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雨逍遥趣炫版:霸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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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乌正阳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照入在那条由仙家大殿通往瑶池的小路上。  仙家大殿名唤天人宫,顾名思义便是世人心目中神仙的栖身之所,然而与那些神怪陆离的仙鬼志异不同,天人宫极少有仙人出入,更加没有所谓的玉皇大帝、凌霄宝殿,唯有一块块八寸长的精致玉碑竖立其中,这些玉碑代表着无数年来由凡世飞升的仙人,换句话来说,这些叫做仙君之位的玉碑里,正是沉睡着一位位法力高深的神仙。  每当金乌正阳绕过浩瀚的天人宫一周天来到正前之时,便意味着世间过迁万年,同时还预示着有一位仙君即将苏醒,并徒步经过天阙的每个地方,察视所有。这条规矩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哪怕是存在于天人宫最深处,年事最高的那位老神仙也不知是谁定下的,只知道一旦违反天规触怒天道,就要遭受极其残酷的惩罚,譬如在察视的途中,一切景象只能看一眼,切不可回头。  金乌正阳洒落下的第一束光才刚刚触碰到白玉台阶,那扇万丈高的玄金门庭背后便走出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位穿着紫红色盔甲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如松,丰润如玉,挂着一件漆黑若漩的披风,若不是这身盔甲太过狰狞森然,恐怕任谁都会觉得他更像一位亲切的邻家兄长。天武当世,天人宫中极少有文修的神仙,即便有也绝对是那种混不出人样的,更多的是如年轻男子这般的盔甲将君,从他这件黑色披风上的血字图腾可以看出,他在天人宫中的地位似乎非比寻常。  是的,他是当下天人宫里最年轻的一个神仙,从来到天人宫算起,至今未满千年,对于神仙永恒而悠久的寿元而言,千年怎么说都太短了些,然而,他却是如今天人宫中最特殊的一名仙将,因为他飞升的方式与众不同,或者说与世界都不同——以杀证道,以无尽鲜血开天门,以万万命魂飞升。  无尽煞戾亡魂,无穷悲怨怒恨,证七杀之位,亦唤七煞。  瑶池位于天人宫前八十万里,终年被彩色的祥云笼罩,袅袅升腾间伴随着古老的吟唱诵经,久经不散,虽然仅仅只是一片不足千丈的仙湖,却仿若敛尽了世间一切绝美,湖水中央生长着许多翠绿色的仙家植被,更有玲珑无暇的青石沉在清澈水底,一眼望穿。  瑶池的存在对于天地来说是一个例外,因为瑶池水是世间最为纯净最具仙气的液体,若能够闻上一寸,足以令一个不开窍的二愣子凡人成为当朝国师,还是谋朝篡位的那种,若能有幸饮上一口,更可以令凡人直接打开天门进入天人宫,从此位列仙班。然而不幸的是,这座瑶池如同在多年前曾被人设下过某种禁制,宛若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即,明明存在着,却永远没人到达过。  就比如此刻,一条青色的祥云颜色渐变而浓,触碰到一叶荷花,随即凝结诞生了一颗清澈晶莹的露珠,露水滑落下去,“滴答”一声落入湖水之中,并不融入进去,而是依旧呈现着深青色,如有千钧重笔直地坠落在了那块巴掌大小的青石之上。  