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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我是天命师叶安,我在谢家当家主母许长欢的死亡现场被谢家下任家主谢子商抓到了房间问审。“谢长君不是我杀的。”我跪得笔直,正气浩然地对谢子商说。谢子商不说话,看都不看我,精致的容颜上没有一丝表情。“许夫人也不是我杀的!”我再次强调。“是不是你杀的我不管。我就想和你做笔交易,你帮我这个忙,我就放了你,如何?”“许夫人也是这么和我说的……”我不满地嘟囔,他轻笑起来:“可是她死了,但我不会死。”他淡淡地道:“我只要你帮我找个人。”“谁?”“大宣第一女丞相林安。我要寻她的魂魄,可始终找不到。我要你带我去当今天子的记忆里,我想看看……她最后去了哪里。”他转头看我,眼中神色,似笑非笑:“要死还是帮我,你选。”我沉默了,然后在他拔剑的前一刻,我闭上眼,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天命师的骨气被我丢得渣都不剩。【1】夜里,我和谢子商偷偷潜入皇帝寝宫。他点了迷香,趁皇帝昏睡不醒,我赶忙将我们三人的血融在一起,冥思作法将我们带入皇帝李然的回忆。李然是嫡长子,出生就被立为太子。那时大宣内忧外患,北朝频频扰境,李然十三岁时,北朝长驱直下,直逼都城。但李然的记忆并不是开始于国破家亡、烽火狼烟,而是他八岁第一次见到林安的时候。他生母去世得早,当今皇后并不喜欢他,皇帝对他也无多少感情,宫人仗着他年纪小欺负他,所以他总是一个人待着。每年他生日那天,他都会一个人躲进林子里。那天,当他坐在树下时,一个小姑娘的清亮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喂,我下不来了,接住我好吗?”他仰头,看见树上的小姑娘,圆圆的脸,大大的眼。小姑娘见他没反应,当他默认,真的一跃而下。他吓得一把接住她,被拽着一起滚落到地面。他当了垫背,小姑娘倒没事,抱住他的脖颈,咯咯笑起来。“小哥哥,你真好,我叫林安。”她眼睛笑起来像月牙一般。后来李然才知道,她是林太傅的独女。林太傅老年得女,分外骄纵她。她喜欢李然,林太傅便求了皇帝,特许林安进宫伴读。林安打小聪慧,宫里人都治不了她,她却唯独听李然的话。她常说:“殿下今日是太子,林安是殿下的伴读;他日殿下成了君主,林安便是殿下的妃子。”李然不由得失笑:“你知道什么是妃子?”林安认真地开口:“父亲说,那就是要伴你一生的人。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李然愣住,没有说话,许久后,也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那一刻,他想,若这皇宫有真心,那这个女孩,对他一定是真心。后来大宣兵败,他如当今皇后所愿,前往北朝为质子。登上马车离开时,他远远看到林安抱着长剑,不顾礼法,挤开层层人群向他跑了过来。李然默默看着狼狈的她,哽咽着低喝:“你回去!”一向听他话的林安倔强地走到他面前,弯腰跪下,将手中长剑高举至他身前,沙哑着嗓音,却十分清晰地开口:“我愿为殿下之剑,斩世间荆棘,乱世流离。殿下,请接过此剑。他年,我必前赴北朝,迎接殿下回国,成我大宣一国之主。”李然静静看着她,许久后,粲然一笑,伸出手猛地拿起了那把长剑,点头道:“好,我等你。”说罢,他转过身,踏上马车。在号角声中,车队慢慢启程。朝阳初生,漫天黄沙。【2】李然在北朝待了十年。十年可以改变很多。皇后有了自己亲生的儿子,身为质子、却依旧是太子的他成了这对母子的眼中钉。暗杀阴谋接踵而来,他一日日成长,成为毒蛇一样的人。他一直带着那把剑,从未离过身片刻。一开始他想,她总会来接他。而李然在北朝惶惶不安时,林太傅却拼着性命将固执的林安带入朝堂。后来林太傅病逝,林安依靠自己的能力,一步步成为大宣第一位女丞相,名满天下。北朝被击退后,她在议和时自请为使,千里迢迢来到北朝,迎他回国。入北朝那日,林安身穿官袍在枣红马上逆光而来,万人瞩目,意气风发。李然站在城门前,接受众人或鄙夷或嘲笑的眼神,静静等待林安的到来。林安远远看到了他,她驾马停在他身前,他走上前来,微笑着为她牵马。众人哄笑起来,他仍旧含着不卑不亢的笑容,淡然而立。这是一个下马威,他国太子在敌国为质,为自己国家的使者牵马引路,这是多大的笑话。林安捏紧了拳头,片刻后,她翻身下马,跪在李然面前。“臣林安,见过太子殿下。”林安提高声音,仰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男人。男人将手拢在袖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腰上的银剑微微闪光。林安咬紧下唇,死死盯紧那把长剑。在林安的带领下,大宣官员齐齐下马跪下,堵在城门前,同着林安一同高喝出声。李然目光微微涣散,他看着那一地的人,片刻后,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了开去。有个面容清俊的男子走上来,月色的长袍,温和的眉目:“在下宁国宁久时,久闻林大人大名,前来拜会。”林安对他点头微笑,宁久时微微愣住。那是宁久时与林安第一次相见,林安不曾记得,宁久时,却刻骨铭心。当夜,林安暗中去找李然。“十年前我送给殿下一把剑,如今我来拿了。”李然正在看书,翻书的手一顿,慢慢抬起头来,深如夜色的眼里落入林安的倒影。“为什么来?“哪有像我这样狼狈的太子,哪有这样不堪的君王?你这样风华绝代的女子,为什么要在我身边?”他开始低笑,“不要和我谈忠义这样的谎言,这世上的人,爱惜的都不过是权势。”林安看着他。十年来,她无数次勾勒他的模样,明明仿佛还是十年前树下呆愣的少年,一转眼,他已经是如今这般模样。她深吸一口气:“殿下,林安走到今日,为的都是殿下。殿下问为何,林安只能说……”她退了一步,展袖,弯腰,俯身,清亮的声音,低喃出声。“真心。”李然微微一愣,片刻后,却是低笑起来:“真心啊……”【3】几日后,李然归国。刚离开北朝,一批批杀手追随而来。林安总陪在李然身边。她骑马跟随在马车外,李然看书抬起头来,透过摇晃的车帘,便能看到她。和一般女子不一样的坚韧,仿佛出鞘的宝剑,凌厉而美丽,让人不敢直视。她一直守在他身边。有一次李然半夜醒过来,便看到林安睡在旁边的凳子上,怀里抱了把剑。李然小心翼翼将林安抱起来放到床上,在床边守了一夜。离王都还有三百里路时,皇后派了大部队来截杀。士兵围住他们,箭如流星细雨,密密麻麻而来。林安猛地扑到李然身上,瞬间被羽箭扎了个通透,哪怕穿着金丝甲,都吐出血来。李然背着她奔跑,一路被逼到悬崖边上。身前是追兵,身后是悬崖,李然死死拉住她,转头对她轻笑:“林安,我们大概要死了。“若我们没死,”他拉着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猛地翻身跳了下去。呼啸的风声中,林安听见他说,“你便是皇后。”霎时间,心跳如擂鼓。他们一起落进水里。李然死死拉着她从上游飘到下游,然后背着她艰难走到旁边的山村。林安在三天后悠悠转醒,看着他带了血丝的眼,慢慢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李然愣住。为什么呢?他感觉心思翻涌,却始终寻不到出口。片刻后,他终于想起来,面色冷漠慢慢道:“你是我手中最锋利的剑,你予我才能,我予你保护。若有一日你无用,我自然抛弃你。正如若有一日我没用,”说着,他低笑起来,“你也大可抛弃我。”“我这一生……”林安喃喃,“都不会抛弃你。”“林安,你……”李然低笑起来,用手慢慢抚上林安的脸:“林安,我想要你学会狠心,可是,若你真的对我狠心,我怎么办呢?”林安茫然看着他,李然摇了摇头,他想,她终究不会明白他的。质子十年,当一个人站不到最高点,他必被他人所迫,他要守住自己所有要守住的,容不得他人再逼他。所以他得成为强者,不惜……一切代价。【4】修养几日后,两人奔赴宁城大营。宫里传来了三殿下谋反的消息,李然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一路攻向王都,连斩三位皇子,成为大宣唯一的继承人。三月,先帝去世,李然登基。登基后,李然只字不提皇后之事,林安也不说。两人焦头烂额面对着那些顽固的世家,同着谋士一起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出谋划策。那些世家咬死了手里的兵权,所有的法令都拒绝实行,无论李然说什么,影响范围都只在御书房之内。二人从不提及世家所求。林安咬牙说服世家,被羞辱也不吱声,谋士看不下去,开口同李然道:“殿下若是能迎一世家女子为后,他们便也就放心了。”那时林安刚从左家回来,被左家家主泼了一脸的热茶,留下的红印还未退下。她呆呆站在门口看着李然沉默许久,他说:“那就左家吧。”他慢慢抬头,看向了门口的林安。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一眼,便都迅速离开。林安慢慢开口问他:“一定要娶吗?”李然一顿,似笑非笑的眼里全是嘲讽:“我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一个帝王,什么都可以成为垫脚石。林安,我在北朝生活了十年,每天都在想……我这一生,绝不会再过那么屈辱的日子。”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满是坚定,死死盯住她:“绝对不会。”林安再不能言语,许久,她苦涩笑开,应答一声:“那我呢?”“你?”李然慢慢转头,无比郑重,“你会同我站在一起,被记录于史册。”他静静看着她,“我会废掉一个个妃子甚至皇后,但只有你会一直在我身边。”说着,他低吟了片刻,终于再道:“无论生死。”第二年的盛夏,李然同左将军的独女左苒大婚。左苒指明婚礼要林安操办,林安领旨咬牙办了这场婚礼。万丈红毯,十里红妆。整个王都都沉浸在这场婚礼中时,林安一个人躲在小酒馆里喝酒。放烟花时,她莫名其妙地笑了,笑着笑着,流出泪来。这时,有人突然递来一条手帕。手帕素净精致,尚还带着一丝龙檀香。白衣公子看着林安,声音里有些许叹息:“擦擦眼泪吧。”林安抬起头来,那是,她早已忘记的宁久时。【5】那晚,宁久时背着林安回家。他的背宽阔温暖,林安觉得少有的安心。她半路呕吐起来,有人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劝道:“别哭了,别哭了。”她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温柔,不由得死死抓住对方的袖子,说着醉话:“他娶妻了……我也该嫁人了……我嫁给你吧,好不好……就嫁给你吧……”对方没有回应,只是背着她往前走。因为那个人,这个最难熬的夜晚,她一夜好眠。等她醒来却传来消息,有人持她的令牌进了兵部,当夜军事防布图失窃。李然将她叫了过去,她自觉请命。“是臣的疏忽,臣愿戴罪立功。”李然没说话,突然将腰间的剑扔到她面前。“杀了他。”他没有质问对方身上为什么有她的令牌,也没有询问她为什么会在他大婚之夜醉在酒馆之中,只是轻描淡写地吩咐她,去杀了那个曾给予她温暖的人。她叩首,领命,两天后,她成功在悬崖边追到了宁久时。