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用守卫者浮出水面攻击遗言系 遗言系能不能发动效果

扫码关注有意思吧微信
欢迎同学们转载但请注明出处及链接,媒体、微信请获得授权,联系QQ:。
17:49:35 发布 丨 48404 人浏览
你可能对以下文章感兴趣
浏览:23253 / 评论:42
我一会哭成狗,一会笑成神经病,这就是这部剧的魔力。
浏览:70283 / 评论:9
哼,赤果果的美少女岂是你们这些凡人能看的!
浏览:29938 / 评论:1
铅笔并不含铅,而是由石墨和黏土组成。
浏览:57525 / 评论:11
像经典小说《淹没的世界》里描述的古代中国变故一样,富有戏剧性的是,如今这座古代城池却因祸得福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浏览:73201 / 评论:20
把自身的残疾拿出来做创意的调侃,让人不得不钦佩他们的勇气,而且他们真的很有想法。
浏览:36113 / 评论:1
浙江省杭州市滨江区
只做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就永远不会进步。
≡ 本站荣誉 ≡
【图U起名】第164、165、281、328、330期冠名奖
本站带宽由
提供,特此鸣谢!
有意思吧版权所有拒绝访问 | www.3gmfw.cn | 百度云加速
请打开cookies.
此网站 (www.3gmfw.cn) 的管理员禁止了您的访问。原因是您的访问包含了非浏览器特征(40c61acd1adb4394-ua98).
重新安装浏览器,或使用别的浏览器豆丁微信公众号
君,已阅读到文档的结尾了呢~~
六武众卡组浅谈
扫扫二维码,随身浏览文档
手机或平板扫扫即可继续访问
六武众卡组浅谈
举报该文档为侵权文档。
举报该文档含有违规或不良信息。
反馈该文档无法正常浏览。
举报该文档为重复文档。
推荐理由:
将文档分享至:
分享完整地址
文档地址:
粘贴到BBS或博客
flash地址:
支持嵌入FLASH地址的网站使用
html代码:
&embed src='http://www.docin.com/DocinViewer-.swf' width='100%' height='600' type=application/x-shockwave-flash ALLOWFULLSCREEN='true' ALLOWSCRIPTACCESS='always'&&/embed&
450px*300px480px*400px650px*490px
支持嵌入HTML代码的网站使用
您的内容已经提交成功
您所提交的内容需要审核后才能发布,请您等待!
3秒自动关闭窗口  不能解密的“余则成”档案:《祖国,请别叫我间谍》
  赵景泉著
  一九五零年六月十日,残阳如血。
  下午四点,位于台北市青年公园新店溪畔的土路,尘霾四起,数辆军车猛兽似的冲驰而来,停在旷野。从车上下来不少宪兵,荷枪实弹,头戴钢盔,快速移动。军靴踢踏路石,发出沉闷咔嚓声。法警臂章处系着白布,列成两队,等待南所监狱押送的死刑犯到达。
  闷热昏黄的阳光笼罩在行刑的地方,那是一座黄草萋萋的小山丘,看起来犹如粘土和血砌成的怪物。这里便是令台湾民众谈虎色变的地方,臭名昭彰的马场町刑场。
  刑场外掠过腥臭的热风,飘过几声“押下来”的喊叫。执法队如临大敌,持枪将囚车包围。随后,八个宪兵推搡五花大绑的三男一女,跳下囚车。沉重镣铐,磨蹭着土地,发出刺耳的金属声。最前面的年轻女子,面似芙蓉,毫无惧色。她就是被国民党高层称作“天字号谍案”的女一号,中共华东局社会部情报员陈芝。身后走着位中等身材、风度儒雅的男囚,他宽宽的肩膀,揉皱的衬衫领口处清晰可见紧勒着的细麻绳。他步履坚定,昂首挺胸,气场逼人。他就是“共谍首犯”——国防部中将吴淬文;吴将军身后是两位身材魁伟的男囚,一位是将军的副官,条纹衬衫勒紧的麻绳下渗出血迹,被捆缚的双臂被行刑队紧紧抓住,但大义凛然,毫无惧色。副官身后是一位少将军衔的中年人,阔步昂头,面露微笑,一派视死如归之气概。
  这时,一辆插着青天白日小旗的监斩官专车开进刑场。执行队长跑步迎接,给慢慢走下来的一位少将敬军礼。由于有总统蒋中正亲自签发的死刑令,监斩官无需再审验,只要签字,便即刻执行死刑。
  “朱将军,共匪验明正身,请候处决!”军事法官礼毕,递过几页附加照片的“特别军事法庭”死刑判决书。将军匆匆点头,摘下墨镜,面色凝重,抬起头将目光停在吴将军脸上几秒,副官递过钢笔,他打开笔帽,擎了足有十几秒,却没有签。
  这位少将监斩官四十五、六岁年纪,中等身材,端正国字脸,看似厚诚持重,但了解其历史的人却畏之如虎,他就是军统元老,力行社时期干将,戴笠十三太保之一,前浙江保密局站长,现任国防部大陆工作特勤处少将长官朱济深。其实任监斩官事出突然,朱济深从接到命令到看到红头判决书,才不足一个多小时,故而脸上驻有几丝茫然。
  朱笔落下,鲜活的生命即刻终结,而他甚至还不知被执行的首犯——震惊台湾国防部参谋本部的所谓“将军共谍”一案的底细,他不信昔日战友吴淬文竟是共党谍报头目。可判决书罗列事实清楚,白纸黑字,不容怀疑,朱济深为之扼腕,唏嘘哀叹。
  日薄西山的台湾岛,朱济深倍感孤独,故交不是战死就是被俘,退台后,说句心里话的同辈凤毛麟角,本打算回台拜望,两人抗战时期曾共赴国难,也算交情不浅,可刚下飞机尘土还没落地,就接到毛局一令,由他监斩故友。拿着手谕时,朱济深竟一时头昏眼花。他渐渐明白毛局座深刻用意,是做样子给风头正盛的死对头保安局副司令彭孟缉看的。可偏偏朱济深不是那种大义灭亲的人,这一路受尽煎熬,痛苦程度无以复加。
  几百双险恶的眼睛盯他,不能推迟签字了,朱济深朝老朋友投去惜别一瞥。重笔落下,死刑令生效。监斩官就这么点权力,能拖延几分钟的生命,剩下的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脸色铁青,摘下墨镜拿起判决书。
  据说出卖吴淬文的蔡孝乾是中共参加过长征的老党员,刚被推选华东军政委员会委员兼台湾工委书记,大权在握。这个插着红色草标的软骨头被捕后旋即叛变,随之而来便是数千台湾地下党血流漂杵。与共党打半辈子交道,朱济深深刻了解中共谍报组织严密和高效,可就因一人被捕,导致全台特工罹难,这样的悲剧让他诧异,也颇为震惊。朱济深将判决书扔给法官,冰冷的手捏出一根烟,垂首站着的上校副官立刻拿出打火机,但朱济深无意吸,摆摆手。
  副官瘦高魁梧,看起来文质彬彬,穿笔挺将校呢,头戴大檐军帽,一袭美式翻领军衣,肩头扛上校军衔章,大约三十四、五岁,副官洞悉了上司的动作包含的私情,就毫不怠慢地跟进一步,谨慎轻言:“处长,该执行了。”
  也欢迎大家关注【天涯文学】微信公众号,更多精彩内容,在这里呈现!
  天涯文学社区作者QQ群:,入群需ID和作品验证
楼主发言:21022次 发图: | 更多
  “剑诚,替我……问问遗言。”朱济深语气缓慢,用手摁摁副手胳膊,赋予他权力。两人虽是上下级,可关系莫逆。“是,处长。”龚剑诚双脚跟一磕,但也迟疑。与平素雷厉风行的风格迥异,回答的不干脆。朱济深疑惑地看他一眼,卧蚕眉微微一皱,缓口气说:“照章办吧,老头子亲笔签的,不差这一两分钟。”  “明白。”龚剑诚低下头,后退一步,将脸转向执法队长,“问问他们,有无遗言。”队长闪身低头允许。宪兵闪开一条扇形路,龚剑诚缓步近前。此时,他的心情比朱济深还要悲痛一万倍,因为他才是中共在国民党军内最深的卧底,代号“寒风”。  眼睁睁看战友牺牲,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龚剑诚深吸一口气,舔下干燥嘴唇,勉强打开死刑令副本,故作威武。他来到被行刑者前两米,显得不容侵犯。但这两米,是生与死的距离,再没勇气踏进一公分了。仿佛再近,战友的体温就可传递给自己,他感觉到那一腔腔滚烫的热血在奔流,可热血就将变冷,几分钟后,他们的血就会涌尽,永远泼洒在这块贫瘠的土地,戎马一生,只能浇灌几根异乡的枯草,他为此悲恸战栗。  吴将军轻掠眼眸,正迎龚剑诚凄凉的目光,投以深切一瞥,似忠告,也似激励。将军不屑的轻视传达了一种诀别:战斗,‘寒风’同志,你是中央军委留在台湾最后一颗种子,不能让愚蠢的情绪发泄出来,牺牲容易,可潜伏不易。  龚剑诚会意地闭了一下眼睛。他很清楚,纵然彭孟缉的魔爪拷问出千百口供,但只要他的交通员“珠江”——胡勉之同志不来台湾,人在香港不变节,就没人知道自己身份。龚剑诚略微低头,给对方不易察觉的领会。  其实,“特使”吴淬文和交通员陈芝,是台湾岛唯一了解龚剑诚底细的人。吴将军被捕后,受尽酷刑,也绝不多说半个字;陈芝同志更是视死如归,在舟山定海遭保密局大特务沈之岳逮捕后,就曾服下开水吞金自尽,虽被送台北医院抢救过来,但始终咬紧牙关,经受酷刑折磨,至死不吐有关“寒风”的一句话。
  行刑时间到了,龚剑诚回头扫上司一眼。其实,他只想用这几秒多余的磨蹭拖延,哪怕一分钟也好啊……但过于优柔寡断,就有抗拒之嫌。阳光爬过朱将军古铜色的脸,饱经沧桑的鱼尾纹处深眨出一道阴影。龚剑诚敏锐察觉到这个暗示,那不光是“同意”,还在警示自己:剑诚,你失态了。  龚剑诚哆嗦一下。若非上司暗示,可能就真的表露出对抗情绪,那将极其危险。那些保安司令部的家伙能在几分钟就达成共识,然后报告上司;最多一天,正愁没法子整倒毛人凤的“高雄屠夫”彭孟缉便会率部来踢保密局的场子,当着毛人凤的面,把心腹爱将龚剑诚逮捕,连同朱济深,送交特别军事法庭,几天后,就将抓出“证据”,以“共匪”罪处死。  世界上本没有完美的潜伏者。  身为国防部保密局特勤处大陆行动一组组长的龚剑诚,凭借自身能力,借助戴笠心腹毛森和朱济深的力量,才在十几年的军统生涯中出人头地,实属不易。大陆解放前夕,他已是毛人凤信任的非江山籍亲信,因懂电讯和密码,国防部二厅厅长侯腾和魏大铭都曾让他过去协助工作,因此,龚剑诚在保密局和二厅都很有人脉。若他被捕,将是我党情报工作无可估量的损失。  但龚剑诚不是神话,也不是不死之树,在为党工作的十一个年头里,狼狈时刻有过几次,只是侥幸存活下来。  手心有汗,脚下无根。每一秒,都如走向刑场。龚剑诚艰难地做着刽子手才有的装腔作势,而心境,却如出卖耶稣的犹大。他强捺内心的焦躁,调整情绪,用威严冷漠的眼光扫掠即将牺牲的战友们。开始逐人询问临行要求。没人作答。他退后一步,趁涔涔汗水还未从额前坠下,就用距离掩盖极度的虚弱。他深情地对每个战友的面孔看上一眼,然后合上备忘录。
  他即将离去,美丽的女侦查员陈芝微微侧头,将深邃、信任的目光投向宣布她死刑的那个人,那个她敬慕的上级。似有千言万语,汇聚在一汪深邃眼眸里,最后一缕凝视的目光,飘过永诀的坚强。龚剑诚的心像被蒺藜刺穿,陈芝的一瞥让他迷失了方向,仿佛和她不是在刑场,而是上海租界金神父路与霞飞路交叉的电车站,也是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凝视,深眨几次眼,用目光传递简约的“摩斯电码”,确认情报方案,随之擦肩而过……  现在,生死十字路口上,他们再一次相遇,可再也不能传递情报,那一瞥,只是互道珍重的怀念。  龚剑诚木然低下头,陈芝避开他,抬起双眸,深情眺望远方,似乎在替兄长、战友下达命令:开枪吧。  世界上再没有一件事,能比亲手指挥行刑队杀害至爱至亲的人让人心悸,龚剑诚五内俱焚,他用凝视怀表的动作掩饰隐忍的痛苦,好半天,才抬起微抖的手,示意法警执行。宪兵们蜂拥而上,熟练将人架走,朝刑场深处的红土坡走去。执法队队长请龚剑诚退后,二十多名子弹上膛的法警在距离行刑犯五米的前方密集列队。
  台北马场町凄凉的当年“共谍”牺牲者墓碑。  
  朱济深招呼龚剑诚上车。勤务兵将车开出百米,停在马场町对面的一个叫六张犁的乱坟岗前,这里有座简易茅草房,是验尸官的棚子,两人聊以避开血光。朱少将面无表情,转过脸,严肃地批评:“你有点反常。”  龚剑诚脸色微青,惶惑不安地低下头。在最了解他性格的大哥面前,伪装,反而得不偿失。  “对付一下就算了,你还不习惯台北,凡事都要行云流水,无所容心。”朱少将拍拍年轻人后背,别有深意地说,“枪响之后,这片云就散了。”  龚剑诚听出了上司弦外之音,赶紧跟句:“属下不好受……吴将军和您毕竟……”朱少将苦笑,轻摇头,庆幸自语,“就差一步,我就掉进彭孟缉的圈套。还是毛局长一纸手谕,点了我的将,这不,你也跟我遭洋罪。”  “处长,不就是您和吴次长有点交情,这难道就通匪了吗?”  “还不够吗?”朱济深挑起一侧的眉毛,“合抱之木,生于毫末。这点关系,足以变成两粒子弹喽。”  “可这不荒唐吗!”  “蠢话。”朱少将茫然地看着刑场,“台湾不是大陆。巴掌大的地方,谁不想着捞资本,彭孟缉被迫雌伏毛局座之下久矣,现有尚方宝剑,说你是共党,恐怕连上军事法庭申辩的本钱你都没有,就给毙了。”  龚剑诚气呼呼地不说话,脸朝行刑方向,微闭眼睛等待枪响。此刻,执法宪兵已将不屈的共产党员强按在地,法警举枪就位。灰色的天空,数百只乌鸦盘旋,马场町四周的荒草在疾风中呼啸。执法队长将白旗扬起,龚剑诚顿时窒息,微睁的眼睛凝视战友的身影,眼泪噙在眼眶。
  陈芝脸色红润,额角的短发被风掠起,露出斑斑伤痕,虽然被摁着,但仍挺胸傲然,将头高昂。血即将洒在这块并不熟悉的土地,秀气干练的大眼睛里现出微微的茫然,似有点委屈,但她不想在这一刻表达出遗憾,就挺直身躯,与同志们一一对视诀别。  大限已到,她哼起《国际歌》。低沉单调的歌声传遍行刑区,仿佛号令一般,执法队举枪瞄准。陈芝冷哼一声,轻蔑地看着乌黑的枪口,傲然冷笑。吴将军将目光抬高一寸,面不改色,凛然地说道:“同志们,面向大陆,看一眼可爱的新中国吧!”