世间每天都在发生奇迹,也就是那些从未发生过的,会令人万分惊奇的景象。而此刻瑶池中的这一幕,显然也能够称得上是奇迹,因为祥云与云雾不同,祥云取自于仙气,不可能凝结成为露珠,不可能压倒生长了万年的仙荷,更不可能突破瑶池水上的禁制坠落,最为神奇的是……当那颗露珠触碰到青石的瞬间,青石竟然慢慢地扭曲了起来,某个部位居然依稀有了婴儿的面孔。  天人宫与瑶池之间的那条小路长达八十万里,可对于这位年轻的七杀仙将而言,却似乎只是一个散步的功夫。按照天人宫的规矩,金乌正阳之日离宫是不能使用仙力的,所以他只是在徒步行走,慢悠悠的样子,动作始终如一,唯有金履踏在地面上的铿锵声愈发刚劲有力,时间对于他们这些仙将而言,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所以他根本没有在意自己已经走了十六年。  历经十六年,他将整座天阙都看了个遍,哪怕是地面上飘自于凡尘的一粒尘灰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按照天阙的规矩,一旦完成此次的察视,金乌正阳便会给予他丰厚的回报,足以令他的地位玉碑在天人宫中更上一层。要知道,天人宫里面的玉碑一共只有九层,由于他以七杀飞升,起初便已经列入在了第三层,再上一层,就意味着能够与那些远古的老神仙并肩而坐。  脚步声铿锵而行。  一直到第十六年的最后一天,他终于走完了整座天阙,来到了最后一个地方,也就是那片海市蜃楼,一座不存在的湖泊。照理来说,既然瑶池只是浮生梦影,那么也不存在察视这一行为,可当七杀仙将遥遥见到那片湖泊的时候,他始终平淡随和的面容终于发生了变化。  惊讶、期待、诧异、好奇、疑惑……  “异数。”七杀仙将的剑眉不可察觉地挑了挑,一下子就看见了湖底的那块青石。  只不过此刻这块青石早已不再如十六年前那般只有巴掌大小,而是不知在哪一年具备了人形,变成了一个貌美如花倾城绝代的少女,分明只是一块石头,却显露出了无与伦比的清纯美丽。  “当斩。”七杀淡淡地看了眼青石,嘴角习-以为-长地露出一抹血腥的冷笑,旋即左手之中凭空出现一柄八丈玄金枪,“咻”的一声,长枪锋利尖锐的枪头便破开了海市蜃楼,直指湖底的那块青石而去。  七杀仙将从不会因生命而心慈手软,因为死在他手下的命实在太多了,若真的要细细数来,恐怕又不知要花费多少个十六年,而这一次的察视关乎他在天人宫的地位,他自然不会允许有任何异数发生。  可就在这柄势如破竹,宛若带着苍龙咆哮的长枪破开水面,眼看就要刺入青石少女的眉心之时,一个细微的声音悄然传出,与此同时,那柄长枪戛然而止,雷霆之势瞬息消散。  那只是一阵极为轻微的咔咔声。  声音刚刚响起一下,只见青石少女的面孔上便崩裂出一丝深刻的纹路,一块指甲大小的碎片剥落下来,露出了一寸雪白无暇的光润肌肤。  七杀仙将冰冷地注视着青石少女,这一枪没有戳碎对方的头颅当然不会是因为他大发慈悲,而是这些年他在天人宫里过的实在了无生趣,眼下终于出现了一些见所未见的东西,令他稍稍产生了几分期待。  “咔咔!”  少女身上的碎片一块块坠落,速度很慢,却从未间断过,仿佛也正是这种从不间断,才令那柄充满煞气的盘龙长枪始终没有下达杀手,毕竟七杀仙将向来没有什么耐心。随着一块块碎片的剥落,少女的身躯渐渐完整起来,露出了一具雪白的胴体,修长而完美的身躯正蜷缩抱在一起,一头青色的柔顺长发在瑶池中缓缓浮动着,格外迷人。  不知是从哪一片碎石剥落开始,七杀仙将目中的冰冷便稍稍褪去了几分,不过这柄天噬龙枪却是依旧笔挺。  突然,少女黑色的长睫毛微微抖了抖,很快,她露出了一对墨绿色的星漩瞳孔。  七杀仙将注视着少女,看着她的目光从茫然到有神,从惊慌到安宁,从害怕到……喜悦?  