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同机人员座位险的姓氏,座位号,可以查到手机号码么?

(Constellation workplace)
(Constellation Astrology)
(Twelve zodiac)
十二星座性格与爱情
生肖属相与血型
友情链接:我知道姓名 住址。可以查询他的座机或者手机号码吗?
对于个人的住宅电话,装机时候就默认是不公开的,因此114一般是不提供查询的。除非电话户主在装机时候就申请,或者到电信营业厅特别申请,申请将号码公开以便他人查询。
同样的,个人的手机号码,移动公司一般也不提供查询,除非由于移动内部进行信用查询或公安部门介入,才能查到这些内容。
其他答案(共2个回答)
。知道了地址和姓名,一般是可以查电话号码的,因为不会给机主带来隐私泄漏和不安全因素;反过来,知道了号码查机主的姓名和地址,是不会告诉你的。
打114杳号台,他一般不会告诉你的,114只能是你给说单位然后在他有登记的范围里给你查号码,如果你知道号码想查地址,你可以到营业厅去骗营业员说我要交话费,给他说...
交话费的时候可以查到机主姓名。但是地址不能查的,营业员不会告诉你。除非警察出示介绍信。
已知道固定电话号码的,如果如果这个固定电话号码是单位,公司,娱乐场所的公共电话号码,并且在114注册过,打114可以查询到具体地址。如果这个固定电话号码是私人住...
可以只要打114查就可以了
但你必须知道的是户主的电话
您好,有来电显示的
答: 1是诈骗电话吗
答: Windows 系统(包括Windows 95/98/2000)提供了一种很方便的局域网连接方式,即工作组联网方式。利用Windows 系统的这一功能,我们可以...
答: 把图片加为附件就可以发送了,但要注意附件大小。新浪免费邮箱最大到2G 收发附件扩大到15M
收费邮箱(任你邮)到底可以发多大附件?
--------------...
答: 比较天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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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是我熟悉的地区
相关问答:123456789101112131415大家好,10月4日上午11点50,同事叫滴滴快车,我们一起从东新路出发到照材市场,因手机没电我用自己的线在车上充电手机是苹果6S玫瑰金,放在前排两个座位中间,12点20下车,大概十分钟后想起手机没拿,同事马上通过滴滴上的号码打给司机,司机在我们询问过后回答,我看下,没有手机呀,我又接完两单了肯定是乘客拿走了,我问,啊,这么快就又做完两单吗,可以再帮我看下吗,他马上回答没有了,说在高架上不方便接电话就挂了,我马上给自己的号码打电话发现还是开机状态,马上打给司机,说师傅我打了电话,手机没有关机,你能听到铃声吗,司机说没有就挂了,我马上给自己手机打,就显示无法接通了,我们觉得可疑继续给他打电话他都以不方便接电话为由挂断了,又一次接通时我问那手机没有了,充电线应该在呀,结果司机说没有线,而上车时是我递给司机线他帮我查在方向盘右边的USB接头的,我猜测其他乘客上车看到手机最大可能是会以为手机是司机的在充电,不敢轻易拿的,就算拿走也不可能连线一起拔走,这样司机一定会发现,司机一直说没有没有,不信你问下其他乘客,乘客也说没有,但我觉得这时手机可能已经被他收起来了,打电话无果我们打给滴滴客服投诉,希望可以查到司机的位置,如果真像司机说的手机被其他乘客拿走,希望得到另外两个乘客信息,滴滴客服说他们没有权限,需要警察给他们权限,于是我们报警,提供了车牌号,司机姓氏,手机号,滴滴出行时间等,警察说这属于遗忘物品不属于偷盗,抢劫,他们不负责这种事情,在我们一再请求下他同意帮我们打电话给司机询问,司机当然说没有,他们就回复我说,司机说没有,就不在提供帮助了,让我们联系滴滴,我们说滴滴说需要你们授权给他们,警车在我们的请求下同意打给滴滴,之后我们打给滴滴,滴滴说警察是打给他们了,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权限,说我们还是得找警察,我们又找警察,警察说不归他们管,让我们直接找法院总之折腾一下午,时间一点点流走,却一点进展都没有,再给司机打电话司机还是说没有,我们说我己经报警了,他说那你报呀,警察又没用的,之后再打就关机,一直到晚上八点才开机,在打电话他还是一样的回答,并且说你不是报警了吗,那你让警察来找我呀,之后就挂断,我在丢失后30分钟左右借用同事手机查找我的iphone ,启用了丢失模式,但手机一直没有开机连上网络所以一直显示离线状态,苹果客服告诉我只要开机连网马上就可以定位到地址,我的手机有指纹密码,并且已经设置成丢失模式,形同一块砖头,没有用了。就是这样司机也不愿还我,我提出可以出钱买回,他也就是不承认,想问,在我有车牌号,手机号,姓氏这种信息的情况下是不是还是找不回手机了?如果找律师能否找回?朋友有过这种例子,可能遇到的司机比较好,把手机送回来了,还有滴滴客服提供的例子,说女孩丢失钱包,联系司机说没有,女孩投诉,滴滴直接联系司机,司机后来承认了并送了过来,我最终打给滴滴,滴滴说会帮我升级为高级事件,会在72小时回复我,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就怕还是回复一句,司机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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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您的情况,如果有证据能够证明是遗落在滴滴专车上的,则滴滴司机捡到不归还的行为属于不当得利。但是,如果您没有证据证明是滴滴司机捡到手机而不归还的,那么您起诉要求对方归还也是很困难的。就您目前的情况而言,虽然有滴滴司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并没有他具体的身份信息(身份证号、联系地址),同时他在和您沟通的过程中并没有承认捡到手机,所以您维权是比较困难的。建议您等苹果定位有结果后再报警试试,就说手机被偷。另外,您再和滴滴司机联系的话,建议更换其他手机发短信,语气好一些。希望您能顺利拿回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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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回答,很感动,我预计明天能拿到司机的地址,姓名和身份证号,会按你的方法再努力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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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trl + Enter 快速发布我的名字,你的姓氏(5-14章)&&&&作者:青衫落拓
第五章(下)
屏幕上贺静宜翩然下去,随着节奏强劲的音乐,一个热闹的歌舞组合登场,镜头摇遍全场,满眼都是带着莫名兴奋挥舞荧光棒欢呼的观众。
甘璐看着屏幕,心情纷乱。“其他的事”,会是一个坦白,还是一个辩解?她讨厌这样胡乱猜测,却实在没法说服自己把这件事丢开。
鸹噪的歌舞当然无助她找回平静,她拿起遥控器按了关机,室内顿时归于平常惯有的沉寂。她看着眼前方正得空旷的客厅,再次有了陷落在陌生人家的感觉。当然,这套房子的装修布置她一点也没参与,家具陈设通通不是她的趣味,她确实很难有切实把这里当自己家的感觉。
她收拾东西上楼,正要去洗澡,手机再度响起,这次是她爸爸家的号码。
“爸爸,有什么事吗?”
甘博吞吞吐吐地说:“璐璐,你王阿姨……到现在还没回来。”
甘璐有点回不过神来:“她去哪了?”
“应该是回她自己的家了吧。”
甘璐顿时头大:“她走了多长时间?”
“她前天走的,她说她再不想回来了。”
甘璐自己满腹心事,还要管这个,好不烦恼,很想说你们今年贵庚呀,还玩争吵跟离家出走。可是她不敢用这话去伤爸爸的心,只有耐着性子问:“这次又是为什么吵架?”
“她跟我说,不结婚也可以,不过我得把这套房子加上她的名字,不然不想没名没份跟着我混下去。”
“爸爸,老实讲,我觉得王阿姨的要求真不过份,男人到了你这年龄还有人逼婚,简直算一种荣幸了。”
“那怎么行,这套房子是以后我能留给你的唯一遗产,我不可能给她的。”
“爸——你还不到60岁,扯什么遗产。我们讲道理好不好,王阿姨跟着你图的是什么?你并不是有钱人,我想她要求的也不过是两个人做伴好好生活下去,结婚至少是你能给她的保证呀。”
“结婚什么也保证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充分理由这么看。女人都这么自私,只从自己角度考虑问题,在她们需要的时候,婚姻就是男人必须给的保障;一旦不需要了,婚姻马上就成了可以一脚踢开的障碍。”
甘璐头痛地想,她爸爸批判起女人的自私来振振有辞,倒是一点不在乎暴露他自己的自私:“爸爸,你站在王阿姨立场上想一想吧,她这样尽心照顾你的起居,难道你给了那点家用就心安理得了?”
“她的退休工资全补贴给了她儿子,跟着我有什么不好,至少不用回去看媳妇的脸色。”
“爸爸哎——”甘璐拖长声音叫,差点想笑出来,“也许你的脸色并不比她媳妇的脸色来得好看,至少在她自己家,媳妇要给脸色看,她还有她儿子护着她。我们别扯那些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跟王阿姨生活下去。”
甘博犹豫一下:“她不在,家里很乱,我在外面吃了好几餐了。”
“算我怕了您了,我去找下王阿姨劝劝她,可是我想她提的条件你不答应的话,恐怕我只好给你请钟点工了。”
“我不要钟点工。”
甘璐长叹一声:“那你可真得考虑结婚了。”
甘璐拿了皮包下楼,先去轻轻敲一下婆婆卧室的门,推开房门正要说话,吴丽君抬头扫视她:“不见得质问了丈夫以后还觉得不满足,要闹离家出走吧,这样的话,倒没必要跟我讲再见。”
甘璐有些愕然,又有点好笑,好在她已经应付习惯了爸爸的奇怪逻辑,可以完全无视婆婆的尖刻推论,只心平气和地说:“妈,我爸那边有点事,我得过去一下,晚上回来得比较晚,我带了钥匙,您早点休息,再见。”
王阿姨的家在一个老宿舍区,离她父亲的住处倒也不算远。开门的是王阿姨的儿媳妇,见到她顿时笑得十分亲热,连忙请她进去坐。
这是一套狭小的两居室房子,王阿姨的儿子很木讷,只顾看电视,并不招呼客人,十岁多的孙子跑出跑进十分热闹。甘璐与王阿姨只能进小小的卧室,坐在床上谈话。
“璐璐,你一向明理,我跟你爸爸说要在房产证上加我的名字,只是跟他赌气,可不是想图谋你家的财产。”
“阿姨,我知道,我代我爸爸给您道歉。”甘璐不是第一次干这活了,自己也觉得有点汗颜,可又不能不继续说下去,“您别跟他计较,还是回去吧。”
“璐璐,我是真伤心了。你说他脾气不好,成天跟大爷一样,什么家务也不干,我都能忍,我就是受不了他把我看得跟个只管饭不领薪水的保姆还不如。我不过是去幼儿园接孙子,晚饭做得稍微晚了一点,他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我一说到结婚,他就说我想贪图他的房子。”
甘璐完全了解她爸爸的行事作风,一点也不认为王阿姨冤枉了他。她只得笑着说:“阿姨,我爸爸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不过他还是念着您的好,这不,您两天没回去,他就惦记着,生怕您回来会有不痛快,连忙叫我过来看看。”
“唉,我家的事也不用瞒着谁,璐璐。我这儿子又窝囊又没本事,我守寡上十年了,要不是图个清静,何苦要到这把年纪再去找伴。可是你爸爸这人让我太寒心了,我跟他七年多,从来没听他说一句好听的。我想过了,哪怕回来看媳妇脸色,也好过受他那个冤枉气。”
“您别这么说啊,我爸就是好钻牛角尖,他以前婚姻不愉快,就断了结婚的念头,其实他人是很善良的。我也劝过他了,他答应好好考虑一下。”甘璐停了一下,还是说了,“我知道我爸爸给的家用并不多,我一直想补贴他,可是他都不肯收,我看这样,从这个月开始,我给您办张银行卡,定期把钱打给您。”
王阿姨连连摇手:“璐璐,我可没有跟你要钱的意思。”
“这本来就是我该孝敬我爸爸的,他太固执,总不肯要。这事您也不需要跟他说,您只管把两个人的生活安排好,过得健康开心,就比什么都好了。”
直讲到口干舌燥,王阿姨才勉强答应回去。甘璐也清楚,要不是她家那个时不时进来晃一下的媳妇太不好相处,王阿姨大概是不会这么快转弯的。想到这,她也不禁怃然。把王阿姨送到爸爸那边后,她又把爸爸叫出来,着实讲了一通大道理,并且加上了威胁:“你要再把王阿姨气跑了,我可不管你的事了。”
甘博倒再没嘴硬:“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回去休息吧。”
昏黄灯光下,甘璐只见父亲脊背微微佝偻,头发花白,两眼浑浊,面色也似乎有点蜡黄,心蓦地软下来,觉得自己刚才一直板着面孔的姿态未免过份了点。
她自从父母离婚后便一直与父亲生活在一起,很早就反过来负担起照顾父亲的担子,自从王阿姨接手后,她确实乐得轻松了许多。到成家后,不免生活重心转移,回家的次数比从前少,似乎的确忽略了父亲。今天接到电话后,她顿时觉得烦恼,生怕爸爸与王阿姨分手了没人管,未免也有自己的自私之处。
这个自责的念头一起,她好一会说不出话来。甘博担心地看着她:“璐璐,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打电话叫修文过来接你?”