  一  枪响,四位顽强的战士倒在血泊里。  四位英烈牺牲后,保密局特务近前拍照,补射宪兵端着手枪低头察看。龚剑诚毫无表情地依旧凝视,仿佛是被火化的木雕,凄厉的排枪声中,他已变成一尊人形的煤炭。  保安司令部的一位上校带人过来,龚剑诚下意识将手伸向枪套,数着外挂子弹,倘若这次监斩是诱捕他的罗网,那么,他不会被活捉,死前会让这黄脸八字眉的家伙做第一个垫背。  “朱将军,龚上校,”军官一脸干笑,寒暄着伸出手,“让二位当监斩官,实在难为你们了!”看来只是寒暄。朱济深也很紧张,看看龚剑诚,两人会意,见上校似无恶意,朱济深机械地伸出手同握。龚剑诚松开枪套,即赔笑:“朱将军可能要回保密局,局座有特别任务吩咐。”  “哦,本来想和二位出去喝一杯,看来是不行了。”  “很抱歉。”朱济深冷冰冰地说。上校原本是不见经传的中统特务,若在大陆,朱济深不会用半只眼睛看他,可如今保密局江河日下,朱少将不得不谨慎地赔笑。  “还有别的事?”他问。  “听说大陈和金门那边,共党解放军要渡海?”上校军官大概身在岛内,消息不灵,急想了解外面的战事,故而谦和了。朱济深回敬:“我军将士士气高昂,防线固若金汤,如果阁下想去视察的话,朱某愿意奉陪一程。”  “哪里,朱将军多心了,”上校干笑几声,透露几许无奈离去。朱济深肃然注视这位叹气的上校,轻拍龚剑诚,示意放松。龚剑诚这才将攥出汗的手从裤袋撤出,跟上司朝乱坟岗深处踱步。
  朱少将递给龚剑诚一支烟,仰脸看天。“咱们离长甘蔗的地方,是越来越近了。可惜,国府上下早就患了糖尿病,记忆里的那点甜味儿,早在民国三十五年,就留在皱纹里了……”  龚剑诚闻之淡淡一笑。朱济深看着龚剑诚说:“那个陈芝,还是原来电讯处的人,你应该认识。”   “眼熟……”龚剑诚眨眨眼,不假思索地说。“可能是戴老板之前就裁掉的那批人。”  “对,是个活泼的女孩子,印象挺深的。”  “是啊,年轻女人,被信仰所迷惑,就这么……”龚剑诚不想往下说。朱济深吸了一口烟,眯缝眼睛透视竹林,不无蔑视地说:“别把彭孟缉和谷正文那几个獐头鼠目的家伙看成神仙。是中共谍报首脑犯了低级错误,让陈芝横跨两个谍报组当交通员,犯了情报大忌。彭孟缉和谷正文算运气好,不然忙到他们咽气,也抓不到吴淬文这样的鱼。”  “哦,是这样……”龚剑诚到此明白“特使”小组失败的真正原因。内心滚过一阵凄凉和愠怒,不明白上级对台湾布局何以如此轻率。  “中共情报走麦城喽!”朱济深并非幸灾乐祸,而是以行家眼光评说,“今日之台湾,可不是上海重庆,原住民受殖民统治多年,又经历二、二八事件,人心不古。那个化名‘老郑’的蔡孝乾,不但没地下工作经验,还是个酒色之徒。”  “哦?共党里也有这等货色?”龚剑诚沉重地问。  “说来滑稽,蔡孝乾逃脱第一次抓捕,躲在嘉义粪箕湖的乡下,一个姓林的医生家里,那是泥腿子呆的地方,连件新褂子都穿不上,这蔡孝乾竟然西装革履。当时抓他的人到嘉义乔装成农夫模样,骑部破旧的脚踏车沿乡间小路四处溜达,碰巧看到‘老郑’,在生活条件如此贫困的农村,哪来个穿西装的阔佬?就把他抓了。”
  “妈的,真是荒谬透顶。”龚剑诚咬牙切齿地骂道。朱济深也觉讽刺,不由得一笑,“听叛变的共党骨干陈泽民、洪幼樵说,被捕之后,他们关在一个牢房,还集体批斗过蔡孝乾。指摘蔡的生活腐败,不但侵吞万元美金经费,还诱奸了他十四岁的小姨子。听说蔡孝乾每天带着这丫头吃喝玩乐,早餐到波丽露西餐厅,中午晚上去山水亭大酒店山珍海味,夜里还要去永乐町去看戏,这样糜烂的共党头子,简直闻所未闻。”  龚剑诚闻之触目惊心,没想到华东局竟让这等败类当工委书记,不禁怒火中烧。他没有评论,忍住心头愤慨与悲伤,眺望远方不语。  朱济深瞄了龚剑诚一眼,折了根毛竹,意味深长地说:“如果党国败退台湾之初,共产党派一个有几分周恩来和罗荣桓有政治才气的人,领导台湾的地下党,那么国共在岛内隐蔽战,就不是今天这个局面。”  龚剑诚深以为然点点头,朱济深看问题的确入木三分。不过,他不宜继续聆听这种敏感问题,就试探地问:“处长觉得,目前局势能持续多久?”  “恐怕要三年五载吧,但和十六年的清党是两码事。”朱济深抿着嘴巴,将掐灭香烟扔到草地,踩碎。“党国上下要好好省察了。老头子不会不明白,杀人解决不了台湾问题。蒋总统热衷铲除内患,颁布戒严令,让万户噤声,也是想让台湾重新洗牌,彻底肃清异见者,就不光针对共产党。”  “哦?”朱济深的高论独出心裁,龚剑诚感兴趣,问,“可当局的戒严令,搞的是保甲连坐,这还不针对共产党?”  “共产党也不一定都姓毛。”  “您的意思?”  “年初枪毙汪、李特工一案,《中央日报》还大肆渲染,这个用意,可就在马场町之外了!”  “我记得那个案子……听说他们是苏俄方面的。”龚剑诚暗叹朱济深看问题深刻。老朱神秘地一笑:“别忘了,老头子一生都在安内与攘外之间兜圈子。”  “处长远见!”龚剑诚似有所悟,投以敬重眼神。“剑诚驽钝,不知深意。”
  朱济深背手慢慢踱步,摆摆手,入木三分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老头子不会忘‘二、二八事件’浩然余波,他担心什么?就是台湾有朝一日被别有用心之人控制,从大陆分离出去。”  “台独?”龚剑诚为上司的话震惊。朱济深加重语气,背着手说:“蒋先生望美国人项背不假,但美国挑拨离间,怂恿一些人闹台独,委座还没眼花到看不见的程度。记得杜鲁门发表的‘台湾不干涉声明’吗?”  “记得!”龚剑诚回答,“台湾被抛弃了。”  “不,这是大棒加胡萝卜。那根胡萝卜给谁的呢?是给某些人的,美国人要在台湾重选领导人。”  “这算盘可打错了!”龚剑诚不假思索地抨击。  “是痴心妄想。”朱济深深眨一下眼皮,眉宇间掠过一丝鄙夷,“蒋总统虽不算一流的军事家,但他是政治家,美国人搞的那点事,老人家看的明白。杜鲁门巴不得扶植亲美台湾傀儡,搞第二个大韩民国。”朱济深惆怅地拉着长音,“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孤悬于大陆之外,汪洋中一叶扁舟,老头子不会扯美国大旗做风帆,让台湾飘向深不可测的太平洋。”  “处长,您这样清醒的高论,在国防部可不多见。”朱济深没在意恭维,闭下眼睛,又眨眼瞪大,吐出积蓄的怨气。“美国人手伸的长喽。大陆也好,台湾也罢,海峡不过是一盘棋上的楚河汉界,那是血缘,金发碧眼的白种人看不见摸不着的血缘,老头子如今败于垓下,当了西楚霸王,毛泽东也当之无愧成了高祖刘邦;可国共,永远是中华民族这盘棋的两方,台海这条界河挡不住血脉相承,”朱济深仰望天空,喃喃地说,“不管谁吃了谁,谁将谁的军,统一战争牺牲多少车马炮过河卒子,那最后的获胜者还是姓汉,也必须姓汉……”
  “处座所言精辟,”龚剑诚恭敬插言,对上司的境界肃然起敬。“人多以谍报鬼才目及处长,其实将军之韬略,实在您对谍报秘战论书之上!”朱济深摆摆手,忧心忡忡地说,“狂流中之一篙罢了。你我都是卒子,过不了界河了。”  “我们不是要反攻过去吗?”龚剑诚故意雄心勃勃地看着天际,“打江山容易,共产党能守住……”  “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朱济深望着龚剑诚视线的同一方向,眼角鱼尾纹细密了。“南宋的陈亮已经画出了河洛腥膻。”  闻此言,龚剑诚也愁眉不语。很久,他私密地眨眨眼,凑近问道:“大哥,听说咱这个处,要被裁掉?”  “暂时不会。”朱济深神情严峻地说,“根据最新情报,毛泽东和朱德指示进攻金门的第二十四军、第二十五军,还有炮兵三师按部署相间入闽。闽浙前线的共军正进行海陆配合演习,准备协同作战。如果这次回来不是受调查的话,用不了多久,你我就回大陈。”  “是不是要我们参与保安防共?”  “不会,”朱济深看了看年轻副手,目光充满玄机。“用不着咱们。几个月侦破台共谍案,保密局就是跟彭孟缉屁股后转,毛局长早被小蒋边缘了。舆论的所谓‘情特戡乱总体战力’,无非是抓几个共党,扔进蒋家王朝的围猎园子,让小蒋伸伸筋骨,打打猎,也好为掌控全台情治,子承父业做些身体力行的铺垫。”  龚剑诚沉默不语。两人继续前行。这时,从水源路岔道口疾驰而来一辆吉普车,在竹林前嘎然止住。两人站定,诧异地盯着走下来的三个仪态威严的军人,为首之人他们认识,是总统府情报室的薛参谋,蒋经国心腹薛中易,身后是勤务兵。  “是薛中校!”朱济深面皮上皱起笑意微澜,赶紧山前迎接。薛参谋面无表情,敬礼禀告:“朱将军,龚上校,孙将军和毛局长正等二位。”  “就现在?”朱济深激动,不过着实诧异,实在想不到孙立人将军召见他们,有何指教。  “对,马上。”龚剑诚不由得一愣。  “去士林芝山岩本部?”朱少将惴惴地问。  “不,阳明山总统官邸。”薛参谋语气很硬。  “好吧,我们随后就到。”  “不,马上跟我走,另外,请二位将配枪拿出来,暂由我保管。”薛中易挥了挥手,手下两个勤务兵过来,下了朱济深和龚剑诚的配枪。
  二  台北湖底路,阳明山草山行馆,蒋介石避暑官邸。蒋总统正和陈诚、顾祝同、阎锡山、孙立人等将领开会,因会议很重要,国防部、参谋本部的高级军事参议也列席。两人进入官邸,呆在侍从室屋子外,会议室内大声讲话,从这儿可以听的很清楚。  会议分析一通海峡两岸战时态势。最后阶段,蒋介石站起来,众人安静。蒋沉默地拿起《朝日新闻》,看破谜底似的振振有词:“这里有一篇文章,是共同社对艾奇逊国务卿发表的美国亚洲政策声明的评论,很有见地。美国环形战略防御圈,已不包括台湾和大韩民国,这件事想必诸位都清楚了,但谁能告诉我,美国人这样自毁长城,到底是想干什么?”  蒋介石故意设问,众人不解,只有孙立人将军皱眉回答:“我认为,这份声明的用意恰恰相反,杜鲁门是在暗示