这是那年李然带着她一起跳下去的地方。宁久时站在那里笑得温柔坦然。林安看着他,想起那方手帕,想起那个好梦。她不由得走过去,宁久时猛地出手,挟制住她,两人从悬崖边上,一同坠下。林安假装昏死过去,宁久时生了火把,呆呆看着她。他一直知道这个姑娘。她名满天下的文章,她惊艳七国的手段。他一直在传闻里听着她的名字,勾勒她的容颜,以至于当初北褚让宁国出一位使者,他毫不犹豫请命而去,然后在异国他城,与她相见。端得好相貌,端得好风光。正如他日日所念,正如他夜夜所想,他只是在那一笑之间就爱上她。来大宣偷军事防布图本不是一国皇子该做的事,他只是想见她,想找一个正当的不被他人发现的理由,靠近她。“林安,”他看着那人熟睡的容颜,认真道,“他日,我一定会回来娶你。”林安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才慢慢直起身来,坐在火把旁,手里拿着一方白绢。林安花了半个月时间才回到盛京,大宣局势已经一团糟。宁国来犯,十天连破五城,就算拿回军事防布图,也无济于事。宁久时真是一个过目不忘的天才。同时,左氏不满李然对于左苒的冷落,扣住手中所有军队,让李然头疼不已。当天下朝,李然召林安过去。进门时,恰遇到走出来的左苒,那妆容华贵的女子冷冷看了她一眼,神色间,满是深意。林安微微一愣,随后进屋。李然揉着太阳穴同她说:“林安,你知道左氏为何不满吗?”林安没说话,她知道,他是要她听着。他似是满意她的安静,继续道:“因为左苒觉得我喜欢你。”这话一出,林安的心猛地跳快了一拍。李然却皱起眉头:“左氏发兵可以,但是他们要你去交换,你要去吗?”“你想我去吗?”林安反问出口。李然静静看着她,许久,终于道:“林安,我喜欢你。我这一生没有什么太大的愿望,只是想同你在一起。”林安愣住,片刻后,她却是苦涩的笑开来。“好,”她点头:“有陛下这一句话,林安还怕什么?”当晚,林安通知家人自己外出公办后,便去了皇后的凤仪殿。她看到左苒坐在高高的金座上,凤冠华服,神色间全是冷漠。左苒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吗?”林安没有说话,左苒低低笑起来,她说:“林安,我喜欢他,我怕他太喜欢你。一个帝王的太喜欢,足以让他处心积虑,隐忍着去毁掉我。”说着,她抬起头来,眼中竟是带了笑意,“我不在意他喜欢你,我只是想知道,他有多喜欢你。”林安苦涩一笑:“正好……”她低声呢喃,“我也想知道。”左苒神色猛地一冷,高喝道:“拖进去,上刑!”林安这一生从没被这般恶毒对待。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左苒懒懒地让人停止,她让人将林安放在屏风后,低笑道:“林安,我同你打个赌吧。今日你若是要他带你走,他会不会带你走?”说完,左苒转身坐到屏风外。林安不能说话,喉咙被皇后用滚水烫伤,她躺在屏风后,听到众人行礼的声音。那人进来,左苒和他低语浅笑。林安隔着屏风看到左苒依靠在他身边,撒着娇问:“陛下不看看林大人吗?”李然微微一顿,片刻后,却是慢慢道:“看了作甚?”“殿下心疼了?”左苒笑着追问。李然没有回答,左苒继续道,“我早说过,殿下若是心疼,便许我弟弟江州兵马大元帅一职。难道在陛下心中,林大人还不如一个职位?”“你敢让她死吗?”听到这话,李然却是冷笑起来,“她若死了,我便先斩了你左家在京内八十口人。你们家关外那些将士反了就反了,反正我已走到穷途末路。可这样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她只要不死,她就可以活着继续为我所用。我以她一个月换二十万大军,我为什么不换?“她不过就是一颗棋子。”听着对方的话,林安在屏风后,猛地睁大了眼睛,继续听着对方道,“只要她能四肢健全地给我活着回来,你想要怎样,悉听尊便!”林安不敢说话,她咬紧了牙关,怕一张口,就抽泣出声。她死死抓紧了残破的衣袖,努力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她从来不奢望他的回报,从来不奢望他的怜惜,有什么关系。他说他喜欢她。一句话已经够了,她无须奢求。屏风外的左苒笑出声来:“陛下好狠的心。可陛下不心疼,那么娇俏的姑娘,臣妾还心疼呢。陛下要不看看她吧,毕竟是一朝大臣,要在朝堂上闹起来,妾身怕得很。”左苒让人将她抬了出来。她瘦了许多,仍旧是进宫那件衣衫,却早就破烂得不成样子,沾染了血迹,看得人心惊。李然的脸色猛地变得煞白,他看着地上的人,抬起头来,道:“活着就好。”左苒见状冷笑:“陛下放心,臣妾一定会好好照料林大人。”李然没再说话,想要离开,临到门前时,林安终于嘶哑出声:“陛下。”被滚水烫过的喉咙,每说一个字,都疼得钻心。李然停住了步子,转过身去。他看到林安用那样狼狈的姿态,一点一点,爬到了他的面前。她伸出肿得不成形、布满血污的手,颤颤握住他的衣摆。那双手用得一手好剑,写得一手好字,此刻却连抓住衣摆都这么艰难。她用全身力气开口:“带我走……”那似乎是她一生最大的一场豪赌。她这一生,从没有怕过。可唯独这次,怕得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堵上了她的所有,她的爱情、她的信仰、她的荣耀、她的尊严,她几乎快要哭出来,呼唤那人道:“然哥哥,带我走。”数十年未曾唤过的称呼。因为这个称呼,她从一个小姑娘一步一步走到了王朝的顶端。因为这个称呼,她披荆斩棘,无所畏惧。因为她坚信,“然哥哥”一直在。她想他一定有那么点喜欢她,不然怎么会一直对她好,不然怎么会说喜欢她?她想他一定会在她恳求后,带她走。只要他肯答应,她一定不会任性,一定留在这里,今后哪怕是让她立刻为他去死,她都愿意。但,听到林安的呼唤,李然只是静静看着,放在袖子中的手松了又握成拳。片刻后,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林安心里有什么慢慢碎裂开。她慢慢笑出声来。李然几乎是逃一般离开大殿,然而宫门刚关,他便停了步子。他听到林安大笑。那笑声如此绝望不堪,如此撕心裂肺,李然呆呆地站在宫门口,听着那笑声转变成了号哭。他站在凤仪殿门外,望向宫城尽头。他想走,却发现走不了。他想留,却发现满心惶恐。于是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想,他的林安居然哭了,她该有多疼。可是……他闭上眼睛,捏紧了拳。如果不站在最高点,他怎么守得住自己的所有。他的林安。【6】几日后,林安面色惨白地被李然接出凤仪殿。几天时间,宁国内乱,二皇子宁久时强势登基,送来了和书。她的伤势太重,李然将林安抱回自己的寝殿,亲自为她上药、沐浴。林安一直没说话,目光呆泄无神,似乎是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她常从梦中惊醒,她一醒,李然也不会睡,在夜里同她静静相望。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拍她的头说:“不要害怕,所有伤害你的人,朕都会帮你杀了他。”林安不说话,她看着李然。她不敢说,其实真正能伤害到她的,只有他。但他的目光温柔得让她害怕。每一次都这样,他对她好,好得她几乎以为他喜欢她。但事实证明,他对她,从未喜欢过。他爱的是她的才能,怜惜的是她的作用。他对她好,仅仅因为她是能臣。她在黑夜里告诉自己,再不要喜欢他了。喜欢这个人,太苦,太累。一个月后,林安终于好得差不多,李然将她送回府邸。离开皇宫之前,他突然叫她:“林安。”那样怜惜的语调,林安微微一愣,转过头去,看着他欲语还休的表情,慢慢笑开:“陛下,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当然……”“陛下!”林安猛地高喝,打断他,“陛下可明白什么叫喜欢?喜欢是把那个人放在心上,他想要的,你无论如何都想给他,哪怕去死。“我喜欢陛下……”林安语调慢慢变低,眼中含了泪水,“陛下想要什么,我给什么。我也觉得陛下作为一个帝王,这笔买卖做得极好。可是陛下……”林安顿了顿,终于道,“喜欢二字,不要再同我说了。“予人最欢喜,赋人最伤心。陛下,”林安垂着眼,“这才是真正的伤人。”说完,她钻进马车。她经脉受损,再不能习武;她喉咙被烫伤,再无清亮的嗓音;她元气大伤,从此畏惧严寒。不过秋日,穿着厚棉衣,仍旧要将手炉抱在怀中。林安想,她年少时也曾想踏遍千里山河,她也想好好喜欢一个人,好好被人喜欢。可是为什么,就走到这一步呢?她已将这么多年大好年华给了他……马车在府邸前停下,林安看着车帘卷起,做了决定。她想,她该走了。找一个喜欢她的人,学着慢慢喜欢对方。她握着袖中的那一方白绢,茫茫然,想起了宁久时。她连夜将家中人送出京城,修书一封送到宁国。半月后,一封婚书从宁国而来,送到了李然手里。李然连夜急招林安进宫,将婚书砸到了她脸上。他看上去很疲惫,坐在金座上,高高在上,无比落寞。“林安,我许了你那么多,你为什么还是要走呢?”李然抬头看她,目光里全是嘲讽:“他要娶你,你想不想走呢?”“他可以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他给不了你的,我也可以给你。林安,这样,你还要走吗?”“陛下,”林安笑着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婚书,摇头道,“他给我的,您给不了的。“他可以给我爱情,”林安轻笑着抬起头,看向高座上那人,“您可以么?”李然沉默了,他看着她,他记忆中拿着剑单膝跪在他面前的姑娘。林安拿着奏折,微微弓身:“臣这就回去备嫁。”她转身准备离开。接着,她听到帝王低哑的声音:“林安,他给你的是爱情,我的就不是?我容不得背叛,别以为我不会杀你。”“臣从未……”林安苦笑,“这样高视过自己。”【7】林安回家等着圣旨,做好了所有打算。到天明时分,圣旨到,太监尖厉的声音划破了黎明。“林氏长女贤良淑德,特赐贵妃之位,择日进宫。”宣罢,太监将圣旨交到了林安手中,让御林军围了林安的府邸。林安笑着接过圣旨,在所有人走后,她闭上眼,死死握住圣旨。当夜,林安带人突围出京城。这场逃亡精心组织过,倒也不算难。林安一路奔跑,冲出城门很远的时候,她听到一声怒吼:“林安!”她回过头,看见站在城楼上穿着明黄袍子的人。清晨的寒风吹过,她骑在马上,隔着老远的距离,对他笑着挥了挥手。“李然!”她从未这样放肆地叫过他的名字,“我不要喜欢你了!我走了!”城楼上的君王高吼出声:“你回来!林安!”但林安头也不回,水蓝色的华衫在风中招摇。像那一年,她从树上翩然而下,展袖如蝶。李然站在城楼上忍不住捏紧了胸口的衣衫。他第一次这样明确地知道,她要走了。他也是第一次这样清楚地明白,他不能失去她。他想让她青史留名,让她与他并肩,然后百年之后,共葬黄土。他想的所有一切,只是为了和她,青史黄土,共载共入。可惜她不曾懂,可惜他说了,她也不信。岁月是他们之间一条深沟,名利、权谋、欲望,红尘种种,纠缠其间。他们跨不过去,只能别离。【8】林安被追了三天后,在宁国与大宣的国界处看见了宁久时。他看着狼狈如斯的她,翩然一笑:“我早说,我会来娶你。”“那你知不知道,娶了我是什么结果?”林安冷静地问。宁久时目光看向远方:“再坏不过,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如是而已。”到了宁国后,她第一次知道,被人喜欢是什么滋味。