慢做生意吧,能把我送回去吗?我有大事儿!”也不知道室友们有没有找到胡海,李章是一刻也不想和妖魔呆在一起。倒并不是因为讨厌安宁,而是他尚未习惯超出常理科学的事情。长在红旗下,信仰共产主义和科学的23岁青年,有一天亲身经历神鬼之事,三观尽毁,粉身碎骨,灰飞烟灭啊啊啊啊!  安宁抿唇不言,好半响才说:“我知道你想救人,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别人插手也没有用,不如顺其自然。”然后她一步一步迈向红枫树林深处,走了几米,察觉到李章没有跟随上来,安宁又扭头提醒他:“别妄图回去,这里距离村长家有几公里。跟我走吧~”  李章叹气,人生地不熟,唯有默默跟着安宁:“安宁小姐,你做生意为什么要捎上我?”  “因为你是人类,待会儿要做的事情只有人类才能完成。”  “什么?”  安宁微笑:“喊魂。”  人类共有三魂七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若是丢失其中之一,人类便会犯病。“喊魂”一词顾名思义,呼喊失魂者的姓名,寻回其魂魄。如果是妖怪呼唤姓名,魂魄会因为畏惧而不肯出现,所以只能是人类负责呼唤姓名。  路过簇簇红叶的枫树,一妖一人已经抵达了红枫树林的中央,满天飞舞的枫红叶,如同燃烧的蝴蝶翩翩。  李章见安宁停下脚步,又提出了憋了许久的问题:“需要我喊誰的魂?”  安宁站定身子,表情轻松,语气轻快地说:“胡海的妹妹。”被强【奸后的妹妹在枫树林丢失了一魂,因此变得疯疯癫癫。现在,安宁需要找回她丢失的一魂。  李章蹙了蹙眉,然后就看见安宁随便捡起一片红枫叶,擦拭干净地上的泥土,莫名其妙的微笑着,突然伸手把枫叶拍到李章身上:“我们需要快点找到她,不然就来不及了!”  枫叶贴到李章身上的同时,他两眼一黑,陷入了昏迷。  昏迷只是短暂的几秒,或许连一秒都不到,李章便意识清醒了。他略微低头,发觉自己呈现半透明状态,犹如一股青烟悬浮在半空中,而肉身倒在枫叶堆满的草地上,十分醒目。  这是。离魂?接下来,他看见地下的安宁朝他挥一挥手臂,喊道:“不好意思了,妖怪没有魂魄,只能靠你去找胡海的妹妹了~”李章感觉到一股吸引力驱使自己朝安宁靠过去,就在距离安宁一米的地方,李章稳稳地踩到地面上。  只听安宁略带笑意的声音:“强行灵魂出窍,估计你还不太习惯,跟着我一起走,边走边喊‘胡艳’。我是实体,不能抓住胡艳,所以只能依靠魂魄状的你。”然后郑重嘱托道:“一旦看见白色的影子,就要马上去抓她,不要给她机会躲到枫树里面,好吗?”  胡艳就是胡海的亲妹妹,这样喊魂抓人就和孩子们玩抓人游戏一模一样。  李章点点头,一妖一人继续缓步前进,脚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声。  “胡艳!胡艳!”李章把双手合起做成喇叭状,大声呼唤。  红枫叶林一片寂静,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来回喊了几趟,都没有看到胡艳的魂,李章有些沮丧地扫视周围,对安宁说:“大概是被我们给吓得不敢出来了。”  安宁耸肩,无奈地笑着说:“世人都怕妖魔,殊不知有时人类比妖怪更可怕。”妖魔诡异狡诈,人类唯恐其伤害自己。而实际上,人类互相残害的事例远多于妖魔伤人。  她的动作行为就和普通人类女孩并无差别,古灵精怪。李章也随之放松起来,开玩笑道:“是啊,现在鬼魂最怕的组合已经诞生。”  话音刚落下,安宁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李章认真听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李章马上反应过来,喊了声:“胡艳!”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并且开始急速靠近他们。  只见前方一缕白色的影子,飘摇如烟,正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胡艳!  “哥哥!”胡艳的魂一脸兴奋开心,却在看清二人并非哥哥胡海后,大惊失色,想起了在红枫树林被强奸的可怕经历,迅速转身要逃跑。  李章哪里会给她机会,离魂后身轻如燕,他利用腿长的优势,一跃便抓到了胡艳的手臂。  经过那件事情,胡艳最是惧怕男人的触碰,登时手打脚踢要躲进枫树中。李章虽然是魂魄,依然能感受到疼痛,一边“唉哟唉哟”叫唤一边牢牢拽住胡艳:“唉哟!别踹我了。我们是来帮你的!”  胡艳听见那句帮忙,愣住了几秒,安宁趁这个空隙,赶紧吹了一口气,那一口气瞬间分开了两个魂魄,然后就像气球般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胡艳。  胡艳的魂漂浮在气球状的结界中,嘤嘤地哭泣着。  安宁伸出手掌,气球结界自动地逐渐变小,缩成了一颗糖丸的大小,摇摇晃晃地飘向她:“你哥愿意放弃复仇,也要换取你的康复。难道你不愿意回到本体做个正常人吗?”  那个粗糙的农村青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妹妹。  胡艳以手掩面,难过地说:“可是我已经和妖怪签订了契约,永远留在红枫树林,换取村长一家不得好死。。”她永远记得村长给予胡家的伤害!  她的哥哥只是个初中文凭的农民,却执意要妹妹学习读书,希望她能在大城市活得更好。  胡艳曾问如果自己定居江城,哥哥怎么办。胡海笑得憨厚,哥哥继续种田呗,哥又不图你啥,就图你活得好。  是什么时候开始,爹和哥哥开始不再吃肉,担忧枫叶林协议问题。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放假回家时候发现了哥哥遮遮掩掩的伤疤。  所以枫叶妖提议时,胡艳立即答应了。  没有什么比爹与哥哥更重要,哪怕是自己的魂魄。
  出事的那天下午,胡艳衣不遮体地倒在红枫树下,混混们早就跑得不见踪影,她觉得生无可恋,准备一头撞死在树上。当胡艳哆哆嗦嗦的站起身子,一个身穿红色西装的胖男人笑呵呵地坐在高高地树干上,朝她说:“做个生意吧,红枫林太寂寞,你留下了一魂,我帮你报仇。”  胡艳一眼就看出了胖男人的不对劲,红西装,红领带,连瞳孔也是红色,是妖怪吗?当时自己连死也不怕,还怕什么妖怪呢,所以她说:“好。”  听完胡艳的描述,李章担心地说:”那个枫叶妖怪什么时候去杀人?“他的室友可以降服瘸子胡海,却绝对打不过妖怪。  手掌心的胡艳哽咽道:“刚刚赶过去。”  大事不妙!枫叶妖开杀戒!急忙收起气球结界,安宁取出之前贴上李章的枫叶,用力吹了一口气,隐约中,树叶由红色变为了绿色。同时,李章感觉有股力量正在吸引自己,魂魄不受控制的飘向某个方向。是自己的肉身!  半透明的魂魄渐渐融入身体,被炭火烘烤的灼热感席卷全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李章回到了身体里,不再是游离状态。  赶来的安宁没有容许他喘气说话的机会,直接扯住李章的袖子,开始夺命狂奔:“大事不妙,村长家有血腥味!”  “什么!!”俩人刚迈出一步子,下一步子便稳稳当当地已经踏入了村长家的小院子。  空间转移吗?!太帅了,李章来不及赞叹就被安宁一下子按低了脑袋:”嘘,那只妖怪开始杀人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胡海下的杀手?“李章压低嗓子,弓着背一步步挪到屋子里,骤然间瞪大眼睛,一楼大厅上都是鲜艳的血,油漆过的白墙赫然有黑红色泽的血滴四溅,触目惊心。就在沙发上还躺着一个被开膛破肚的女人,大肠被生生拉扯出来,死不瞑目。李章差点呕吐出来,下意识想挡住安宁的视线,或许安宁是只妖魔,但她也同样是个女生。  安宁侧着身子便发现了血腥的屠杀场面,摇头说:”不是胡海杀的人,因为他做了一道选择题,宁愿不报仇,也要妹妹胡艳能恢复神智。“这也就是为什么安宁会带着李章去红枫树林喊魂的原因。  糟糕!李章想起了大学室友,他们现在在哪里?!按理说早就到了村长家,人呢?  说时迟那时快,二楼发出一声男人的惨叫!  