半岛双方尽快点燃这个已冒烟的火药桶。”  蒋介石微微点头,很有深意地盯了孙立人一眼,慢条斯理挥下手说:“讲的好。”随后蒋介石声音洪亮起来,“这是一种假象,美国一刻没放松对‘远东防卫线’的经营。”蒋拿起另一份情报,嗓音响亮地说道:“这是我得到的一份美国远东司令部《北伐谍报纲要》,纲要是NSC-68战略一部分,起草人是太平洋盟军战区的G2情报部门。刚要与艾奇逊假惺惺的声明截然相反,美国人一直在怂恿南
国防军,支持他们挑起内战。”(注:横滨联合军最高司令部兼任美军东亚事物,又叫“远东司令部(FEC)。下设美8军司令部、远东海军司令部和远东空军司令部,负责指挥驻扎在
半岛和日本列岛美军。)
  众将领热烈议论。蒋介石挥舞手臂,目光敏锐地环视,退台后老先生鲜有兴奋,今天是首次。“美军和苏俄双双撤离,
半岛出现‘权力真空’。
和李承晚都看到了这一点,正在扩编军队蠢蠢欲动。尤其是李承晚,他除掉了金九,言必称统一,还是有些底气的,那就是美国人这份《纲要》!”  蒋介石在评析他国的事物时,头脑非常清晰,对李承晚,他是很瞧不起的。“美国人给他上了发条,李承晚这个老钟就能走时吗?此殊未必!他的党在两个星期前的大选中惨败了,南
目前非常混乱。诸位,如果我是
,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但不管谁开第一枪,战端必将牵涉两个超级大国苏联和美国,那个时候,
就是我反攻大陆的第二战场!”  众将领犹如打了鸡血,由交头接耳变成磨掌擦拳。蒋介石慷慨地说:“台湾地理位置重要,美国人不管,苏俄就会抢,毛子的舰队就会游弋台湾海峡。失掉台湾,等于丢掉远东,杜鲁门输不起。你们说,有了美国兵舰横阻台海,我蒋某人何惧他毛泽东?”  属下们热烈鼓掌,犹如打了强心剂。不过,有一个人没激动,他就是特立独行的陆军总司令孙立人将军。
  会议后,孙立人走进侍从室,身后跟着毛人凤。孙立人先和龚剑诚握手,让朱济深有点羡慕。不过他也深感荣幸。孙与龚的关系,可追溯到一九四二年滇缅远征军时期。那时,龚剑诚受军统局秘遣,插入新三十八师当情报科长,作为军统眼线,戴笠想控制税警团老班底建立的精锐师,但客观上给龚剑诚步入军界的机会。  他在新三十八师出生入死,任劳任怨,对孙立人绝对忠诚,加上机智过人,屡建战功,逐渐成为作战室里站得稳的角色。民国三十二年远征军反攻,龚剑诚已是孙身边一名不可替代的情报智囊。抗战胜利后,新一军入东北打内战,德惠一战惨败,孙立人指责蒋之嫡系杜聿明瞎指挥,被蒋调回南京。期间,龚剑诚提供国防和军内情报,帮助孙度过失意难关,终在迁台前夕,谋到陆军副总司令、训练司令的空衔。因而蒋介石到台后,孙立人反客为主,擢升陆军总司令。龚剑诚和孙将军这层亲密关系无人可撼。  接见很简短。毛人凤发布新任命:为掌控美军情报,应对
内战,成立特别1020小组,对外称‘国防部军事情情报第六组’,组长由毛人凤兼任,朱济深任副组长,龚剑诚为第二副组长。毛人凤简短鼓励后,孙立人接着说:“二位是党国情报精英,这个任命可谓人尽其用。朱济深暂时去美国,担任联络官,搜集情报。”  朱济深受宠若惊,心底顿生感激,深知若非孙立人对龚剑诚倚畀甚殷,自己与龚老弟关系甚笃,他也不会得到孙将军信任。他激动地站起来,鞠躬道:“决不辜负栽培!”  毛人凤让他坐下,笑对龚剑诚:“剑诚,将军欣赏你的作风,下面的任务,孙将军要亲自告诉你。”龚剑诚立刻起身,孙立人笑着示意坐下,爱慕地说:“你是我点的将。”  孙立人说完面色凝重,看龚剑诚说:“我常与麦克阿瑟打交道,但驻日美军太平洋战区司令部情报非常稀少,我需要一个懂英语,善于情报沟通的人去日本,就选了你。我和毛局说了,你从大陆特勤处调出来,编制划归国防部资料室第六情报组,从下星期起,以我的情报官身份到东京。”  龚剑诚听将军之言,感激不已,跨出保密局,这是困境中的一缕曙光。
  如今台湾工委所属情报体系全军覆没,继续留台,只有死路一条。他霍地站起,脸孔因激动泛红,恭敬鞠躬:“愿听孙将军和毛局长调遣!”  “嗯,好好干,”孙立人拍拍他,“任务不轻,东京驻有美军远东基地,中央情报局的桥头堡,东西方间谍杂烩在此,要能游刃有余。”  “属下能力所限,但务求竭尽全力。”龚剑诚恭敬立正,继续聆听。孙立人交代一些工作目标,并规定职权。  “东京组代号1020,负责美日朝韩军事、政治等方面情报。
有爆发内战趋势,我需要掌握所有情报。”  “可东京,不是有驻日军事代表团……”龚剑诚想到现实问题,毕竟保密局在东京有情报组。孙立人看了看毛人凤,毛局长微笑,显得意味深长,对龚剑诚道:“东京组李驰,是你的老朋友。你们是平级,但因你是特派员,他服从你指导。另外,我已通知你的老部下廖凯,调入你的组,协助你。”  龚剑诚内心惊喜,想到老弟廖凯,虽然不是我地下党员,但这个人对自己很忠诚,觉得踏实,表示感谢说:“多谢将军、局座如此厚爱!”  孙立人鼓励地一笑,“你和代表团不发生隶属关系。”  “属下明白了。”  “好好干,”孙立人拍拍他肩膀,“拿出一九四二年对付日本人的敏锐。”  “剑诚不负重托!”  孙立人微笑,说了工作设想,“到日本后,要和保密局、参谋本部建立双向电台;另外,建一个独立电台直接和我联系,联络方式,国防部情报官会告诉你。怎么样,有信心没有?”  “有!”龚剑诚响亮回答。  “光干脆还不够。”孙立人恢复了官长的严厉,那略微黧黑的长方脸浮上一层求实的光芒,“日本是战败国,工作要硬气!你们是党国保土台湾反攻大陆的尖兵,多抓战略情报,鸡毛蒜皮的我不要,明白吗?”  “明白!”两人几乎同时回答。
  回到南昌街保密局的青年寓所,谒见孙立人时的豪迈和铿锵不再。他撑不住了,从马场町到阳明山总统官邸,五个小时时间,就像过去半个世纪,心头笼罩着一重惨雾。赴东京的机票仅是强心剂,可药效有限,冷清的蜗居,那点亢奋抵御不过精神崩溃,他痛苦地沉浸在失去战友的悲伤里,无以自拔。  作为斗士,牺牲本不可免,可伤感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孤单,就像一头失去群体的狼,一条丧去食物链的鱼,他感到恐惧、疑惑和困顿。他不理解上级为什么犯如此低级错误,在敌人穷凶极恶的时候,竟派陈芝入岛,一人挑两线,最终因蔡孝乾一人叛变,酿成全军覆没的灾难。  眼前浮现出陈芝端庄的倩影。那是一九五零年的春天,他到吴淬文的办公室送金门战况的情报,就在走廊偶遇身着制服的陈芝。太让他意外了,想不到会在台湾遇到昔日的的战友和弟妹。陈芝拿着蓝色文件夹,正想进入将军秘书办公室,见龚剑诚也是一愣,随即含蓄微笑,暗暗点头。仅此而已,自顾走开。这是他们在刑场之前,唯一的一次见面,龚剑诚记得,当望着陈芝离去的背影时,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担忧。他实在为陈芝这时期来台捏把汗。他在当天就请示“珠江”,建议华东局把陈芝撤回香港,但遭到拒绝。  美丽的影子像风一样远去。龚剑诚擦擦泪,拿出一瓶金门产高粱白,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踉跄地来到窗前。酒精进入血液,麻醉了睿智的大脑,失败的情绪在周身蔓延。他摩挲着,拿出钱包,掏出一张泛黄的小合影,举起来,在微弱的灯光下看。
  这是民国二十九年夏,秋风弟弟给他的纪念照,那年他与陈芝恋爱,幸福之情,挂在两人的脸颊上。十年前的陈芝,是那么稚嫩,那么单纯。认识陈芝,那是淞沪抗战最艰苦的时刻,陈芝是军统的上士电讯员,和大学生林湘等爱国女学生一起,被派到龚剑诚当时的长官李克风的无线电先遣队,担任宝山前线前敌报务员的工作。那时龚剑诚刚从英国留学归来,被军委会专聘为破译密码的中尉,就是那血与火的战场,他和李克风、陈芝、林湘等战友,经历了一段生死战斗的岁月。  美丽的陈芝默默牺牲在台湾,没有鲜花,没人送别,只有无声的祭奠。许久,他拿出一本英国诗人济慈的诗集。这是一九四一年上海汇文书店,刚刚作为他部下交通员的陈芝给他买的,原本作为临时密码本,后来因喜欢而保存。渐渐地,书留在身边,成为精神圣物。  翻开诗集,那首看不厌的济慈《每当我害怕》已泛黄,颤抖的手指一点点将装订线拆开,撕下来,叠成纸船,将黑白合影放在纸船上。他希望纸船载走小妹的英灵,飘过海峡,回到亲人身边。  用书皮剪了面小红旗,纸船平放在旗上,龚剑诚默默对纸船和红旗敬礼,随即轻轻点燃。照片的倩影和纸船化为灰烬。一扬手,黑灰抛出窗外,瞬间就融流在暴雨中。一个闪电透过摇曳的棕榈树叶,将炫光投射到悲伤的脸上,龚剑诚五官狰狞地扭曲。骤雨击打面部,咸涩的液体滚入鼻腔,他闻到了血的腥味。  手撑雨篷,漏洞百出,雨水和泪交织一起,他失神地看着飘洒的骤雨,犹如惊涛骇浪沉船上的孩子,呼号也摆脱不了沉没的命运。他战战兢兢退回,曾经对死亡谈笑的孤胆英雄此刻非常害怕,他怕某个黑暗的角落射出一粒子弹,将他不明不白打死;没人证明他的清白,或许还落个和蔡孝乾一样的骂名。