甘璐勉强一笑:“他出差了。爸爸,您最近身体怎么样,胃有没什么问题?”
“我好得很,”甘博苦笑一下,“你别操我的心了,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我只希望你过得好就满足了。”
“爸——”甘璐最怕父亲用这个口气说话,“我也好得很,你不许再这么说了,有什么事马上给我打电话,不要自己拖几天再告诉我。”
甘璐从父亲家出来,已经是深夜了,她只觉得疲惫不堪,提着包慢慢走出小巷子,立在路边等出租车。这条路是条丁字路,有些僻静,眼前只见一辆辆汽车掠过,好一会也不见也空出租车路过。也许走一百来米,拐上大道是比较好的选择,她却一时提不起精神迈步子,只呆呆眼前的街道。
这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在她的记忆里,这里曾是一条两旁有着高大法国梧桐树的林荫道,从春天开始,先是一层淡淡的鹅黄染上树梢,然后渐渐浓密的树荫可以将街道全部笼罩住;到了夏天,阳光投下斑驳光影,蝉声在头顶上此起彼落响成一片,自行车响着清脆的铃声,一辆接一辆驶过。
然而,为了解决飞絮问题,眼前的法国梧桐不知何时全被锯去了树冠,粗粗的树干配着新生的稀疏枝条,叶子纵使还没开始全部变黄凋落,也透出点滑稽凄凉感。更重要的是,原本掩映在大树这下的两边建筑物全都无遮无掩地暴露了出来。
这一路段虽然在繁华的市区,后面旧时的民居集中拆迁改造了一大片,建成了新型的住宅小区,但临街一排和后面一小片房子属于一个破产企业,似乎涉及到复杂的产权归属,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旧房子,不过三四层楼,外观老旧,下面一律开成各式门面,失去浓密树荫的掩映,在惨白的路灯光下,越发显得零乱没有章法,与甘璐的记忆完全是两回事了。
一辆黑色奥迪A6在她面前停住,司机座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跨了出来,尽管逆着光,那人的面孔在黑暗中,可是那个挺直如松的姿势让她仍然一眼认出了,他是聂谦。
“你怎么会在这?”和前几天的偶遇一样,他们再次同声发问。停了一会,聂谦皱眉看着她,“这么晚了,你一个人站路边发什么呆?”
“我等出租车呢。”
“上车,我送你。”
甘璐上车,将自己家的住址告诉他,再次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聂谦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你忘了我曾经也住在这一带吗?”
“难道在这个深夜开车过来怀旧?”甘璐好笑,因为在她印象里,聂谦是最不爱怀旧的人,而且早就厌恶这个地方。
聂谦摇摇头:“怀旧就是一个注定不停失望的过程,我的确没那个雅兴。不过很讽刺,我回来工作后,住公司提供的一套公寓,就在这附近,现在我差不多天天下班会路过这条街。你不该这么晚一个人站这里,现在这边的治安并不算好。”
“我觉得这里很安全。”
“你总是觉得熟悉的人或者地方就必然有安全感,这是个典型的错觉。”
甘璐被他语气中流露的冷漠和批评弄得哑然了,不再说什么,专心看着车窗外。
隔了好一会,聂谦重新开了口:“好吧,我刚才说谎了。事实上,我确实是开车出来怀旧的。两年前的今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我在深圳,快要睡着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甘璐一怔,顿时感觉到了尴尬。聂谦声音不带什么情绪地继续说:“一个没头没脑的电话。我听出是谁打来的后,居然心跳一下加快了,正要问她是不是想我,是不是愿意重新跟我在一起,她却说她打错了。”
甘璐想,一个深夜软弱时刻打的电话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吧。然而她清楚聂谦的性格,知道他并不如表面那样冷静,越是声音平静,可能越是情绪起伏,这种时候招惹不得,她明智地保持着缄默。
“我再打过去,她关了机。第二天,我实在放不下心,请假买了机票回来,找到她上班的地方,别人告诉我,甘老师请假去领结婚证了。”
原来还真的是罪过了。甘璐十分意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是突然说分手?还是突然勾起我一点妄念又跑去跟别人结婚?”聂谦语气咄咄逼人地问。
“分手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不说也是尽早的事。打那个电话,我大概是中了邪,很抱歉吵了你睡觉,还给你添了心事,害你丢下工作白跑一趟。”
“那么现在告诉我,你当时想跟我说什么,不见得就是要通报你的婚期,请我喝喜酒吧。”
甘璐默然,她当然并不像对她妈妈说的那么肯定,事实上,直到最后一刻,她仍然是怀疑自己的决定的。可是那是她在没有任何外来压力下做的决定,她已经把所有人的质疑全顶了回去,她的彷徨只能独自消化。
打那个电话,几乎是心潮起伏下的一个本能反应,然而他接了电话,她却马上恢复理智,知道凭本能行事有多可笑,只有匆匆挂断。
“不肯说就算了。”聂谦突然烦躁了。
“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是婚前恐惧了。”
车内一阵静默,窗外路灯光向后掠去,明暗快速交替,看不清彼此脸上表情。车子停到了了甘璐住的大厦楼下,她解开安全带,轻声说:“忘记那件事吧,聂谦,我们大家都好好生活。”
“是呀,看得出你生活得不错,那就好。”聂谦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嘲讽,“其实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在意,被女孩子甩过一次以后,对爱情看得没那么严重了,也算是一个收获吧。”
“这倒不是拜我所赐,别想拿这个来让我负疚,你从来就没把爱情看得重要过。”甘璐打开车门,却被聂谦拉住胳膊一把拽了回来,后背重重抵到椅背上,她恼怒地回头看着他,他缩回了手。
“你就是为这个原因跟我说的分手吗?”
“过去很久的事了,还来细说未免可笑。”
“可是你显然也没有嫁一个爱情至上给你足够安全感的男人,他甚至没能让你摆脱婚前恐惧。”
“我恐惧的是婚姻本身不是他,还要我为那个电话正式道歉吗?”
她的语气强硬,聂谦却反而笑了,洁白的牙齿在幽暗中闪着光,声音突然轻柔下来:“不必了,我很高兴你恐惧的时候能想到我。”
甘璐一怔,随即呵呵一笑:“聂谦,你永远这么自大。”她再次打开车门下去,对聂谦挥挥手,进了大厦。
她没有回头,可是她清楚知道,聂谦在她身后注视着她。
只是这个注视未免来得太迟了。
聂谦与甘璐住在同一个居民区,不过两人只是相互面熟,既不算近邻,也说不上青梅竹马,至少聂谦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对甘璐是视而不见的。
在与她恋爱后,聂谦也坦白承认,之前对她的印象仅限于她有一个毕业于名牌大学却过得十分潦倒、喜欢打麻将并酗酒的父亲。
“再加一个早早出轨,闹得沸沸扬扬后离婚一走了之的母亲吧。”甘璐补充道。
那个居民区十分庞大,在拆迁以前,一边是各式各样的私人民居,一边是老式宿舍楼,各家各户没有隐私可言,而且差不多每家都各有一本难念的经,说起别人的倒霉事只是消遣,并无恶意,她十分清楚别人对她家的议论,并不介意,倒是聂谦怜惜地抱一抱她。
这个拥抱带着相互的了解与无奈,他们是同病相怜的,聂谦家也许更困窘一些。
拆迁前,他家是一栋四层楼的自建民宅,面积不算小,看起来也气派,却似乎住了足足一个家族的人,他的祖父母健在,父亲那一辈兄弟三人再加一个姐姐全都各自成家生子,却都挤住这里。每天都能听到父子、母女、婆媳、兄嫂、叔侄、妯娌、堂兄弟姐妹之间的争执吵嚷,大家的境况都不算好,逼仄的空间更增加了戾气,随便一点小事都能吵得天翻地覆。
甘璐读中学时,每天去学校都必须从他家楼下走过,她习惯了那里面不时传来的各种声音的争吵,也习惯了从那个房子里走出来的英俊男孩冷漠严峻的表情。他们读同一个中学,他比她大三岁,高两届,走向学校时,经常是一前一后,不过从来没讲过话。
她受父亲不喝酒时的严厉管教,根本不会主动与人搭讪;他则对自己的家以及整个街区都十分厌恶,正眼不看周围。
聂谦高分考上了北方一所名校建筑学专业,甘璐继续过着紧张的高中生活。她实在放心不下父亲,倒从来没想过报考外地学校。
她在即将读高三的那个暑假,照例冒着酷暑参加学校的补课,一天下午的自习时间,满头大汗的聂谦出现的教室门口,他与她面熟,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指着她扬声叫:“喂,你快出来。”
英俊的男孩子在上课时公然跑来找女孩子,教室里学习得紧张又无聊的同学一齐大乐,交头接耳的、起哄吹口哨的全有,课堂秩序一时大乱,没人将心思放到功课上了。老师一看,门口站的是自己教过的得意弟子,迟迟疑疑站起来的是班上表现一向文静的甘璐,顿时大怒,正待发作,聂谦急忙解释:“张老师,她爸爸生病了,我是来通知她去医院的。”
甘璐脑袋“嗡”地一响,连书包也顾不上拿,更顾不上跟老师说什么,急急跑出教室。聂谦赶上来一把拖住她:“我骑车来的,带你过去吧。”
她坐到聂谦的自行车后座,他告诉她,她爸爸在小茶馆和人打牌时,突然大口吐血,已经被送到医院,他正好路过,答应帮着来通知她。
赶到医院时,甘博已经因为大量饮酒,造成胃穿孔,被推进了手术室,好在他之前神智清晰,自己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了字。
送甘博过来的牌友都散去了,聂谦也打算走,他正要礼貌性质地问甘璐还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却只见护士递了缴费单给甘璐。甘博当时所在的企业早就被兼并,理论上讲他有医保,但上面可报销的数额少得可怜,逢上大病,几乎就得全部自费,甘璐跑得匆忙,身上并没多少钱,捏着单据,一脸茫然。护士好心对她说:“赶快打电话叫亲戚带钱来呀。”
甘璐如梦方醒,径直走向楼道一侧的IC卡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先是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突然提高声音:“我不管你在哪,你马上给我送钱来,不然别怪我以后再不认你。”
她重重挂上电话,走回来颓然坐倒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双手捂住了脸。她一直跑前跑后办手续,头发被汗粘得一绺绺的,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湿现出水迹,更显得身形单薄,精疲力竭。
聂谦虽然性格冷漠,向来不爱管闲事,也不禁心生怜意。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轻声说:“医生也说了,你爸爸送来还算及时,应该没事的。”
“我一直觉得他心里不痛快,喝酒也算是种放松发泄了,都没太管。”她的声音闷闷从指缝中传出来,“现在他身体弄成这样……”她一下哽住,将一个小小的呜咽硬是咽了回去。
聂谦有点不可思议地说:“喂,你爸爸是成年人了,该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身体负责,你有必要这样检讨自己吗?”