李章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狂奔向楼梯,却被安宁拦住:“不能上去,枫叶妖在楼上!”  “有人正在惨死,不能见死不救!快让开!”李章做出愤怒的无声口型,不敢让楼上的妖怪听见二人的对话。  “人各有命,何况你上去也是送死。“神血好不容易出现,安宁不能让他白白送死,李章的命——是她的!她还要利用这神血去救地府里的兄姊们。  但看他义愤填膺的表情,就知道李章不会轻易放弃救人。安宁只好妥协,她故作轻松地笑一笑:“放心,我亲自出马,上楼去对付他。”  没想到安宁会出手帮忙,李章呆愣了几秒,说道:“我跟你一起上楼。”  安宁眨了眨眼,看来她未来的员工真是善良心软。  她笑着说:“不要逞强,毛主席说敌进我退,打不过就跑路。”  然后二人一道上楼,映入眼眶的就是那杀得满身血红的枫叶妖,以及奄奄一息、陷入昏迷的村长。  枫叶妖感受到来自安宁的澎湃妖气,回头说:“咦,饕餮大人想吃人肉吗?”妖怪与妖怪之间,凭借妖气就能分辨对手是何人。更何况,饕餮一族是赫赫有名的上古妖兽。  “我是来劝你放下屠刀。”安宁举起手来,表示自己纯良无害,又补充道:“咱俩没必要打架。麻烦你放过村长一家,人类警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快走吧。”安宁一看便知自己不是枫叶妖的对手,采用迂回政策。毕竟毛主席说,语言的力量胜过枪杆子。  只见,枫叶妖的瞳孔深红,已经是被杀意刺激得无比兴奋。他意犹未尽地说:“我的契约还未完成。”他与胡艳的魂签订了杀死村长一家的契约,现在显然村长还没死透。契约便不算完整。  安宁发现,枫叶妖没有使用无形的武器,而是使用人类的菜刀,这样方便摆脱妖怪杀人的嫌疑。枫叶妖气势汹汹地拿着菜刀指向李章:“是哪个多事的人类报警?!是你旁边这位帅哥吗?咦,他是..”糟糕!枫叶妖闻出了神血的味道!  安宁赶在暴露李章是神血之前,急忙插话:“他是我员工!”  哪知李章实在是耿直孩子,不明白树大好乘凉的道理,实诚地说:“我没打算去租书店工作。”  “那就可以杀掉吧?他已经知道是我杀的人。”枫叶妖是商人本性,没有价值便选择抛弃甚至毁灭。  杀掉李章?!  “不可以!因为.因为胡艳的一魂已经在我手上!”安宁挡在李章之前,强行解释。  李章低头看着她小小的个子还企图保护高出半个头的自己,意外地觉得有些好笑,倒也不感觉现在是危机四射。  被安宁威胁胡艳的一魂,岂料枫叶妖非但没有一丝的犹豫,反而大笑:“与胡艳的契约只是我杀人的一个正当理由。”村长在申请5A景区,一旦申请成功,吵闹的旅游环境便会破坏妖怪的修行,而修路伐木更是损伤枫叶妖的妖力。把杀人理由归结到胡艳身上,他就可以不受地府和人类道士的抓捕了!真是一石二鸟,妙哉妙哉。  看来胡艳的一魂对枫叶妖来说并不重要,安宁踌躇着是否真要大打出手,忽然灵机一动:“若是我把胡艳的一魂吞了呢,契约就失效了!你就等着地府追捕吧!”  妖怪世界有一道不容更改的定律:【不能肆意改变人类的生死。】  包括拯救,更包括杀戮。  李章一点儿也没听出安宁是假装要吞魂,连忙阻止道:“不要!”
  安宁闪身躲过李章抢夺的爪子,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未来的员工心地善良又实诚,太好骗!  一旁的枫叶妖显然也被她精湛的演技和巨大的胃口给吓到:“ok,ok!兵者诡道也。饕餮狡诈果真名不虚传。那我就饶了这恶人吧~”村长半死不活,估计就算被救活也是重度伤残,不能再兴风作浪,枫叶妖便作罢,把血淋淋的菜刀随地一丢。  伴随铁器落地的哐当声,他抛出了一句话,红西装胖男人便凭空消失了:“咦,忘记说菜刀是胡海家偷来的。”  胡海家的菜刀?糟糕!警察一检查指纹就会查出刀具来自胡海家,加之两家早有结怨,已经有前案底的胡海极有可能被加重罪行。  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胡海和大学室友,李章和安宁对视了一眼,转身在一楼寻找,刚刚跑到臭气熏天的猪圈附近,李章便听到了室友呼唤自己的名字。  看着圆溜溜的三个脑袋,这几个奇葩也是够聪明,知道躲猪圈。