是的,青石少女仿佛丝毫没有被这柄杀人无数的天噬龙枪吓到,她就这么抬起了头,隔着清澈的水,隔着瑶池,隔着海市蜃楼,看向了七杀仙将,不可否置,那是一对清澈干净,没有半点瑕疵的眼眸。  “原来如此。”  七杀仙将丝毫没有避讳,迎向了少女的眸子,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他缓缓收回了天噬龙枪,不再去看少女。  “浮生若梦,生于虚幻,终将归于虚幻,也罢,既然你非真非假,我不杀你。”他眸子一闭一开,重新恢复到了之前的平淡,不再多看少女一眼,朝着瑶池另一头走去。  可就在他第一步刚刚迈出,一个清脆动人的笑声忽然响了起来。  笑声隔着虚幻,隔着瑶池,隔着一帘水幕,来自湖底。  “好丑的鞋子呀!”青石少女笑靥如花,双目弯成月牙,天真地看着上面的七杀。  七杀的脚步微微一顿,神色不经意间愣了愣,旋即释然起来,摇了摇头。  “原来已受瑶池仙气多年的熏陶,天生灵智。”  七杀仙将很快明白了其中道理,继续迈步离去,没有多看青石少女半眼,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向来脾气不好的他这次居然没有动怒。  “喂喂喂,你别走啊!”  青石少女清脆的声音急促响起,回应她的却是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喂,我不说你鞋子丑了!你……你陪陪我好不好?”  青石少女见七杀仙将头也不回,声音中多出了几分焦急,然而这次回应她的只是稍稍停顿了半息时间的脚步声。  “喂,我都还没给自己起名字呢!你等我给自己起个名字告诉了你,你再走好不好?”  青石少女站在湖底,修长的身躯宛若雕像般精细迷人,她紧盯着渐行渐远的七杀仙将,大声喊道。  这一次,她以为他依旧不可能回应,神色渐渐委屈下来,可随着瑶池泛动的一层涟漪,一个清淡幽深的声音便从前方传了过来。  “出于青石,诞自瑶池,可唤青瑶。”  青石少女怔怔看着身影渐渐被祥云掩去踪迹的男子,愣了半晌,突然眯眼笑了起来,格外高兴。  “青、瑶?”  忽然,少女脸上的笑意尚未凝固,一道剧烈的雷声陡然间在上空轰鸣响起,声势之大比之天噬龙枪更要强上几分,只见一道玄金色雷霆蓦然间划破长空,带着必杀之意直奔瑶池底下的少女而去。  “这是……”  青石少女从瑶池之气、仙荷之精、青石之神中得到命魂,又经瑶池水十多年的孕育,灵智早已超脱于常人,更已具备飞升资格,此刻一下子便知晓了这道雷霆的来历,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天罚!”  ……  ……  玄金色雷霆来自于天道,天道打开天门允许世人飞升,却不容许有生命诞生于天界瑶池,一旦出现,势必抹杀。这道杀雷来自天道,声势之大哪怕是走远的七杀仙将也听得分外清晰。  此时此刻,七杀仙将身前是一轮硕大的金色太阳,赫然正是金乌正阳,散发着万丈光芒,几乎夺走了天地间一切光彩,只需要他向前再走一步,则可得到便是神仙都要嫉妒的馈赠并多出无穷的仙力。  但他却在这时候停下了脚步。  “本是好意,却未料到竟会酿成大错。”七杀摇了摇头,习惯性地捏了捏眉心。  “哼,吾曾抹杀万万人,如今出手救一人又何妨。”  七杀平淡地看了眼金乌正阳,仿若于他而言,这轮金乌得到得不到都无所谓,悄无声息,天噬龙枪再度出现在他的左手,他左手持枪微微向上抬起七分,紧接着……陡然间向下插去!  “锵!”  一声剧烈的炸响猛然在锥形枪尾与地面之间爆发出来,向来以坚固出名的天宫玉石竟在刹那间崩裂出十三道粗长裂痕,朝着四面八方弥漫扩散!  “吾名七杀,其名青瑶,其名吾赐,吾留之一命,天道尔敢杀?!”  