甘璐不语,她没办法对一个陌生男孩子解释,她照管她父亲的生活已经有好几年了。
“这个……要不要我去帮你买点吃的东西。”
她抬起脸,小小一张面孔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自己却浑然不觉,摇摇头:“谢谢你,不用了,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
“你有没别的亲戚可以过来帮忙,你还得上课啊。”
她再次摇头:“我家没什么亲戚在本地。”
聂谦长期生活在大家庭,被包围在父母亲戚中间,除了充斥耳膜的争吵外,万一谁有事,倒是能很快有一帮人过来七嘴八舌出主意,再加七手八脚帮忙,混乱得让人烦恼,但也让人安心,他从来没见识过这样孤立的状态。可是甘璐脸上除了担心外,并没有惶急害怕,只默默看着前方出神。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却不急着离开了,安静地陪她坐着。
过了一会,一个衣着时髦、披着一头波浪卷发的漂亮女人踩着高跟鞋大步走过来,她看一眼聂谦,然后转向甘璐:“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在开刀,要切除一部分胃。”
“照他那个喝酒法,早晚会把身体喝垮,”她皱眉,拿出一张银行卡:“你以前那么有气节,根本不肯收我的钱,现在知道没钱要命了吧。”
甘璐一把夺过卡,硬梆梆地说:“你走吧。”
那女人一怔,给气乐了:“死丫头,河还没过就拆桥了,我不给密码你,你去哭给医生看吗?”
甘璐语塞,停了一会,牵动嘴角,苦笑出来:“妈,你行行好……”
那女人一把捂住她的嘴,恨声说:“你就使劲恶心我吧,你的一点狠劲全拿来对付我了。”
她俯着头,而甘璐仰头,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着,从聂谦的角度看过去,那两张面孔,一个艳丽,一个清秀,不尽相似却又有着奇妙相同之处。
终于甘璐头一偏,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那女人取出手绢替她擦着眼泪和额上的汗水:“我请人来伺候他,保证把他照顾得好好的,你马上要读高三了,搬到我那里住,专心学习准备高考。”
“他不会接受你找人照顾的,我也不会丢下爸爸。”
“谁让你丢下他了,”那女人似乎又恼火了,“你以为我是来跟他抢你吗?你这么大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儿,抢回去也不过是天天气我罢了,有什么好?”
“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不会去你那里的。”
“你老这么摆出一副和我过不去的样子来讨好他,安慰他那颗容易受伤的脆弱心灵,还真有点上瘾了。他是一辈子幼稚偏执没得救了,你总得有长大的一天吧。”
“算了,你先走吧,我现在没力气跟你吵架。”
那女人瞪着她,却无可奈何,将手绢摔给她:“密码是你的生日,有什么事马上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硬撑着。”
她和来时一样,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小小的脆响,一阵风似地离开了。甘璐捏着手绢与银行卡,呆呆坐着,过了好一会,她轻声说:“她是我妈妈。”
聂谦“唔”了一声,他当然看出来了。
“她姓陆,我的名字是我爸爸的姓加上她的姓组合起来,我猜至少我出生的时候,他们是很恩爱的。”
聂谦无言地听着。
“她其实算是很疼我了,离婚以后还时常瞒着我爸爸,给我买衣服,或者硬塞给我钱,生怕我生活得不好。”
这一点聂谦也能看出来,那女人虽然口齿利落,和女儿针锋相对,没有亲呀抱的寻常亲热,可是话里话外流露的全是关心。
“他们都对我好,都是好人,可是没办法生活在一起。”
“好人和好人生活在一起,一样有可能是悲剧。”聂谦声音平淡地回答她。
第七章(上)
聂谦一直陪甘璐坐到甘博被推出手术室送入病房才走。那天以后,聂谦与甘璐再偶尔遇上,会相互点头打招呼。暑假转眼过去,甘博痊愈出院,聂谦回北京上学,甘璐升入高三,他们并没有相互联系。
医生说甘博这次胃穿孔导致消化道出血,和他长期酗酒有密切关系,同时医生郑重警告,他身体的其他指标也不乐观,再这么喝下去,被切除了一部分的胃会继续受损不说,得肝硬化、肝腹水甚至肝癌的可能性会越来越高。
甘璐以前怜惜父亲郁郁不得志,没太管着他喝酒,只要求他不要动不动喝到烂醉程度就可以了。听了医生的话,她再回来查过资料后,当着甘博的面,砸了家里所有的酒瓶子,同时对他说:“爸爸,你选吧。你要继续喝酒,我只好离开这个家,去跟妈妈生活,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她早已经拒绝了经济状况明显好过父亲的陆慧宁接她过去,也从来没拿这句话威胁过父亲。甘博知道女儿不是随口说说,终于答应开始戒酒。
接下来这个街区开始大规模拆迁,甘博住习惯了这里,与女儿商量后,选择了接受离得不远的一处已经落成的还建公寓;而远在北京的聂谦强烈坚持让他父母选择了货币补偿,然后去另一个新区买了房子。
到了冬天,人们陆续搬走,那一带成天出没着搬家公司的车子,夜晚亮灯的人家渐渐减少,甘博每天都去他们的新家监督着简单的装修。这天甘璐从学校回来,眼看着聂谦那个庞大的家门口也停了一辆卡车,他父母正指挥工人往外搬东西,她停住了脚步。
聂谦提了一个箱子走出来,皱眉说道:“这些破烂扔了吧,留着没什么用。”他指的是几件样式陈旧而且破损的家具,但他妈妈显然舍不得扔,坚持要工人往车上搬。他一脸不耐地站开,却看到了甘璐。
萧瑟阴沉的冬日,满眼都是零乱狼籍、人来人往,他们视线相碰,甘璐微微一笑,先开了口:“你要搬走了吗?再见。”
聂谦本来想彻底与这个他从小到大都莫名厌恶的地方告别,再不回头。然而那一刻,看着对面立在寒风之中的秀丽女孩子,他突然意识到,至少他并不想跟她说再见然后不再不相见。
他匆匆拿纸笔,写了自己的手机、邮箱递给她:“把你的号码给我,我们有空联系。”
他们的联系并不频密,甘璐面临高考,根本没空闲上网或者聊天,偶尔通一次电话,两个人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聂谦鼓励她好好考试,她唯唯答应,放下话筒,各自都有点惆怅,又有点隐秘的兴奋。
甘璐一边照顾父亲,监督他戒酒,一边备考,然而戒酒谈何容易,她实在没法做到专注。那时高考仍然是七月,正是本地炎热如火炉的时间。考场内尽管有风扇,可是搅起来的只是呼呼热风,居然有一个考生因为抵不过紧张和高温双重夹击而中暑昏倒,被医护人员抬了出去,更增加了考场内外的紧张气氛。
考试完毕出来,满眼都是迎上来问长问短的家长。甘璐喝着甘博拎过来的冰镇绿豆汤,眉开眼笑,她想,发挥似乎不够理想,可是不管考得怎么样,总算度过了人生一个重要关口,接下来可以好好玩玩了。
除了同学邀约一块玩以外,她接到了平生第一个约会电话,是聂谦打来的:“最近上映的《黑客帝国》不错,有没空一块去看。”
甘璐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了一下,连忙说:“我有空,什么时间?”
《黑客帝国》很好看,基诺李维斯很帅。更重要的是,这是甘璐头回和一个男孩子一块看电影,她得老实承认,她没专心在剧情上,而且在心里暗自比较,觉得聂谦与男主角一样双眉挺直飞扬,有相似之处。
出了电影院,聂谦问了她的估分情况后,略微沉吟:“这个分数上一本倒也够了,你打算填报了哪里的学校?”
“我想留在本地。”
“没一点想看看外面世界的愿望吗?”
甘璐摇摇头:“我爸爸身体不好,我还是留在本地比较方便一些。”
聂谦不再说什么,送她回家。天色已晚,那一片拆迁区已经成了工地,灯光通明,搅拌车川流不息,道路泥泞而坑洼不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巷陌痕迹,可是两个人都走得毫不迟疑,脚步迈得一致,不约而同地清楚该在什么地方转弯,该从哪个方向插回正道。甘璐仍然住在这一带,并没留意到什么。聂谦意识到这一点,着实吃了一惊。
他一向厌恶在这里的生活,总以为父母搬去新区规划整齐的小区,就抹掉了对于从前谈不上愉快的记忆,可是记忆存在于心底的方式和时间根本由不得自己决定,如同安静走在身边的女孩子一样,不时会浮上他心头。
送她到她住处的楼下,他说:“过两天我同学约着一块去江边游泳,你去吗?”
看见她快快地点头,他有开心的感觉。
那个暑假他们频频见面,聂谦每次冒着酷热从新区那边乘一个多小时的公汽赶到老城区这边来,自己也对自己的行为有一点不解。当然,他念大学已经两年,也与有朦胧好感的女友交往过,不过他的心思向来不像有些同学那样,对于恋爱,他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并没打算花太多时间与心力去追求谁,恋爱无疾而终时,他并没什么遗憾。
然而对着甘璐,他有点不一样的感觉。见面次数一多,他发现她身上有和最初印象不一样的地方。甘璐只是看上去文静,性格还有开朗活泼的一面,从不扭捏作态或者故做矜持,毫不掩饰喜欢跟他在一起。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给他打来电话,无精打采地告诉他,她被调剂到了她并没填报的师大历史系,他学的工科,比她更讨厌需要死记硬背的科目,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她却笑了:“我爸爸倒是很高兴,说女孩子当历史老师最好了,工作稳定,又不会太累。”
放下电话,他发现自己在微笑,本来他应该对这对没计划没目标目光短浅的父女有一点轻视的,可是他想,也许她的生活态度也不错。
两人各自开学,相互加了QQ,联系比以前多了一些,谈的话题渐渐不仅限于学业。然而分处两地,也只是这么平淡地交往着。甘璐在新结交的好友钱佳西的严格审问下,都交代不出能让她满意的材料来。
“这么说,你准备两地恋爱吗?”
甘璐老实招认:“他都没说过喜欢我好不好。”
“那你喜欢他吗?”