  海鸟掠过乌云,惊涛翻滚的天空,雷雨倾盆骤虐。龚剑诚迎着雨,孤狼一般血丝满瞳的眼眸放出寒光,在彻底连天的闪电中,仰头向苍,忽然咧嘴大笑。惊雷击中摇摇欲坠的老椰树,几个烂透的椰子噼里啪啦掉下,仿佛一地鸡毛,带走了轻描淡写的恐惧。他砰地关窗,抹一把脸,哼出一记冷笑:慌什么!没人知道你就是共产党“寒风”,你这么颓唐,是想自废武功么?哭顶屁用!他咒骂自己,必须将陈芝和吴淬文等同志牺牲的消息通知北京,将“老郑”等人叛变的灾难减到最低,这才是最该做的。龚剑诚正襟危坐,点亮台灯,擦去眼泪,用密语写信,准备第二天寄往香港,传达给联络人“珠江”。  惕生兄,  两函已分别收悉。所购民国八年《名人扇画集》到台,淫之以好,汩之所思,却憾板桥一页印反,印章被染,污渍石涛余下四页,尽被污红,检寄无黑墨,尚可论价,再行酌夺。今后可收买清之金农“漆书”,此类台行情看涨。但岛内潮湿深重,不易再购尺牍。剑诚 三十九年六月十一日。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先去邮局将那封密信寄出,然后异常谨慎地给孙立人将军写了份工作报告,提出东京谍报工作设想。第二天即得到孙将军亲笔批复:操作性很强,斟酌执行。  六月二十三日,星期五晚上,孙立人将军私下召见龚剑诚。意味深长的是,地点是在家里。呈现眼前的是桌简朴的家宴。夫人张晶英作陪,用意非同一般。龚剑诚受宠若惊。席间拘谨谦恭,但孙将军谈笑风生,给龚剑诚斟酒,气氛周到随意。  “剑诚啊,脱离保密局,心情怎样?”孙立人很欢欣地问。龚剑诚立刻站起鞠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剑诚脱离苦海,全仗将军厚爱,能力所限,但必尽犬马之劳。”  “不要自谦,你能力我清楚。”孙将军赞许地示意他不必局促。夫人为剑诚到上一杯白兰地。“陪将军喝几杯吧,大陆那阵子,抚民可没少念叨你的好。”夫人提到的,乃是孙立人东北失势后,龚剑诚冒险通风报信之事。龚剑诚脸一红,“将军是我老上级,又非黄埔派系,我不给将军报信,还是人吗。”  孙立人扬起追忆往事的眼眸,给龚剑诚夹菜,“激荡既已,余踪杳然。派系也好,嫡系也罢,冤家们都围在台湾这张饭桌上了。”  菜过三巡,将军眼睛盯着酒瓶的商标,笑说:“百有一人,初至美洲,于风饕雪虐中舍舟登陆,几百年竟立大西洋西岸独立称霸,统御我泱泱大国。唉,天下倒悬,如今的民国不得不看美苏眼色过日子。”将军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龚剑诚肃然不作答。因为拘谨,不久就说已吃饱,将军也知其局促,放下酒杯。龚剑诚助夫人撤下未动几筷的菜肴,陪将军进入书房。
  孙将军拉他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标有绝密字样的文件,递给龚剑诚:“国防部电讯处破译的密件。五月三十日,苏联驻
大使什特科夫写给外长维辛斯基绝密电文,你看看。”  龚剑诚立刻站起身,双手托起电文,迅速扫一遍。“
在莫斯科期间要求的那些武器弹药已运达
人民军计划六月十日前调集部队进入三八线。大使还敦促莫斯科,尽可能调集一万五千吨汽油到
……”龚剑诚读罢皱眉,抬起头对将军说:“看来,
战争迫在眉睫了。”  “恐怕比预想的要快,”孙立人来到军用地图前,指右下角那条临时军事分界线说,“五月上旬,苏联大量调换在朝人民军中的军事顾问,用作战参谋替换以个人名义留在
的军事训练人员,说明已做好军事作战准备。保密局海外组也提供一个情报,南
自六月一日开始实行紧急警戒令,时间截止到明天,就是二十四日零点;还有条新闻,南
国防军军官俱乐部开馆典礼,也定在二十四日晚上,要求一线军官参加。我分析,六月底在三八线必有重大事件发生。”  “将军,李承晚兵力不足九万,既没坦克,也没炮兵,更无空军。而北
总兵力已达二十万,装备有苏制新式T34坦克和重炮,部队训练有素,士气高昂。这么悬殊,美国人为何视而不见?”  孙立人神秘一笑,“别信这一套。美国人和李承晚在玩瞒天过海。”  “将军,若爆发战争,我们当如何应对?”龚剑诚探身询问,现出不同寻常的担忧。孙立人直截了当说:“无为即是有为。”  龚剑诚摇摇头,不解其意。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美国人必插手台海。”孙将军脸色阴沉地说。随后,两人面向地图,孙立人深邃眸子闪着深谋远虑的光,似已看透
内战后美国的战略步骤。“美太平洋第七舰队首先要封锁台湾海峡,这是军事、政治因素决定的。但结局是,美国人会在岛上修建基地。”
  “那岂不引狼入室?”龚剑诚直言不讳。  “美国人不做亏本生意。”孙立人把脸一沉。将目光从地图上收回。“别人的战争,救不了尴尬的台湾,老蒋不成第二个李承晚,就谢天谢地了。”将军摆摆手,想想说:“到东京,我先给你拨一万美元经费。”  “将军,我暂时不需要太多。”龚剑诚很体谅地说。  “该给的,一定给。我和叶公超和毛邦初都化缘了,但毛邦初正和周至柔打嘴巴官司,美国筹的钱不会太多。”孙立人以果断的手势,驱除龚剑诚的不安,“不要太缩手缩脚。”  孙立人安插自己亲信去东京,很得意,亲密地捶了一下部下的胳膊,敞心扉说:“剑诚啊,你也三十多的人了,为什么不成婚,是不是还想林湘啊?”  提起这件事,龚剑诚一肚子苦水,林湘……久远的名字,若不是将军提起,恐怕只有梦中见她了。“将军,这么多年,我……”龚剑诚遗憾地低下头,林湘牺牲,带走了无数次梦中期盼的雪月相依,不禁喟然,“她长什么样,都模糊了。”  孙夫人进来倒茶,闻言低眉伤感,张晶英轻轻说道:“你孙将军时常提到林湘,还有那几个跳崖殉国的女孩子,苦于遗骨都找不到了。三十五年新一军殉国烈士陵园揭幕,抚民为林湘不能归队的事,好几天都睡不着啊。”  “是啊,林湘姐妹殉国之壮举,只存我辈心里了。”想到七年前缅甸悲壮旧事,孙立人感慨万千。他踱步窗前,眺望远方。仿佛抗战艰苦年代的那一幕正在眼前。那是一九四三年冬,中国驻印军从驻地雷多出发,开始东进,向缅北日军发动攻势。林湘作为军部情报股长,既做英美军和中国军的情报联络员,也担任孙立人新三十八师师部密电破译员,配合龚剑诚新三十八师情报科,与缅北日军十八师团的三枝情报机关斗智斗勇,展开生死情报战。就在印缅边境一个叫当坡的地方,情报组电台突遭伏击。林湘等七名军统译电员被追到山坡上。突围无望,视死如归的中国姑娘向敌人扔出手雷,砸毁电台,宁死不屈,扑向悬崖,每人高呼“中华民国万岁!”即拉响最后一颗手雷,跳下山崖。  将军仰起头,刚毅目光凝视天际冷清的月色,仿佛矫捷无畏、英勇跳崖的身影就在眼前。他的眼眶渐渐模糊,很久转回身,凝视龚剑诚,说道:“你还年轻,还有新的未来,就轻装前进吧!”  “是,将军!”龚剑诚坚定地说。  “好,祝你建功立业!”孙立人欣赏龚剑诚的忠勇仁义,握紧老部下的手,满意地点头。“明天有架美军飞机运送物资,正好去羽田机场,我和美国大使打过招呼了,你的护照签证都已办妥,就跟美军出发。到东京后,尽快建立电台,随时与我和保密局情报处取得联系,遇有重大事件,要先报给我。”  “剑诚都记下了,将军!您和夫人多保重!”龚剑诚敬军礼,拜别孙将军夫妇。出了府邸,乘上将军专车,悄然离去。
  栖阳的谍战文,喜欢。
  三  六月二十四日清晨,国防部资料室情报处长交给龚剑诚三部大功率微型电台,交代了参谋本部和孙将军本人的联络密码和电台呼号,开车送龚剑诚到松山军用机场。中午时分,龚剑诚登上美军C-47运输机。  飞机取道舟山群岛,准备先抵达釜山军事基地加油,于二十五日上午转东京羽田机场。望着的湛蓝色的东海,海面上棉花般的白云飘过舷窗,俯视大陆的龚剑诚默默亲吻舷窗,贪婪地巡视延绵千里的海岸线,那里都曾是他战斗过的地方。多么希望此刻降落到亲人怀抱啊!思念故土的游子心潮起伏,只能在心底发出眷恋的呼喊:亲爱的祖国,儿子会回来的。  然而,真能回来吗?一个潜伏海外的情报员,正像一只孤雁远离故土,前途诡异莫测。夕阳西下时,喝咖啡的美军飞行员漫不经心收听对马海峡天气情况。  “小型台风‘艾尔西’在冲绳南方生成,测定中心气压960毫巴,暴风雨半径约8公里。小笠原群岛方面的高气压势力不断增加,东京连日梅雨天气将转变成晴天,不过
海峡和半岛将不会是30度闷热天,而是连绵细雨……”  釜山就要到了。可飞机上的人不会想到,此时咫尺之遥的北纬三十八度线,战争阴云正翻卷凝聚,一场二战以来最大的战争风暴即将来临,这场血雨腥风将席卷世界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数百万人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搏杀中失去生命。可灾难降临之前,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甚至飞机降落,都能听到釜山市美军露天俱乐部传出的靡靡之音。
  然而,当余晖照耀釜山港,C-47运输机降低高度徐徐降落金海机场的时候,龚剑诚绷紧了神经。他看到了不寻常的一幕:军港舰只空前繁忙,机场停满B26型和B29空中堡垒型轰炸机。机场塔台的通讯频道一片繁忙,无线电频道传出机长询问的声音,男女英语声混杂,此起彼伏,在机舱里都能听得见。焦虑在机舱弥漫,几个美军过惯了台湾平静生活,似乎对窗外这美丽景致下的繁忙茫然,难道要打仗吗。  飞机停下之后,美军机长告诉龚剑诚,接到临时命令,货机要装载些物资,过两天才去日本,请他到附近旅馆等待。  釜山的夏天来的比台湾稍微晚,但热度空前。落日隐藏在血样的云里,犹如发烧的病魔不肯褪去。龙头山名刹绰约,梵鱼寺钟声俨然。龚剑诚先是饱览了一番风景,以增加对
的感官认识。随处可见汉文化深刻印记,甚至分不清釜山是江南沿海,还是风俗迥异的异域。房屋虽然低矮,但翘檐青砖,绿瓦窗棂,芦席土炕,倒觉毫不陌生。大街小巷,家家户户,拥挤着顶菜筐、顶粮食和所有生活用品的悠然妇女,若不是一口
语和独特习惯,真如回到厦门。  韩国人喜穿素白衣服,男女皆是,短衣长裤者居多。男子粗布衣斜襟无扣,用布条打结外加坎肩,裤裆肥大,裤脚如绑腿样系着,大多穿黑色布鞋。妇女多数穿缠裙,身边跟着蹦蹦跳跳穿筒裙的少女,也有穿蓝白条纹裙装的学生妹,胸前的两条飘带,让女孩子淳朴中彰显纯洁漂亮。不过,这里也是摩登世界。拖地裙,高跟鞋,烫发,女子涂口红,一如上海虹口的北四川路。走在街上,研读汉字经幡,欣赏朱墙书法,龚剑诚觉得十分踏实。