七杀魁梧的身躯缓缓向后转去,一对眸子中弥漫着暴戾怒气,金光乍现间豁然转身。  天人宫中有天规,在金乌正阳之时外出者,途中不可使用仙力,不可回头,一切景象只能看一眼。  七杀回转过身,磅礴的金色仙力滔天呈现,汇聚成海,气势之大,四周的七彩祥云纷纷席卷退让,生生开出了一条光明大路,大路的另一头,是瑶池水底的一个少女。  惊艳了时光。  ……  ……  自南煌铁骑马踏中原,于春秋中覆灭六国百家,赵秦便成为了盘踞于中原的一头雄狮,即便是在中原一统后几乎从未露出过獠牙,却依旧能令人望而生畏。以帝都所在的白帝城为首,赵秦境内共有九州七十二郡,相互接壤繁衍,日益强大繁荣,汇聚成为一幅真正的江山社稷图。  赵秦帝国本叫夜秦,位于中原以东,春秋乱世时的夜秦尚还羸弱,虽然名列七国,却早有了衰落之象,随时都有着覆灭的危险。至于夜秦为何突然崛起,如何做到千百年来无数帝王梦寐以求却无人做到的统一中原,又是为何更改国号,归根结底,真实原因都得归于当年那一支集结了四十万人,一夜间倾巢远走五海关的西蜀铁骑。  有人说那支铁骑的离去是叛国,因为南煌铁骑已经是西蜀七成的战力,是他的离去,敲响了西蜀亡国的丧钟;也有人说这支队伍的背叛是忠义,因为如今除日渐强盛的赵秦之外,其余六国唯有西蜀尚存国号,尚留遗址。  晌午十分,在距离白帝城足有八万里之遥,在中原某个偏僻角落的小镇上,茶楼中有人皱眉。  皱眉的是一名青衣少年,清秀的眉宇间自然透出睿智,可又时而木讷呆滞,他食指一下下轻叩着茶杯边缘,似乎在为什么事烦恼着。  坐在少年对面的是一名花甲老人,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灰色棉衣,正笑眯眯地盯着少年,云淡风轻,丝毫不被对方所影响。  “真是烦呐。”少年习惯性地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  “饮茶者自清难愁,臭小子,你跟老夫喝了这么多年茶,怎么就不见个成效?”老人抿了口白茶,酸溜溜讽刺笑道。  “你懂个屁。”少年白了老人一眼,将杯中茶水一饮过半,随即“砰”的一声拍在桌上。  老人擦拭去溅到手背的茶水,不以为然道:“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好了,有什么可烦的。”  少年闻言怔了怔,旋即冷笑起来:“又想把你那个老掉牙的故事搬出来?老头,这个梗我已经听了不下千遍了。”  老人平淡的眉眼微微一抽,立马不乐意道:“你又懂个屁?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神仙真事,只在咱镇子里流传,你还不知道满足?”  少年看了老人一眼,摊了摊手道:“那这个神仙也真是够笨的了,明明放着升官当大神仙的机会不要,偏偏破坏规矩回头救块石头,笨,真他娘笨。”  老人笑而不语,默默喝了口茶才低声喃喃道:“七杀上仙为青石舍去一缕魂魄,陪伴青石入世投胎,不求超度,舍弃逍遥,只顺心意,这才是大自在。”  “哦?那我要是把这个神仙转世找着套上麻袋给上几闷棍,岂不就是说我打过神仙?恩,这个牛我能吹一辈子。”少年斜眼冷笑起来,他从小便不信神魔妖怪,更加不信轮回。  老人摇了摇头,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平淡道:“归根结底,你还是不想去白帝城,不想去见他。”  随着老人的话语传出,少年的眉宇间不知为何多出了几分怒意,冷笑道:“卖国贼,谁会想见?”  “但毕竟他……”老人眉梢微皱,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话语说出半句立马语锋一转,道:“可是你更想救你妹妹,而且你很清楚,想治你妹妹的病,只能求那个人。”  