宁久时给了林安年少时所梦想的一切,温暖的言语、宽厚的怀抱。礼部向天下宣布她要成为宁国皇后的那天晚上,宁久时拉着她站在城楼上,在夜风里和她说:“安安,我爱你。”那一分钟,她想,她是要和宁久时过一生了。然而成婚前一晚,李然却来了。他夜里潜入皇宫,守候在她床前。她感觉有人在用指尖描绘她的眉眼,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她看见了李然。他们在夜里对视,她从未看见李然眼中会有这样痛苦的神色。他开口,音调沙哑:“回去吧,傻姑娘。”话音出口,林安猛地一愣。回忆千回百转,汹涌而来。当年信誓旦旦的少女,当年温和高傲的少年。那声“好”几乎就要破口而出,她却看见对方的眼睛。那双她早已看不懂,看不透的眼。他要太多了,要权,要欲。她看不透他的真心,看不穿他的假意,她能做的,只是越走越远。于是她摇头:“陛下,看在你我君臣一场的分上,放过我吧。”听到这话,李然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猛地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时,大门被推开,李然猛地回身,仗剑劈向拔剑而来的宁久时。房中刀光剑影,宁久时逼近李然道:“李然,有些事不必强求。”“强求的是你!”李然猛地抬头,头一次失了仪态,怒吼道,“抢了她的是你。她原本是我的!是我的!”李然慢慢沙哑了嗓音,将目光凝视在林安身上,看着她落在两人身上慌张的目光,李然想起十四年前那个小姑娘,跪在他面前,双手奉上长剑的模样。她说,我愿为殿下之剑,斩世间荆棘,乱世流离。于是他许她同生共死,此生不离。可终究只是他一人……李然痛苦地闭眼,扬剑,猛地砍了下去。宁久时的剑当即折断,眼见那剑锋要落到宁久时身上,另一柄剑却忽地破空而来。李然可以躲,但那一刻,他想知道,如果他不躲,那剑是否会停。于是他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长剑直直刺入他的身体。所有人都愣住。李然转头看着林安惊愣的表情,慢慢微笑起来。他仿佛看到了当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姑娘。昔年他从不懂得那份温柔的珍贵,可如今……“你别害怕。”他微笑着,许是那一剑太疼,他眼中压抑许久的泪流了下来,“傻姑娘,你别害怕。”林安看着他艰难地将手中的剑抬起来,交入她手里。“这是你的。”他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你要留着,一直留着。”那是林安第一次看到李然哭,也是唯一一次。眼泪落下来,仿佛烫在了她心上,疼得她握剑的手,再没了力气。【9】那晚,林安将李然放走。不久后,大宣对宁国开战。几月后,宁国战败,宁久时战死沙场。李然带着铁骑涌入宁国国都,然后他在大殿金座之上,找到了林安。当时林安穿着皇后的凤袍,如同即将殉国的皇后一样,带了决绝的表情,漠然看着他。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后,李然走上前来,停在林安身前,慢慢道:“林安,我来接你。”林安不说话,她看着李然,很久后方才开口:“我在这里等你很久,终于见到你了。”说着,她目光微涣:“可我不是等你来接我的,我不走,我答应过久时,我得陪着他。”话出口,李然猛地煞白了脸色。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陪着他?”“是。”“林安,你爱他,是么?”李然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后面很多年,也无法记起,对方是如何微笑着点头:“对……李然,他是我深爱的丈夫,我对你的爱情,已经结束很久。”李然唯一记得的,是她说完这句话后,抱着那把熟悉的剑,一步步走到他身前,单膝跪下,将剑双手奉上。“臣,林安,与君始于此剑,今日也请终于此剑吧。”李然没说话,颤抖得不能自已。许久后,他终于开口:“你以前说,你要嫁给我,是为了当我妃子,想要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你曾说永远不会抛弃我!”“稚子之言。”林安答得沉稳。“可我当真了。”李然猛地高吼,“我当真了!那么多年……我追求权势为的不过……为的不过……”说到这里,李然猛地停了下来,眼中蓄满了眼泪,捏紧了拳头。他想起那年,他登上马车,转头回望那个小姑娘的时刻,那滚滚烟尘,漫漫黄沙,自己摩挲着长剑许下的誓言。一定不会再离开她。一定要有权有势,一定要让她同他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一路前行,却忘记了那个小姑娘,是否还跟在他身后。他看着面前女子淡然的面容,慢慢落下泪来。“不过是因,”李然声音已是哽咽,“你曾说你喜欢我。”林安看着他,许久,终于道:“臣……知错。”“你没错!”李然手中的剑猛地出鞘。这是当年她送给他的,今日他却用这把剑指着她,冲她大吼,“你该喜欢我,你理当喜欢我!你喜欢我从不是错,从来不是!”林安颤抖着闭上眼睛,沙哑着说:“臣……知错。”话音刚落,李然的剑猛地没入她的胸口。“你只能喜欢我……”李然喃喃,面前女子却是对他混不在意笑开,然后容颜一点点碎裂在他身前。李然猛地睁大了瞳孔,对方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然而也就是那一刻,宫门猛地打开,李然转过头去,随着匆忙的侍卫印入眼帘的,是一个人的身影。那人站在宁国最高的高楼之上,他一手握着一个小盒,另一手猛地扬起,接着那盒中飞灰便散尽了风中。李然突然知道了那是什么,他疯狂的奔跑出去,那真是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然而当他冲到男人身边时,那男人却是将手探入盒内,抓出了最后一把骨灰,在他面前猛地向外撒出。李然双手张开,猛地扑过去,做出了拥抱的姿势,似乎是想要留住什么。然而那风却无情的从他双臂间溜走,卷走那些飞灰。李然愣愣看着那些飞灰远去,双膝一弯,一国君王,竟就这么直直跪了下去。旁边男子面色淡然道:“娘娘让我向您带一句话,她想求一袭安稳之地,从此碧落黄泉,勿再相逢。”李然不说话,他愣愣看着那阳光下翻转的飞灰,片刻后,终是大笑起来。然而笑着笑着,却是嚎啕大哭出声来。他想起她曾许诺过的许许多多诺言,想要质问,却说不出口,终究只是化作一声哽咽:“林安……”可须知,这世上,没有什么诺言不会更改,没有什么世事不会变迁。【10】后来李然知道,林安在他进宫之前,早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寝宫,让人收了自己骨灰。然而她对李然执念太深,魂魄便一直呆在大殿里,等李然回来,将那把剑还给他。她的一切都已烧得干净,李然唯一带回来的,只有那把长剑。之后李然在每年的某个日子,都会去自己的皇陵,饮上一坛清酒。有时候醒着,有时候醉了,时不时伸出手,呢喃一句:“林安。”我和谢子商看到末尾,颇为唏嘘。谢子商摸着下巴道:“你说,林安的魂魄到底哪里去了呢?”然而便就是这么说着,我回眼一看,突然见到一个女子,穿着广袖蝶衣,静静坐在大树上,仰望着天。那是她和李然初见的地方,当年她还年幼,然而如今,她却早已死去。她果然太爱李然,也太恨李然。爱到要留在过去的时光不肯别离,恨到要留在过去的时光不肯相见。这样的景象,谢子商自是看到,他从袖间取出一盏小灯,我不由得高喝:“你在做什么?!”“把林安的魂魄取出来。”谢子商答得坦然。“你取林安的魂魄做什么?!”“这个……”谢子商念了个咒语,便将林安的魂魄解放出来,收到了魂灯之中。接着,他抬起头来,在夜色中对我艳丽一笑。“我也在收集十二魂。”一道惊雷劈过我的脑海,我终于反应过来。林安,是辰魂。我瞬间泪流满面,暗暗祈祷,师兄,快来救我!
小说名是什么
“尉王得位不正,这天下坐不牢靠的!”堇川冷笑了一声,上前轻轻执起堇芸惨白无色的下巴:“自古百姓只管皇帝当的好不好,不分得位正不正,难道你觉得赵才人的儿子即位是对的?不管谁即位,妹妹你已经是先帝的妃子,注定与中宫无缘,妹妹你说过,哪个女儿争气,能光大贺家,父母就会偏向哪一个,这就是优胜劣汰,对吗?”堇芸怕了,奋力想抓住堇川的手,摇着头哀求道:“姐姐!姐姐!我错了!求你原谅妹妹!”堇川抽开手:“是皇后娘娘,请你分清楚。”堇芸大哭着伏在地上拖住堇川的衣角,纤细的手抓的发白:“娘娘!皇后娘娘饶命!”堇川顿了一下,眼底是深沉而不断上涌的泪水,她用力挣脱了堇芸的拉扯,笃定的走出灵堂……身后只剩下堇芸绝望的嚎叫,最终淹没在北风当中。整个皇宫都笼罩在暮雪皑皑当中,堇川走在空旷的殿阶上,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天空,满腹心事像一根根鱼刺一样扎的心口疼。“娘娘,皇上在昭阳宫等您呢,太后给皇上选进来的五宫妃嫔也在。”一旁的小心的提醒道。堇川叹了口气,一口白烟冒出:“知道了。”穿过肃穆庄严的大殿,白雪覆盖的广场上,隔着远远的殿阶,她看到子詹一身素色掩去龙袍,而她今日夺目的凤袍,却只为穿给堇芸看。堇川没想到子詹出了昭阳宫迎她,脚下的步子,忽然间变得沉重起来。虽然距离很远,可堇川确定他朝她笑了,那笑容,像很多年前,和子羲初见时的笑容一样。一瞬间,她脑中像绽开的火花。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你怎么知道堇芸会害我?”堇川被尉王子詹救出来的时候,完全没想到最先出现的会是他。眼前整个贺府乱成一团,上下齐力救火,贺太师没想到立后的前一天竟会出这种事,当着火的风房门被打开时,里面早已经一片焦黑,什么也分辨不清了,情急之下,贺太师当场晕倒。“心上人负你,亲妹妹害你,父母也想利用你,你死里逃生,还眷恋什么?明天以后,天下就是我的,如果你愿意,皇后的位子,依旧是你的。”子詹的条件,每次都说到堇川的心里,她知道他一直在喜欢她,他一直蛰伏着等待一个机会,一个翻天覆地的机会,而他相信,能和他并肩的女人,唯堇川而已。“如果子羲死了,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那个害他的人,因为我爱他。”堇川威胁道,她知道整个宗室当中,隐藏最深的就是尉王子詹,只是从前所有人都不相信罢了。“如果我踩着刘子羲的尸体坐上了皇位,你非要杀我,那坐上后位,是最接近成功的地方,否则你根本没机会!”子詹完全没有惧怕,反而一步步引着她往他所想的地方去。“你要立我为后就是在玩火。”“我刘子詹天生就喜欢冒险,不刺激的事,我根本没有兴趣。”“你会后悔的……”“如果你真有本事杀了我,那我就是死在最爱的女人手里,如果你杀不了我,那我就是和最爱的人长相厮守,不论怎样都是我划算……”堇川不可置信的看着子詹,瞪大眼睛,带着狠带着恨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心绪。堇川踏着雪朝子詹走去,心中的尖锐,被他的笑容抚平,她突然恨自己有这种感觉……三年后。尹太后安排的几位嫔妃先后失势,皇后贺氏在宫中逐渐一家独大。十二年后。洪熙帝刘子詹驾崩,坊间传言皇帝长期迷信仙术灵丹,中毒身亡。皇后贺氏长子刘奎奕即位。堇川带着新皇送刘子詹的遗体进皇陵的时候,看到满头白发敲着木鱼的贺堇芸,没料到她早已经在等着这十二年间从未再见的姐姐。“我以为,凭你的本事,刘子詹早该死了,没想到你整整用了十二年。”堇芸的话里带着轻蔑和嘲笑。堇川跪在堇芸身旁的拜褥上,这些年的宫廷生活,早就练就了金石之躯,宠辱得失都不在表面:“你相信时间能改变一个人吗?曾经以为会是一生不变的情感,慢慢的就像雪一样,春天一到就融化了。而你憎恨的不屑的轻视的算计的人,却像生命力顽强的种子,最终住进了你的心里……”洪熙帝驾崩的第十天,贴身太监递上了一个镂空雕花的漆盒子,上面用锁锁住,看起来是被精心收藏的,只是十几年间,堇川从未见过这东西。据说是从崇光殿的御用睡榻旁的抽屉里找到的。堇川以为当中定藏有社稷机密,请了太子和宫廷解锁匠一起打开,里面用只有一只被人精心放置好的珍珠耳环,虽颜色微微泛黄,而华贵不减。堇川认出,那是多年前自己遗落的一只耳环……