  六月二十五日凌晨五点三十分,天将黎明,淡淡的黑云遮蔽初升的旭日。下榻旅馆三楼的龚剑诚,被凄厉防空警报惊醒。他猛地坐起,穿衣朝窗外看,大街一片混乱,但未听到有飞机掠过的轰鸣。他狐疑开门,朝走廊望,见很多外国人拥出,还夹杂落魄的日本侨民谨慎的面孔,宾客茫然四顾,对警报疑神疑鬼。  穿衣来到旅馆外,空地聚满了人,西方人和日本侨民居多,都翘首张望,对警报之事议论。龚剑诚忽有所醒悟,急忙返回房间打开行李箱,拿出一部电台插上电源,当收音机用。很快,频道锁定“汉城广播电台”,一个明显惊慌失措的韩国女播音员操着生硬的英语反复播报一则震惊新闻:“就在一个多小时前的四点四十分,北方共产军在坦克炮、重炮火力支持下,越过三八线,全面进攻我大韩民国边防军!现在,通往汉城的铁原和议政府一线已被硝烟笼罩,我军奋起反击……”  虽有准备,可听到战争骤然爆发的消息,龚剑诚还是心脏缩紧。此时天已大亮,俯视街头,釜山市民拥挤在道,围住军车和警察询问,但都不知出了什么事。不一会儿,如临大敌的警察开车占领旅馆,挨门盘查甄别所谓的“北方分子”。
  翻译用英语嚷嚷,希望房客们合作,但行动显得十分粗暴。韩国在光复后,遗留大量的日本教官,所以韩国国防军和警察大都继承了“武士道精神”遗风,军官们腰挂日本军刀,对下级拳头发号施令,这类事情,在龚剑诚踏上南
本土,就看得多了。情况有变,龚剑诚敏捷收起电台,就有美军和南
警察敲门。赶紧递过美国大使馆颁发的签证,美军中士将信将疑,翻了几眼护照,又看看龚剑诚的脸,警告说:“战争开始了,你这张脸最好离开南
  龚剑诚不解其意,送其出门后,便听到旅馆走廊传出的凄惨的嚎叫声,他明悟了。不一会儿,有几个中国或
面孔的人被逮捕,他们随行家属试图和警察争辩,即遭南
警察粗暴群殴,女人和孩子被打倒,浑身是血,直到弱者瘫倒在地,警察们才罢手,带嫌疑人离去。几分钟后,哭喊渐渐被嚷嚷战争爆发的喧嚣声取代,旅馆再也不能恢复平静了。  中午时,很多外国人聚在大厅,收听美军电台的广播,大部分都已知晓战争爆发,所以显得焦躁而亢奋。几架轰炸机掠过天空,朝北方飞去。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鸣加剧了小道传闻的惊悚效应,有神经质的人高喊“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苏联和
对美国和大韩民国宣战了!”,这些未经证实的谣言传播很快,几乎顷刻就传出旅馆,拐进大街小巷。饱受日本人奴役的韩国老人还未从和平阳光下医好被奴役的创伤,就面临内战的浩劫,那种惊恐可想而知。
  孱弱不堪的妇女和老人们经历过战争,他们捂嘴张手,惶惶叫骂,有的甚至拥抱年轻儿孙哭喊,老人们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战端一开,生命就如草芥。很快,街区聚集数千爱国民众,其中不乏官员学者,大多扶老携幼,互道传闻。很多人捧着《京乡新闻》《太阳新闻》等报纸号外,证实了此事。号外登载“北
傀儡部队于今日凌晨四点有预谋开始从三八线全面南侵,我军立即与之交战,正在击退敌军。”  虽然得知北
南侵的消息,但很多理智的市民并没恐慌,反而透出莫名的兴奋。因为政府部队都宣称大韩民国占有绝对优势,北
必遭强力反击。有的政府宣传员也在大街叫嚷“我们的国防军英勇无敌,中饭到
吃,晚饭到新义州吃”,所以市民对韩国部队的能力深信不疑。孩子们对战争的记忆有限,像过节一样,在长者间乱窜飞舞,釜山犹如过节。  龚剑诚走出旅馆,看到服务员们收拾家当,大概为逃离而准备。附近街区一片混乱,喊叫声、咒骂声,军警喇叭和皮靴踏地声交织杂揉,繁华的釜山山雨欲来,犹如火山爆发前的庞贝古城。  趁空袭预警刚结束,还未实施限电之机,龚剑诚回到房间,再次打开发报机,给台湾孙立人将军发送第一份,也是十万火急的电文,通报
战争已爆发,并告知自己困在南
。随后,呼号锁定“珠江”秘密电台,连续呼叫数遍,直至半小时后,对方回应“寒风”。龚剑诚才将迟到的战争爆发消息通报给社会部的香港特派员胡勉之,另外提到釜山军港美军军舰和飞机待命的见闻。最后,他暗示自己离开台湾,代表国防部军方前往东京执行潜伏任务,目前困在釜山。
  战争都有共同规律,这一点和淞沪抗战事爆发前的上海如出一辙。下午一点左右,街上突现戴着袖章,臂膀缠白布的军人,通过喇叭对民众高喊:“国军官兵立即归队!”吉普车走街串巷,滚过一阵尘烟,而载有士兵的卡车和牵引火炮则从街上疾驶而过。  釜山紧急动员了。报童挥舞《
日报》号外版满街散发,声称北
军队打过三八线,大举南侵,韩军与敌交战,正将敌击退中,政府号召民众踊跃参军。南
教练机盘旋天空撒发传单,煽动民众情绪,反击侵略。  龚剑诚心急如焚。现在,他不再是看客,而是战争的一份子。战火降临,给使命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他不太能按期离开了。美军飞机在这个敏感时间点很可能不再起飞,即使起飞,也不会带他离去。龚剑诚真害怕留在南
。关于南北政党间相互清洗杀戮的传闻,早在台湾时期就灌满了耳朵。如今战火将临,一个没有强大后盾的中国人,在有着一样面孔的国家里,被流弹击中,被抓进死亡营,被当奸细处死的机会比任何国家的侨民都大。
  龚剑诚忧心忡忡。傍晚时分,吃了点泡菜饼干,想着能否上飞机的事。忽然有人敲门,打开后,是隔壁房间的外国人。这个人四十多岁,自称哈林·米勒,是美国人。白天的时候,在厕所偶尔说过话,就算认识吧,这家伙许是孤独,这么快就把老成持重的龚剑诚当了朋友。当那副矮小敦实的身躯进来时,龚剑诚闻到了一股廉价的香水味。  这小子穿很旧的西装,领带稀松,喉结很大,如同一条吞蛋噎死的蛇,几条青筋缠绕在粗壮脖子上;面皮光亮,头发黝黑,电熨斗式的卷发让宽阔前额并泛着油光,那双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调情的深邃的眼睛,似乎时刻准备和女人胡搞,即使见到一位高大男士,也会习惯性瞟上几眼。他非常随意,手抓香肠,一边吃一边嚷嚷:“龚先生,好消息!汉城广播电台的调门换了!”  龚剑诚诧异地看他,米勒抹抹卷曲的大鬓角,指着大厅喜形于色:“现在韩国官方连篇累牍播送战报,八成是胜利了!”  “哦?这么快就有战报?”龚剑诚英语不错,听懂他的话,跟着兴冲冲去了大厅。这里聚集着很多白人,和上午还焦躁惊慌的那一群似乎大相径庭,可瞧瞧还是那些人。男人们端着咖啡,女人眉飞色舞,好似置身事外,看一场毫无悬念的橄榄球赛。  龚剑诚望着西装革履,光鲜华丽的资本家、记者和旅行者们,心底暗暗涌出诧异,显然这些衣食无忧,生活富庶的美国人对战争理解还停留在报纸、小说和电影层面。他们似乎已把即将经历的这场有趣的内战当做冒险的机会,甚至看成了甲乙东亚病夫球队担纲的毫无悬念的比赛。
  龚剑诚忧心忡忡。傍晚时分,吃了点泡菜饼干,想着能否上飞机的事。忽然有人敲门,打开后,是隔壁房间的外国人。这个人四十多岁,自称哈林·米勒,是美国人。白天的时候,在厕所偶尔说过话,就算认识吧,这家伙许是孤独,这么快就把老成持重的龚剑诚当了朋友。当那副矮小敦实的身躯进来时,龚剑诚闻到了一股廉价的香水味。  这小子穿很旧的西装,领带稀松,喉结很大,如同一条吞蛋噎死的蛇,几条青筋缠绕在粗壮脖子上;面皮光亮,头发黝黑,电熨斗式的卷发让宽阔前额并泛着油光,那双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调情的深邃的眼睛,似乎时刻准备和女人胡搞,即使见到一位高大男士,也会习惯性瞟上几眼。他非常随意,手抓香肠,一边吃一边嚷嚷:“龚先生,好消息!汉城广播电台的调门换了!”  龚剑诚诧异地看他,米勒抹抹卷曲的大鬓角,指着大厅喜形于色:“现在韩国官方连篇累牍播送战报,八成是胜利了!”  “哦?这么快就有战报?”龚剑诚英语不错,听懂他的话,跟着兴冲冲去了大厅。这里聚集着很多白人,和上午还焦躁惊慌的那一群似乎大相径庭,可瞧瞧还是那些人。男人们端着咖啡,女人眉飞色舞,好似置身事外,看一场毫无悬念的橄榄球赛。  龚剑诚望着西装革履,光鲜华丽的资本家、记者和旅行者们,心底暗暗涌出诧异,显然这些衣食无忧,生活富庶的美国人对战争理解还停留在报纸、小说和电影层面。他们似乎已把即将经历的这场有趣的内战当做冒险的机会,甚至看成了甲乙东亚病夫球队担纲的毫无悬念的比赛。
  美国人不能不骄傲。拥有独一无二的原子弹,如一张免死牌,悬挂在每一个美利坚公民狂妄自大的屁股上,为了猎奇探险,他们可以踏破铁鞋,走遍世界每一个贫穷落后的村庄,以宣传美国与上帝之间密不可分的民主自由关系为由找乐子。其实,对于北
的了解,绝不比对牙买加黑奴了解的更多。这种轻视和傲慢,用不了多久,就将成为血的代价,龚剑诚对此毫不怀疑。  所谓战报,无非空嘴白牙说瞎话。龚剑诚对南
的谎言根本不信。那些轻易统计出的战报,水分连连,毫无依据。诸如“瓮津地区摧毁敌坦克多辆,缴获转盘枪若干……全歼敌一个营………共产军团长被迫投诚……”在战争处于最初混乱的情况下,是不太可能统计这么周全的。  收音机旁,那些弹冠相庆的美国人和欧洲游客,发出要去大同江边泡小妞的欢呼,龚剑诚鄙夷一笑。他不想唱反调,也不想提醒,战争才刚刚开始,任由白人们去欢呼雀跃、彼此碰杯、温柔咒骂李承晚他八辈子老娘吧,他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即将轮为地狱的地方。  但关上房门的刹那,他迟疑了。广播里突然传出离奇新闻。一位KBS电台邀请军方口吃的嘉宾,用蹩脚的英语高声呐喊:“国防军第一师正在北进,他们明天的晚饭在哪儿?毫不怀疑,在
司令部!”  “吃你大便吧。”龚剑诚使劲关门。却让身后溜进来的矮个子差点头破血流。