李章悬着的心稍微落地,闪身躲进猪圈里:“你们怎么在这儿?打电话报警了没?”  三个室友正欲开口,被一道粗声粗气的男声抢了先:“报警有用吗?那是妖怪!”  是胡海!他也躲在猪圈里!  胡海拎起书,指着《绳》上的一行字:【找到三个大学男生,一起藏在猪圈里。】指的正是大学室友们,胡海吐了一口浓痰:“啊呸,租书店那神经女人让我别杀人,老子心里还不乐意,现在村长那混球总算死了!苍天有眼!”  他并不知道正是这三个单纯大学生,在后来的审讯中证实了他并非谋杀村长一家的嫌疑犯,幸而免除了死罪。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刚站在猪圈门口的“那神经女人”听到胡海说自己坏话,直接掏出装着胡艳一魂的气球:“还想不想让你妹妹醒过来了?!”  胡海腾地一声站了起来,猪粪溅了大学室友们一身,激动地说:“他娘的,要是能让我妹恢复正常,老子去死都愿意!”  几个大学生急忙拉住他:“胡大哥,外面有妖怪,声音小一点。”  安宁眉毛上挑,靠近三个大学男生,笑眯眯地问:“你们都看到妖怪了?”  她的瞳孔如同点燃的火焰,瞬间变为赤金色,而三个大学男生几乎是呆愣住1秒不到的时间,异口同声:“没有妖怪,我们只看到了背影。”  李章内心咯噔了一声,这是在篡改记忆。不过这样也好,二十一世纪的正常人誰也不会相信有妖怪。  下一刻,他扶额,真麻烦啊,竟然把自己划分到了不正常的人类一栏。  另一边的胡海感觉到手中的《绳》开始发烫,连忙翻开书。《绳》上显示着第七条指令:【离开村长家,永不回来。】  警察快到了吗?村长以及沈书记两家惨案,必然轰动全国,西口村不久便要全速戒严,中央也会调下专员来监视审问胡家。  胡海一旦离开西口村,将永远也不能回来,开始正式的逃亡生涯。  “老子还没看着妹子恢复正常啊!谁来赡养我爹?!”他死不足惜,唯独担心亲人。  还记得当初安宁借书的理由吗?——“毕竟你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胡海失去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血浓于水的亲人。  胡海求救似得跪倒在地:“求求您!我爹年纪大了,我妹还在读书,我……我不能离开西口村啊!”  安宁平静地说:“第二个选择题,逃亡还是自首。”自首意味着胡海不再需要逃命,即将要交还《绳》,刑满释放便可回到西口村。  胡海眉头紧锁,犹豫道:“可……我自首可能判成死刑。”毕竟沈书记一家的确是胡海所杀,法院极其有可能判处极刑。  待在猪圈了解到情况的大学男生劝说:“胡大哥,你还是去自首吧,法官会从轻发落。”  虽然胡海罔顾法律,直接决定他人性命,但他也是纯属于被逼无奈,走投无路才选择杀人。  另一个男生斩钉截铁道:“这一回杀人案会惊动到首都,我们可以帮你递交贪污材料。”  最后一个男生的劝阻发人深省:“贪污腐化的村长得到了惩治,你杀害了无辜的性命难道不该认罪吗?这样的你与村长有什么区别?”  胡海大惊,嗫嚅着不语。没有错,村长沈书记一行人贪污犯法,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让百姓憎恨。而胡海千真万确杀了人,如果利用《绳》逃脱,和村长沈书记又有何区别?他不就变成了当初自己最憎恨的那种人吗?  西口村民相信胡海会替他们维护正义,胡海望着四个大学男生,从他们的神情中,他好像看见原本的自己——热诚仗义,相信法律公正。  现实会让他们像自己一样失望吗?  不知道。  但是,他娘的,首先老子不能让他们失望啊!  这时,刺耳的警笛由远到近,胡海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在几个男生的陪同下,朝层层包围的武警们,说道:“我……我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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