好多短篇小说蛮好看的
糊涂小仙入凡尘
那年深秋,风雨满山川,我离家多日,归心似箭。于山间扶疏的花木中穿行而过,蓑衣斗笠上尽皆湿透。路过白露亭时,百里的紫色汀悠正开得繁茂,云雾中紫色花雾袅袅。我抬起头摘下斗笠,无边细雨斜织,天色阴沉沉的,雾霭之中碧陵观在山中间若隐若现。紫色花中有交颈而眠的白鹤,一点点啄着彼此的白羽。一切今日景,多像当年。此时我家已住长生城,在山之东,千里外的海中央。壹 非亲我母亲给我起名字时,想来十分务实,只求我活得长长久久。我姓傅叫长生,未曾升天得道之前是碧陵城的才女,一杯酒三行词,是个颇有才名的词人。十几岁时我母亲将我送入碧陵观学道,因缘际会我遇见灵素老道,开了灵慧,修行进益一日千里,再后来得道升天,与凡尘一刀两断。我升天第一百年这年春,七十二天选天帝长子的侍女,我被通知去参选,参选之人各门各派甚多,掌事仙子带着百十个弟子,琼花林里甚是熙熙攘攘。场外有曲水绕高阁,高阁之上,一人着青色儒衫,面色冷静不苟言笑,那是天帝长子,未来的继承人,于我在民间时的说法该是叫太子来着。我看过去,那人也施施然看过来,我尚未看懂他何意,比试开始了。第一场比试的是御剑之术。我站在数十个擂台中的一个之上,在琼花阵阵的香气中与人拔剑,与对战之人过招不过十来个回合,对方一声大喝刺过来,结果刚刺出一半,一阵大风吹过,那剑咔一声折断,风起之处正是那太子爷的手中斜飞出来的一杯茶。我惊讶地看着对方的断剑,对战之人更是惊讶。众人望着太子爷,太子爷望着众人:“手滑。”又看了看我,“算你赢了吧。”那对战之人愤愤地看了我一眼,走了。第二场我与人比试飞行之术,与我比试之人为羽族,十分擅飞。我自知取胜无望十分淡定地在后边跟着飞向终点,那飞的姿态优美的羽人正得意,空中无由来地一片水扑来。水的源头,太子爷淡然又执了新茶,顺手泼出,那水重重地泼上羽人的翅膀,然后我先到达终点。那羽人已坠落在地,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场,我继续虽胜犹耻,已经处于一种不知所措的愤怒之中。之后几个时辰内,十几种比试,一路阴错阳差,我一路取胜,一路受尽众人鄙视。最后跪在太子爷的椅子前,呆呆地看着椅子上的人,那人也只静静一双眼将我望着。我十分不解地瞪他:“你……我们是不是认识?”他看着我细微地似是挑了嘴角:“你说我们该认识吗?”我看着这张陌生的脸,笃定地摇头:“不该,你是天帝的长子,而我就不是那攀龙附凤的人!”那人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低下头猝不及防地亲我的唇:“这回可认识了?”我大惊,捂着唇推开他:“不认识……”他低下头就又亲了亲:“不认识?”我后退,十分愤怒坚定地摇头:“嗯--”他动了动手,又将我拉过去,手指掰下我的手,又亲了亲。“这回呢?”我回手就拔剑,手指甫动已被攥住,按回去,刚待喝出口的话都被唇堵住:“不……”“仍不认识吗?”“仍你的头!好……吧,我认识你了!”我狼狈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太子爷,选择暂时妥协。太子爷满意地摸摸我的头:“记住了,我们很熟。”然后回过头去看一眼众人:“就是她了。”他又低垂了眉目望着我:“对了,我长这般模样,你可喜欢?”我狠狠摇头,流氓长什么模样,我都没理由喜欢啊!贰 旧观七十二天的震天湖内,曾有灵玉一块,后被湖中成精的鲤鱼破了阵盗走,此玉镇压着七十二天龙气,一动即引起七十二天震荡。这事发生在百年前,后来那鱼精被抓,倒是灵玉丢失。天帝次子顾二一直追查,百年前终于有了眉目,不过还需三样世间奇珍布阵才可将灵玉再入湖。太子爷接了这寻宝重任,已找了多年,此时携了我上山下河,九荒八十城穿梭来去,继续找。我自幼病弱,此时跟着太子爷受尽艰辛,日日抱怨,他便沉静地看着我:“原来出了门竟是这么骄纵。”我哭诉:“从没有人说过我骄纵。”太子爷坐在我身畔拈起一粒我的松子玫瑰糖道:“不是骄纵是什么?”我十分愤慨:“对自己好一些本就是应该的,你一个自小出生在天上的仙子哥懂得什么?你又没吃过人间的苦楚。”“百年前,我在人间历劫时,是活活饿死的。”“……”我喉间一梗,勾起往事,忽然心头酸得不想再问下去。四十九天后,三味奇珍凑够,我与太子爷正好走至离碧陵不远的一座城,将三味奇珍妥善收好。太子爷让我自便,他独自出游:“等我三天,我去拜访故人,三天后我回来找你回天庭。”临行前,他想了想又叮嘱:“自己别乱跑。”他走了一天,我未听他劝说,独自走进了碧陵,我未升天前,曾是碧陵人。却不想,甫一进入山中,便见到了一位故人,恰是当年那位点化我升天得道的师父灵素。我那师父最后一次出现在点化我升天之时,之后就远游,将我丢了。此时一见,我十分欣喜地追着他便跑,我师父十分调皮一路在前边跑得飞快,到最后路越来越熟悉,及至过了白露亭,穿过那丛丛汀悠花。我已望得见碧陵观,我师父站在我的旧日道观前弯唇一笑,很是邪魅狷狂。“师父你……什么意思?”灵素道人手指着院内:“不进去看看吗?”一百年风雨,我当日栖身的小小道观,竟仍如当初。我一步步走进碧陵观,窗前一人背对着我,慢慢整理那窗前花树,我心下一颤,只觉挖心一般疼。那人背影与我心上的那人慢慢重叠,最后终于成了一个人。百十个天兵天将降临,我身后的师尊从一个糟老头子变成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模样我曾在法会之上见过,是天帝的二子,顾老二。我仍反应不过来,眼前只有窗前之人,看着青苔石板之上的人,我试探着喊道:“顾恒安……”前世里,碧陵词人傅长生的夫君,顾恒安。他已回过头微微皱了眉头,带着些许愠怒看了一眼顾二,后只无奈地静静看着我,良久轻声道:“这次,认得出了吗?”七十二天的太子爷,模样全变了,可是……道观没变,我没变,他喜欢摆弄花草的姿势没变,此时看我的眼神没变。他微微摆了手,如铜墙铁壁围在我身畔的百名天兵天将慢慢地退开,我不知这一切是为何,却又高兴地恨不得哭一场。我咬着下唇半晌苦笑出来,嘴里道:“竟然是你吗?天帝长子曾经下界为人,我当年又是多么有眼无珠,竟然辜负了如此一尊大神。”顾恒安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神色,慢慢道:“你也知当年辜负我。”碧陵观的汀悠花甚香,顾老二带着天兵天将不知为何对我虎视眈眈,我却只贪望着眼前的人。顾恒安微微歪着头面无表情也看我:“长生,一百年未见了,你当初尘世里欠我的,你何时才能还给我呢?”叁 夜宴我的尘世,我的尘世是少年得意,看尽碧陵花,再然后,便是皇家夜宴上遇见顾家小公子恒安。那年夏初,碧陵城花木葱郁,圣上办百官家宴,祖上规矩,当朝臣工子女可在宴席之上订下婚配之约,携手百天之后,若是合适,圣上便下旨完婚,也算是国家特色。我随着母亲进宫参宴,我那时就差一点公德便可升天,正忙着行善积德,积极得若非体弱恨不得满大街去行侠仗义,于婚配这种事十分不在意,去了也就是看热闹。晚间,三公九卿在席,年轻俊美的帝王高高在上,正举着杯盏准备开席,太监尖厉的嗓子唱喏,顾家老将军携着小公子姗姗来迟。我在母亲身边正舔着嘴唇偷米酒喝,再抬头就看到那顾家的小公子,顾恒安。他在那里站着,我抬了头透过宴上花木偷眼看过去,是个身量极高的少年,脸色很白,因肤白更显得眉目干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举手投足洒脱自在无半丝拘谨,见到帝王也不行礼,被顾老将军按着点了一个头。我低低赞叹一声:“潇洒儿郎!”我母亲轻巧地拿下我手中的酒杯道:“可不是傻吗?顾老头好强一辈子,结果有了这么一个儿子。”如我在碧陵城内闻名的才名,顾恒安在碧陵城内是最有名的一个傻子,一个不吵不闹不说话的傻子。酒过三巡,各家的公子、尚未婚配的臣子尽皆出列,席间的女子可出席牵走自己的意中人拜帝王父母,就算是有了婚约。在座的长辈大多笑看这一幕,撇开初时的拘谨,越来越多的男女高高兴兴地牵着手下去。到最后,连几十岁老光棍都被牵了下去,只有顾恒安仍站在那里,夜风凉,众人目光更寒凉,他微微低了头也不知想什么,只立在那里安然淡漠,却更显得寂静清冷。顾老将军冷着脸一声不吭,帝王冷笑不解围,顾家受排挤,这是故意给的难堪。坐垫如针毡,我坐不住,只想把那个无辜的人拉出来,我想,所谓功德就是成全苦难之人。我知道,这本是政权博弈,我本不该干涉,可是,顾恒安的苦难,我那时只想到亲手去挽救。脚已经比心思快了几步,等我想通之时,已经走到他面前。我仰起头看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我母亲拂袖坐起盯着我:“长生你做什么?!”我不顾母亲,在众人诧异之色里,温温柔柔地看着他:“顾小公子……”他那么傻,定听不懂什么是婚配,我搜肠刮肚地想,最后轻声问:“你可愿意……和我回家?”顾恒安微微皱了眉头,抬了眼看我:“回家?”我望着他的眼睛点头,那傻子面无表情地定定地看我:“你是谁?”“傅长生。”那晚,我母亲气得拂袖而去,我拉着那傻子的手,抓在手里暖绵绵的,只觉得高兴极了。顾老将军看我良久,走时躬身作揖:“傅小姐,恒安虽痴傻却心思纯净,万望能够……照顾好我儿。”我心头沉甸甸的,郑重地点头。第二日,我出现在将军府,递上名帖:“我想带公子去观内静养。”这本不合礼数,但是顾老将军答应了。这相识带着人世里的荒唐糊涂,我却莫名地觉得清明欢喜。肆 离苦碧陵观远离碧陵城,于城外山间,观并不大。顾恒安不喜生人,我便遣了侍女,自己亲自煮饭洗衣,他素日静默,不读书不习武,有时坐看山景野花,有时斜倚着小榻吃果子喝茶。我看志异宝卷,看落花雨雾,看他发呆,山中岁月长长,只觉得安静舒服。三月后,山路上白马扬蹄,相府家丁来到我观外,传我母亲信笺于我。顾老将军被告贪污军饷入狱,大理寺一查就是过去二十年的事,最后罪过积累下来,已成死罪。我带着顾恒安归家,我母亲站在祠堂里等我:“今日便同我去面圣,回绝了这亲事。”我目光定定地望着母亲:“我亲口说过的婚约已定,恒安没错,我便不会再更改。”我母亲与我对峙良久,最后大怒而去,罚我在祠堂外跪祖宗,碧陵雨多,我在雨中跪了五个时辰,膝盖湿冷疼痛,顾恒安坐在那台阶上定定地看着我,我怕他担心,只微微笑着打手势让他进屋去。他微皱了眉头望着我,神色肃静不动也不说话。晚间我母亲又来,我仍不答应,母亲的鞭子直接甩下来,却停在空中,手腕被他执住:“不许碰她。”顾恒安冷眼将错愕的宰辅大人推开,然后揽着我的膝弯将我抱起:“回家。”我乖乖被他抱着慢慢走,睁大了眼看着他笑:“你胆肥了,连岳母都敢忤逆?”顾恒安低头看我,十分理智气壮:“我是个傻子!”
