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上前线线打仗前是什么感觉,实战射击时候害怕么?

  苏贞、倪裴和李满屯先后到达延安。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陌生而又倍感亲切的传说中的延安。高耸的宝塔山,高亢嘹亮的陕北民歌,土黄色的大地,昂扬精神的八路军士兵。有扎着白毛巾的淳朴农民和穿着窄而长袖大襟的白布短衣、小而圆裤脚、梳着扁形圆髻的妇女,还有来自东南亚一带的华侨青年,他们穿着陕北农民的装束,嘴里却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这一切糅杂在一起,令人新奇。他们激动得都睡不着觉,总想张大眼睛,把周围的山、坡、树、羊、窑洞还有人,都要看个明明白白。
  苏贞来得早,已经有了住处。倪裴刚来,暂时住在延安大旅社。新到延安来的学生,在没有分去新岗位之前,都暂时住在旅社里,其中延安大旅社住的学生最多。大旅社里天天都是歌声嘹亮,就连路过大旅社的农家小叫驴,也会被嘹亮的歌声所吸引,停住脚步,“咴咴”的叫上两声,然后才继续前行。苏贞连着三天去看望倪裴。现在的苏贞,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她身穿蓝色背带裤、脚穿“洋包子”(白球鞋),剪短了头发,显得青春勃发,好像刚被春天的气息沐浴了一样。这天,苏贞又来看望倪裴,在大旅社门口。
  见到正要出来的倪裴,两个人欢快地拉手在一起。倪裴说不想在屋里待着,坐在外面,能看到更多的人、能听清更多的歌声。
  两个人坐在大旅社对面一个向阳的土坡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说着知心话。其实,苏贞只比倪裴早到了一周。原来苏贞他们上路的第二天,赶上下雨,三百多里路,有的是土路,不好走,都是泥,后来车子又坏了,所以耽误了时间。倪裴很知足,见面后就数落苏贞,谁让你丢下我先走呢,就得让你路上等我。
  倪裴和苏贞见面,没敢提彭登科和王新语离开办事处的事。苏贞也只字不提彭登科。现在倪裴终于忍不住了,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低着头,说对不起苏贞姐,没替你看住彭登科,让他在我的眼皮底下开溜了,最可恨的是他还带走了王新语,到现在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倪裴向苏贞讲述了彭登科带着王新语逃离办事处的前后经过。苏贞早有预感,并不惊讶。倪裴又一次道歉,没有践诺,把那么高大的彭登科给丢了。苏贞觉得事情严重了,看来她和彭登科的关系,已经如此深入人心了。这是倪裴讲出来了,肯定还有人没讲出来。苏贞感到慌乱,她来到延安,为了抗日救国,绝不是在这里谈情说爱,她还没有在延安干一点事,就已经把爱情之事带到了这里,这让大家怎么看我呀。苏贞觉得必须把这件事在大家面前澄清,否则不仅对自己进步不利,就是对彭登科也不好。苏贞决定先从倪裴做起,要让倪裴知道,她和彭登科的关系,就是革命同志的关系。
  倪裴听了苏贞的解释,非常吃惊,心想苏贞你怎么能这样呀?彭登科现在生死未卜,她不管不问,却先声明二人的关系,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倪裴上下看着苏贞,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苏贞见倪裴如此惊讶之情,以为她不相信,再次强调了自己刚才的话。倪裴不好再说什么,扭过头,望着别处。
  恰在这时,李满屯背着柴从远处走过来,向她们俩打招呼,这才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李满屯现在中央管理局的行政处工作,领导让他过来给大旅社送份文件,他就顺脚背过来一捆柴,这里学生多,喝水也多,费柴火。苏贞非常感慨,说满屯真是一个大好人,就知道埋头干活。倪裴说从西安到延安,一路上满屯处处照顾她。李满屯憨笑不止。倪裴又问李满屯,行政处具体管什么。李满屯指着后背上的柴火,憨厚地说,吃喝睡,啥都管。
  三个人说笑着走进大旅社。李满屯把柴火放到伙房,又随倪裴来到她们住的屋子里。倪裴拿来两个大瓷碗,忙着给李满屯和苏贞倒水。水特别混浊,土黄色的。李满屯盯着大碗,细心地告诉她俩一定要注意,倒完水后,要等一等再喝,有沙子,要沉淀一下。
  李满屯知道苏贞现在“抗大”上学,昨天刚分配过去的。倪裴不知道“抗大”是什么意思。苏贞骄傲地告诉她,“抗大”的全称叫抗日军政大学。倪裴很高兴,也想去抗大,跟苏贞在一起。可是来到延安的学生,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听从组织分配。城工部现在专门负责学生的生活与学习上的安排。倪裴一听,如此复杂,耷拉下脑袋,让苏贞快想办法,苏贞给倪裴透露了一个好消息,听说许大姐要回延安,还在城工部,而且准备升任副部长。倪裴高兴得蹦了起来,说那可是太好了,到时候让许大姐帮忙,肯定能把她和苏贞分在一起。
  许坤善回到延安,没有歇息,立刻开始忙工作。城工部的院子里,天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学生,操着不同的口音,进进出出的,急着早点安排工作。