听闻此言,少年的神色蓦然又黯淡下来,捏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放了开。  时间一息息流逝。  “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少年叹了口气,又一次捏着眉心说道。  老人先是露出笑意,旋即忽然从少年的语气里听出了什么,张口便要劝说,但转念想到少年从小执拗的性格,长长吸了口气,说道:“你想清楚了?”  “很清楚了。”  “这个决定很幼稚,因为你的这个决定,很可能给你带来许多想象不到的危险。”  “恩,有道理。”  “所以你……改主意了?”  “不,我只是承认我幼稚。”  “此茶名唤玉澜辞,最用修心养意,给你喝还不如喂猪!”  “那就喂猪咯。”  “唉……何时出发?”  “喝完这一口吧。”
  自赵秦统一中原起,白帝城便是中原第一城。  东方翻起鱼肚白,早晨的阳光洒落在雄狮背脊,温暖舒适,宽阔繁华的街道上早已是人来人往,唯独一座盘踞在白帝城西南方位的硕大宅子,始终透着丝缕寒气。  正是南煌王府。  那是一座雄伟奢华的庞然大物,红墙绿瓦,府邸门前伫立着两尊威严朝北的金身罗汉,双手合十不怒自威,哪怕是屋檐上的瓦片都雕刻着一条条栩栩如生的神龙。也正是这座华丽到足以和皇宫媲美的府邸,所在的长陵街却是空无一人,城里的老百姓似乎宁愿花上功夫多绕他七八条街,也不愿意跟这座南煌王府靠的太近。  因为这座光鲜府邸早已被鲜血染透,因为它的主人是春秋十大佞贼之首——慕九。  在白帝城纯朴老百姓的印象里,这座宅子充满着晦气,只要靠近这座府邸或者胆敢冒然看上一两眼的人,几乎都不会落得一个好下场,不是被马车碾残,就是被野狗咬成傻子。喔对了,半个时辰前好像有个不开眼不听劝的混小子,愣是扣响了王府大门,只带着一个邋遢老仆便大摇大摆走了进去。长陵街头围聚的几个老人纷纷叹了口气。  多好的一个小伙子,长得还挺俊朗,这都半个时辰了,多半已经被吃人不吐骨头的慕阎王剁碎喂狗去了!  正当外界开始为那个少年的不幸感到惋惜可笑时,这座人人畏惧的宅子里,庭院前,也有着一群人,正因为一个莫名出现的少年而头疼。  “哪里来的兔崽子,入将军府不击鱼龙鼓也就罢了,见大煌龙刀胆敢不跪?找死不成!”  外界看南煌王府如同阎罗殿,可在那些军中将士眼里,南煌王府则是不可冒犯的至高存在。在宽阔翠色的朱昆院中央,那片肥沃的闰土之上,此刻正插着一柄锋利的八环长刀,照以往规矩,慕阎王每每打完仗回家,都会将大煌龙刀插在这块土上,日子久了,这柄刀便隐隐成了大将军的化身,见刀如见人。  朱昆院内台阶上的一位军官摇了摇头,瞥了眼低声叫骂的士兵,冷笑说道:“不急,等褚大管事来了,照他老人家的脾气,这小崽子怕是想死都难!”  先前说话的士兵一听“褚管事”三个字,顿时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头皮发麻,看向院中那个少年的目光也变得同情起来。  褚管事名唤褚福栾,如今已有七十高龄,乃是打从春秋起便追随在慕阎王左右的人物,虽说如今只在王府当个大管事,却向来没有人敢轻视这个老人,据说南煌王府内九成的血腥味,都散发自此人的双手。最为重要的是,褚福栾向来以大将军为大,任何事情只要关乎大将军,在他老人家眼里便容不下半粒沙子。  更别提此刻随手折断大将军亲手栽种的桃树的那个少年。  “老贾,桃花香不香,你闻闻?”少年将白衣袖子挽起,端详了两眼这截桃花枝,本想自己闻闻味道,却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对邋遢老仆笑嘻嘻说道。  