顾恒安低头看我,十分理智气壮:“我是个傻子!”顾老将军罪名已定,我自知这场权力争夺已败,顾家气数已尽,回天乏术。夜宴后百天,当日合得来的男男女女尽皆成婚,城内我二人之事已成了一个笑柄,我母亲与我断绝母女之情,任我百般恳求,无动于衷。百日时,我关起观门,点起一对红色龙凤烛。明明从怜悯开始,为了功德才去对他好,说起来这好像升天前在人世的一场逢场做戏,可是有什么一定不一样了。那日晚间,我跪坐在他面前,轻轻对着他笑:“顾恒安,我是长生,这一世里你的妻子长生。”我的痴傻夫君,一双眼内如含远山碧水般澄澄净净,我亲上他眉目:“你认得我的吧?”我甫一说完这话,那人便轻轻地亲上我的唇,一下一下地轻轻吻啄。“嗯,傅长生。”我惊讶愣怔当场,不知该拒绝还是迎合,只好由着他。第二日,我醒时外边尚未天亮,我使劲推推身边的人,认真地问:“你真的是傻的吗?”他闭了眼,转过头继续睡:“困。”我又去推搡他:“我家家奴的儿子也是傻的,就经常玩泥巴吃狗屎,为何你不呢?”顾恒安回过头,无甚表情看我:“我是傻,不是疯了。”我还待再说,那人已经低头吻上我的唇:“好了,我啃狗屎了,你满意了吗?”“……”我跳下床用被子将自己缠成一个茧,围在桌前对着东方鱼肚白天幕静静提笔。青玉案,晓白露,汀悠繁繁香入骨,长相慕兮君知否?山里夜雨滴答,那对红烛燃得很好看。后来,顾家老将军被定死罪,顾恒安因为与我有了婚约,又是个傻子,侥幸逃脱。那日我师父嘱托我去找他有事相商,我送顾恒安到山间白露亭,汀悠花开得正好,紫雾绵绵,我将他交给顾家老仆照管着去看望狱中老将军。谁知,我师父的要事便是我功德圆满,而那时我又遇到人生重大之事,一切都成为迫不得已。一朝成仙,从此红尘之事尽断,我尚且来不及跟顾恒安道别,便飞升。我走第二日,顾老将军行刑,从此顾恒安彻彻底底成了孤家寡人,他找去碧陵观,厨房中的红豆薏米尚在砂锅中,汀悠花尚且开得馥郁,而观中空空已无一人。我于云端后偷偷窥他,眼睛眨一下,眼泪就大滴大滴流下来,捂着唇只能狠狠地呼吸才能控制住胸口闷得发疼。我师父看着我风凉地吹胡子:“哟,你这是尘缘未断啊,并不适合升天呢。”我咬着唇擦眼泪,笑嘻嘻:“沙子入眼睛。”狠狠抹掉眼泪才又轻声撒娇,“师父,你看天界沙尘太大了,我们是不是考虑移民啊?”师父老人家打掉我抓着他衣角的手爪子,狡笑着啧啧。之后,那傻子白衣如雪,惨白着一张脸,一个人守在碧陵观。城中传我已死,我母亲猜测知我是得道升天,可这般机缘千年也难得一遇,因而也不好宣扬来光耀门楣,为我立了衣冠冢。那傻子找到我的墓地,靠在我高大的墓碑之前,静默如往常。顾家已经无人,我母亲自不会看顾于他,顾恒安不吃不喝于我墓前犯傻。我看着他蜷曲于墓碑前,看着天色明暗,看着云低云高,看着风云突变,深秋第一场薄雪慢慢落下去。雪花埋了我的夫君顾恒安。第七日,山间尽覆了白雪,孤零零的墓碑立于山间,顾恒安不吃不喝死于我墓前,那双澄净的眼睛沉沉闭着,面容安然,脸色已成灰白,漆黑眉目被薄雪覆盖。他身下,薄雪之上,那人以手指画下的笔画,落在雪上。青玉案,晓白露,汀悠繁繁香入骨,长相慕兮卿知否?天地多大,对我也不过剩一人一墓。我再入不得凡间,只能捂着唇抱膝号啕,人世如斯,做人做神,其实都没有什么意思。肆 重拾秋时风雨满山川,满山汀悠香,前尘里的一幕幕重现。那人低了眉目,轻咳一声抬头看着我:“我在仙界因为是继承人,名讳已少有人敢唤。”他低声道,“仍叫顾恒安。”我抿着唇半晌问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他歪着头眯着眼深深看我:“你面貌又没什么变化。”“恨我吗?为了升仙得道而舍弃你。”他看我一眼淡然道:“你舍弃得了我吗?”我想起此事,胸中都是愤懑,回头用剑逼着顾二一字一句地问:“师父?抑或是,二殿下?当初为何骗我说若我不走,我母亲和顾恒安便会遭遇大祸,骗我升天!”顾老二看着我慢慢笑起来:“大嫂或者是灵玉?我有骗你吗?你身为灵玉,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不就是大事。”我愣在当场,顾二狡笑看着我:“百年前我追查灵玉至碧陵,发现那鱼精仓皇之际竟将你丢进了轮回池,下界为人修了女身,颇有才气,还是位女词人。”我脸色惨白地看着顾氏兄弟,平凡身世竟一时间变了灵玉:“所以变为老道人哄骗我说我悟性极高适合升天得道,其实不过是把我看管起来,只等三味奇珍凑足入湖?”顾二微微笑,顾恒安静静地看着我,并没有否定。顾二望着顾恒安,笑笑地问道:“三味珍宝已足,拖了百年灵玉最后还是要入湖的,此时,竟不知大哥会如何做了?”顾恒安看着他道:“老二,我尚且不想和你算骗她的账,你最好这几日离我远一些。”顾二笑笑,离开碧陵观:“我明日晨时来接她回七十二天,十日后入湖。”碧陵雨是真的多,山中夜雨,蛙鸣一片,只有我二人的碧陵观,多像百年前的模样。顾恒安轻咳了一声:“我那一年本该去历劫,因我是下一代的天帝,那时天界事多,命格君给我特权,一直等到我忙完了天界之事,然后才下界,我未附身之前肉身里魂魄不在,所以一直是个傻子。”我挨着他坐下:“你入身是在何时?”他拿着我手指把玩:“那年夜宴,一睁眼,灯火通明的帝王宴席上,有个小姑娘站在我面前,一双眼如七十二天的明月清耀,乌黑长发及膝,穿着茜红长长拖地外裙,小小的那么一个人,一本正经地仰着头问我话,问我愿意不愿意和她回家。”顾恒安拉过我的长发,慢慢地在手里打结:“当时,我很惊讶。”我抬眼看他:“后来呢,装傻子好玩吗?”“后来,那个姑娘,絮絮叨叨,洗衣煮饭,即使对着我这个傻子也片刻不曾怠慢,反而还会撒娇打诨。我想,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呢?竟然还是上天丢的那块灵玉,上哪里看得出灵气?”“那时你已知我身份?”“是。”“那一世我是历劫而去,只需活到四十岁,便算圆满,而我没能过这劫难,我想,若你不在了,人间山河、风雨、花木,于我,有何欢乐?所以死在二十出头之上,饿死了。”他低下头吻我:“天庭戒律,我已经破戒太多。”夜雨渐明,月色下霜露清白,我和顾恒安在碧陵观坐至天明。启明星升起,天亮我就要跟着顾二回七十二天,顾恒安轻轻拉过我的手:“我想了一百年,此时我已知该如何做,去参加入湖的仪式吧,我不会让你白白再做回一块玉石。”我心里慌乱:“你想怎么样?”他低了头看我:“把你欠我的,都拿回来。”我轻轻吻他的唇:“顾恒安,不要为了我做傻事,你是天帝长子,背负三界清平之责,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子了。”那个不知山河家国为何物,一心只要傅长生的傻子。陆 长相慕入湖当日,七十二天的祭祀台上顾二为我施法,天帝天后带领各路神仙来观礼。九子之中除了顾七夜仍在南海未归只有顾恒安不在,我内心一直隐隐不安,只求他是因为不愿看我如此才特意躲开。七十二天的神仙都是稳当性子,做事唯恐生出变故,哪怕我说过多次自身甘愿化石为城,仍一直将我放在铁栏之中吊在湖面之上。湖水碧蓝,几朵云如絮浮于湖面之上,高大的悬古木郁郁葱葱围绕湖面,白色花朵灼灼。顾二腾云舞剑于我身畔,所过之处,脚步之下朵朵渡灵花开,这是祥瑞之花,却也是超度之花。顾二的长剑刺向我铁栏之上吊着的云朵,若一举击碎,我便可入湖,众人目光皆注意我头顶的云朵,那本无风无浪的湖面,忽起一阵湖风。众人来不及反应,金色光圈乍现,白云如河流般四散开,天帝倏然起身,但为时已晚,风过之处所有人定住身形。顾恒安无喜无怒立于云端,雷霆碧云忽来,天地变色,那湖风是一个定身咒,这咒语来得太突然,在场所有人都尽皆定住。顾二仍在我身前站着,看着缓步而来的顾恒安也变了脸色。他笑望着顾二:“我不会带她逃狱,也不会让七十二天因此动荡,你之前想到我可能会破戒做的事,我都不会做。”他回头看我:“当然我更不会放着她不管。”顾恒安看着顾二,神情肃静:“作为天帝之子,你该知我们的责任,今后,还需你善后。”顾二面色忽变,紧紧地盯着顾恒安,眼眶通红。我动不得分毫急得抓心挠肺将他望着,那人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我,对着茫茫七十二天无边无界的云朵对着天帝神仙,霍然化身为龙。然后,他以利爪拍向自己的左龙角,一声嘶吼之下,那金色龙角应声而落,众人惊愕,却动不得分毫。我站在铁栏之内,牙齿都快咬碎,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湖中。我眼望着祭祀台下湖水汹涌,眼望着碧云悠悠,眼望着顾恒安化身为金龙在云中作法,折下金龙角为我周身布上结界,护住我肉身。看着他于云中飞来舞去,,看着他身形越来越缓慢,看着他额角血流如注,一滴滴洒进湖中。定身咒的法力渐渐散去,这是施法之人灵力渐尽的征兆。顾二满脸冷汗,第一个挣脱这法咒,飞身上天,接住力尽的顾恒安,劈了嗓子的一声大哥喊出来。顾恒安靠着他积攒了几分力气,踏着云朵游至我身畔,擦了擦我的脸颊。“还要哭多久?”那人仍是那副表情,我却知道他是不高兴了,他以龙形轻轻吻我鼻头,我伸出手去抚住他的龙角被折断处的伤痕。“这么做,犯下这么大的错,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从此命运全改,真的不后悔吗?”“我用一百年去想怎么才能救你,怎么才能和你永生都在一起,看遍了仙法找遍了古籍,打算了一百年的事情,你说会后悔吗?”碧云漫天,他飞起身,金色龙甲在云中游,我伸出手去,摸上他的头,他将龙头埋在我掌中,半晌道:“夫妻本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爱说动听的话,可是,我说过不会让你就这么殉湖。”我捂着唇使劲地点头,睁大了眼不让眼泪掉下来。顾恒安轻声道:“若你我易身而处,你可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消失不在?”我抿紧了唇,一字一字说给他听:“决不。”他吭声笑了一下:“所以,我才如此。”他摆尾而去,暴风骤雨中,声音仍如平时清凌:“父亲,我不会再继承天帝之位了。”他劈手将右角折下,从龙形化为人形,跪地俯下头去,不是商量,是郑重地交代。天帝立身,眼望着他,威严中细微透露的是父亲的无可奈何,半晌只沉沉说了一句:“也罢。”去了双角的顾恒安再也坚持不住,半跪在地,冷汗湿了他的眉眼,顾二满脸悔色,上前几步将他扶起,一步步扶至我的铁栏之前。“折了金角又不会真的死,我九弟顾七夜已经试过。”他静静地望着我,将右角化为道道金色结界,固在我身畔,靠着铁栏坐下,仍旧那副面无表情:“一双金角可保你肉身不腐,魂魄不散,你的灵力尽皆化玉镇湖,据说百年后可重新为人。”顾恒安忽然微微笑了一下,这笑两世才见一次,甚是稀罕。他看着我道:“你为灵玉镇的是七十二天的龙气,我也是龙,这一次,你出来我就给你镇压一辈子。”我愣住,咬了唇抹着眼泪笑:“凭你这句话,我一定活着回来!”那人靠着我的铁栏慢慢闭上眼,微微抱怨:“你总是让我等,这一次,不要太久了。”我用手抚上他的脸,轻声哄:“嗯,好。”“长生……唤我一声。”我心下一动,咬咬唇,软糯了语声哽咽着道:“夫君……”他睫毛颤了颤,低声喃喃:“长生,醒来的时候,第一件事是记得回家。”终曲