  许大姐刚送走一拨学生,正要转身回小院,有人喊她,原来倪裴又在苏贞的陪同下来了。许大姐见到倪裴,问她想通了没有。倪裴倒是直来直去,说她没想通,她不想去医院。倪裴特地改了称呼,不叫许大姐,而是庄重地叫了一声许部长,说她想去抗大,和苏贞在一起。
  许大姐耐心地给倪裴做工作,上前线杀鬼子,所有来延安的学生都是这个想法,可现在医院更缺人手呀,在后方救治伤员,不比上战场轻松。战场上一名战士能消灭十个敌人,若在后方医院医治好十名战士,那就等于消灭一百个敌人,若是救治一百名战士呢,这些战士到了战场上,能消灭多少个敌人,这是一道非常简单的算术题。许大姐说完,见倪裴眨着眼睛不说话,就转而看向苏贞,问苏贞怎么不讲话,应该好好做一下倪裴的思想工作。
  苏贞很为难,说小倪现在正和自己顶牛,谁的话她都听不进去。许大姐认为还是工作没到位,只要倪裴没想通,她就做工作,一直到小倪想通为止。许大姐的话,说得倪裴不好意思。许大姐察言观色,见到倪裴已经松动,于是马上说,以后有上前线的机会,一定到院长那里保荐,说话算数。苏贞借机劝说倪裴不要再任性了。倪裴见不可能再更改自己的去向,只得不情愿地点点头,说许部长以后不许变卦。许大姐笑起来,开好介绍信,让她马上到中央医院报到。
  苏贞和倪裴与许大姐告别,走出城工部。倪裴又想起彭登科和王新语,本来想问苏贞,得到什么消息没有,但是话到嘴边,一想起那天苏贞的态度,又咽了回去。苏贞觉出倪裴想要说什么,问她是否有事。倪裴赶紧说起了别的话题,刚才觉得许大姐好像瘦了不少。苏贞说可不是,这是多少学生呀,每个人说一句话,就是几万句,即使是铁人,也能给累倒了。
  现在延安和学生接触最多的部门就是城工部,一下子有几万名来自各地的青年学生到延安,吃、住以及学习和工作的安排,压得城工部上下喘不过气来。但是许大姐一直惦记着这些新到延安的青年学生,尤其是一些情绪不稳定的青年人,她要真正看到他们安定下来,心里才会踏实。许多时候,许大姐总是要借着各种机会,到这些学生新工作的部门去看一看,聊上几句,问问有啥困难,所以深得学生们爱戴。“许大姐”这一亲切的称谓,已经在学生们中间流传。
  多天以后的一个黄昏,许大姐开完会,正好路过中央医院,就进去看看倪裴。尽管倪裴答应去了医院,但许大姐知道,倪裴思想上还没有转过弯来。所以见面后,与她谈了会儿心,告诉她,只要努力学习和工作,在任何岗位上,都能做出成绩。随后,许大姐又与医院的领导见了面,还特意介绍了倪裴的情况,这才走出医院。许大姐正在门口解马缰绳,正好苏贞也来看倪裴。苏贞也是惦记倪裴的情绪,怕她不安心,找机会经常来看她。苏贞从远处就看见了许大姐,招着手,一路小跑过来。许大姐热情地迎了上去,好几天没见,苏贞好像黑了些,也胖了一点。许大姐说抗大真是厉害,多短的时间呀,就把你磨炼成一个女战士了,飒爽英姿。许大姐说得苏贞心里美滋滋的,而且对苏贞经常来看望倪裴、稳定倪裴情绪的做法,特别赞赏,觉得苏贞做事特别踏实。这时,倪裴出来,看见苏贞来了,跑过来把苏贞抱住,两个人一起送一送许大姐。她们沿着延河慢慢地走。
  延河是延安最著名的河了。它呈“丫”字状将延安划分开,其中东北方向叫延河,西北方向分为两个支汊,一条还叫延河,另一条叫西河;正南方叫南河。但在延安人眼里,基本上都习惯通称延河。房屋和集市还有村庄,也基本上都是沿河而建。正是黄昏时分,许多妇女在河边洗衣服,她们说着笑话,笑声和流水声掺杂在一起,河畔荡漾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许大姐牵着马,倪裴想要牵,又不敢,最后壮着胆子牵了。马好像不听她的话,突然打了一个响鼻,身子朝前蹿了一下,吓得倪裴赶紧松了缰绳。苏贞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缰绳。许大姐问倪裴吓着没有,倪裴用手拍着胸口,说它不会是咬我吧?许大姐笑起来,啥时见过马咬人呀?中央红军过草地时,人和马同时陷入沼泽中,马拼尽力气,将马背上受伤的小战士甩了出去,自己却陷入了沼泽。战场上马和人的故事,特别感人,真是讲不完呀。倪裴入神地听着,然后充满感情地再次去抚摸马。马果然温顺了许多。倪裴一脸的感慨。苏贞说战马通人性。抗大有一匹白马,因为她经常喂它吃的,帮它刷洗身子,所以她牵它的时候,它稳稳的,还打着响鼻,好像在跟她讲话。许大姐看着倪裴与苏贞,遥望前方的宝塔山,非常感慨地说起红军刚到延安时的情况。那时,中央红军经过长征刚到陕北,条件比现在还要艰苦,吃的是“锅盔”,就是像脸盆一样大的黑饼子。最有意思的是,当地妇女不相信红军里有女兵,见到女兵,就用手往怀里抓,看看是不是真的女兵。
  许大姐说:“我们要建设一个没有压迫、自由平等的社会,路还长着呢。毕竟你们刚到延安不久,艰苦的生活和工作还在后面,一定要有思想准备。”
  这时,远处有惊喊声传来,一个新兵练骑马被摔下,新兵战士的脚卡在脚镫里,马拖着新兵战士惊跑。倪裴吓得双手捂住嘴。苏贞也是惊得愣在那里。许大姐连忙把手里的马缰绳掖在苏贞的手里,然后飞速地迎着马跑过去,一把抓住缰绳,倒着身子,镇定地先将新兵战士的脚从脚镫上抽出来,然后死死拉着缰绳,随着马跑出去上百米,惊马这才终于被制伏了。
  许大姐牵回了马,交给新兵战士,嘱咐他学骑马一定要注意安全。新兵战士见到许部长身边还有两个女战士,不好意思,满脸通红,心服口服地打了一个立正,然后羞愧地牵马而去。许大姐掸了掸身上的土,让苏贞和倪裴不要送了,哪天再来看望她们,随后跃马扬鞭而去。倪裴与苏贞望着许大姐远去的身影,两个人一脸的敬仰。