  “龚先生,能不能轻点?”大鬓角米勒先生捂着额头,端着瓶威士忌进来,龚剑诚不好意思道歉,将老兄搀扶进屋。米勒皮实,揉揉脑壳后还跳起了伦巴。他摇动酒瓶,欢乐开怀。给龚剑诚倒一杯,自己倒满。“为胜利干杯!”他倡议。  “谁的胜利?”龚剑诚笑眯眯问。  “酒精的胜利!”米勒手举杯落,咕噜一声吞下肚。  “还是为您没磕破头干杯吧。”龚剑诚笑着说。  “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我是从死人堆里爬过的。”米勒一副老江湖的逍遥,想必二战时期他曾含辛茹苦。“战争,就是一杯兑了血和尿的酒,不懂酒的女人和懂酒的风流客才能品出味道。”  “精辟,哲学家先生,不过我要走了。”龚剑诚收拾行李。“没觉得战报水分大吗?”  “不是大,而是瞪眼说瞎话,用不了三天,剥削阶级们就会大骂李承晚是王八蛋!”米勒一仰脖,将酒喝干。“但战争能给人机会。”  “您做军火生意的吧。”龚剑诚打开皮箱的包装带,看了他一眼。  “不,不,是人肉生意,我要去汉城,未开化的小妞就像汉江的水,可真水灵。”米勒说着,挤出淫亵的笑意。  “顺便,兜售您酿制的尿酒?”龚剑诚幽默地回一句,没工夫和他胡扯。米勒耸耸肩,诡秘一笑。“还回来吗?龚先生。”  “不会,我去东京,那儿有艺妓。”  “祝您好运,不过您可能也走不了。”说着米勒划着华尔兹舞步溜了出去,还回头一笑,“艺妓就是饭团子,吃多了烧心。”  龚剑诚挤出一点笑,挥手同他告别。十分钟后,他扛起行李箱,从便门走出旅馆。但去往机场的路拥挤不堪。龚剑诚扛着皮箱,行色匆匆,没走半里地,就被激愤的民兵当做北方探子送交警察。等他是出浑身解数开脱出去,已是入夜。而就在警察局被关押的半天里,三八线战场形势进一步恶化。他终于相信了米勒的警告,还真走不了。
  机场的场景触目惊心:机场海关大楼聚集着无数想逃离战火的美国人、欧洲人、日本人、香港商贩和韩国官员,都被荷枪实弹的宪兵拦在楼外。好不容易挤丢一只鞋才爬上人声鼎沸的管理台,可当他伸出胳膊,热切出示护照和签证,海关官员根本不看,反而扔了回来。龚剑诚刚要乞求,就被蛮横的南
士兵一脚踹出长队。  “各诶炸西!”这是龚剑诚听懂的第一句韩语,大概是“狗娘养的”,他火了,想站起来理论,却被涌上来渴求过关的人热情地踩到脚下。半小时后,他见到许多人都鼻青脸肿地出局了。  坚持到晚上八点,经历一波三折,龚剑诚的脸比来时肿起一公分,也没能进入机场。沮丧和疲惫,让他心灰意冷。拖着行李,光脚往回游荡,现在连那只皮鞋也丢了。此刻能听到北方天空传出隐约的爆炸声,想必南北
飞机在洛东江上空激战,也可能是军方火药库被北方游击队炸毁,总之,入夜后,什么可怕的动静都有,甚至还有女人和男人歇斯底里苟且的嚎叫。
  四  国际旅馆回不去了。大堂经理不见踪影,韩国保安根本不给一个中国人住宿便利。龚剑诚无奈,拽皮箱子朝南浦洞闹市区闯,希望找间旅馆。可是,刚颁布戒严令,龚剑诚的护照反而成了挨打的招牌,不但宾馆拒绝入住,甚至有人报警,他凭白挨了几个暴民的耳光。龚剑诚在闹市区东躲西藏,狼狈不堪,最后,他想到那家中餐馆,那个可爱善良的韩国女招待文秀琳。  遗憾的是,店老板是个怕事的香港人,早携家带小失踪了,店门紧闭,连打烊的牌子都没挂,里面漆黑一片。龚剑诚无处可去,就怀着忐忑心情,谨慎敲门。始终没人答应。就在他失望转身,打算到别的饭店碰运气的时候,身后的门开了。一盏油灯探出,随后出来一张白皙秀气但充满警惕的脸。  龚剑诚绝望中生出几分惊喜,他鼓足勇气呼道:“文秀琳小姐!”片刻之后,对方认出了他。姑娘脸颊掠过一点绯红和害羞,但并未躲闪。龚剑诚歉意低头,看着自己未穿鞋的脚。“对不起,我没地方住了,很多人不敢留我……”
  四  国际旅馆回不去了。大堂经理不见踪影,韩国保安根本不给一个中国人住宿便利。龚剑诚无奈,拽皮箱子朝南浦洞闹市区闯,希望找间旅馆。可是,刚颁布戒严令,龚剑诚的护照反而成了挨打的招牌,不但宾馆拒绝入住,甚至有人报警,他凭白挨了几个暴民的耳光。龚剑诚在闹市区东躲西藏,狼狈不堪,最后,他想到那家中餐馆,那个可爱善良的韩国女招待文秀琳。  遗憾的是,店老板是个怕事的香港人,早携家带小失踪了,店门紧闭,连打烊的牌子都没挂,里面漆黑一片。龚剑诚无处可去,就怀着忐忑心情,谨慎敲门。始终没人答应。就在他失望转身,打算到别的饭店碰运气的时候,身后的门开了。一盏油灯探出,随后出来一张白皙秀气但充满警惕的脸。  龚剑诚绝望中生出几分惊喜,他鼓足勇气呼道:“文秀琳小姐!”片刻之后,对方认出了他。姑娘脸颊掠过一点绯红和害羞,但并未躲闪。龚剑诚歉意低头,看着自己未穿鞋的脚。“对不起,我没地方住了,很多人不敢留我……”
  “进来吧。”文秀琳声音不大,还是那身雪白的裙子,但比昨天更富有女人的温柔。她瞅瞅周围,商铺老板们都在逃离,就拉龚剑诚的手,隐没在门里。龚剑诚感激地跟在后面进了饭店。文秀琳将油灯拨亮,不好意思地解释,老板将电闸关掉出逃,现在只能复古了。  “文小姐,给你添麻烦了!”龚剑诚惴惴不安,皮箱在手上,对能否在此过夜心里没底。文秀琳略微低头,含蓄地一笑,将皮箱接过来,放在土炕上。转身再将窗帘拉严。姑娘腼腆端庄,舒雅清秀的脸庞挂着温婉善意,虽然战争来临,但情绪稳定,动作也未紧张。她铺上桌布,没说话,转身去厨房,给龚剑诚端来米饭和咸鱼。龚剑诚饿疯了,狼吞虎咽,不肖五分钟就吃光,才想起付账,文秀琳却摁住钱包和那双大手,嗔怪地说:“这不是饭店了,先生,免费的。”  龚剑诚不好意思,说什么也将十美元塞进姑娘的手里。“拿着,战争来了,更需要钱。我明天离开。”  “那……”  “拿着。不然我会很难受。”  “谢谢,哦,您脸怎么了?”文秀琳将美元装进内衣口袋,抬手时忽然发现龚剑诚的脸很狼狈,就拎小油灯,近前照照龚剑诚的额头,捂嘴惊讶道,“有人打了您?”  “唉,是机场的警察干的。这帮孙子,就对外国人客气,谁让我是中国人呢。”文秀琳脸色通红,为龚剑诚的遭遇鸣不平。“那些人都是日伪时期的警察,没好人的。”文秀琳赶紧去烧开水,拿出毛巾,想给龚剑诚热敷消肿。突然,她看龚剑诚居然赤脚,忍不住笑,“您的鞋,他们也给脱去了吗?”
  “挤丢了,原来剩一只,就这么一瘸一拐的出了海关,挤来挤去的,那只也没了。”龚剑诚窘迫地笑笑,挠了下脑袋,不好意思动动脚丫子。文秀琳忍俊不禁,马上转身去主人的房。一会儿取来双皮鞋,蹲下身子比量一下,也笑了。  “有点小。”秀琳仰头,无奈地说,“但这是能找到的最合适的鞋了。”  “这……行吗?”  “穿上吧!”文秀琳示意他穿上。  “挤点,但总比没有的好。”龚剑诚穿着还行,就立马脱下来,为难地说,“鞋很贵重,还是老板的,我穿了,万一……”  “没事。这是老板儿子的,去年他去美国读书了。您穿吧,反正东家不回来了。”文秀琳蹲在龚剑诚的身边,脸上掠过一丝凄凉。龚剑诚躬身把她搀扶起来,感觉她的眼里有点泪花。不用问,姑娘有家难回,或者是无家可归。  但他不能多问,揭开姑娘悲伤的秘密,是不礼貌的。  “您要回国吗?”倒是姑娘先开口。  “不,我去东京,本来想坐飞机走,可登机的可能,现在看渺茫了,这不,还被打个大花脸。”龚剑诚摸摸额角淤青的包说。  “别着急,如果走不成的话,就多呆几天。”文秀琳快速擦去眼泪,诚恳地挽留。  “中国人在釜山,很不受欢迎。”龚剑诚叹了口气,道出了实在的难处。姑娘没有说话,茫然地看看外面街口,那里有民众聚集,路灯下,人们彷徨不安地猜测战争动向,犹如一把把民族主义的干柴,只需一点点火药,就能燃烧起大火。
  文秀琳转过脸,低着头说:“警察上午来过了,通知我搬走,市政厅要取缔这家中餐馆。”  “为什么?”龚剑诚不免愤怒,他看着秀琳的眼睛问。  “是担心隐藏间谍吧,”文秀琳给龚剑诚倒了一茶杯的水,用抹布擦着手指,“听说北边劳动党的人大都在中国呆过,昨天您走之后,还有人打听这事呢。”  “哦。我倒没什么,就是饭店没了,你打算去哪儿?”龚剑诚担忧地看着姑娘,其实他已有预感,姑娘无处可去。  “没地方去,再说吧。”文秀琳往炉子里添点柴禾,叹息一声,她经历过战争的磨难,对显而易见的困苦报以平静的一笑。“来,我给您热敷一下伤口,不然明天早晨您会挨第二次打的。”文秀琳哀伤的面孔浮上幽默的浅笑。  “为什么?”龚剑诚禁不住捂一下热乎乎的脸,天真地问。  “那可是一张逃犯的脸呀,不消肿是不行的。”文秀琳笑着舀水,用热毛巾浸透,走过来给龚剑诚擦拭,刚才的忧伤被微笑取代。“明天我送您,会少些麻烦的,怎么说,我也是韩国人,有人盘问的话,我就说,您是我哥哥,从大田过来的。”  “那当然好,文小姐,我,困在釜山能遇到你,这么好的人,心里真不知……”  “不要这么说,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同是天涯沦落人么。”文秀琳莞尔一笑,撩起耳边垂落的长发,对龚剑诚闪了一下大眼睛,“我在中国呆过,也常常受人周济的。”  “你到过中国?”龚剑诚惊讶不已,但想想也是疏忽,若不然,她的汉语何以如此流利呢。  “我去过很多地方,有同样经历的韩国人很多的呀。”文秀琳并不觉得自己出奇。擦拭完,拿出白胶布、药棉和碘酒,将伤口覆盖。龚剑诚照照镜子,果然面色好起来。他很想探讨她在中国的事,可急匆匆跑过的几队刚组建的预备役,冲淡了他的话头。
  这些青壮年是刚被强征的新兵,都低头赶路,有警察背枪押送。忽然一阵大呼小叫,随后凄厉的警笛声传遍洞、里,警察们鸣枪奔跑,不久就听到叫骂和殴打声。大概是两个逃出去的青年被抓回,紧接着就是哭爹叫妈的哭号。文秀琳胆怯地将窗帘拉严实,把龚剑诚拉离窗边,吹灭油灯。  “你一个男人在家,他们看见,一定会被抓走的。”文秀琳谨慎地站在龚剑诚身前,低声警告,“现在国防军征兵役,到处找丁呢。”   “不是自愿卫国的吗?宣传单可是这么说的。”  “那是骗人的,就是拉丁,日本时期就干过。”文秀琳的脸色掠过忧伤和痛苦,“我哥哥就是给日本人当了炮灰,死在吕宋了。”  龚剑诚皱皱眉头。文秀琳说:“早点休息吧,您就睡老板床吧。”  “文小姐,那你……”  “给你准备点打糕,路上吃的,说不准什么时候才倒日本呢。”秀琳和蔼地一笑,系上围裙,端盆出了门。  “真不知怎么感激你……”龚剑诚眼圈潮湿,异国他乡,困苦中遇到好心人,他感动不已。  “快休息吧。”文秀琳温柔的眼睛凝视黑暗中忐忑的龚剑诚,嫣然一笑,安慰道,“您是好人,会顺利离开釜山的。”