他曾经无数次走在她前面,笔直挺拔的身材是她单调高中生活中一个养眼的背影;他曾经安静地陪她坐在充满消毒药水味道手术室外,度过近三个小时的焦灼时光;他曾经给了她生平第一个属于异性之间的约会,让她心跳不已……甘璐脸红了,点点头。
来自内陆省份一个小城市的钱佳西个子小小,生着一张慧黠精灵的面孔,从中学开始早恋,虽然也不过是和同班男生拉拉小手、递递纸条、偶尔偷空出去看场电影、打打街机而已,可是她觉得在简直没一点经验的甘璐面前,自己有足够的资格担任情场指导的角色。她干脆利落地下结论:“我不赞成两地恋爱,远水解不了近渴嘛。不过看你这副少女怀春的小模样,不去表白一回,大概死也不会甘心的。”
“表白?”甘璐忙不迭摇头,“我不要表什么白啊,万一他根本不喜欢我,听了表白岂不是很为难,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那你打算玩暗恋吗?”
甘璐嘻嘻一笑:“暗恋也没劲,一个人跳舞跟傻子一样,现在这样挺好。”
钱佳西对她的逻辑直翻白眼。
第七章(下)
当然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有高年级的男生来追求甘璐,钱佳西尽管觉得那男生很一般,还是大力鼓励甘璐接受追求:“你不要给一个根本没开始的恋爱守节好不好。”
她虚弱地抗议:“什么守节啊?我……只是觉得和他不合适。”
“不和一个人正面接触,永远不知道他是不是合适你。”
甘璐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于是和那男生约会了一次,不过是例行的吃快餐外加看一个不知所云的现代艺术展,那男生学政治,却显然喜欢一切非传统的表达,很起劲地对她解释那些艺术品的深刻内涵,她只能“嗯”、“哦”应着,觉得实在无趣。
她回宿舍后上网,聂谦刚好在线上,随口问她最近在忙什么,她鬼使神差地说刚刚约会回来,那边沉默了一个让她不安的时间,她补充上一句:“挺没意思的。”这行字敲上去,自己都觉得是画蛇添足了。
然而对话窗口突然出现了一行字:“璐璐,觉得他没意思的话,考虑一下我吧。”
甘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坐一会,拎旁边上网的钱佳西过来看,钱佳西大笑,伸手十指如飞地敲键盘,没等甘璐拦住,一行对话已经发了过去:“好,你从今天开始追求我吧。”
甘璐使劲将坏笑着的钱佳西推回她的座位,脸已经烧得火辣辣的了,再看屏幕,半天并没有动静,她心乱如麻的时候,手机响了,正是聂谦打过来的,她快快拿了手机跑出寝室上了天台才按接听键。
“我没太多追求女孩的经验。”聂谦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而且我们又隔得这么远,希望不会让你觉得没意思。”
她拿着手机,好久没说话,聂谦以为是信号不好,连着“喂”了几声:“你还在吗,璐璐?”
“我还在,我很开心。”正值冬季,天台上北风呼啸,将她的声音吹得有点断续零落。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凉,然而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如同置身于一个春天。
钱佳西先大力表扬自己:“要不是我推你一把,你不会跟别人出去看艺术展;要不是你跟别人出去了,你这位闷骚的男朋友不知道要拖到时候才肯开口;要不是他终于开了口,你们两个闷骚的人凑一块真不知道啥时才是个头。”
甘璐仍然沉浸在刚刚尝到的恋爱感觉中,听着钱佳西的复杂推论,只心不在焉地微笑。
钱佳西有点发愁地看着她:“可是两地恋爱……”她直摇头,“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祝福你,就算能坚持下去,也挺艰难的。”不过眼前的甘璐笑得实在甜蜜,她终于还是知趣地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当然,两地恋爱确实艰难。他们平时靠手机短信和QQ联系,只有趁假期相聚。最初的兴奋过后,情话重复得再多,也抵不过一个切实的拥抱,更何况聂谦实在不是一个有闲情逸志的男生。他成绩优异,目标明确,从大三开始到房地产公司实习,到了大四,甚至放假都不回来了。
看着好友和同学生活过得丰富多彩,很多次甘璐不得不怀疑自己的选择,她在拒绝条件优秀的男生追求时毫不迟疑,然而在对着电脑与聂谦对话时确实感到了无奈与寂寞,钱佳西不客气地评论她这男友有和无简直没分别,她只能苦笑,安慰自己,等毕业了,两个人就能在一起。
聂谦读的专业是五年学制,到最后一个学期,他打来电话告诉甘璐,他准备毕业后去深圳一家地产公司工作,那真正是一个通知,并没有一点征求她意见的意思。
甘璐心底一沉:“你不打算回本地工作吗?”
“我本来是想去北京的,但深圳那家公司副总亲自面试我,工作机会也很难得,发展空间会很大。”聂谦显然从来没有回来的念头。
“那我们怎么办?”
“现在联络很方便,等明年你毕业了,也可以考虑过来工作。”
她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他便直接从学校去了深圳,甚至没有回家一趟。
聂谦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自然比求学时还要忙碌,根本没空网上聊天。两人靠发邮件与偶尔打电话联系着,比他读书时来得更疏落。甘璐痛苦地发现,单靠她一个人维系一份感情着实不易,再想到他,全没一点甜蜜,倒是越来越多现实的问题横亘在了两人中间。
甘璐写长长的邮件过去,讲学校里的趣事,讲实习时碰到的调皮学生,他的回复通常简短得让她抓狂。打通电话,他也是三言两语结束话题。双方都感觉到,共同语言似乎越来越少。
更重要的是,聂谦讲到的全部将来都是他在事业上的计划。他坦白告诉她,他无意在事业有成之前考虑家庭问题:“璐璐,我不想像我父母那样早早结婚,平平庸庸生活一辈子。”
“那么你是让我等你奋斗成功吗?”她的心凉了半截,轻声问。
“如果你对我有信心,就给我时间。”
她亲眼看到自己父母的婚姻如何一步步走向失败。母亲提出离婚,父亲饱受羞辱也不肯放手,笨拙徒劳地试图挽回,却被将目标定得远高于他、没将他放在眼里的母亲更加轻视鄙弃,在反复的争吵中磨蚀掉了最后一点感情。她想,她不会容许自己犯同样的错误。
长久的不确定在那一瞬间突然都确定了下来,她艰难地开了口:“我不会对一个做决定时甚至不跟我商量的男朋友有信心,你也不需要我给你时间,聂谦。以你的才干、意志和决心,我毫不怀疑你早晚会成功,可是我不打算等你,就这样吧。”
聂谦显然意外,甚至震惊,可是他没问为什么,在电话中沉默良久,他才说:“既然你决定了,我只能接受。”
甘璐上学很早,当时读到大四,不过21岁的年龄,根本没有考虑过结婚,也完全赞成先立业后成家,甚至想过父亲有王阿姨照顾,她并没太多后顾之忧,不妨和他商量一下,也去深圳找份工作,至少与男友相处时间多一点。然而聂谦的举动和话语还是让她决定放弃了。
钱佳西一直对她谈了三年多的这场远程恋爱觉得不可思议,而且在见过聂谦一次后,对他的评价并不高。她完全赞成好友的决定:“你傻了才会跑过去,那样有野心的男人,当然欢迎一个现成的女朋友,既享受恋爱,又不用负责任。可是他把自己的前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一旦觉得你是个障碍了,马上会把你丢开。凭什么你的青春就该在等他中度过呀?他那边奋斗,你这边寒窑苦守,他当自己是薛平贵啊。”
甘璐并不认为聂谦对她怀了这样现实的想法,他的确有野心,可从来坦白,不会骗她,两个人的相爱总有甜蜜的时刻。只是她想,她的确抗衡不了他的雄心壮志。就算他真是薛平贵,她也知道她必然不是王宝钏,无意把自己丢进寒窑当现代传奇。
历史系师范生在本地并不太好找工作,她投递出简历,参加名目繁多的招聘、面试、试讲,终于被文华中学录用。尽管这所学校位于市郊,但也属于市级重点,工作环境良好,她认为自己还算幸运。
她父亲甘博在她读大学时已经与王阿姨认识交往起来,甘璐敲定工作,马上租了一套房子搬出来独住,把家里的空间留给父亲,自己开始享受前所未有的逍遥自在生活。
几个月后,她认识了尚修文。
甘璐回家洗了澡后,早就过了平常上床的时间,第二天还要上班,然而她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刚知道丈夫前女友的存在,又重遇自己的前男友,一向波澜不惊的生活似乎悄然暗流涌动,拿着惯常打发睡前时间的推理小说,也无助于她安心入睡了。
她想,她的父亲因为一场失败的婚姻开始愤世嫉俗,一蹶不振。为什么亲历同一场灾难的她,明知道婚姻的可怕与脆弱,竟然早早选择了结婚不说,还劝父亲为现实的理由再婚。
如果在两年前那个深夜,聂谦早一点接电话,马上讲出那句话,她还会在第二天跟尚修文去民政局登记吗?
想到那样自我的聂谦在计划未来时根本不考虑她,却也曾经因为她的一个电话飞回来,伫立在她工作的学校外,她不能不惆怅。
那么,他的初恋跟她一样,不算雁过无痕,却终于在各自心底泛起涟漪后再各自平息,这可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然而尚修文过去的恋情呢?
按照他的说法,他们结识时,他已经与贺静宜分手三年了。从小到大,她身边一直有一个现成的困于旧事不能自拔的典型男人样本——就是她的父亲甘博,她不认为尚修文从性格到行为与她父亲有任何相似之处。
可是,她不能说服自己对一切漠然置之。
两年前的同一时刻,甘璐同样在床上辗转。她已经和尚修文约好,第二天去拿结婚证,然后去马尔代夫蜜月旅行,不办仪式,也不请客摆酒。
尚修文的说法是,他父亲几年前去世后,母亲从邻省调过来,除了舅舅吴昌智一家在J市,另有一个远房堂兄尚少昆长年在国外生活以外,并没什么亲戚故旧在本地,而且他母亲不爱热闹张扬。甘璐的家庭结构就更特殊一点,父母离婚了不说,且早已经翻脸不相往来,绝对不会坐到同一张桌上吃饭。听到不用摆酒,她简直松了口气,欣然同意尚修文的安排。
意见再怎么一致,回来以后,甘璐一样犹疑了。她在家里走来走去,甚至给聂谦打了电话,却又马上挂断,断然否定了自己的可笑举动,那天晚上她失眠了。然而长夜漫漫终究会过去,新的一天总是会如期到来。
晨曦透过窗帘照进屋内,她爬了起来,走上阳台,这个小区绿化极佳,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是满目青翠,清晨空气清新,小鸟啁啾,更衬出一派宁静美好,她想,没有必要再多想了,接下来要做的,不过是好好生活。
她精心化好妆,换了一套妈妈带给她的灰紫色直身裙下来,只见尚修文站在车边抽烟。他穿着熨贴的灰色西装,打了灰蓝两色的领带,身形修长而挺拔,这是她头一次见他穿得如此正式,居然没有以前惯带的那点漫不经心。他看到她,眯着眼睛笑了,丢掉烟头,握住了她的手:“很漂亮,璐璐。”
那是一个俗称“十月小阳春”的深秋早晨,飒飒秋风不带寒意,阳光温暖和煦,他的手坚定地包裹住她的手,他的眼神和微笑同样温柔。一瞬间,所有的不确定似乎化为烟雾袅袅散开。她想,两个有诚意的人,没理由会将一个婚姻经营失败。
两年的婚姻生活,她并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不管是那个不受她欢迎的工作调动,还是冷漠的婆婆,都没影响到她与尚修文的相处。
她没想到,真正的考验是以这种方式来的。
第二天,甘璐看到镜子里略微憔悴的面孔毫不吃惊,再不是20出头可以肆意熬夜的年龄了,她只能化上淡妆让自己显得精神点。
吴丽君吃着早餐,一如既往的沉默,她早上有一个在下面地级市开的会议,要出去两天,秘书打电话上来说车已经到了楼下,她拎了包已经走到门口,才状似无心地问:“你父亲那边,没什么事吧。”
她与甘博只见过一面,交谈了几句话,此后再不曾有什么往来,和陆慧宁索性连面也没见。好在甘博向来对于人情往来很漠视,陆慧宁则耸耸肩,表示见见女婿足矣,甘璐倒不用操心亲家之间应该有什么交集,现在听她难得地关心一问,马上笑着说:“小事,已经解决了。”
吴丽君点点头,径直出门。
接近中午,甘璐收到尚修文发来的短信,告诉她已经返回,下午会去学校接她下班,一块吃饭,庆祝结婚周年纪念日。然而到了下班时分,尚修文打来电话,告诉她公司出了点事情,现在与冯以安一块赶去处理,恐怕不能接她了。她当然说没事,回家后才记起,因为吴丽君去外地开会,她已经嘱咐钟点工今天不用做饭。
她烧水煮面条对付了一餐,然后抓紧时间准备上楼继续写楼案,门却突然开了,吴丽君匆匆进来,她吃了一惊:“妈,您不是说明天回吗?吃过饭没有?”