  严冬山来延安工作了。他骑马奔驰在土路上,黄土在他的马后,形成了一条巨长的黄龙。那条黄龙衬得马背上的严冬山,仿佛要飞起来一样。严冬山来延安之前,上级告诉他,经过进一步审讯,在办事处抓到的特务吕理节,只是国民党军统的外围小特务,他是作为掩护身份出现的。吕理节的出现,是为了掩护另一个特务。但是吕理节和那个特务不认识。另据延安中央保卫局和陕甘宁边区保安处掌握的情报,那个更为隐蔽的也就是吕理节掩护的那个特务,现在已经潜伏进了延安,并且这个特务曾经在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待过。严冬山感到从没有过的压力,他请求上级处分他,表示自己的警惕性还是不高,因此放走了特务,没有识破特务的面貌。上级没有那样做,但把他调到延安来,安排他在陕甘宁边区政府的保安处工作,任治安科的副科长。通过办事处这段时间的接待和政审工作,上级认为严冬山熟悉学生特点,很有工作经验。严冬山已经向上级领导下了保证,一定要亲自抓住这个隐藏的特务。
  彭登科也来了。彭登科、王新语与严冬山仅相差了一天。
  当那个灿烂的早上,彭登科和王新语遥遥地看见了延安城的宝塔山时,延安已在眼前,他俩兴奋得乱蹦乱跳,像是两个孩子一样。是呀,经过那么多的曲折和艰辛,终于来到了延安,怎么会不兴奋呢?延安的蓝色天空,还有从远处传来的嘹亮高亢的陕北民歌,而且彭登科在民歌中竟然还听到了《赤旗歌》等外文歌曲,这几乎让彭登科大吃一惊,感到走进了另一个清新的世界中。他让王新语掐一掐他的胳膊,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是真实的自己,他感到了疼。王新语也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也觉到了疼,然后两个人对视着,大笑起来。
  风尘仆仆的彭登科和王新语终于走进了城里。他们看什么都新奇。两个人在一个小土坡上,看见一个戴眼镜、长相文气的八路军正在给新来的学生演讲,学生身边还有当地农民,小孩子们在奔跑着,嘴里唱着新歌谣:三八枪,带盖盖,谁说八路军没太太……
  彭登科听了小孩子的歌儿,笑得前仰后合,在心里说,延安真是一个自由的天地呀,拉着王新语跑过去,听那个“眼镜”八路军的演讲,前面没有听到,只听到了最后的结束语:
  “……我们陕甘宁边区是没有贪官污吏,没有土豪劣绅,没有赌博,没有娼妓,没有小老婆,没有叫花子,没有结党营私之徒,没有萎靡不振之风……的新社会。”
  彭登科和大家一起鼓掌欢呼,王新语也是情绪激动。是呀,这样的社会、这样的生活,不正是他们为之向往的吗?两个人继续前行。身边不断走过去排着整齐的队伍、唱着歌儿的青年人。一些普通百姓脸上也是洋溢着笑容。
  后来,彭登科丢下破皮箱,张开双臂,跪在黄土地上,高喊着:“延安,我――来了。”王新语在一旁补充说:“别光说你自己,还有我呢。”于是,效仿彭登科也张开双臂,但没有跪下,动作很不自信,声音也没有彭登科嘹亮,喊道,“延安,王新语向你报到。”
  彭登科转过脸,站起身,看着王新语的样子,坏笑了起来,说:“新语呀,我还要再喊一句,那可跟你没关系了,你可不能跟我学。”王新语撇了一下嘴巴,你不就是要说“苏贞,我来了”这一句,对不对?彭登科非常奇怪,王新语怎么猜到了自己心里去。王新语得意起来,“你不要忘了,我是写剧本的,专门揣摩人的心理,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彭登科对王新语说:“我们这一路的苦,没有白受吧?”王新语毫不领情,认为要是没有彭登科,他早到延安了。彭登科对王新语的埋怨毫不介意,提醒王新语不要太小气,不能揪着别人的小辫子不放。王新语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的样子说:“你这个小辫子,我还要抓一辈子呢。”彭登科大喊一声:“你敢!”
  彭登科和王新语顺利地来到延安学生接待站,气喘吁吁地闯进去,吓坏接待站的工作人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待明白过来之后,问候他们一路辛苦了,代表延安欢迎他们的到来。
  接待站的同志给他们安顿好住宿,告诉他们明天去城工部,那里的同志会给他们做具体安排。可是两个人哪里还能等到明天呀,放下东西,立刻奔向城工部。
  在城工部大门口,正好看见许大姐。许大姐也看到了彭登科和王新语。彭登科大叫着跑过来,一下子拥抱住许大姐,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许大姐高兴地说:“小彭,你们终于来到了延安,延安欢迎你们。不过,你快放开我吧,延安可不喜欢资产阶级式的拥抱,我们还是革命式的握手吧。”
  彭登科赶忙放开许大姐,正要握手,却被已经赶过来的王新语抢先握住。彭登科硬是从王新语的手中抢过许大姐的一只手,双手紧紧地握牢。许大姐看着两个人的动作,笑得合不拢嘴巴。许大姐问他们什么时候到的,窑洞还住得惯吗?彭登科顾不上说别的,先问许大姐怎么也到延安来了,随后就问苏贞现在什么地方。许大姐说这可是两个问题,先回答哪一个呢,是不是先回答最后一个?许大姐的话,说得彭登科心花怒放,毫不遮掩地说,我正是这样想的,苏贞在哪里呀?