名唤老贾的邋遢老仆其实不能骂他邋遢,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乞丐。老乞丐显然也不是一个笨胚子,犹豫半晌,苦着脸说道:“少爷,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怕这花香有毒?”  少年眨了眨眼睛,天真地摇了摇头。  见到这一动作出现在少年身上,老贾整个人顿时不好了,哭丧说道:“少爷,这可使不得啊!江湖上整日整日的传,香的东西八成都是那种剧毒之物,老贾还不想死。”  少年哭笑不得摇了摇头,随手丢掉桃花枝,拍了拍手说道:“那种阴损玩意儿只有西域臭婆娘才会玩,白帝城应该是不会有的。更何况,这里压根就不是江湖。”  “啊?”这下轮到老乞丐一头雾水了。  少年瞥了眼盛开的桃花树,搓着手低声叹道:“这里是贼窝。”  便在这时,朱昆院东边的那处厅堂,朱红色的木门缓缓开启,从中走出了一位灰发老人,左右站着两位身子躬到不能再低的下人。老人一副慵懒的模样,如同没有睡醒,仿佛害怕春寒而将双手插在袖子里,就在老人走出来的同时,台阶上的士兵纷纷低下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唯有清风拂过,满树桃花簌簌作响,旋即吹落满地。  老人家的脚步并不急促,相反很是淡然,仿若屋中散步,却每一步之间迈开的距离又是惊人的相同,约莫是十多息的功夫,他便走到了桃树前,抬起头,看向少年,浑浊的眼珠子骤然绽放出光彩。  台阶上的士兵们纷纷屏住呼吸,畏惧那位老人的同时,又极为期待那个不懂事的混小子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鸟蛋下场。  就在这时,褚大管事做出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举动。  弯身,一拜。  整间院子刹那间变得死寂。  “长临,长大了。”最先打破平寂的依然还是老人,他注视着少年,深吸了几口气才说出话来,声音带着颤抖。  慕长临看着老人家满脸褶皱,褐斑深刻地留在老人脸颊,尽是沧桑岁月。直到他见到老人慈祥笑意的眼中忽然有所晶莹,才回过神来,说道:“褚爷爷,好久不见。”  似乎是察觉到少年的声音里只有礼貌的寒暄,并没有什么喜悦激动之类,褚福栾叹了口气,开门见山说道:“大将军特意给你留了八道难关,想看看这些年你究竟成长到什么地步,谁知道……你居然一步都不迈过百剑坟。”  相传,南煌王府里有一座坟,葬着春秋时百位敌国将帅的佩剑,慕阎王马踏春秋,将这些剑尽数收敛在一处地方,以彰显自己的无上威严。事实上,百剑坟只是一个军士们无聊时想出的一个说法,时间久了才被人口口相传,所谓的百剑坟,只不过是一培黄土。  就是那片插着大煌龙刀的泥土。  慕长临没有接老人的话,而是拉起老人的胳膊,笑嘻嘻说道:“褚爷爷,您就别绕弯子了,我的东西呢?”  褚福栾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呵呵,你要的东西太贵重,我可没这个本事给你,不过大将军说了,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去拿!哦,他还给你留了几句话,我给你取去。”  老人缓缓转身,不缓不急的步子朝着东边的屋子走去。  