后来,未到百年,我醒来时,七十二天已变了模样,天帝易了继承人,顾恒安被贬。东海蓬莱之东有城,城名长生,城头有青玉匾额,上有一阕旧词,篆于微黄的青色玉版之上。我千里奔赴,到了长生城那日细雨纷纷,雨雾沾湿了我的眉目,我用腰带将玉匾卷下,那字上一撇一捺上尚且有手指的纹路,手指触上去,便似乎有了当年执手相捂的温度。我将匾额放在自己面前,只愣怔着一遍一遍仔细看它,想百年前人间的兰桂祥和,小堂午后,我抓着我痴傻夫婿的手,一笔笔将它写于宣纸之上,词句浮夸,笔画拙稚,多像那一世的相遇和别离。我再抬头时,那人隔着雨雾站在城门口静静地将我望着,无喜亦无怒,脸色仍白,打湿了的眉眼熏黑如墨。我站在原地笑着看他。隔着千里海浪,隔着几十年的别离,隔着生死,也隔着彼年不懂的爱怨。明明以为再相见该是平静相与,这时候怎么都忍不住,眼泪就一滴滴掉下来。那人慢慢走过来,拉过我的手,慢慢地摸上那青玉匾上温润的纹路,我偷觑他面容,又清瘦了一圈。“喜欢吗?”我讷讷回答:“喜欢。”顾恒安抿去我的眼泪:“嗯,九荒至宝,补天青玉案,天上地下只此一块。”“很阔气。”他捏着我的手指安静淡然:“嗯,前些时日,九荒八十一城排名次。”“如何?”顾恒安声音微微轻挑:“论名誉财力,第一城,长生。”“实至名归。”那人语气里都是圆满:“论武力实力,第一城,长生。”“夫君,真是了不起。”他微微挑起嘴角露出笑意,带着点得意揽过我的肩,慢慢而郑重:“嗯,回家吧。”青玉案,晓白露。长相慕,曲终。
清婴·婆娑歌【1】沉凛初次见到他时脸色微微发白,显然明白我的打算。而我脸色亦是苍白,却是由于将灵元活生生剖出来孕育他的缘故。因为是从灵海诞生的“灵”,血肉亦要这样才能生出。沉凛叹息:“曦月,这就是你闭关十个月的原因?”我微笑点头,将婴孩递给他:“此后他便要交由你教养了,毕竟是未来的摩相国主,你要留意。”沉凛单臂抱着婴孩,另一只手抬起来逗弄他:“他可有称号?”“长空。”我答道,“长空飞雪的长空。”我缓步走过去,在婴孩脸上印下五瓣樱,并且亲吻他的额头。我与他再度相遇是在十五年后一个微冷的傍晚。摩相国人寿命极长,千岁左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成年时限却是同凡人无异。不过十五岁的幼小孩童,身量已经长开。沉凛牵着他的手,匍匐于我足下:“陛下,储君已经长大,希望他此后可以由您亲自教养。”我喟叹,知晓他这是为了留住我在凡世的尘缘,使我迟些离去,在长空继任下任国主的那一刻,我势必要归化。我的目光转移到面无表情的孩童身上,眉宇修长斜飞入鬓,英挺俊美的面容犹留了几分稚气,眼角微小的樱花泛出一点媚色。摩相国没有白天,令我们取得光明的是由灵力支撑的成千上万颗夜明珠,这光线足够我细细打量他。我站起来,长裙逶迤拖在身后,他抬起头仰望我,而我微笑俯身:“长空,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点头:“我知道。您是摩相国最尊贵的女子,是摩相的王,无数人将为了您死去作为自己的信仰。您是曦月之帝。”曦月之帝,这是我的称号,不知道陪伴了我多少年的这个称呼。每一任帝王的真名都是最隐秘的存在,就算是最亲密的神官沉凛,也只能破例称呼我的封号。大约是很多年前那场战役,让我在很多人心里树立了威严。我点点头:“你可以称呼我为曦月,我赐予你这份荣耀。”他摇头:“我想要知道你的真名。”这样的话已经趋于大不敬,沉凛与其他宫人齐齐变色,为他的不恭敬而愤怒。即使是未来的帝王,此刻未免太过逾越。我明晓他们的想法,但是不以为意。我沉吟片刻,以灵力答道:“青樱,曦月青樱。”我弯起嘴角,朝他眨了眨眼,“这是我许你的特例,看在你是长空的分上。”他会是未来的长空之帝,我们还会一起度过很长时间。“我可以称呼你为青樱吗?”“随你。”我牵起他的手。沉凛语气懊恼:“他来之前还是很乖巧的,大约是因为从你的灵元中孕育,与你有天生的灵犀。”我抿唇而笑。我虽用了灵力,致使宫人听不到,但如何能瞒过身为神官的他?“你想要知道我的真名许久,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还故作懊恼,分明是得了便宜卖乖。沉凛,你要想想你自己的年纪。”他哑口,然后显出窘迫神色。我却有点怔忪,想起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而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有什么呢?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来那个时候际殊还在我身边,我也没有如现在这般寡淡,还爱笑。真的是极好的时光。【2】时光倏尔转逝,我教导长空已经有一百年整。长空来给我请安的时候,我正侍弄一株绛珠花,闻言展眉轻笑,却也任由他将几件朝堂上的事讲给我听。而我漫不经心:“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他便顿一顿,道:“是。”终于还是说,“您对所有事都漫不经心。”也并不是如此,至少他日间所做的事、所读的书、所处理的公务,我都知晓。我甚至知道他对学习灵力最为上心,尤其对我当年所施展的梵迦咒好奇不已。男孩子大抵都爱这些。我起身:“长空,陪我出去走走。”面前场景游移,已经来到摩相长河,我与长空坐在一艘小船上,有明澈的光线缓缓落下。这情景令我恍惚,因为我想起际殊。我从小便是摩相的王储,而际殊,他是我的父君。准确地说,他是母君的男宠。我第一次与他相逢是在盛夏的午后,那是摩相鲜少能沐浴到阳光的时节。他在那日光底下向我微笑,眉眼如山水洗墨。我呼吸一顿,随即听见母君的咳嗽声,于是我下跪,行礼:“母君。”“喀喀,曦月,你来了。”她撑起身子。际殊蹙了眉头:“你还病着。”而母君漠然:“不用你管。”然后径自向我伸出手来。我乖巧上前,任由她将虚无灵力传入我手中,“过几月便是星印大典了。”摩相国灵力由国主支撑,国主传输灵力之所称之为星印。每一任的国主都是在灵海诞生,而继任之时,由前任国主将灵力灌注,将星印传给下任,星印一旦离体便会死去。也由此,若是国主死去,那星印便会自然而然传给下一任,不必经过大典。我心里咯噔一声,点点头便退下。际殊却微笑,抚摩我的头发:“是曦月王储吗?”他虽然是我的父君,但不过是个男宠,我并不用对他恭敬。可是面对这个人,我突然觉得我自己很卑微,于是答:“是的,父君。”际殊撩起我的头发:“很美的名字,很美的人。”他向我微笑,亲吻我的长发,“我叫际殊。”长河处有世家灵船缥缈于其上,我便顿了顿,想要避开,却已经有世家子弟出来,眉眼轻佻,展眉调笑道:“竟是哪家的小娘子生得这般俏丽?”身后铺展开几个侍从,便跳上小船。我微微一讶,身为世家,却连我的面也没有见过,显然不是嫡系子弟,然而灵力不俗。非但不俗,简直可以说是高强。长空抽剑挡在我身前,我微微皱了眉:“长空,不要莽撞。”长空进阶不小,然而这些人灵力在他之上,而且人数又多。我站起身来,示意他回来,然而长空抿了抿唇,轻声道:“请您站在我身后。”我放重语气:“长空!”他已经抽剑迎了上去。区区一百岁,这样的能力已是不凡,待稳定境界,日后成就定然不容小觑……然而竟是脱不了那些少年意气。我微微有点失望,便不动,看着他迎敌。到了一百来招,我终于有点坐不住,走上前几步,正要出手,就看见长空倏然后退,背对我沉声道:“请您站在我身后。哪怕只有一次,请让我保护您。”他身上已经有累累伤痕,眼角樱花潋滟,而我怔了怔,从来没有人说想要保护我。哪怕是在我还年幼时,刀锋我自己过,劫难我自己领,痛楚我自己尝。母君虽爱我,但绝不在这种事上心疼我半分,她令我这样成长起来,方才能君临万邦,体会帝君孤独。沉凛从小天资不如我,也自然不会不识趣地挡在我面前。只有长空。他才区区一百岁,在我眼里如同微粒,他是我的继承者,我也只将他当作继承者来看待。自际殊之后,我已习惯波澜不惊,心如止水,也可称为心如死灰。但这一瞬心底却微微掀起波澜。最后长空几乎是拼了命一般,那几个人虽然不甘,却也不想惹麻烦,于是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我扶住他,为他疗伤:“为什么会想要保护我?”长空道:“保护您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因为您是女子,而我是男人。”随即顿了顿,轻声道,“也因为您是我钟爱之人。”【3】我想我也是有过曾钟爱之人,也如长空一般这样地珍惜过某人。初遇际殊那日我回到青宫,看见沉凛,他在给长扶树浇水。我们多年情分,于是他见到我并不行礼,也可以这么亲昵地叫我:“曦月,怎么了?你看起来很开心。”我一蹦三跳:“沉凛,我遇上一个人,是非常非常好看的一个人。”说着又咯咯笑起来,“是我的父君。”然后红了脸颊。我与际殊从此亲密。他是这样好看又温和的一个人,我又是这么喜欢他。所有人因为我与他的亲密而对他无比恭敬。而沉凛却皱起眉头,对我说:“曦月,他是你的父君。”他一眼看破我的心思,我顿时觉得羞耻无所遁形,良久我才点点头:“我知道。”沉凛却低叹,轻轻抚摩我的头。我与他青梅竹马情分非同寻常,也自然知晓母君是有几分将我嫁给他的意思的。沉凛温文尔雅,与际殊温雅中透出的妖艳又是截然不同的。小时候我受了委屈他也是这样轻轻摸着我的头。正恍惚间,沉凛轻声道:“曦月,嫁给我不好吗?”我想并不是不好,这人所有的一切都适合我,我们不会有很激荡的情绪,但一定会很幸福。只是不爱,非是不好。继任大典前一日,我被母君叫去,她望着我的眼神中有从未有过的和蔼,大概是因为明日的永诀。我强忍悲伤与她说话,最后谈到际殊,她轻声说:“明日我归化后,你必须要让他给我殉葬。”我霍然抬头:“母君!”她眼神陡然凌厉:“曦月,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一来他是你的父君,二来女子断断牵扯不进情爱,我让他殉葬不为自己,而是为了你!”我咬牙,叩头:“恳请母君收回成命。”母君道:“此事我已决定,你无须多说!际殊非凡人,你这样年幼,难免会吃苦。若你不从,今日我便去要他的命!”说罢甩袖转身。我大惊,下意识地出手,灵力如蛇袭向母君后背……我永生忘不了母君的那个眼神,她睁大双眼,喃喃:“我从没想到最后你会杀我。”我只知道摇头,惶恐想要救她,但那血只是止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的灵力终于修习到这个高度,摩相交给你我很放心。早一天晚一天归化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可是曦月我待你如亲女,而际殊……我还没有替你扫清这最后的屏障……我虽喜爱他,可是终于不及你……”她微笑,低声喃喃。我感觉到灵力澎湃汹涌至我体内,随即眼前一黑再也没有意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榻上,手中紧紧攥着母君的衣服。而际殊正守在我的榻前,见我醒来,低声道:“你醒了?”顿了顿,“发生的事我已经得知,曦月……你为何要这样回护我?回护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男宠。”他俯下身来,将我抱在怀中,“你是真的很喜欢我吗?”我却定定望着手中的衣服,良久才缓慢点了下头:“我虽然很喜欢你,但我从没想过要杀死母君。当时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际殊低声道:“我知道。”