  就在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进来,手拿一份电报,喊着“许副部长”,然后把电报交给许大姐。许大姐拿着电报,先指示工作人员给彭登科和王新语开出介绍信。彭登科与王新语兴奋地对视了一下。彭登科小声对王新语说:“许大姐是副部长了,这下好了,我们什么事都好办了。”王新语不住地点着头。许大姐看完电报,告诉彭登科和王新语,一会儿,还有一位他们认识的人要来。彭登科霍地站起来,问是不是苏贞。王新语也站起来,问是不是倪裴,是不是李满屯。许大姐笑起来,说见了面你们就知道了。
  这时,门外有报告声,随后穿着八路军军装的纪排长进来。彭登科见了,愣了一下,心想这个粗壮得像是石碾子一样的人好面熟呀,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许大姐与纪排长握手,纪排长告诉许部长,城工部交给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许大姐把在旁边窃窃私语的彭登科和王新语叫到眼前,让他们两个人好好看一看纪排长。纪排长看着他俩,咧开厚嘴唇,笑个不停,随后做了一个手推独轮车的动作,还冲彭登科使了个眼色。彭登科这才恍然大悟,想起独轮车队……于是,一步上前,紧紧地握住纪排长的手,激动地说:“要是没有你们,我们俩早就死了。”随后彭登科好像想起什么,又问纪排长,在土匪山寨的晚上,给他们扔纸条的人,是不是也是八路军呀?纪排长嘿嘿一笑,说纸条是他传的,但上面的字,可是我们独立团李政委写的。
  在纪排长的讲述中,彭登科和王新语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尽管李政委和纪排长偶然发现他们被困土匪山寨,但要是没有许大姐提前把有关学生情况通报给驻扎在贺老七山寨附近的独立团,以及延安的其他各部门,李政委他们大概也不会想到在贺老七山寨里会有来延安的青年学生。
  一时间彭登科和王新语感动不已,王新语甚至流下了眼泪,彭登科眼圈也红了。许大姐安排彭登科去抗日军政大学,王新语去鲁迅艺术学院。王新语对此安排没有意见,很是高兴。彭登科却有想法,他拽着纪排长的衣袖,要跟纪排长到独立团去打鬼子。许大姐讲抗大毕业后要上前线,但现在去不成,要经过军事训练。彭登科一把拉住许大姐的胳膊,强往屋外拽。纪排长与王新语不明就里,也跟了出来。大家都不知道彭登科要干什么,全看着他。王新语用手拽彭登科衣服,被彭登科拨拉开,随后命令王新语给他数着数,而且一定要高声报数。众人看着彭登科活动手脚,不知他要做什么。彭登科活动完了,做起了俯卧撑。王新语不情愿地数着数,彭登科边做边喊大声点。工作人员都来到院子里,小声议论着,脸上都是莫名其妙的神情。彭登科做完俯卧撑,脸不红、心不跳,他告诉许大姐和纪排长,他还能再接着跑一万米,说完,绕着院子快速跑起来,像是一只欢乐无比的大兔子。彭登科对众人大声说,像我这样的好身体,不上前线杀鬼子,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直到这时,大家才明白他的意思,笑成了一片。最后纪排长把彭登科拦了下来。彭登科恳求许大姐和纪排长,让他快点上前线。许大姐见彭登科又拗起了犟性子,只好把杀手锏使出来,告诉他,苏贞也在抗大。许大姐这一招,非常奏效,彭登科立刻停住吵嚷,怔了一下。许大姐一拍他的脑袋,快去报到吧,有的是鬼子等你消灭。彭登科接过介绍信,立正回答,马上报到。
  彭登科拉着王新语,跑出大院子。纪排长对许大姐讲,这个小彭,看上去这么大个子,怎么举止像个小娃子呢?许大姐笑起来,“早晚要长大的。”
  彭登科和王新语在黄土路上奔跑着,像撒了欢的驴驹子。王新语兴致很高,早就做了安排,先去理发,然后再去鲁艺报道。他要精神抖擞地走进鲁艺。彭登科批评王新语太重面子,不理解他为何如此高兴。王新语懒得回答,朝他摆摆手,快步离去。
  夜晚的陕北,天空特别辽阔,满天的星斗,感觉天与地近在咫尺。在夜晚里,声音传得最远的就是狼嚎。看不见它们的身影,但是它们却把凄厉、孤独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延安人不害怕狼,走夜路时,偶尔就会突然与大狼打个照面,谁也不碰谁,也不会主动躲开。狼蹲在地上,人也蹲在地上,但人还比狼多一样事情,那就是抽出烟锅儿,慢慢地抽烟,那一红一暗的红光,仿佛钟表一样在计时,一袋烟抽完了,人和狼好像早就商量好了一样,都站起来,各自离去,瞬间消失在黑夜中。
  来到延安的彭登科当然不怕狼。他甚至觉得在狼嚎中与苏贞约会,更有情趣,比在北平的西餐厅见面更富有浪漫情调。彭登科来到抗大一个礼拜后,才终于把苏贞给约出来。