慕长临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年少者牵长者卖乖,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可就在褚福栾转过身的瞬间,少年眼睛深处的寒冷才渐渐显现出来。  “少爷,今早到白帝城的时候,你不是说只是来取些东西吗……老贾怎么越看越觉得玄乎?”常年窝在小镇上乞讨的老乞丐抿了抿嘴,在遇到慕长临以前就连白帝城他都没怎么听说过,更加不用提这座南煌王府。  “你能不能不废话?”慕长临捏了捏眉心,瞥了眼老贾说道。  老贾却显然没把慕长临的话放在心上,注视着褚福栾的身影,喃喃问道:“这老东西又是谁啊,怎么看上去这么讨嫌?少爷,难不成……你想把老贾卖了出去?!”  慕长临没有在意老乞丐的异想天开,而是忽然回想起什么,眼帘低垂遮掩住一抹厌恶,“他呀,第二个该死的老贼。”
  南煌王府位于白帝城西南,由于府邸常年累积缭绕着浓郁的血腥味,所以极少有人愿意靠近,府邸所在的长陵街道也因而常年清冷。与南煌王府不同,武雀台坐落在王城东南角,凭借着建造时瑰丽奢华不惜代价的资金投入,光是壮观程度便足以与遥遥相对的南煌王府媲美一二,且不论今日恰好是“百武试”开幕的第一天,平日里哪怕是没有什么大动静,武雀台附近也经常围聚着大批百姓。  百武试一年展开一次,因名中带“武”,顾名思义便是与打架有关。由于早有严苛的规矩表明,年逾二十者不可参与百武试,所以对于许多人而言,百武试并不是一件那么重要的事情,更多的只是凑凑热闹,然而对于那些具备资格且志在四方的热血男儿来说,却是展现自己所能的最佳选择。  换句话而言,要是能在武雀台上打架打赢所有人,且不论那些武道门派,八方盟主都会生出招揽之意,光是赵秦军中的大门都会随时为你打开,并且提供上相当诱人的好处。  自打黎明时起,武雀台的报名处便挤满了少年英俊,从开裆裤到风流俊杰,只要是年龄不超过二十的,应有尽有,争先恐后地想要上台拼个你死我活。毕竟在百武试上获得名次的好处实在太大了,谁不想乘着年轻多做点什么?赵秦境内最不缺乏的便是热血儿郎,至于那些年幼得连说话都艰难的娃娃们……自然也逃不开一句儿子不急老子急的道理。  武雀台呈四方形状,由四面精致辉煌的紫金龙璧建造,台面上则是被一根根坚硬牢固的漆黑铁链分割成三十余个场地。  “砰!”  随着一声声持续了整日的撞击声,一个年约十七八九岁的青年从台面上被击飞下来,脚下足足踉跄了二十余步又接连在地上翻了几个跟斗才勉强支撑站起,他遥望着先前自己所在场地上,那个挺拔站立的魁梧身影,立即一口带血的浓痰啐在地上。  “娘的,这个叫王北城的真他娘只有十七岁?刚才他打老子用的分明是内力啊!至少也得五品的实力了!哼,若不是老子前几日受了些伤,定要好好收拾了这厮!”  青年将散乱的黑发重新扎好,傲然地瞥了眼武雀台,用一种极其不屑的语气冷哼一声,随即飒然转身,在众多围观者钦佩眼神并让出的一条道路上扬长而去。  极少数人察觉,青年离去之时的双腿始终在索索颤抖。  台上那位名叫王北城的魁梧青年当然不会是五品大武者,虽然五品的实力在江湖上算不上什么,但在这种年纪也是极其罕见的了,他的真实实力应该是七品武徒到六品小武者之间,勉强算是踏出了在武学道路上登堂入室的第一步。  至于那个早已不见踪影的青年,毋庸置疑,不过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小人物,那套似真非假的演技也就骗骗不入武途的老百姓,真要放在那些江湖人士眼中,跳梁小丑尔。  ……  ……  就在武雀台展开之势如火如荼的同一时间,在白帝城的另一头,一辆破旧马车缓缓驶来。  马是劣马,才走没几步便开始喘息。车更是破旧的不像样,两个硕大的车轱辘滚动时发出绵长的吱噶声,仿佛随时可能咕噜噜滚走。  驾驭马车的则是一名缺牙乞丐。  