他的心跳我几乎能听到,他淡淡道:“我不愿使你为难,我去殉葬就是了。”说罢放开我,就要走出去。脑中嗡地一响,我扑上去从身后抱住他:“不!”际殊的背脊似乎在微微发抖:“曦月……我无法再活下去,你知道,你知道……”我固执地将他的身子转回来:“我知道。可是际殊,为了我活下去好不好?哪怕是屈辱的,可是请为了我爱你这份心而活下去。”当初我是多么想要珍惜他。这辈子再也不曾这么小心翼翼喜欢过一个人,不曾被这样背叛过。【4】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二心。彼时我与际殊的事传遍整个摩相国,摩相国的国民一贯敬重国主,所以那些恶言竞相向际殊扑去。而我虽尽力维护,却不能阻挡,连一贯向着我的沉凛都不赞同。登基之初便生出这样的大事,到底不是幸运。晚上和衣不能安眠,际殊翻了个身,轻声道:“睡吧。”我凝视他的背影,默念至少我们很相爱。我们很相爱。除去这个,那真是毫无瑕疵的美好时光。际殊从身后抱住我的时候,会轻声微笑:“青樱,我的陛下,你是所有人的陛下,却只是我的青樱。”我早已将真名于结发那夜告知于他。际殊抚摩我的额头,笑容如往日。但我知道他非常遗憾,他一贯喜欢小孩子,我们不能拥有孩子。随即际殊涉足朝政。我知晓他胸怀大志且才华横溢,于是并不加以阻拦。沉凛屡屡反对,最后气急道:“你终究有一日会后悔。”而我漫不经心虚虚应答,翻开一本朝奏。谁知会一语成谶。当他逼宫到枫宸宫门口时,我正煮茶。是从邻国索来的上好珍物,我亲自拣选了半日,原以为他会欢喜。他白袍逶迤,我的视线从他明珠靴移动到玄玉冠,轻声微笑:“是你。要不要来喝一杯茶?”那是被传为摩相倾国的一战。神官沉凛率领神宫子弟一夜截杀三千名叛军,镇国将军飞速赶来,边疆战防不动,只率领精兵三万人回京压阵,朝政中党羽被围击,这样倾巢而出的后果是,枫宸宫只剩余我一人。他沉默望着我,而我好奇注目于他:“际殊,我有哪里亏待于你?”际殊不看我的眼睛,有些怔忪地说:“你害死了袖夜。”袖夜,是母君的封号。若是没有我的诞生,母君也不可能会死。下任国主的诞生,就预示着上任国主的厌倦红尘。我点点头,再点点头,微笑:“我明白了。你待我……原是没有半分真心。”那夜我发动了摩相国究极秘术梵迦咒,成为摩相国历代帝王第一个成功发动这个秘术的君主,叛军全歼,整个摩相国陷入三天三夜的昏暗,随即复原如初。摩相国的处刑台,十五根黑玉柱高耸入天,云雾袅袅,锁魂链闪出璀璨光芒。际殊被锁在那上面,原是一分都动不得。我漠然望着他,手下动作不缓,锥身之刑疼痛彻骨,他竟然也能忍受下来。钉到第十八颗的时候,我轻声问他:“你有没有爱过我?”际殊一震,死死咬着下唇的雪白牙齿微微移开,良久笑起来,然而大滴眼泪混着血水淌下:“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轻声:“你说谎。”手指一抬,他被缓缓放下,我孤身走上前去,抱住他荏弱身姿:“际殊,你说谎。”他的手抬起来,但是倏尔又放了回去,气息慢慢地微弱下去,直到没有。我抱着他在那里坐了一天,最后宫人们请出沉凛。沉凛轻轻地叫着我:“陛下。”我一动不动:“十八年,我宠了十八年的人,从头到尾也不过是想杀我,不让我好过。”我回眸微笑着看着沉凛,轻轻地说,“我这一番情爱算什么呢?真像是个笑话。”母君从前说,曦月,你太儿女情长,不能铁血,这终究是祸患。我觉得母君说得一点也不错。时至如今,我已经心灰意冷。于是我远渡灵海,将长空抱了回来。对每任国主而言,死不过是一场长眠。【5】那日长空吐露的话语令我震惊,于是落荒而逃。长空足足比我小五百岁,又是我亲手抚养长大,谁令他生了这份心思?直到跑到沉凛所在的宫室才顿住脚步,从路面积水看着自己手足无措的表情。沉凛迎我进去,点起一把绯灯。而我如幼时一般轻车熟路溜到他床上,将自己缩起来,能感觉到脸颊灼热。他摸了摸我的头:“曦月,怎么了?”我哑声,半天道:“长空说他倾慕我。”沉凛顿了顿:“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我将头埋进双臂,懊恼地说:“我不知道究竟是谁令他生了这般心思。他还年纪尚轻,情爱误事我年少已体会太多,必须要找个别的转移他的视线。他既然专注灵力,那便灵力吧。绝对的力量是谁都想要的。”沉凛道:“灵力是把双刃剑,王储还年少……”我打断他:“我已顾不了这许多。我的归化之日一日日逼近,他既有了这般念头,还是早早断了才好。我过几天便为他物色几位王妃。”沉凛想了想,还是妥协了:“好吧。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总是向着你的。”翌日长空来向我请安时我也无法平静心思,我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有这么激荡的情绪了。略缓语气,我轻轻开口:“你毕竟年少,分不清感情也是自然。长空,你一定是想错,以后断不可做出如此轻浮之举。”顿了顿,“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帝后。”长空深深叩下头去:“我的母亲是您,我的老师也是您,天下再无一位如同我生命的女子,您非同所有的一切,是我……许多年以前就爱慕的人。除了您,我谁都不想要。”我心中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那你说你喜欢我,是怎样的喜欢呢?”他低着头,哑声道:“我可以为了您去死。”我摇了摇头:“长空,真正的爱,不是为了对方去死,而是为了对方,活下来。”我想到很久之前的那人,他最后泣血般的神色。他不肯为了我活下来,宁愿用这一死来令我此生不得安稳。我说:“你说你想保护我,那么我今日便来考校你的灵力修习。”他神色一动,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显然是期盼已久:“请您出招。”虽是布下了结界,但一场斗法总不免惊动旁人。地面青砖微裂,长空举剑喘息,我居高临下望着他:“待你继位之时虽然灵力会弥补缺漏,但是你对于灵力的掌握还是与我相差甚远。我尚且不能保护心爱之人,而你如今又怎么能够?长空,我对你很失望。你无法保护我,也无法保护摩相国千万百姓。”我伸出手,“你那天为我孤身犯险,我很感动。但是身为王储,你却太过鲁莽。”我扶起他,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只有拥有绝对的力量,你方可庇护万民,你方可得到一切。”【6】长空是聪明的孩子,尔后的时间他似乎完全忘却对我的告白,除去拒绝王妃,一切都做得令我很满意。来向我禀告的时候,他眼神端正,只是看着我的脚底。我觉得欣慰,但看着他疏离的态度,又会觉得很怅然。但这条路是我为他选下,自然没有抱怨的资格。他掌控了国家,在国家人民的心中也确立了一定的威信。我不再过问朝中事,他的禀报也只是例行公事。星印大典一如既往的庄重,长空看着我整束衣冠,低低问道:“星印大典结束后,您会卸任吗?”我道:“我会归化入灵海。”他神色大变:“什么?!”他很多年不曾表达这样亲密的情绪了,我一时竟然是心潮涌动,许久才道:“天神布下的时日就在这月中三天,沉凛已经祷告上天,断不能再更改的了。”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国家交给你我很放心。即使我归化,也并不代表我会离开你。”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你从没有告诉我!”我一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重复道:“把国家交给你我很放心。即使我归化,也并不代表我会离开你。”