  抗大远离延安城,彭登科说要是在宝塔山下那就好了,可以在延河边散步,比北平的护城河要有情趣,而且这是革命的情趣。苏贞本想说他小资产阶级的情调又来了,但一想到他刚到,批评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天黑,彭登科没有看见苏贞表情的变化,依旧沉浸在见到苏贞的兴奋中,为能够和苏贞在一起学习感到幸福,随后他把这一路的艰辛告诉了苏贞。苏贞非常感动彭登科和王新语的执著,心里心疼他们,觉得他们这一路的经历太曲折艰辛了。因为心中的感动,所以苏贞的语气特别柔和。彭登科当然能感觉出来,他说正因为前面的苦,所以到延安后才倍感到甜,如果无惊无险的,那多平淡无味啊。苏贞觉得彭登科这样想,实在不应该,正因为他们俩离开办事处独自前来延安,为了营救他们俩,有多少人付出了心血呀,这有什么得意的呀,是应该检讨的。苏贞不想让彭登科得意下去,批评他今后不能这样不计后果。彭登科很不高兴,脸像黑夜一样黑。
  苏贞不想让彭登科消沉,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红色五角星,郑重地递给彭登科。彭登科抚摸着,问是谁给她的。苏贞看着远方,说她到延安后,许大姐送给她的,是长征时许大姐的班长牺牲前留给她的,关于这个红五星,还有一个故事。
  苏贞在彭登科的催促下,望着星星闪烁的天空,讲了起来。在长征路上,有一次,许大姐所在的连,在掩护部队转移时,与另一个连失去了联系,在雨里被敌人围困了三天三夜。当时已是深秋,战士们被雨水浸泡着,又冷又饿。眼看着自己的战友没有被敌人的枪弹所伤,却被伤病与饥饿折磨得死去活来,许大姐的班长急了,没有请示连长,擅自带着全班的人朝外冲,要为其他的战友冲出一条血路。可敌人正等着他们呢,一个班的战士还没挨到敌人的阵地,就遭到机枪的猛射,全部牺牲了。许大姐的班长,也血肉模糊地倒下去,咽气前,把军帽上的红五星摘下来,送给了许大姐。后来,终于找到了失去联系的那个连,两个连互相策应,一起发动最后的冲锋,终于冲出包围圈,跟上了大部队。
  苏贞说,因为这次擅自行动,牺牲了十几名战士的生命。她听许大姐讲,尽管后来她在大大小小的战斗中屡屡立功,但那十几名战士的脸时常在她眼前晃动。她还说要永远记住这个教训,革命战士一定要有组织纪律性,不能任性散漫,犯自由主义。
  彭登科知道这是苏贞婉转的批评,没有言语。苏贞知道他心里怎么想,解释说只是提醒,不是批评,她不想落一个批评家的名称,也不想做别人的保育员。但彭登科有他的理由,这次离开办事处,是有原因的,这次的错误是一个例外。其他错误,以后不会犯的,一个人哪能总犯错误呀。
  两个人陷入沉思,谁都不说话了。
  这时,一匹白马从不远处跑过去,骑在白马上的八路军战士的身影,在夜空下显得分外矫健,远去的马蹄声就像是鼓槌擂在战鼓上。
  彭登科猛握住苏贞的手,动情地说:“有一天,我们俩也会骑着白马,在玫瑰色的夕阳中穿行,我的帽子上戴着这枚红五星,胸前戴着红花,你高声地向每一个人宣布,彭登科是抗战英雄,是我亲爱的人。”
  苏贞觉得真是没有意思,她不能忍受彭登科这种毫无节制的幻想,她说该回去了,明天早上还要出早操呢。苏贞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彭登科想要拦住她,苏贞一闪身,灵巧地躲过去了。
  彭登科像是一棵树,伫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好像已经长到了土里。彭登科心中憋闷,每一次单独跟苏贞在一起,最后都会是懊恼的结束。想来想去,只有去找与他有过共同磨难的王新语抒发。于是几天以后的一个星期天,一大早就去桥儿沟找王新语。王新语没在窑洞里,听他的同学说,正在延河边读书。鲁艺所在地离河边不远,许多学生平时特别爱去河边散步或是读书。彭登科跑到河边,果然看见手拿书本边读边走的王新语。王新语下意识地问他怎么来了,彭登科很不高兴王新语的问话,他告诉王新语,他是特地来看他的。王新语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不住地挠着后背,脸上现出非常痛苦的表情。
  彭登科知道,那是虱子在折磨王新语。陕北地广人稀,干旱少雨,不仅狼多,虱子更多。当地老乡们还有句谚语,狼在野外,虱子在农家。王新语说他已经快向小虱子们投降了,现在全身都是小红疙瘩,晚上根本睡不着觉,钻心的痒。王新语见彭登科嘿嘿地笑,非常生气,说你不要幸灾乐祸,难道虱子不咬你?彭登科一脸无所谓的神情说,拿出点革命英雄主义气概来,虱子有什么可怕的。随后,教给王新语一个秘方,上床后身子最好别再乱动,再痒也别抓挠,等身边的虱子吃饱了,它们会附在你身上,陪着你睡一夜的。你要是总不停地翻身,老的一批吃饱了,被你抓掉,新的又会跳过来的。彭登科严肃地说,苏贞曾经讲过,那小小的虱子是革命者的标志,凡是来到延安的人,都要先过虱子这一关呢,小虱子是考验你与工农大众打成一片的人生程度。
  王新语对彭登科张口闭口的“苏贞说、苏贞讲”,内心特别反感,把书本举起来看,懒得搭理彭登科。彭登科知道王新语懈怠的原因,于是开始诉苦,控诉苏贞的“滔天罪行”,说他都要憋坏了,整天被苏贞批评、教育。王新语说,我求你了,我的头都要大了,走吧,我也看不了书了,回去。王新语带着彭登科回鲁艺宿舍。彭登科哼起了歌儿,王新语扭头看看他,心想你这哪里是诉苦,分明是来向我炫耀的呀!