吴丽君脸色铁青地问:“修文呢?”
“他说公司有事,晚点回来。”
吴丽君怔了一下,匆匆走进了她的房间。
到了晚上将近11点,甘璐靠在床上,照例看着推理小说,她临睡前看推理的习惯可以追溯到中学,紧张的功课后,似乎只有看看疑云密布的侦探故事,才能让自己放松下来。今天她手里拿的是英国女作家约瑟芬·铁伊写的《时间的女儿》,这本书将推理与历史悬案巧妙地结合起来,文风简洁而引人入胜,本该更引起她的兴趣,但她确实有些神思不属,听到楼下门一响,尚修文回家,她才吁了口气。
尚修文先进了他母亲房里,过了好一会才上楼。他走到床边坐下,神态有点疲惫地抬手摸摸她的头发。
“公司没什么事吧?”
“有一点麻烦,不过没关系。”尚修文看着她,“璐璐,有些事,我想跟你解释清楚。”
甘璐静静听着。
“贺静宜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们恋爱过几年,然后分手了。”尚修文声音平静,仿佛在客观讲叙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和你认识的时候,我跟她应该已经分手三年了,再没联系。一个来月前,我们偶然碰到,我才知道她到亿鑫集团工作,而且做到一个很高的职务。至于我去J市,不是为了特意跟她碰面。她代表亿鑫去那里洽谈投资采矿业,跟舅舅的钢铁公司有业务联系,并且有意跟旭昇一样,参与一个国营炼钢厂的兼并,既有合作,又有竞争,舅舅希望我过去帮着确定某些条款和细节。我们在J市碰了几次面,昨天你给我打电话时,我说我跟一个朋友谈话,那个朋友就是她。”
他讲得十分详尽。当然,甘璐还有很多疑问:分手多年的女友会在夜半时分打来电话长谈吗?你母亲对她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奇怪,警告你别去见她?钱佳西看到的那个应该不属于商务谈判的会面怎么解释?
可是她决定什么也不要问了。
她与聂谦分手不到半年,便认识了尚修文,他随后展开追求,她没有拒绝之意。尚修文看到她与聂谦偶遇时,她也并没有介绍说,这是我的前男友,因为没那个必要。如果有人要仔细盘问她的心路历程,她只会说,生活中并无绝对的坦白。推己及人,许多事情是根本无须解释和细究的。
更何况,尚修文看上去十分坦然,微微倾过身子,伸手握住她的手:“满意我的解释吗?”
“我只希望,我们之间以后都不需要这样的解释。”她感喟地说。
尚修文点点头:“这两年婚姻,我很快乐,璐璐,相信我,我珍惜我们的生活。”他起身去外面书房,打开他书桌的抽屉,很快取了一个精致的海蓝色小盒子回到卧室交给她:“结婚纪念日礼物,早就买好了,希望你喜欢。”
她打开一看,是一对光泽柔润晶莹的白色珍珠耳钉。她凝视了好一会,抬头看着尚修文:“我很喜欢。”
尚修文俯身吻一下她的额头:“喜欢就好,你先睡吧,我去洗澡,待会还得处理一点公事,不用等我。”
看着尚修文出去,甘璐将礼物放到床头柜上,抚一下自己的耳垂,那里佩着一个小小的铂金蔷薇花型耳钉,是尚修文在他们结婚一周年时送给她的,她骇笑:“你不至于没注意到我根本没穿耳洞吧。”
“我陪你去穿啊,你的耳垂这么饱满漂亮,不戴耳环可惜了。”
第二天,他果然陪她去穿了耳洞,然后替她戴上耳钉。她承认,当老师不能随意佩戴过份打眼的首饰,她一直留短发,小小的耳钉倒是很适合她。
可是,她此刻想起的是昨晚在电视屏幕上看到的贺静宜。她上台站定,神情镇定自若,摄像师给她一个面部特写镜头,耳朵上的钻石耳钉在聚光灯下闪过一个小而耀眼的光芒,让甘璐印象深刻。
她倒并不是胡乱联想,可是一个男人关注的某些细节不是凭空而来的,想到他曾经用同样恋恋的目光注视过另一个女人的耳朵,尤其这女人的面孔已经清晰出现到了她面前,她不能不有点违和感,同时,不能不再度说服自己,有些事情无须细究。
接下来几天,尚修文早出晚归,两人碰面交谈都不多。
这天甘璐去参加教学竞赛的初赛,比赛在市里另一所重点中学一中的礼堂举行,这里是甘璐的母校,一进校园便觉得亲切,还特意去看了以前的老师。
一中这边做的是政史地三科赛场,按照规则安排,所有参赛老师都要现场说课时间10分钟,同时演示自己准备的多媒体课件与ppt电子演示文稿;然后接下来是则10分钟作品介绍与答辩,演示自己的参赛作品,回答专家评审的现场提问。
甘璐拿到的号码比较靠后,排到了下午,她只能坐在那里,认真观摩别的老师讲课,一边做着笔记。
比赛到中午告一段落,大家进餐后便在礼堂内午休。甘璐买了份晚报打发时间,随意翻到民生经济版的一篇报道时,一下被吓了一跳。
前几天这家报纸刊登了根据一个神秘读者报料采写的报道,曝光本市某个楼盘采用劣质钢筋,建筑质量堪忧,那篇报道图文并茂,配发了在建筑工地现场钢筋加工防护棚拍到的一堆直条钢筋,并称找专家初步鉴定,无论直径与强度均不符合标准。当时办公室几个老师都看到了这个报道,同时感叹现在房价虚高,奸商还要玩花样,实在黑心得骇人听闻。
而今天登出的是后续报道,称有关部门高度重视这一情况,在全市范围内展开了建筑工地钢筋用材普查,对部分钢筋的强度、抗压抗折等技术指标进行检测,封存了一批劣质钢材,同时特别点出几家供应不符合规格钢材的供应商名称,尚修文与冯以安合伙经营的安达建材商贸公司赫然就在其中。
从结婚开始,甘璐与尚修文的经济就完全独立,尚修文明确告诉她,不需要她负担家用。她当时笑道:“言下之意,是不是要我只管自己,不用问你的收入。”
尚修文也笑:“做一个建材供应商的生涯是很枯燥无趣的,而且发不了大财,不过幸好利润还算过得去。养家糊口是我的责任了,不用你操心。”
父母离婚后,她与父亲生活。甘博收入不高不说,而且根本没有一点算计。过了几个月捉襟见肘的日子后,甘璐被迫早早开始接管了他的工资,计算家里的开销,尽可能将钱花得合理,这样的日子一过十余年,她早就厌倦了,现在乐得逍遥,当然不反对这个安排。
尚修文平时很少主动说到公司的经营状况,跟她谈及公事从来都是一带而过。他开着一辆旧款宝来,并没什么奢侈消费,但讲究生活品质,出手绝不小家子气。甘璐觉得,这样钱不多不少,无须操心的小康状态简直完美,她很满意。
然而现在他的公司出了事情,她再置身事外就说不过去了。
尚修文除了比平常忙碌,并没什么异常,可是吴丽君这几天的焦灼神情是很明显的,差不多每天都要等尚修文回来后跟他单独谈上一阵子。甘璐猜想,至少婆婆是早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母子二人都觉得没必要告诉她,往好的地方想,可以说是不想让她多余担心;往坏的方面想,她不能不再次感到了那个家里微妙的气氛,始终有一部分是避开她的。
她本能地想给尚修文打电话,却又忍住,想了想,还是起身出了学校,这里离尚修文的办公地方并不算远,她叫了辆出租车直接过去
第九章(上)
安达建材贸易公司在一个不算热闹的地段一幢不起眼的写字楼内,门口挂着铜制铭牌,公司规模不大,外面是开放式办公区和接待室,里面是尚修文与冯以安合用的办公室。秘书兼前台小刘认识甘璐,先是一怔,随即笑着跟她打招呼:“尚总出去了,还没回来,进来坐坐吧。”
眼前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看不出有异样情绪。她刚踌躇,冯以安从里面办公室出来,嘱咐一个职员什么,看到她同样先是一怔,马上说:“甘璐,进来坐。”
她随他进了办公室,里面两张办公桌相对而放,靠窗一圈深褐色皮沙发,再加一组文件柜,没有多余的东西,收拾得简洁干净,只是尚修文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相框,里面是他们俩人去马尔代夫度蜜月的合照。
冯以安比尚修文小一岁,以前一向是个衣饰修洁、举止洒脱的公子哥模样,现在看上去却有几分无精打采,似乎还颇消瘦了一点。不知道是因为尚修文含着笑意说的“失恋”,还是眼前公司面临的意外。
“你一向是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甘璐从包里拿出那份晚报,他点了点头,显然早看过了,并不吃惊:“哦,你也注意到了啊,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甘璐想,对这事如此镇定,看来真是失恋有影响,她还是忍不住义正辞严了:“以安,建筑质量牵扯的责任太重大了,出了事谁也担不起,你们怎么能这样。”
冯以安倒笑了,指着报纸让她细看:“你先别急,再仔细看看这段。”
她顺他手指,再细看一遍报道,果然看出了一点别的东西,提到尚修文的公司,说的只是他们代理的钢筋型号不符合规格,与另外两家被直指为供应拼接劣质钢筋是有区别的。
“可是不符合规格也不对啊。”
“我们与建筑公司和开发商订立了明确的供货合同,严格按照他们要求的规格供应钢筋,每一个批次的货物都附有检验合格证书。”
甘璐需要动一下脑筋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你是说这是建筑商或者开发商的责任。”
“现在说谁的责任还早,不过不管从哪个层面讲,我们都是站得住脚的。这篇报道嘛,对我们公司肯定有影响,我和修文这几天都在商量善后。我很奇怪这个记者的报道角度。”冯以安皱眉说,“肯定是有所针对,我已经托人去打听了。”
“修文去哪了?”甘璐随口问。
一时间,冯以安脸上掠过一个奇怪的表情,马上回答道:“他今天中午有个应酬,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哎,你今天下午没课吗?”