  六月二十六日早晨,龚剑诚醒来时,脸和额都很痛,但似乎消肿了许多。抬眼看看老钟,已是七点十分,大街很平静,文秀琳轻轻忙碌的倩影在厨房里晃悠。龚剑诚爬起来,先朝大街张望。釜山市民被虚假的战报安定下来,街头的战栗人群突然不见,叫骂声消失,饭店前的高丽银行排起了长队。取了款的市民挥舞钞票,抓起老婆孩子手中的麻袋和箩筐,一家家的人拥进南浦洞市场去购物。  “今早传出消息,说国防军打胜仗了。”文秀琳端米粥和咸菜进来,表情略微轻松,半跪在木桌前。见龚剑诚来帮忙,微笑着抬头说:“吃饭吧。别看那些人了。有钱也买不到什么东西。每分钟都在涨,尤其是米。”  “这和中国抗战那会儿一样啊。”龚剑诚呆呆地望着众生相,想到平静背后,将是更大危机,就为文秀琳的前途担忧。两人吃了早饭,龚剑诚强塞给文秀琳二十美元,并让她雇一辆黄包车。秀琳不好意思将钱收下。出去找了两辆黄包车回来,这光景能有人愿意拉车,已是万幸了。两人坐车离开饭店,半小时后到达机场。然而,下了车才明白,希望就是绝望。成百上千想逃离南
的西方人聚集在码头,不乏官员和侨民,他们像滚动的雪球,来回拥挤。但美军就是不准进入,解释的理由很恐怖:苏联远东空军米格战机已参战,飞机升空不安全,军舰目前还不能出港。  就这样,龚剑诚在极度焦灼中等待机会。他和文秀琳身体挨身体,拥挤在汗流浃背的人群里,漫无目的地等待时来运转。谁都无法预知未来,见没有转机,龚剑诚执意要送文秀琳回去,可姑娘不想孤守空房了,因为随时可能闯入警察没收她的饭馆,她真的无家可归。
  六月二十七日。形势在早上恶化,海关大楼的广播喇叭传来噩耗。南
KBS电台播出震惊消息,国府和国防部正撤离汉城,前往水原。消息带给人的恐慌不亚于受到轰炸,街上和码头一下就沸腾了。机场外,到处充斥咒骂李承晚无能的喊叫,喧嚣过去,士兵在街头更加肆无忌惮,青壮年只要被看中,当街即被抓走从军,老人妇女哀求,多数被暴力推开。  绝望的妇女和老人手提头顶包袱,牛车、马车和独轮车涌向釜山港,可逃到哪儿呢?码头那边就是大海。绝望的人们跪地哭天。有人高呼上帝,也有人到领事馆前哀求美军:我的上帝,快拯救大韩民国吧!  可“上帝”也显得忧心忡忡。领事馆全面戒严,对战况不予评论。龚剑诚和文秀琳拥挤了一整夜,没一处安宁的地方可休息。再没有卖早点的小贩了,文秀琳忍饥挨饿,却不肯吃半点留给龚剑诚的干粮。  上午十点,他们挤到一处人多的地方,就见一位“上帝”用生硬的韩语忽悠民众,说美国不会撇下不管。等走近才看清,这家伙居然是操东印度英语口音的米勒。这位卷发大鬓角的矮个子虚张声势,不知是消息灵通,还是胡诌八扯,身边聚集着不少热情听众。  米勒说,美军顾问团传出消息,李承晚已在上午坐专列跑到大田的金泉去了。到中午,又听米勒说,苏联远东电台战报,北方突破南
“仓洞防线”,就将攻破“弥阿里防线”,那可是南
军在汉江以北的最后屏障,消息让人一下炸锅。闻讯的美国人也叫喊:突破汉江,转盘枪子弹离釜山就他妈的不远了。
  战争风云急转直下,釜山一片大乱。混乱的不止码头,几架美军RF-80A侦察机掠过地平线,B26轰炸机也呼啸升空,这给脆弱的民众带来惊慌失措,到处是逃难的人群。龚剑诚由闯海关变成了保护柔弱的秀琳免遭抢劫和性侵。  姑娘已跟他熬了两天一夜,身体的能量消耗殆尽。他想方设法搞点食物,给姑娘补充体力。后来两人加入到美国侨民、欧洲淘金客和原住日本人声讨当局的热潮里,希望能出现奇迹。  釜山公路乌烟瘴气,国防军逆境中调动,增援水原防线,可总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军车和炮车驶离军营时,看似气势汹汹,实际上,士气并不高。南
不少军人都在酒吧美女圈子里泡烂了,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军官中相当一部分沉溺金钱酒色,战争来临,让这些人指挥惊慌失措的士兵打仗,结局可想而知。
  向北开进的部队受到百姓夹道欢送。名流和学生们组成慰问团,对官兵呼喊:“国军官兵们,收复汉城啊,首都被占领,我们将怎么办呢?请你们一定要守住汉城,击退敌人啊!”  釜山大学女学生带来点心等慰问品,还有的女孩子捧出饭团。边给参军的男同学发东西,边振臂挥舞着太极旗。一个女学生哭泣着说:“如果你们丢下了我们,大家就都无家可归了。”眼泪和着淅沥沥的雨水,让很多年轻士兵泪流满面。  釜山的繁华成了昨日浮云,低吼着冲向云霄的轰炸机掠过天空,人们翘首以待,见美国人都动起来了,市民们多少有了点精神。釜山市官员在广播里号召人民起来战斗。挨到下午五点,美军宣布撤侨。有美军方签证的人也包含在列。
  密不透风的人群里,龚剑诚和文秀琳寸步不离。可就要分别了,龚剑诚不舍地守着姑娘,才意识到,这是两人最后一次挨近。他逃离了战火,秀琳就将面临可怕的流离失所,这是一个韩国孤女必然的战争命运,可他对此无能为力,使命和国籍不容他滞留绝地,他带不走她。  文秀琳凄凉的目光看着他,他紧紧抱着姑娘的身体,宛如一对恋人,可他们才相识不到一个星期。从未经历过拉手、接近、亲吻就直接拥抱着。夏季微寒的夜里,龚剑诚紧紧地搂着她,给她带来温暖,姑娘孤苦伶仃,也麻醉般地依靠在他的怀里。但是,就在美领馆翻译官通告撤侨令之后,秀琳刚毅地撑起身体,微笑着顶起了龚剑诚的旅行箱。她率先朝签证处拥挤,脚步坚定,她想第一时间让龚剑诚登上日本轮船,以逃离苦海。  釜山码头的大喇叭播送韩国KBS电台录制的李承晚口述录音:“联合国给与我们支持,美国为了帮助我们击退北方侵略,正在空运武器和军需物质,只要坚持过目前艰苦,一定会取得胜利……”随后是李承晚沙哑的哽咽。
  总统哽咽,老百姓就会窒息。形势失控,人群拥挤,龚剑诚和文秀琳紧密到肌肤紧贴甚至不得不将姑娘的乳峰挤压在胸膛的程度,闷热的高温,让姑娘虚脱出汗,龚剑诚抱紧她,朝她脸上吹风,防止中暑。姑娘脸色惨白,眼底凸显血丝,却依然昂着头,顶着行李,死活不肯离去。进入海关之前,龚剑诚暗暗掏着,钱包里还有三十美元,他拿出来,塞进姑娘的手里。  “不,我不要,到日本,您比我更需要钱!”秀琳说什么也不接。龚剑诚坚持,秀琳只拿十美元,将其余重新塞回他钱包。“打仗了,钱买不到什么了,放心离开吧,我就是韩国人,留在这里是我的命。”  “秀琳,那你怎么办?”龚剑诚忧伤地看着她,嗓音嘶哑。  “可能回老家了吧,我有姨妈在乡下,如果战争过去,兴许还能回来。”
  朋友们都在默默地读,没人顶。居然让广告“顶”了一下,泪奔,更难过。
  “你——有父母吗?”龚剑诚憋了很久的话才出口,其实他早就猜到了结局。文秀琳凄然地转头,目光幽暗地看着龚剑诚肩上的破布洞说,“给日本人杀了。活下来的,只有我和姐姐。”  “你有姐姐?”龚剑诚乐观起来。  “她去了你的国家。”  “中国!”龚剑诚似乎找到了能再次见到秀琳的契机,目光有了点喜色,焦急地问,“她在哪个城市?说不定我能见到她,找到她,就能知道你在哪儿了。”  文秀琳也为这美好的远景振奋着,一改怅然不欢,阴郁惆怅的神情,眨着大眼睛天真地说:“我姐姐……很多年了,她考入南京陆军部的一所护士学校,那是抗日还开始的时候呢,我们失散了,姐姐的音信一点都没有!”  龚剑诚心绪陡然黯了下来,但仍不灰心,毕竟他有许多熟人在国民党医院系统。“她叫什么?”  “文秀英,我姐很漂亮的!”秀琳眉飞色舞,提到姐姐,清秀的脸庞焕发幸福的渴望,脸色也忽而变成桃红。“如果龚先生回国,一定帮我找找,虽然我没地址,但相信她一定在医院里。”  “这就好找多了,或许该在台湾了吧……文秀英……”龚剑诚兴奋重复这个名字,忽然觉得耳熟。但还未多想,离愁别绪就涌上心头,拥挤的人流拆散了两人亲密的拥抱体,秀琳被挤出去。龚剑诚慌了,拼命朝外挤,他不想抛下可怜的姑娘。
  “秀琳!我赶下一班的轮船!”  “不要回头啊,别管我呀!”秀琳焦急着跳脚高喊。“最后的机会了,没听到有人喊,汉城被劳动党攻占了吗?”龚剑诚这才明白为什么人群突然拥挤,原来是国家象征——首都汉城垂危了。  “秀琳!”龚剑诚使劲呼喊,眼睛潮湿,使劲儿朝外拥。总算拼尽全力,把秀琳从膀大腰圆的洋人咯吱窝里拉进栅栏。很快,他够到海关警察构筑的签证安检台。文秀琳拼尽全力,推挤他捷足先登,行李和手提箱从头顶递过,龚剑诚一一接下来,但做完一切,就再也摸不到姑娘的手了。看着汗水横流、脸色煞白、眼里含泪的秀琳渐行渐远,龚剑诚刚强的眼眸溢出了泪光。  “秀琳,我会找你姐姐!”龚剑诚哽咽地呼喊,为两人能再见面延续希望。但是,在动态的安检台前,一切惆怅的告白都超不过半分钟,龚剑诚想喊点什么,瞬间就被人高马大的美国宪兵推上栈桥。
  “你免检,上船吧!”领馆的一个武官瞅瞅龚剑诚的护照,掷给他,因为上面有军方证明,就让韩国宪兵让他过去。龚剑诚踯躅在甲板栈桥上,不时回头,这凌空的栈道,成了他和韩国少女漫长的惜别之路,他失神地遥望拥挤到边缘的秀琳。两人摇动手臂,指尖两点连接一条心灵自由的直线,秀琳的白影兀立在嘈杂布满灰尘的码头一隅,却仍如尚未断线的风筝,彼此触摸着离别的心弦。再也触摸不到了,距离越来越远,船已启动,熟悉的白裙变成了海关铁栏杆上的一个模糊的光斑。
  “富士山”号商船非常庞大,日本运输兵舰改装而成,现在为美军所用。甲板上方的三层楼白色房间灯光明亮,美国海军码头上的探照灯映射下,头等舱的餐厅和咖啡厅外站着的荷枪实弹的美军格外醒目。轮船的高射机枪对着天空,仿佛这座浮动在轮船是用美利坚的意志铸就的海上堡垒。可堡垒即将带着战争的遗憾飘零,龚剑诚和文秀琳短暂的温情,即将随着战火逼近,无奈地天各一方了。  “秀琳!”他摇手,呼唤,却因距离加大只能重复那么一句。“保重啊!”  “龚先生,平安!”文秀琳嘶哑的声音传来,似乎经过漫长的时光,她那摇动的手臂的影和声音已不相匹配,文秀琳,一个席卷数千万人的战争中微不足道的女孩子,一个靠命运飘舞的蒲公英,此刻正是她一生中最灿烂的绽放,可她的根注定在血与火的南