  抗大是军队编制,大队下设小队。彭登科在二小队,苏贞在女生队,他们共属一个大队,在一个操场上训练,所以彭登科能经常见到苏贞。
  从学生到战士的过渡,首先就是军训。彭登科非常不适应,他身体好,在辅仁大学的校园里,他的篮球是非常有名的,所以现在彭登科对于每天的“稍息、立正和向右看齐”,感到特别乏味。他总是盼着早晨一睁眼,能有一件新鲜的事情发生。还好,这天早上出操时,有了一件新事儿。先前的那个军事教导因为总是不能融入学生中间,而且教导方法也不对,所以提前走了,而新来的教导不是别人,正是纪排长。这让乏味了军事训练的彭登科来了精神。
  纪排长站在队前,与大家第一次见面。彭登科高兴地冲纪排长使眼色,又踮起脚尖,将胸膛挺得高高的,还故意咳嗽了一声,以引起纪排长的注意。没想到,纪排长――纪教导好像没看见他一样,给大家布置新的军训课程。纪教导告诉大家,这一阶段,主要进行射击练习,最后是实弹课,还有其他相关的军事课程。一个月过后,军训课全部结束,到时候将要进行一次打靶考试。
  同学们闻听,都非常兴奋,因为终于可以摸到真枪了,所以都跃跃欲试。彭登科对纪教导故意不理他,颇有情绪,带着不满的语气问纪教导,什么时候发枪。纪教导严肃地让彭登科出列。彭登科愣怔了一下,走出队列。纪教导说你现在是革命战士,说话不能和普通百姓一样,在队列里不允许随便答话,有话讲,要打报告。纪教导说完,命令彭登科归队,给了彭登科一个下马威。彭登科非常憋气,心想这个纪排长变成了纪教导,怎么人也变了,太不给人留情面了。
  中午的时候,学生们坐在大树下吃饭,一个小组围成一圈。彭登科手里挥舞着一块洋芋,绘声绘色地讲着他与纪教导的“交情”,讲纪排长和李政委怎样深入土匪巢穴发现了他,又怎样在县衙门前营救他……彭登科说得惊心动魄,越说越高兴,站在同学们中间,几乎就是手舞足蹈起来,像一个演员一样。苏贞坐在另一棵大树下吃饭,远远地看着兴奋的彭登科,脸上显露出焦虑的表情。她发现要是不把彭登科四肢给绑起来,不把嘴巴给堵住,他就总会闹出动静来,总会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
  下午,依旧在操场上军训课,练习卧射瞄准。学员们分到的枪不同,什么样子的都有,彭登科分到一支“普辛式”步枪,枪又重又长,听说是十九世纪沙俄生产的。纪教导告诉他,这种枪是红军在长征中和马鸿奎部队作战时缴获的,彭登科看见这支枪已经很旧了,但却擦得特别亮,所以紧紧地握在手里。
  纪教导一声口令,大家都趴下了。彭登科也准备趴下,低头一看,身下有一个羊粪蛋,还是新鲜的,正散发着烂草的臭味。他看了看自己干净的衣服,于是擅自改成跪射瞄准。这样,彭登科在操场上显得鹤立鸡群。纪教导走过来,让他改成卧射。彭登科嘴上答应着,姿势仍未改变。纪教导绷起脸,让彭登科出列,说现在练习卧射,你为啥改成跪射?彭登科为难地指着眼前的羊粪蛋。纪教导明白了,原来你是怕脏呀?彭登科争辩他不是怕脏,他连土匪都不怕,能怕脏吗?他是想没必要弄一身臭粪,军服就一件,晚上洗了,明早干不了。彭登科理由充分,说得头头是道。纪教导气坏了,说军人就必须懂得服从,不懂得服从命令的战士,怎么能上战场呢?!在战场上别说是一摊羊粪,就是狗屎、猪粪,需要你趴地的时候,你也得趴!但彭登科毫不退让,认为纪教导道理讲得对但方式太粗暴,让纪教导给他道歉。像石碾子一样粗壮的纪教导,气得好像被大火给烧红了,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他红涨着脸,抬起仿佛小石头一样的大巴掌,喝令彭登科回教室反省去!纪教导恼怒地说这要是放在郑团长手里,早关禁闭了。
  彭登科没想到纪教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不留情面地批评自己,委屈得受不了,几天来的压抑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把手中的“普辛式”长枪一扔,气呼呼地走回了不远处的教室。队列中的苏贞,满脸焦急,心想这个彭登科啥时才能改变这顶牛的臭毛病呀!焦急的苏贞,甚至后悔起来,不应该让他来延安,他自己受罪,连带着她也整天提心吊胆的。
  抗大教学非常艰苦。所谓的教室,就是破窑洞,课桌就是石块或是破木条拼凑的小凳子,而所谓的黑板,就是在土墙上抹上黑泥,然后在上面写字。彭登科坐在靠近门口的石块上,闷闷不乐地望着黄土飞扬的操场,一时间他又想起了绿树成荫的辅仁大学的校园,还有操场上的篮球架。两个场景交替着在眼前出现,恍惚中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也非常苦恼,为什么自己总是跟人发生矛盾,这到底是我的原因,还是别人总是找自己的毛病呢?
  下课后,纪教导找到彭登科,但彭登科比纪教导的火气还要大,纪教导喊他好几声,他不答应,气哼哼地掉头就走。彭登科去找苏贞,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讲,可是苏贞不理他,根本不给他讲话的机会,转身就走。彭登科在后边追,一边追,一边嚷着让苏贞听他解释。苏贞头也不回地说,你有什么好解释的,你竟然把枪给摔了,一个战士摔枪,意味着什么?
  彭登科都要急死了,他站在一个高坡上,大声喊着,我没有摔枪,你不能胡说,现在是训练,要讲灵活性嘛,真打仗了,身下就是火海,我也肯定往下趴,就是死了,手中的枪也不会离开我!