他低声说:“请您稍等。”片刻后他回来,与我同赴大典,然后道:“我所努力的一切只是为了你,可你告诉我,我努力的一切只是让你更早地远离我。”我哑口无言。他抬起眼,黝黑眼瞳中迷离深沉:“大典结束后,我再也无法见到你,无法碰触到你……我不甘心!为什么你不肯爱我?不肯像爱际殊那样爱着我?!”说罢挥袖,祭起法器欲要将我捆住。我大惊,本能地要用灵力阻拦,却发现灵力四散无法会聚。一时之间已经被束住无法挣脱,我霍然抬头:“你诅咒了我的真名!”“真名”是最脆弱的一处,所以历代帝王甚至平民百姓都对真名讳莫如深。他扶正我的身子:“我绝无害你的意思。但是青樱,我想要你留下来。”我咬牙:“你已经是神明承认的王,我已经不能向星印灌注灵力,星印若不能接受灵力,整个摩相国将会面临大难!长空,你明不明白!”他起身,轻飘飘地落下一句:“与我何干?”我瘫软于地。天际夜明珠变动,已经到了轮回交错的那一点。我闭了闭眼,灵力被缚,我竟然沦落成为他的禁脔!此后几日从宫人闲谈中听闻长空铁腕御下,除了神宫之外,我的嫡系不是被囚便是被杀。心焦之时,天色忽然诡异一变,我霎时苍白了脸色。夜明珠逐渐暗淡,然后纷纷从天上坠落下来,那是多么华美的一幕。成千上万颗夜明珠猝然坠地砸下碎片万许,声音清脆,摩相国顿时陷入黑暗。这是末世的征兆。我感觉到四肢都冰冷开来,无力地闭上眼睛,我成了摩相国的罪人。一时黑暗我逃脱宫人控制,闭眼举起利器便要刺入心脏。利器入肉,我却未觉丝毫疼痛,睁开眼才发现利器刺入长空手掌,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宫人很快点起绯灯,他的神色晦暗:“你曾经说真正的爱是为了对方活下去,你不愿意为了我而活下去。我不能失去你。”他握住我的手腕,将利器拔出,不顾兀自流血的手掌,跪下来抱住我的腿,“究竟该怎样说你才明白?”他的眼泪流到我的裙摆,我突然便觉得心脏疼痛无比。“我掌握力量,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只是为了留住你。”他脸色苍白地抬头来看我,“也许是你的执念,我在灵元之时便已继承你对际殊的记忆。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想,他为什么不肯珍惜你?你都不知道你那时的表情有多么令人难过。你表面铁血其实温情,并不是王者应有的伟大,却惹人怜惜。”长空轻声说,“你一直觉得这是小孩子不辨是非的游戏,你一直对我漫不经心。我憎恨你的漫不经心,可是又懊恼--该怎样才能使你相信,我一直这样深爱着你?”这天他与我相拥而眠。我睡不着,半夜描摹他的眉眼,第一次这样注视着他。不可否认我对他有所动心,但是这个人是帝国的罪人,他害整个帝国同我一起堕入深渊。临睡之前他告诉我他用灵力将我二人生命牵连一起,以至于我再无法以自杀这种方式来传承给他。我叹了口气,想要下床走走,他立即揽住我腰身。我柔声道:“我只是出去走走,马上就回来。”他看了我一会儿,才点点头。自从坦诚心意之后他一直这样有点胆怯又有点孩子气:“你一定要回来,我等着你。”秉一把宫灯缓慢步行,收拾自己纷乱的心思,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肩膀。我下意识地伸手扣住他手,然而又马上松开,压低声音道:“沉凛?”他用灵力传音入耳:“是我。我来带你走。”我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他已经结好一个法印,图腾缓缓旋转,那蓝色光线瞬间照亮枫宸宫。有急促的脚步声层递开来,我扭头,看见长空。我看见他奋力跑过来,不知被什么绊倒,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脸上表情我永生无法忘记。那该说是绝望的表情吧?因为这样的凄然,我的心脏几乎绞在一起。他大叫一声:“不!”无力地伸长手想要抓住我,可最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我消失在他面前。【7】直到被传送至神宫,我都没有忘记那个时候他的眼神。沉凛轻声唤我:“陛下?”我忙回神,看见几个忠诚于我的大臣都热泪盈眶,顿时心下愧疚,深深一拜:“曦月对不住各位。”大臣们忙还礼:“万万不敢。”我道:“若维护社稷稳定,原本我是该自尽的。然而长空在我身上种下法咒,我若死,他便死,两王并死比两王共存更让人棘手。如此情况,如果要维护社稷稳定,只有平叛。”沉凛突然道:“曦月,你是不是想强行施展星印继承?”我知道瞒不过他,于是点点头。沉凛道:“你若还是想将王位遗留给他,可是这次……你应该知道他对你执念颇深,若你将王位继承于他,他必定颓废暴戾,到时天下百姓如何?”他望向我震惊双眼,“为今之计,只有平叛。青樱,你再不可心慈手软。”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我,我一时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双手结印,念起梵迦咒,点上我额头。法印破碎,灵力束缚解除。沉凛不是不想解除我与长空的性命羁绊,然而那是魂魄之力,纵使神明也无能为力。有传送法阵闪现,羁绊被解除后长空很快便寻至,沉凛将我护在身后。长空剑尖垂地:“把曦月交出来。”沉凛冷声:“我教养你十五年,曦月更是与你相伴百年,做此大逆不道之举,你难道就不觉得愧疚?”长空脸色不变:“她从没跟我说过,我继位之时她便要死去。我这样努力,却会让她越来越快地离开我。”剑唰地指向沉凛,“把她还给我!”“我从来不属于你。”我淡淡道,“也不属于任何人。”“包括际殊?”我顿了顿:“是的。”他眼神深邃,忽然一剑刺来,我急忙挡到沉凛面前,祭起护盾:“你不是我的对手。”他说:“青樱,跟我回去吧。你答应过我不会走。”我一字一顿:“但我也是曦月,摩相国主。”顿了顿,“我不可能会爱你,你是我的子嗣。”他静静看着我,低声道:“你跟我回去,我们……来日方长。”哪里还有什么来日方长?我微微咬唇:“我们之间只会存活一个。长空,放弃吧。”他决然说:“永不。”一场斗法,当我夺剑刺于他脖颈处,有血丝溢出。他低低道:“青樱,求你跟我回去,我不能失去你。”我撤剑道:“你走吧,我会从你手中夺回我的一切。”长空深深看了我一眼,用传送法阵离开。沉凛缓步上前,淡淡道:“你心软了。”我没有回答。梵迦咒消耗异常,摩相国再经不起这样的消耗。我只令老臣拖住边陲重兵,神宫弟子牵引帝都力量,我独自步入摩相秘境,开启究极秘术。这是历代帝王可以轻易开启但是无人开启的秘术。结印,念咒,掐诀……一切有条不紊。额头上闪现图腾,究极秘术六道轮回,九十九万颗夜明珠升上天空,光芒大射。从此我才能通神,超脱六道……代价便是,长生不死。我永不会死,永远是摩相的国主,这不能不说是个惨绝人寰的代价。我轻而易举压制住长空,也有他不思反抗的原因。从头到尾,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沉凛跪在我面前,告诉我平叛已毕,爪牙伏诛,却再不说话,暗示我该发布对长空的处分。我缓缓道:“废除储君之位,永生流放南海。”沉凛震惊地抬起头来,而我拂袖而去,“我意已决。”【8】烟花绽上天空,我换好衣服,沉凛携了我的手登上摩相最高的地方,九重塔。百姓欣喜欢呼,一切如太平盛世。经此一役,我的威信损失极大,为了安定民心,我与此次平叛功不可没的神官沉凛成亲。这也是百姓最喜闻乐见的事情。我大婚的这一天,卫兵正押送叛臣长空前往南海,我从高塔之上与他相见最后一面。长空一身白衣,在那么远的地方,我竟然能将他看得这么清晰。直到沉凛揽着我的肩回到宫殿的时候,我还能记起那个时候他的样子。很多年以后我还是能清晰地记得他的样子。后来南海郡主倾心于他,在我的暗示下下嫁,从此他有了依仗,不用再受那些卑贱苦楚。长空也很知晓这是谁暗中安排。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将那封信递到我手中的。他说,我不拒绝这婚事,只是不愿意再让你担心。但我永远爱你,无法不爱你,到我临死前都不会再改变。短短几行字,我看了许久,然后将它封在了梳妆匣底层,再不开启。就如我曾经对这个人所怀有的心思,都已经不想触及。于是,再不开启。
暖暖〔 第一杯祝你出人投地前程似锦,第二杯谢你情深意重救我危难,第三杯—祭你我两年感情—无论真假 〕
入魔一九凤平生有两大喜好,一爱吃,二爱睡。后来遇到了谢夜白,这喜好就变成了,爱吃谢夜白,爱睡谢夜白。九凤遇到谢夜白时刚刚满八百年修行,在和天狗大战中元气大伤,化作做人身逃回天恒山的半路被太阳一晃顿时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就闻到了谢夜白的肉香,她被人裹在漆黑的斗篷里抱在怀里一路策马颠簸,抱她的人身上带伤,她伸手要去掀斗篷,却被一把攥住了手:“别掀,外面有太阳。”她最大的弱点便是怕光,除了月光,任何一零星的光都能让她头脑发昏,双目失明。那人的伤口在手臂上,九凤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真香啊,和旁个凡胎不一样的味道,勾得九凤吞了吞口水,问道:“你是谁啊?”“青城山弟子谢夜白。”他策马未停,“请你帮忙擒妖救人。”讲得的毫不客气,九凤极为不悦,趁着她昏迷将她强行带走,她好歹是九头神鸟,便道:“我为何要随你去擒妖?速速放我回去。”抬手便去扯他持缰绳的手,不小心抓到他的伤口,便听他嗯呲了一声,有腥甜的血珠子透过斗篷渗了进来,香味勾人,馋得的九凤发蒙懵。又听谢夜白闷声问道:“要如何你才能帮我救人?”半天,斗篷里九凤问道:“我可以吃了你吗?”谢夜白手下一顿,感觉到怀里的人摸着他流血的手腕都在发抖,沉吟道:“你若帮我救出师姐,我便随你处置。”谢夜白是青城山弟子,和师姐一道下山历练,任务便是除掉清风镇的千年老妖骨女,谁知出师不利,师姐被抓走,他重伤逃出镇子,一路赶到天恒山掳了九凤来擒妖。九凤化作人身,红发赤瞳,极为打眼,就那么轻而易举地的被他撞了个正着。九凤问为何独独找她来?他却只笑不答。他生得的好看,凤眼薄唇,笑起来嘴唇角勾勾,卷长的眉睫小扇子一样敛着黑黢黢黑漆漆的眼。九凤被他裹在怀里抬头望着他道:“你的睫毛好长啊。”他眉睫一颤撞上九凤直勾勾的眼,顿时红了脸有些慌张地的别过头,眉睫扑闪扑闪的。九凤听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又慌又乱。极静的夜里忽然传来闷闷的锣鼓声,他抱她下马,闪身躲在一间庙旁:,“来了。”沉闷的锣鼓声顺风而来,在静极的街道里格外渗瘆人,九凤瞧见雾气缭绕的夜里,有一队身穿大红喜服敲锣打鼓的人抬着一顶红轿子,打黑洞洞的街道尽头走来,一路敲打地的走到庙前。九凤抬头瞧见悬挂的牌匾--白娘娘庙。她有些诧异地的咦了一声,队伍中一个敲锣的突然停下来扭头看了过来--散乱的枯发下,一张白骨森森的骷髅脸。哪里有什么人,整个队伍全是白森森的骷髅。九凤浑身一悚,下一瞬就被谢夜白揽拦过身子搂在怀里,眉眼全贴在他的胸前膛。,他极温柔地的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不要怕。她一时愣了,凡人的怀抱暖烘烘的,的叫她心头莫名的发软,那感觉奇怪极了。身后一阵窸窣声,骷髅抬着花轿入庙,谢夜白忽然浑身一颤,九凤抬头望他,紧抿着唇,直勾勾地的盯着花轿:,“师姐……”二花轿中的新嫁娘不是别人,是他师姐洛英。庙中的骷髅为数不少,谢夜白提议他去将骷髅引开,九凤趁机救洛英出来。九凤点头,不放心地的嘱咐他不要被旁个吃了,他嘴唇角一抿便笑了,替九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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