“我下午还得去一中呢。”
“我送你过去吧。”冯以安站了起来,很殷勤地说,甘璐挑眉看着他,他有点不自在地说,“怎么了?”
甘璐笑盈盈地说:“我觉得你似乎很急于让我走。”
冯以安有点狼狈,掩饰地打了个哈哈:“我是怕你赶时间好不好。”
甘璐也站起了身,看看表,也打了个哈哈:“我倒确实是要赶时间。”
他们的时间赶得非常巧。
下了楼后,冯以安刚要去一边停车场开自己的车,一辆火红的玛莎拉蒂GT双门跑车停到了写字楼面前,副驾座门打开,尚修文从里面出来,他看到甘璐,明显有点吃惊:“璐璐,你什么时候来的?”
甘璐还未及回答,司机座门也开了,探出一只黑色高跟鞋,然后两条浑圆修长的小腿斜斜迈了出来,一个穿着暗绿色真丝V领上衣、黑色花苞裙的高挑女郎随即立在了甘璐面前。
她比甘璐高出近半个头,似笑非笑看一眼甘璐,然后转向尚修文:“修文,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
尚修文的视线隔了车子投了过来,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他正要开口,甘璐先说话了:“你好,贺小姐。”
贺静宜微微诧异:“咦,你认识我?”
“久闻大名。”甘璐含着浅浅笑意,清晰地说道。
贺静宜若有所思打量她,笑了:“哦,还没请教你是——”
尚修文的声音平稳镇定地传了过来:“我太太甘璐。”
“久仰。”贺静宜对她点点头。
甘璐也同样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尚修文:“修文,正好我要赶去学校,你送我吧,省得麻烦以安。”
尚修文点点头,转过车子,左手轻轻扶住甘璐的腰,然后直视贺静宜:“再见,静宜。”
“我下午还有比赛,不想再为这个分心,有什么事晚上回去再说吧。”甘璐上车后,简单地说。
尚修文点点头,将车开到一中,却跟她一块下来,锁上车:“我下午没什么事,去看看你比赛吧。”
甘璐没有反对,两人一块进了礼堂,坐在靠后的位置,她抓紧最后一点时间,重新看着教案。总算几年老师做下来,至少可以做到在上课前摒弃杂念,不将个人情绪带上课堂,此刻她正是运用这门修养,说服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比赛上,不理会身边安静坐着的尚修文。
轮到她上台时,她是紧张的,拿起教案站起来,轻盈走上主席台。她以前只在师大读书时参加过类似的比赛,不过学校里纸上谈兵,大家状态相对放松,显然没这个正规。现在虽然经过私下反复排练,仍有点心底没底,好在准备还算充分,站到台上,她调整呼吸节奏,开始说课便镇定下来。
甘璐讲的课题是《鸦片战争后的中国社会经济》这节课文,限于时间,并不可能完全展开,但她做的多媒体课件简洁明了,引用史料丰富,略微沙哑的嗓音娓娓动听,表述流利。
尚修文看着台上的那个纤细的身影,隔着十余排座位与前面一排排脑袋,她的面孔显得有点小而模糊,她的声音却来得十分清晰,他突然想起了他们刚认识时的情形。
吴丽君从邻省调动过来任职后,尚修文也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生活,起初颇有点离群索居的味道,待认识了冯以安,两人开始合作,偶尔也会结伴出去消遣。只是那些娱乐再提不起他的兴致,他只是懒散地待在热闹喧哗中打发闲暇时间罢了。
  冯以安结交的朋友中不乏打扮时髦、谈吐活泼的各式美女,想形之下,甘璐长相秀丽,举止毫不张扬,谈锋不健,多半时候都是一个倾听的姿态,并不算引人注目。他看出钱佳西想将她介绍给冯以安,本来无意与她搭讪,却无意中听到钱佳西与她低语,劝她忘记旧人,开始新感情。
这恰好是头天晚上他母亲吴丽君放下报纸,字斟句酌对他讲的话。吴丽君固然一直忙于工作,更重要的是似乎母性天生不够强烈,从小到大与唯一的儿子都不算亲密,他与女友的分手更是母子两人之间的一个心结,轻易没人愿意触及。他当时的回答几乎与甘璐如出一辙:“谢谢您关心,不过您不提的话,我大概可以忘得更彻底一点了。”
甘璐的声音低而沙哑,让他心里一动,侧头看去,她微微垂首,视线落在眼前的茶杯上,眼神却似乎飘向了远方,嘴角那点笑意带着无可奈何。
尚修文本来不爱唱歌,那天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吃完饭就走掉。
到了KTV,甘璐只喝饮料,滴酒不沾,给出的解释是乖乖女最爱用的借口:“我酒精过敏。”
旁人自然不信,偏要劝她喝,倒了百利甜酒,将杯子伸到她面前,半是诱哄半是激将,她只是好脾气地笑,任对方说得天花乱坠,没一点预备让步的表情,倒是钱佳西唱完歌回来,伸手夺了过去,一口喝干了,笑道:“璐璐不是装,真不能喝,我认识她这么久,也没见她喝过酒。快点歌,她的歌唱得很好。”
甘璐先唱了一首《温柔的慈悲》,幽暗的灯光下,只见她凝神看着屏幕上的歌词,那个神态专注而宁定,秀丽的面孔上散发着光彩。她果然唱得不错,略略沙哑的嗓音婉转低回,非常有原唱的神韵,赢得满场喝彩。一曲唱罢,她却不肯再点歌了,只笑着推托说:“现在咽炎比以前严重,医生警告不能过度用嗓。你们唱吧。”
尚修文根本没点歌,两个人坐在大包房一侧,自然地交谈起来。他这才知道,她竟然是中学历史老师。她身上的确有教师的风度:斯文沉稳,有条不紊。可是尚修文总觉得,她那股子镇定坦然的态度,不见得属于教师的职业修养。
接下来尚修文有机会证实他的想法。他不打电话,她当然没有主动与他联系;他打电话过去,她毫不吃惊。
尚修文早已经养成了淡然旁观的生活姿态,一般女孩子很难抵住他看似无意却实则一眼看穿内心的锐利扫视,可是他没有在甘璐的举止里发现缝隙。她有女孩子的小情态小娇嗔,开开心心享受他的追求,却一点不问为什么。
直到他突如其来地求婚,她才算表现出了慌乱与吃惊,可是她仍然没问他行为的动机。隔了几天,她打电话给他,用如同此刻一般略为沙哑却清晰地声音告诉他:我同意。
甘璐结束了说课与提问环节,收拾好讲义回到座位。尚修文突然握住她的手,她微微一惊,正要挣脱,他倾过身子,轻声说:“幸好你手上还有一点冷汗,否则我会认为,任何状况、任何场合都吓不到你。”
他的掌心带着点薄茧,温度并不高,却干燥稳定,牢牢将她的手握着,她不再动,眼睛看着前方,同样轻声说:“我只是从小学到了一点,不管你慌不慌乱,某些事总会发生,不如镇定下来,倒可能会有享受过程的乐趣。”
比赛进行到五点半钟才结束,外面已经是暮色沉沉。尚修文与甘璐出来,一边走一边拨了电话给他母亲:“妈,今天我和璐璐都不回来吃饭。”停了一会,他说,“好的,我知道。”
甘璐并不说什么,上车后也打电话给家中的钟点工,告诉她今天只用做吴丽君一个人的饭,同时照例与她商量着第二天的菜谱:“还是炖山药排骨汤,对,再买一条鲈鱼清蒸,对了胡姐,看看有没西兰花卖,没有的话,买菜心也行,嗯,菜心加点蒜蓉清炒。”
放下电话,她回头看着尚修文:“我们去哪?”
“江边新开了一家海鲜餐馆,据以安说,食材全部是当天空运过来,很新鲜,我们去试试吧。”
这间海鲜餐馆从装修到格调都更像高档西餐厅,没有客人的大声喧哗与斗酒,只有背景音乐如水般流淌,空间高深,墙壁用深紫色为基调,挂的是文艺复兴时期巴洛克风格的油画,座位是古典风格的厚重天鹅绒沙发,台位之间用紫红色帷幕分隔,水晶吊灯投射下来的灯光照得餐具晶莹剔透。小小的情侣包房是不规则的椭圆形,装修得别具心思,更可以凭窗看到江边夜景。
甘璐拿起装帧华美的菜谱一看,价格果然不出意料的很不亲民,她同时想到,现在自己已经是典型为人妻的思维,出来吃饭不是以享受氛围、美食和情调为优先考虑,居然会大致算帐,看什么样的搭配比较经济合算,不禁有点好笑。
尚修文不等她多想,已经代她点好了餐,他一向熟知她的喜好,她也懒得费心再挑选了。
“贺静宜今天突然来了公司,然后中午约我吃饭,她说亿鑫集团在本地有一个商业地产项目投资,有意和我们公司签订建材供应合同。”
“生意的事我不大懂,修文。可是我想,她去J市,与你舅舅的公司有生意往来;回来本地,又与你有合作意向,大概不是一个单纯的巧合吧。”
“没错。亿鑫与舅舅商谈合作,还说得过去,毕竟旭昇公司是J市最大的民营钢铁企业,那边的矿产资源也是国内很多集团的投资目标。但亿鑫在本市的项目按正常途径讲,应该是与建筑商共同公开招标,代理商基本没有参与的实力。以我们公司目前的规模,和亿鑫也完全没有对等谈合作的资本,我已经明确谢绝了她。”
“我相信你对生意的判断,我的疑问大概只是她这么做的动机和目的了。”
这时服务员轻轻敲门,将小巧的铜制海鲜汤锅、调料和涮食的海鲜送了上来,然后退了出去。尚修文将鲍鱼仔先下到锅内,出了一会神:“我知道,这样很容易推理出暧昧来。可是事实上,我和静宜早就已经完全没有了可能。”
他的声音微带苦涩,然而这并不是一个能让甘璐释然的回答。从理智上讲,她清楚知道谁都有前尘往事,有些甚至根本不足与人道,只合留在自己心中慢慢腐朽。她无意去计较一个已经过去的恋爱,可是尚修文话语中流露的那点凄凉况味让她心里一凉。
不是没有了感情,而是没有了“可能”——她不自觉地抠着字眼,这算是对抗不过命运的认命,还是对爱情走到尽头的无奈?那么与她结婚是一段感情没有可能之后的选择吗?
甘璐看着海鲜汤慢慢在锅内开始翻滚,心事同样翻涌。尚修文替她捞起煮好的鲍鱼仔放入调料碟内:“璐璐,请不要多想这件事了。”
“你觉得我算是爱无端生事的人吗?”