  可是苏贞早就没影了。彭登科望着空旷的黄土坡,心中升起无尽的感伤,本以为到了自由的延安,一切阴霾都会消失殆尽,永远没有忧郁和苦恼,也没有了烦心的事情,可眼前的一切,是那样令人失望。他感到无助、无力,就像眼前这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一样茫然。更让彭登科感到疲惫的是,苏贞总是不理解他,似乎每件事,都是他的错,难道那个“石碾子”纪教导就没有错误吗?现在连苏贞都不能理解他,更别说其他人了。
  第二天,纪教导依旧让彭登科闭门思过。纪教导知道苏贞和彭登科都来自北平,而且以前就认识,再有彭登科对苏贞的话还是能听进去的,所以纪教导就让苏贞帮助彭登科,一定要让他认识到错误。苏贞都有点害怕见到彭登科了,但纪教导的话,苏贞还是要听的,所以就答应了下来。
  傍晚,苏贞吃完饭,去找彭登科,还给他带了两个烤土豆,让他晚上饿了垫肚子。苏贞改变方法,不想再给他讲什么道理,而是让他冷静下来,自己去认识错误。彭登科见苏贞烤的土豆,不糊,散发着香气,舍不得吃,只拿了一个,放进口袋里。苏贞见彭登科上衣的袖子破了一个大洞,让他脱下来,掏出针线包,给他缝衣服。彭登科一屁股坐在她的身边,苏贞赶紧朝旁边挪了挪。彭登科说他错了,发誓从明天起,绝对服从纪教导的命令,叫他蹲着他绝不站着,叫他打着滚儿走,他绝不跳着走。苏贞说,这些话,你应该去找纪教导说。
  彭登科给自己找理由,认为纪教导工作粗暴,排长就这样厉害,那个他总是挂在嘴边上的郑团长,一定比他更厉害了,说不定那个郑团长会一脚把他踢到沟里去。苏贞忍不住笑起来,把缝好的衣服扔给彭登科,说,岂止是踢你,听纪教导说,他们独立团长郑大龙,一个人能推动一辆炮车,有一次在阵地上跟鬼子肉搏,端起刺刀一声吼,硬是把眼前一个小鬼子手里的三八枪,给吼掉了地。彭登科一摆手:“吹牛呀。”苏贞一摆手:“不说别人,还是说你吧,羊粪的事、摔枪的事,就是你不对,明天你主动找纪教导承认错误。我给你提两点要求,一是要把训练当实战对待,二是不能顶撞教官,希望你能做到,以后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了。”苏贞干脆利落地说完,转身走了。苏贞走远了,彭登科才缓过神儿来,心里想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应该向纪教导主动说明一下。
  彭登科往宿舍走,没想到正与纪教导相遇。两个人都下意识地说正在找对方,在夜幕下,两个男人互相看着,似乎也不用多讲什么。纪教导的一双大手握住了彭登科的手。彭登科动情地说,一想起在那个小县城的场景,心里就热得慌。纪教导笑起来,说自己没文化,说话粗,但有一点,纪教导毫不含糊,那就是成为军人的第一要素就是服从命令,军令如山。彭登科脑子倒是灵活,表示今后让纪教导看他的行动,争取打靶在抗大取得第一名,将来要到独立团去。纪教导说郑团长挑选兵蛋蛋严格哩。彭登科把一个土豆掰成两半,给了纪教导一半,让他讲讲郑团长的故事。纪教导咬了一口土豆,连夸土豆烤得不焦不糊,好吃。
  陕北高原的夜晚,满天星斗。在这样的夜晚,听八路军打鬼子的故事,这对于一个初到延安的城市青年来说,是一件非常兴奋的事情。但是纪教导没有讲郑大龙团长的勇猛,而且讲了郑团长的智谋。半年前,独立团在河北一带打击日寇,有一天打死了一个日军传令兵,缴获了一张图,那张图重点标了一个叫鲁庄的地形,村落的位置、河流及道路走向非常准确,连村里有多少水井、多少人,甚至多少亩地都有记载。别人没有在意,但郑团长觉得不对劲儿,想到独立团正要准备进驻鲁庄,莫不是让敌人摸去了情报。于是,独立团没有再去鲁庄,而是冒险去了离敌人大部队最近的张庄。果然,几天后大队日军围剿鲁庄,结果扑了空,在回撤驻地时,郑团长带领战士在半道堵截,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毙敌一百多人,还缴获了不少武器弹药。
  彭登科听得带劲儿。纪教导总结说,这就叫灵活机动,动脑子打仗。彭登科激动地围着纪教导转着圈,说他想上前线,要见郑团长。纪教导说,明天的射击训练可要加油哟,我们郑团长可是百发百中的老神枪手。彭登科非常高兴,又让纪教导给讲讲和李政委是怎么救的他和王新语。纪教导算是看出来了,彭登科真是一个难缠的家伙。于是,借口有事,快点走了,彭登科有些失望。
  第二天清晨,抗大学生又在操场上列队,练习瞄准还有射击的姿势。纪教导嘱咐大家注意几点要领,然后宣布训练开始。没想到,彭登科“报告”站出来,说有事要跟大家讲。纪教导以为他又要表现啥本领,就让他课后再说。可彭登科坚持现在讲,纪教导见彭登科满脸真诚,真的有事,于是就让他讲出来。彭登科激动地站到队伍前面,向大家承认了前天训练时的错误,尤其是摔枪的事,说得非常动情和深刻。说完之后,给大家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又给纪教导敬礼。大家热烈地给他鼓掌。纪教导没想到彭登科敢于在大家面前承认错误,不给自己留面子,心里很高兴,觉得小彭是个不错的青年,有啥说啥,光明磊落,没有藏着掖着的事情。站在队列里的苏贞,也由衷地为彭登科高兴,双手鼓得最响,毫不顾忌的样子。