。龚剑诚泪眼模糊,哽咽地举起行李,后来还脱下鞋子,在手中摇曳,努力将两人少的可怜的熟悉的记忆放大。汽笛长鸣,龚剑诚流出了热泪,他大喊:“秀琳,安全啊!”  “再见啦!”美丽瘦弱的秀琳爬上了海关的栏杆,朝轮船挥手。海风吹起她凌乱的长发,她极不和谐地在栏杆上挥舞手臂,在龚剑诚朦胧的泪光里,形成一朵可怜的花环,但就在龚剑诚的手垂落,皮箱坠地的那一刻,远方的白裙变黑,秀琳不见了,掩盖她身影的,是几个黑衣警察,他们将栏杆处挥手的秀琳殴打下去,之后对她拳打脚踢。瘦弱的姑娘,被像抛弃重物一般由三个人抡起来扔到了人群之外。
  龚剑诚惊呆了,噗通一声跪在甲板,愤怒地挥舞拳头,他发疯一般朝回跑,可等待他的却是宪兵的枪口。他紧紧攥拳,眼泪遮蔽了一切,等他擦去泪水,可怜的姑娘淡出了视线。他迅疾跑到船上,沿着船舷寻找那小小的白影。为了确定她没事,龚剑诚抢夺了一个美国老妇手中的袖珍望远镜,痴迷而焦急地寻找。  突然,他看到了秀琳,她刚刚从地上爬起来,似乎已血流满面,但她还是站了起来。因看不到龚剑诚了,她孤独茫然地抱肩,失魂落魄地在码头上徘徊张望,不时擦着流下的血,直到轮船转弯朝东,汽笛声消逝在惊涛骇浪里,那洁白渺小的身影还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朝着黑暗挥手。
  “富士山”号提前起锚了。  北部天空传来飞机的马达声,接着是防空炮火对天发射的“咚咚”声,釜山北部屏障洛东江大桥遭到人民军螺旋桨飞机的轰炸。美军海岸特种部队立刻封锁码头,几艘挂着韩国旗帜的军舰和炮艇从“富士山”号两侧游弋过去,直奔西海岸而去。不知是真的见到敌人,还是指挥官神经错乱,海军对拥挤逃逸的驳船发射了几发炮弹,顿时船体爆裂,水柱擎天,尸横船头,一片狼藉。  龚剑诚在莫名的炮声中进入肮脏的三等舱。那一抹可怜的白色背影永远被留在身后,留在即将被战火染红的大地,她会活下来吗?蒙蒙迷雾中,龚剑诚目光呆滞地望着黑暗的大海,思考这个问题。后来,他躺在巴掌大的床铺上,蜷缩身子,回忆文秀琳那温婉秀美的面孔。蓦然,他想起一个久远熟悉的名字“文秀英”,忽地做起来,悔恨万分地拍了下脑袋!  嗨!我怎么就没想起是她?他的脑海顿时塞满了一个女人的音容笑貌,那是上海沦陷前,他和陈芝、林湘浴血奋战时常常出现在身边的身影啊,刚毅的女护士文秀英,不就是文秀琳的姐姐吗!
  想到文秀英,龚剑诚就想到了许许多多刻骨铭心的往事。那张默默闪耀在记忆边缘的女兵,牵出了龚剑诚生命里最难忘的日日夜夜。他畏缩在船舱简陋的床铺上,微闭着眼睛,让思绪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一天——一九三七年九月二十日。  凌晨,硝烟形成的雾霾如黑云,遮蔽了初升的朝阳,几十万国军鏖战上海,铁流中,一支军容不整的队伍背着无线电设备,匆匆赶路。他们就是以共产党情报战线骨干为长官、大学生和热血青年为主体的铁血义勇队。刚出任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驻京办事处情报负责人的李克风,身穿上校制服,率队行军。他们的任务是进至宝山码头,组建前敌电台网,监视敌人海军航空兵和陆战队的动向。  江湾至吴淞的大道上,处处都在燃烧。三辆飞驰而来的汽车停在前面,中尉龚剑诚跑下来,面见长官李克风,他奉命来支援。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李克风,一个风度儒雅的军人,两人只握了握手,李克风就命令铁血青年团和龚剑诚的情报小队合并,穿过密集的舰炮封锁区,赶赴宝山前沿仓库。  李克风麾下有位通讯科长叫王坚,他指挥七名自愿来前线的女大学生报务员,连同龚剑诚带来的陈芝等报务人员,统一调度。很快,这支小部队就在最前沿,搜索到日海军电台主神经,吴淞口外敌人舰船上的短波大功率电台。  “报告,搜索到敌人指挥部,从频率分析,是德国RX型新式一千瓦联合式电台,负责与东京大本营和前线陆海空三军一线部队联络。”王坚对李克风汇报。  “好极了,咬紧它们,电文抄录,让龚中尉破译!”李克风兴奋地拍着水泥柱,对王坚下达命令。  旧仓库里,电报声滴答,报务员中最漂亮的林湘闪动大眼睛,眉飞色舞看着老同学陈芝,她侦听到了日军三部电台通联讯号。
  “长官!”她飞快站起,跑到李克风面前,“报告上校!我听到三部最新电台出呼,呼号为‘佐鹤’,‘富士山’和‘樱花’,应是增援上海的三个部队番号假名。”  “会不会耍花招,改变师团代码了?”王坚分析道。  “不会,这只能说明一线敌人被打残,本土调来了增援部队。”  “克风同志,这样看,上海危险了!”王坚担忧地看着首长。李克风围着作战部署地图,凝思起来。龚剑诚正架设天线,听林湘喊,知道抓住了敌人电台,急匆匆跑下倾听一会儿电波。随后来见李克风。“李长官,”龚剑诚看着地图说,“信号清晰,电波逐渐增强,按键有力,说明敌人主电台不远,而且发报人是在十分激动的心情下拍发的!”  “这么近?”李克风有些紧张,当即查看地图,忧心忡忡地说:“信号这么清晰,说明是朝我们方向来的。”  “有这种可能,但感觉是大型军舰上拍发的电报。”龚剑诚冷静分析后,给出结论。“这是日军偷袭战术,此刻正沿吴淞口向西进,企图占领我宝山码头,插进大场,浏河一线,切断我军退路,扼住昆山铁路咽喉。”  “能判断敌人多大规模吗?”李克风焦急地看着龚剑诚。  “等一下,”龚剑诚听一会儿,摘下耳机,表情自信。“长官,信号清晰,但有震动回声延迟,说明敌人是在大型移动军舰上发射的电波。从日军电台的配置看,可能是重型巡洋舰,或者战列舰,或者两舰并行。信号遇到舰身反射有明显衰减,个别地方也增益,延迟不一致,说明敌人至少有三艘以上的军舰正秘密潜入宝山码头!”  “小鬼子搞偷袭?”李克风神情凝重,“能破解联络内容吗?”  “新来的日军密码是海军部的,需要敌人部队番号通联数据作为参考……”  “有什么需求,尽管说。”  “长官,需要空军支援,要他们空袭吴淞口第三舰队,敌海军必然做出反应,拍发电报联络,这样我就有了电台数量和呼号做参考依据。”  “没问题,我即刻请示张治中将军,让他们协调空军!”
  半小时后,高志航第四航空大队一个中队就从江阴机场起飞,对吴淞进犯宝山的敌舰轰炸。龚剑诚收到了空军中队电波信号,通过呼叫,得知敌停泊战舰情况。日海军立即起飞战机,并发射照明弹。英勇空军战士在吴淞上空与敌激战,击落敌机4架自损3架,胜利返航。  需要处理的数据非常庞大,王坚指示译电员林湘帮龚剑诚整理。龚剑诚满头大汗,对林湘说:“小姑娘,把下面的记下来。”林湘不高兴地抬头,撅嘴看了看这位面色黝黑的大哥,拿起笔。“谁是小姑娘?人家十六了!”  “我二十三。”  “就大这么点……”林湘抿嘴笑,调皮地扬了扬脸,“大哥,吩咐吧!”  “你记下:
12214 …………”林湘快速记录,五个数字一组的密码,就像天书一样,只懂简单密码的林湘拿着通用秘本,怔了好半天。  “下面用日文片假名。”龚剑诚望一眼林湘,“懂日语吗?”  “懂!”林湘骄傲地望了一眼龚剑诚,羞涩低下头。龚剑诚也一愣,真没注意,林湘长的好漂亮,这么小就当译电员了。“你叫什么?”  “林湘啊,你呢中尉?”  “龚剑诚。”  “北方人?”  “嗯,你呢,本地?”  “苏州,家在南京。”  “在哪儿读的书?”  “金陵大学,抗战一爆发,我就参加了军委会扩招的无线电班,通过同学陈芝介绍,加入李长官的铁血支队,就来上海了。”林湘指指正和王坚科长说话的那位短发秀气的女兵。  “陈芝是你同学?”龚剑诚一笑,“她是军委会电讯处的,这次来前线,死活要跟我来。”  “哎,中尉,你是学什么的呀?”林湘好奇地眨眼问。  “我,燕京大学新闻学,后来去英国读通讯和无线电专科。”  “留学生呀!你才二十三?”林湘羡慕地双手合十。  “不信?”  “信!”林湘双睛明亮,崇拜地看着龚剑诚。  “你很有天赋,”龚剑诚夸奖道,“来,帮我记录下面电码。”林湘点头,戴上耳机。就在这时,几枚炮弹在仓库附近爆炸,仓库顿时弥漫硝烟和灰尘。
  炮击暂停,林湘擦擦脸上的灰尘,好奇地问:“怎么去的英国?”  龚剑诚帮她抖抖身上的尘土,说:“我有个义弟叫秋风。我俩的父母都是东北军军官,没跟张笑良走,就加入抗日义勇军,民国二十二年都牺牲了。我俩一起要饭,就流落到大连,被传教士詹姆斯先生的圣公会收养,后来圣公会送我去英国教会学校留学,我在那儿转入无线电科。我弟弟就留满洲了。”  “还活着吗?”  “不知道。”  “哦……真悲壮!”林湘也痴情说,“我有个姐姐,也常不见面,她可漂亮呢,是国军军官!”  “是吗?你也很幸福!”龚剑诚微笑看了一眼林湘,递过一份新电文。“对日语有研究吗?”  “还行吧。我主修英语,有个小老师是日本人,叫三枝由纪子,和她学的日语。”  “好,记录吧。”龚剑诚拿起一份电文纸,“这是东京的长波盲发密电,估计是参谋本部发来的。”  “能破译吗?”  “还需要点时间。”龚剑诚一边说,一边思考破译的方法。  有了日本海军电台的位置和通联数据,龚剑诚逐渐掌握了规律,根据已破译的日本海军部“九七式”密电格式进行推演,发现了密电数字排列规律。他对破译密电有天生的灵感,好比精明的医生洞察病体经脉,从抄录的莫斯电码数字中一点点寻找线索,一如庖丁解牛,三个小时候,他基本能破译日军番号。经过连续演算,终于确定了敌人使用的密码本,是1932年日本出版的《万叶集》。  “剑诚!了不起!”李克风怀着钦佩的心情,拍拍这位睿智的年轻人后背,兴奋地说,“有了密码本,就可以解开增援师团的作战命令!”
  从那一刻起,这支铁血无线电部队就像一部高速运转的智能机器,在波诡云谲的战场上获得重大情报,源源不断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猪猪侠之梦想守卫者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