“你不是,我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你看问题有足够的理智。”
甘璐看着他,他的眼神毫不闪避迎接她的注视,她慢慢笑了:“这大概是一个夸奖,可是让我有点不是滋味。修文,如果一个男人是因为一个女人处事理智而欣赏她,甚至娶她,这个婚姻的基础就很成问题了。”
第十章(上)
这家餐厅的海鲜如冯以安预报的一样新鲜美味,但两个人都吃得意兴索然。甘璐想,选在一个价格昂贵而且情调良好的地方进行这种谈话,对于环境和食物都实在是一种很大的浪费。
尚修文看上去和她一样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会,索性关掉了咕嘟作响的火锅炉子,室内只余背景音乐轻轻响着。
“我竟然让你质疑到我们的婚姻基础了吗?”尚修文轻声问。
“我的理智从来没有强大能自动修复过滤一切,修文。”
尚修文沉默一会:“璐璐,我不愿意回忆旧事,可是有些事不能不跟你说了。我读大学时认识静宜,我们恋爱了四年,分手的原因很复杂,甚至牵扯到我们的家庭,总之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是完全不可能挽回的那种,这一点我相信静宜跟我一样清楚。”
甘璐没有做声,这个解释对她来讲意义不大。她当然知道,走到末路的爱情全都各有各的原因,她并不想知道那些细节。她的疑问也并不在此,然而她内心烦乱,似乎没办法再追问什么了。
“她这次的来意,我并不清楚,而且我认为,也并不重要。那天我对你说过,我珍惜我们的生活,不是随口说说。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我们的关系。”
“修文,我从小看到的就是父母不成功的婚姻,其实是不敢乐观的。答应跟你结婚时,我想了三天,明知道是冒险,还是舍不得拒绝。知道我为什么会犹豫吗?你说我理智,其实你的求婚才是来得真正理智,让我害怕。理智是个好东西,可是一个人全凭理智去做选择,肯定会错过生活中更值得期待的事,我现在真的怕你是用理智在约束自己。”
尚修文笑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烦恼地移开视线,嗔道:“你每次这个样子对我笑,分明就是施展美男计来蛊惑我。”
“我倒不知道我居然有施展美男计的资本。”他的笑意愈发浓了。
甘璐叹气,他当然有。
跟尚修文刚认识时,她对他的印象与钱佳西差不多,觉得这男人带着点懒散颓唐感,一双眼睛偏又深邃不见底,举止过份冷静从容,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又对什么都太有把握,让人有点莫测高深。她对这样的男人有本能的戒心,并没有与之接近的打算。
两人若即若离地来往了很长一段时间。尚修文既不过份进逼,也不刻意冷淡她,约会安排得疏疏落落,有时她几乎以为两人没了下文,他又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闲闲地约她出去,或者看电影吃饭,或者郊外散步,或者短途出游。
甘璐想,如果这算是泡妞玩情调的话,目的性未免太弱。可是这样倒也十分投合她无意与人深交的心境。
她并不能说服自己马上忘记上一段恋爱,投入到新的恋情中去。
当时她父亲被王阿姨照顾得不错,不需要她时时操心。她的工作不算轻松,可也不算压力很大,闲时看看书听听音乐,给自己做顿美食。如果觉得寂寞无聊了,她会去赴钱佳西的热闹聚会找乐子。尚修文的偶尔约会,也让她觉得安全而轻松。总之,她生活过得前所未有的安逸自在,简直十分满足。
有过聂谦那样英俊的男友后,她对男人的容貌基本有了免疫力,等闲帅哥并不会惊动她。尚修文只能算五官清朗,可是他身材修长,一举一动看似漫不经心,总有一点说不出来的风采,偶尔展颜一笑,不同于平时的冷淡,倒是光彩焕发,有一种自信而且让人安心的力量。
头次看他对她微笑,她便有小小的目眩。吃惊之余,她暗想,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杀伤力还真是不容小觑。
好在尚修文并不爱时时开怀而笑,更多的时候他都是懒洋洋的,不管是谈起他的工作还是刚看完的煸情电影,全有点不当回事的轻描淡写,笑也只是嘴角一勾,颇为敷衍潦草。
甘璐才与聂谦那样进取心强烈、无暇顾及感情的典型工作狂分手,又面对如此不同、甚至不好简单归于哪个类型的男人,的确很不适应。可是她告诉自己,你根本不需要用看男朋友的眼光去看他,只管享受眼前的好时光就足够了。
然而两人出去得多了,周围的人自然便当他们在一起了,包括钱佳西也这么认为。她先还辩解,后来一想,多说什么也是矫情,也就懒得再说了。
那年春节,尚修文打电话给甘璐,叫她有没兴趣去J市玩玩,参加两省交界处一座山峰的短途穿越。她从来没玩过户外,未免有些好奇,便答应了下来。
尚修文接了她,与大家会合,她才知道,这次穿越是冯以安发起的,尚修文带着调侃轻声说:“以安为了追女朋友下血本了,把我们全弄来当幌子。”
看看冯以安身边站着的那个穿灰蓝色冲锋衣的安静而美丽的女孩子,甘璐想,这个血本应该是值得一下的。
车队到了J市后,已经是晚上,先在市区一间酒店吃了饭,然后去郊外尚修文舅舅吴昌智的一幢别墅住宿。到了那里,除了冯以安知道旭昇的企业规模和吴昌智的身家,不算意外,其他人都有点吃惊。
这幢别墅位于J市难得的风景区旁边,视线内有山有水自不必说,占地面积更是惊人,别墅是徽派建筑,粉墙青瓦,高脊飞檐,宽大的前□院里又隐隐然是苏州园林风格,假山鱼池一应俱全,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外加一个玻璃温室,室内一楼全套的紫檀、花梨木家具,看上去已经不能单纯用气派两字形容了。
当晚大家聚在客厅内喝酒聊天,商量第二天的行程,相互检查各自的装备。甘璐发现,这帮人包括冯以安的女友辛辰在内,全是有多年户外经验的驴友,他们的计划是第二天开始重装穿越,而离J市还有三小时车程的那座山峰海拔虽然不算高,但以地形险要地貌丰富闻名,他们准备带帐篷露营,路线包括登山、徒手攀岩与一段岩降。
冯以安以前并不玩户外,开始追求辛辰后,才去买了全套行头,预备舍命相陪。他对尚修文说:“修文,你怎么一点准备没有,不是预先告诉你行程,给了你装备单子吗?”
尚修文不光自己没准备,也没告诉甘璐要带什么,他笑道:“我不打算去,明天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璐璐恐怕也去不了,我带她在附近转一下好了,你们去玩吧,回来了我给你们接风。”
甘璐看过他们的装备,再看看自己穿的羽绒服和耐克板鞋,知道自己也是不可能奉陪的,点头同意了这个安排。
第二天,他们一早出发,尚修文陪甘璐吃过早餐后,先去处理了事情,接近中午才回来,开车带她出去。J市周边并没特别的景点,尚修文说打算带她去看看郊外的矿区博物馆,她欣然同意
第十章(下)
博物馆位于一个早已经开采完毕的废弃矿区内,车子很快开到了那里,可是正值春节,那条路空空荡荡,不见一辆车一个人,座落在道路尽头的小小博物馆建筑十分不起眼,大门紧闭,贴了个墨迹淋漓的公告,说闭馆休息,节后重新开放。尚修文似乎有点意外,回头看甘璐,她正对着公告微笑:“这人的颜体书法很有功力。”
他也不禁哑然失笑:“大概是宋馆长写的,他也是本地书画名家,跟我舅舅时常来往。”
虽然吃了闭门羹,两人倒没觉得扫兴,在旁边一处台阶上坐下休息。
“我母亲的老家在这边,我小时候,她偶尔带我回来,总会带我到这边来参观。里面其实也不算大,不过有奇形怪状的矿石晶体、古生物化石,还有很早的冶炼设施和淘金工具,我当时觉得很有意思,一度还想去学考古,你看,和你学的历史倒有一点关系。”
“那为什么后来没学呢?”甘璐随便问,却好一会没得到回答,她回头一看,尚修文正好收回神驰远方的目光,对她笑了。他的笑容展开,不同于他以前那种礼貌性质的浅笑,只是右边唇角向上一提,笑容一闪即逝,而是从嘴角直到眼底,在冬日有点苍白的阳光下,显得十分动人。甘璐一下屏住了呼吸,心跳加快,忘记了自己的问题,却突然记起了大学时看过的一本小说。
那是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写的《了不起的盖茨比》,薄薄一本书,具体的情节甘璐已经淡忘了,却依稀记得作家不吝笔墨形容男主人公盖茨比令人向往的笑容。她合上书时,曾经有些感叹,她当时的男友聂谦一向心事重重,眉目坚毅,很有酷劲,笑得少而且敷衍,她倒是宁可他能放开怀抱一点。
而眼前这个男人的笑容来得温暖开怀,让她恍惚。她想,不知道他是不是重游故地,记起了某段年少往事,才会如此会心。
尚修文声音悠然地说:“那会没有定性,看过几本考古探险的书后,似乎兴趣很快就转移了。你以前打算学什么,不见得是历史吧?”
甘璐收回思绪,笑道:“我本来第一志愿是英语专业,可惜没考好,被调剂到历史专业,唯一庆幸的是总比调剂到政治教育专业来得好点。”
“当老师只是出于职业考虑啊,我是问,你最初的兴趣是什么?”
甘璐还真被问住了,从读高中文理分班起,她考虑得就十分现实,全是将来报什么专业,从事什么职业可以比较快地担负起养家的担子:“兴趣嘛,我喜欢看恐怖电影、看推理小说,全是当不得职业的爱好。能把兴趣变成职业的是极少数幸运儿,我更愿意在职业之外保有一点兴趣算是调剂,更何况真正学了历史后,对历史也算有了兴趣。”
尚修文没继续谈这个话题,提议去博物馆后的矿山走走。山区气温低,坐着不动的确有寒意。两人先是顺着水泥路走着,沿途并没风景,处处都是废弃荒芜的宿舍,斑驳脱落的外墙面,老式的木制窗框,只有零星几个人出没,小小的商店全关着门,可以想见,昔日这里即使不算繁华,也曾有过热闹。
走出宿舍区后,四周是被采矿破坏后再新生的植被,在北风中瑟瑟作响,并没什么风景,空气寒冷,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冽。再走一段,脚下变成了土路,他们的步子迈得频率相同,不疾不徐,鞋子偶尔踏上路上结的薄冰,发出轻微的喀嚓声,甘璐发现自己居然很喜欢这种在安静环境下出现的突兀声音,于是特意捡结冰的地方踩,尚修文看得莞尔。
她玩得开心,却没想到再一脚踩上去,冰面“咔拉”一声破开,下面却是一个浅浅的积水洼处,她一下踏空踩进水里,险些失去平衡,幸好尚修文一把搀住了她,她定住神,禁不住失笑,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发现尚修文也正大笑,这个正正对着自己的笑再度让她失神,待尚修文双臂圈住她吻下来时,她完全恍惚了。
他们认识快一年,约会不算少,可是身体接触仅限于过马路时尚修文扶住她的手肘而已,没引起过她的任何遐思。
这个突如其来却漫长热烈的吻结束之后,她摸着自己肿胀的嘴唇,认识到了几件事:他非常会接吻,称得上吻技高超;她对他的吻有反应,而且反应不小;他笑起来太要命了,恐怕以后还是少对她笑比较好。
然而从那时到现在,尚修文虽然仍是一个性格清冷得有点莫测的男人,并不爱时时微笑,在她面前展露笑容的时候却实在不少。
服务生敲门进来,撤换骨碟,送上甜品,是她喜欢的芦荟黄桃炖雪蛤。她无精打采拿勺子舀一点送进嘴里,对自己招认,与尚修文在一起,很大程度真是迷惑折服于他的这个笑容了。
从J市回来后,她心念一动,特意去书店买回了一本《了不起的盖茨比》,翻到描写盖茨比笑容的段落细看。
“……一瞬间,它凝聚到你身上,对你表现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偏爱。它所表现出的对你理解的程度,恰恰是你想要被理解的程度。相信你如同你乐意相信你自己那样,并且让你相信他对你的印象不多不少正是你最得意时希望留给别人的印象。”
当然,尚修文的笑容并没有如此玄妙或者涵义丰富,他也完全不是书中那个说话字斟句酌,谨小慎微地遥望灯光,试图守候一份无望爱情的男人。
相识日久,甘璐渐渐认识到,他的自信与锋芒被藏在懒洋洋的姿态下面,谈吐是教养使然下的随意与礼貌,举止介乎于洒脱与漫不经心之间,而他对她绽放的笑与他冷静的举止恰好成了对比,如春风拂面般让她觉得温暖安心。
尚修文伸手过来,抚摸她的头发:“你想得太多了,璐璐,人也许能用理智约束自己的行为,但不大可能决定自己的好恶,更不要说决定爱情了。”
“也许吧,”她勉强挣扎着一笑,“可是理智能决定婚姻,说真的,我觉得理智决定的婚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盲婚哑嫁来得清醒。”
“你是理智地决定嫁给我的吗?”