  纪教导让彭登科归队后,训练开始。同学们都趴下去,只有彭登科一个人站在那里,左顾右盼,大家惊奇地看他。纪教导赶紧走过来,问他找啥。彭登科挺直胸脯,报告纪教导他在找羊粪。纪教导非常诧异,彭登科依旧站得笔直,说今天要趴在羊粪上,将功补过。纪教导哭笑不得,大家也都乐了。苏贞也无奈地乐起来。纪教导摆着手,让大家别笑了,随后严肃地命令道,彭登科,我命令你,趴下。彭登科干脆利落地趴了下来,把枪紧紧地抱在怀里,同时还亲了一口枪托,小声对着“普辛式”老枪说:“我摔了你,对不起了,今天给你赔不是,我保证,今后绝不会那样对待你啦。”
  王新语来到延安后,也是兴奋异常,但他不像彭登科那样,像匹马,桀骜不驯的狂奔,谁都能看得见,完全袒露在黄土地上。王新语不,他的奔跑是在内心里,别人看不见他的激动和澎湃。其实,王新语的理想比彭登科还要远大,假如彭登科只是想做黄土地上的骏马,那么王新语则想做延安上空的雄鹰。王新语天天除了上课学习,其余的时间,就把自己关在窑洞里,整天读书构思,他要写出一部大作品,震惊世界的伟大作品。
  但一件看似偶然事情的发生,却让王新语惶惑不安起来。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王新语和同学去延安城里的新市场购买生活用品。新市场就是过去的一个乡村小集市,红军长征到达延安后,城里的人多了起来,市场也扩大了一些,但物品很少,一条街的市场,货架上空荡荡的,不仅东西不全,而且质量很差。比如纸,都是黑糙的马兰纸,肥皂也都是黑的,但就是这样,每天也有很多人来这里,就是逛一逛,一条土街一会儿就走过来了,但还是逛不够。星期天更多。
  王新语买了一把牙刷,出了南门,在大门口,望着不远处的日晷发怔。那是一个石质日晷,是延安自然科学院物理系设计的,又由边区政府等几家单位出资翻刻制作,用来计时,只要有太阳,还是非常准确的。就在这时,有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王新语抬头一看,原来竟是严冬山,他愣怔了一下,立刻尊敬地喊着“严科长”。严冬山问他不眨眼地看着日晷,是不是在计算时间,还要去别处办事。王新语慌乱地笑了笑,说哪也不去,接着礼貌地说,听说严科长来了,在边区政府的保安处,正想去看望他呢。
  边区政府与新市场的南门很近,也就是半袋烟的工夫,都坐落在南河边上。南河是延河的一条支汊,河水很浅,河水两岸,踩着小石头就过去了。
  严冬山一直对王新语谦虚的态度非常满意,所以关切地询问他在鲁艺的学习生活。王新语像是面对大领导一样,立正回答,感谢严科长的关心。严冬山更加高兴,鼓励他一定要努力哟。王新语很高兴,表示一定努力学习。王新语说完,正要与严冬山告别,没想到,严冬山说要找他谈一谈,想了解一些情况,而且还要到办公室去谈。王新语就怕上级找他谈话,立刻紧张地问是什么事情。严冬山说还是到我办公室再说吧。王新语感觉出来,今天的谈话一定很重要,于是心里扑通直跳,他和同学告别,不安地随着严冬山走向边区政府。
  边区政府是两排砖石结构的庭院,尽管很旧,但看上去非常结实。陕甘宁边区政府下设九个部门,分别是秘书处、民政厅、财政厅、教育厅、建设厅、审计处、粮食局,还有两个重要部门,一个是保安司令部,另一个就是严冬山供职的保安处。保安处在后排最靠近右首的一间砖瓦房子里。走进办公室,严冬山也没有过多的客套,两个人分坐在桌子对面。严冬山马上打开本子,拿好笔,一副随时记录谈话内容的样子。人生中的许多大事,都是由小事情决定的。恐怕连王新语自己都没有想到,正是由于这次与严冬山的偶然相遇,导致了他以后人生之路的诸多改变。但这种偶然,其实又是必然。那天他们谈话的内容,紧紧地围绕彭登科展开。严冬山问得特别详细,首先问他和彭登科为什么没有等待政审,到底因为什么。王新语倒是实话实说,就是等不及了,想早一点来。严冬山又问这个主意是谁最先提出来的。王新语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彭登科了。严冬山又问当时还有谁在场。王新语说就他们两个人。王新语没想到,严冬山又提出一个他没想到的问题:彭登科当时是怎样的一个面部表情。王新语愣了愣,一时想不起来。紧接着,严冬山又问了许多非常细节的事情,有的就连酷爱构思写作的王新语都无法想到的细节。王新语感到不对劲,心想是不是彭登科出事了,他快速琢磨对策,最后决定不管彭登科怎样,首先要把自己和彭登科区别开来,绝对不能和这个多事的人搅在一起。
  于是,王新语做出很年轻无辜、很老实的样子,说:“我是稀里糊涂地跟他走的,刚走时,我就想起您跟我说的话,我当时……您是不知道,彭登科这个人,自我意识太强,我是被他胁迫走的。”
  严冬山完全相信王新语,毫不怀疑,他安慰王新语不要太自责了,把过程说清了就好。接着,又请王新语谈一谈怎么看彭登科这个人。王新语倒是客观,说了彭登科一大堆缺点,也把彭登科面对土匪时的勇敢讲出来。可严冬山却认为这是一个人的表面文章,不要被假象迷惑了双眼。王新语发现,严科长好像不爱听他说彭登科的好话,可是再想扭转话题,说彭登科的不是,他又觉得有些别扭,毕竟不是真实的情况。那天,严冬山与王新语谈了好长时间,最后告诫王新语,此次谈话一定要保密,不要跟任何人讲,叮嘱王新语,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经常汇报。特别是有关彭登科的事情,不管啥时候,只要有情况,随时都可以过来。
  王新语如释重负地走出保安处,紧张地用袖子擦着满头的大汗,眼睛里满是恍惚的神情。
电话: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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