“让我苦恼的就是这呀,我要是有足够理智,大概不会早婚,跟你继续恋爱肯定会开心很多。”
“这样吗?”尚修文有些诧异,同时又禁不住微笑,“我一直以为,我不够热情浪漫,算不上好的恋爱对象,再不快快求婚绑住你,恐怕你会很快厌倦我。看来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表现得如此轻松,甚至有了调侃的兴致,甘璐有点迷惑地看着他,突然记不大清今晚他们谈论的重点是什么了,也只能苦笑:“这算是肯定我的魅力吗?好吧,我就当是了。”
她想,如果结婚后再来对过去的事执着于一个答案,大概注定是徒劳了。就算反躬自问,她也没法讲清楚她在决定结婚时有多爱尚修文。她折服于他的笑容,认定这个人能给她平静和美的生活,而事实上,两年的婚姻,他确实也做到了。她当然没法否认这一点。
“我和静宜是过去的事了,对我来讲,那就是一段划上句号的感情。”
甘璐犹豫一下,仍然问了:“你说你跟她没有可能,这个表述实在有太多外界因素影响的意思了。如果……我是说,”她烦恼地蹙眉,不知道怎么样表达自己的意思才算恰当,“如果没有那些外界因素,你和她会怎么样?”
尚修文仍然微笑,眼睛里掠过一点她看不明白的情绪:“这种事情没有如果,璐璐,我只能坦白告诉你,现在我和她,只是认识的陌生人而已。”
“你觉得我是在无聊穷究一段和我无关的往事吗?修文,我只是忍不住要怀疑,你向我求婚,不过是对生活的一种妥协。”
“璐璐,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结婚?”尚修文收敛了笑意,手顺着她头发滑下来托住她的下巴,正色看着她,“当然,我母亲的确希望我结婚安定下来……可是她不是一心抱孙子的家庭妇女,我也不会为了取悦她就去给她找一个儿媳。”
“我说的妥协并不见得就是指妈妈给你压力。”
“我懂你的意思,璐璐,”他凝视她,目光深邃而温柔,“我向你求婚,是因为我觉得和你生活在一起是件开心幸福的事情。我从来没想过一定要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样的性格类型,会怎么样为人处事。我要的只是愿意把我的生活和你联系起来的那种信任,你给了我愿意付出信任的感觉。”
他对她表白的时刻并不多,哪怕求婚时,也只是语气比平时来得郑重,并不热烈。然而此刻,她心绪激荡,眼睛内涌起潮湿之意,将脸靠到他掌中,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仍然有不确定,可是当他如此诚恳地面对着她,所有的疑问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庸人自扰。她想,她应该和他一样,选择付出信任。
甘璐的生活至少在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尚修文与冯以安忙于处理晚报报道后的负面影响,他们不断四出公关的同时,也接到通知,接连到省市相关部门开了几场建筑市场钢筋质量分析会议、建筑安全工作动员会议、经销商行业自律会议,不一而足。这些会尚修文偶尔出席,多半推给冯以安去开,而他更多的时候则是开车频繁往来于省城与J市之间,不同于过去最多只待一两天,他现在经常一去就是好几天才回。
他告诉甘璐,最近不光本省,国家对于民营钢铁公司的监管也在加强,不断有新的政策出台,涉及信贷、销售及环境评估等多个方面,加之近阶段国际与国内铁矿石价格起伏不定,他舅舅要求他经常过去商量企业的经营和销售决策。
他头一次这么详细地向她解释自己的工作,甘璐虽然不大理解为什么尚修文只是做着代理商,并没有在旭昇任职,却需要参与旭昇的决策,但肯定不会再提出疑问了。
尚修文不在家里,晚上只有甘璐与吴丽君一块吃饭。家中气氛固然沉闷,吴丽君最近更是时时流露出烦躁之意,甘璐婉转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她却沉下脸:“我没事,你们年轻人管好自己的事就好。”
甘璐想,好吧,那就各自管好自己的事好了。接近学期结束,她自己的事还真是不少。
多年以来,师大附中的高考升学率一直是一个骄人的数据,对外宣传时根本不会特意强调,最多说说有多少学生被国内外名校提前录取,有多少600分以上考生,哪几个学生在哪门学科国际竞赛中载誉归来……
然而今年高考,市一中在一个指标上突然爆冷,某个班41名学生全部考在600分以上,在本省理科成绩前三名中占了两席,并且另一个班还出了一名市文科状元,经一向重视高考成绩的本地报纸宣传,外地媒体转载,一时名声大噪。反观师大附中,只有一个学生名列省内理科总分第二名,尽管整体成绩依旧很好,但是却没有特别突出抢眼的表现。
学校领导居安思危意识十分强烈,新学期没开始,已经开始高考质量分析和工作部署。召集高中部教师开会时,校长讲话语气很严厉:“眼下看一中整体成绩还远不及我们学校,但人家的势头已经放在这里了。大家要想想看,我们学校有面向全省范围招生的名额,一中只能对本市招生,从生源质量上讲,我们并不在一个起跑线上,如果还考不过人家,所有的老师都应该反思自己的教育方法和效率。”
待到校长要求踊跃发言献计献策时,才带完毕业班的一个老师忍不住发牢骚了,他控诉现在的学生实在太难管,以前只需要一心抓学习,现在还得管风纪管早恋管青春期的躁动,而据他了解,一中有一套完备的教师考核制度不说,并且效仿大学,每个年级配备辅导员,负责协助各班班主任加强对学生的管理,他尤其强调:“并不是所有的责任都应该班主任来扛,教学负担这么重的情况下,我们就是扛得英年早逝,也有心无力。”
他放完炮后,其他班主任老师纷纷跟进,到最后几乎众口一辞地强调劳累辛苦与力不从心,主科老师也不甘人后,跟着叫苦不迭,只剩副科老师不得不淡定地旁观着。
校长早就听习惯了此类抱怨,待大家发泄得差不多了,拉回正题,提醒大家,师大附中的教师待遇在省内居于前列,而且学校正不断做出努力,改进大家的工作环境,免除一线老师的后顾之忧,为了学校的荣誉以及发展,大家还是应该拿出奉献精神,群策群力,一起努力保持师大附中的领先优势。
到开学时,学校拿出了一个针对学生风纪的德育学分制度管理办法,加强对于学生行为的监管,要求十分细致,除了仪表着装方面外,私自出校购物、校内打手机、玩MP3、MP4、PSP等行为全在禁止之列,试运行一段时间后,班主任全都纷纷抱怨时间精力不及。
校长开办公会研究之后许诺,校方会在下学期结束后也招聘一批专职的教学管理人员,而眼下班主任可以豁免,所有副科老师在正常的备课上课以外,都要排班进行校风督察。甘璐每周有两天必须挂上臂章参与不同时段的校内巡查不说,还加了一天照管晚自习。副科老师全都抱怨不休,她一样心烦,可是知道反对也没用,懒得说什么了。
这天下着绵绵细雨,下午两节课后,甘璐撑着伞做例行的巡视。走到桂树林后,却见窄窄一条过道的尽头拐角处那边有三个学生聚在一起,似在窃窃私语,课间休息时间也无需管得那么严厉。她正准备拐弯,却蓦地发现几个人之间有淡青色烟雾袅袅升起,不禁着实吃了一惊。
抽烟自然在哪个学校都是严禁的行为,她倒真不相信这几个孩子有这么大胆子公然在校内尝试。没等她走近,他们已经警觉,慌乱地扔下烟用脚死死踩住。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我们在聊天,老师。”
“把脚移开。”
几个孩子都没动。
甘璐皱眉:“不敢给我看,想来你们也知道这种行为不对。现在跟我回办公室,把班级和姓名告诉我。”
两个孩子哭丧着脸讨饶:“老师,放过我们这一次吧,我们真的再不敢了。”
甘璐最怕学生摆出可怜相,可是打下手机之类的小错如果是初次被抓住,她不介意训诫一下放走,抽烟却实在不能姑息:“你们在哪买的烟?”
一个略为瘦小的男孩吞吞吐吐地说:“家里……家里带来的。”
“那只能请你爸爸到学校来一趟了。”
他连忙改口:“是我自己在外面小商店买的。”
“买的吗?那你得跟教务处讲清楚,是哪家商店这么大胆卖烟给未成年人。”
另一个个子高高的粗壮男孩气哼哼地说:“不用问他们了,是我一个人带来的,跟他们没关系,我已经被扣了40个德育学分了,你直接开除我好了。”
甘璐不免诧异,她以前教书的文华中学有不少调皮学生,顶撞老师不在话下,但师大附中的学生一般都还对老师保留着惧怕:“该怎么处分你由学校决定,我不赞成随便开除学生。走吧。”
另两个孩子犹豫着正要跟她走,那男孩却狠狠瞪着她,突然一把推开她,转身就跑。过道狭窄,甘璐猝不及防,一下失去平衡跌倒,她右手撑着伞,只能本能地用左手撑地,还是跌坐到了路边。另两个学生给吓呆了,看看跑远的男孩,又看看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甘璐的伞歪到一边,密集的细雨迎面打来,身下一凉,原来路边是一个浅浅的小水洼,衣服顿时给沁湿了,她对这个过份孩子气的举动不免又好气又好笑,试着想撑着站起来,却骤然感觉一阵疼痛,她抬手一看,左手掌被地面挫出一大片暗红色血痕,火辣辣刺痛,手腕肿胀起来,不禁吃了一惊,只得丢开伞,用右手支撑身体站了起来。一个学生拾起伞交到她手里,吓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们两个跟我走。”
甘璐嘱咐两个学生直接去政教处报到,向主任讲明情况,然后悄悄进办公室,可是她头发衣服半湿,拖泥带水的狼狈模样仍然一下惊动了大家,先是同一个教研组的老师围过来问长问短,然后别的老师也聚集过来,大家心有戚戚,感叹现在的学生简直无法无天,齐声声讨学校的值勤安排。
甘璐自然知道他们的义愤填膺多少有点借题发挥的味道,她手掌的皮外伤倒不要紧,可是活动手腕,只觉疼痛加剧,无心参与这种讨论,在同事的陪伴下去校医室,校医检查一下,不能确定有没骨折,建议最好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
教导主任和三个学生的班主任也接到通知赶了过来了解情况,教导主任连忙安排车子,让同一个教研室教政治的王老师陪她去医院。
司机直接送甘璐去本市一家大医院,里面人多得要命,每一个环节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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