慕长临坐在车厢内,剧烈摇晃的破车并影响不了他,他低头拨弄着手腕上的一串念珠,思索,犹豫,继而还是思索,良久之后才发出一声叹息。  在他身边的座椅上则是一名酣然入睡的少女,为了让少女睡得更加舒适些,慕长临所占据的空间只有车厢的十之一二。  叹息声打破了少女的梦境,她稚嫩精致的脸蛋渐渐泛红,黑色睫毛睁开,露出与慕长临极其相似的一对眸子。  “吃了药就好好休息。”慕长临温和一笑,将少女散乱的黑发拨至耳后。  “药太苦了,乐儿睡不着。”乐儿较于常人略有几分苍白的脸色笑了笑,随即将一旁的车窗掀起一角,看着远处一座由雾色笼罩的大山。  青桃山。  慕长临一眼便猜到了乐儿眼中的那座大山,据说青桃山上盛产青色的桃树,深青色的桃花瓣盛开时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外加上青桃山外终年不散的淡淡雾色,这般宛若桃源的美景早已被文人墨客列入了中原十大美景行列,远近闻名,早在乐儿小的时候,慕长临便答应过她会带她上山走一遭。  “等哥哥把你的病治好,就带你去那里看花。”慕长临刮了刮少女的鼻梁,轻声说道。  “别碰,会弯的!”乐儿立马撅起嘴巴,乌黑的眸子瞪着慕长临。  慕长临脸上微笑,内心却是刀削般刺痛。  冰莲绝脉,人间自古以来十大奇特体质之一,又名为冰莲鬼毒。患者看上去与常人无二,身躯却永远都处在冰寒状态,放在夏季倒也还好,可若到了冬季,稍一不慎便可能会冻死,更重要的是冰莲鬼毒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作,因患此病者极为罕见,便是史书上的记载也不过寥寥几笔,只不过就那些患过此病的人,几乎没有一个熬过二十岁。  岂是这么轻松就能治好的?  即便有南煌王府提供的龙涎百花液,也仅仅只能帮乐儿活到二十岁。更何况龙涎百花液珍贵无比,放在外边就连论滴买都难,慕长临每帮乐儿讨到一次药,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譬如这次,半个时辰前褚福栾从屋子里取出慕阎王的一封留书,告诉慕长临这次借药的前提是在百武试上夺魁。百武试名镇天下,哪怕慕长临自幼居住在长生古镇,对此也略有耳闻,深知此举的难度极其之大,但慕长临也不傻,衡量到龙涎百花液的珍稀程度绝对比百武试魁首要高出一头,便答应了下来,不亏。  老阎王提前将龙涎百花液交给慕长临也根本用不着担心他会逃跑,毕竟一次用量的龙涎百花液只能维持一段时日的功效,要想乐儿不被病痛折磨,慕长临日后自然还会再上南煌王府。至于老阎王为何要慕长临参加百武试,便已经不是他需要思考的东西了。  从南煌王府至武雀台虽然说是一条直线,但白帝城作为赵秦王都,规模自然不能小了,这条直线足足跑了三个时辰,途中换了两匹马,直至夜色降临,车窗外才传出老贾沙哑的声音。  “少爷,到嘞!”  慕长临睁开眼,看了眼再次入睡的乐儿,走下车,对老贾说道:“你去找个便宜点的客栈住下,乐儿跟着你。”  说着,慕长临伸手将干瘪瘪的钱袋子取出来,思忖一二接着道:“唔,到时候你再跟掌柜的还个价,越便宜越好,这活儿你在行。”  老乞丐起先见着银子的时候是咧嘴笑的,可听见这句话时,就连他老乞丐都忍不住感到寒酸了,他盯着手掌心的三个铜板,又看了眼朝着另一头走去的慕长临,一下子没忍住学慕长临捏起了眉心。  天杀的,老子怎么跟了个这么小气的主?住个便宜地儿也便算了,还讨价还价?真当老贾这张老脸比白帝城城墙还厚啊?要不然……拖着马车赶紧跑路得了!车厢里这个小娘皮长得秀色可餐,虽说年纪小点,但多少还能卖个好价钱!  不行不行!车厢里这可是个病秧子,卖不出去不说,吃不准还得倒赔上二两银子!亏本的买卖老贾可不做!更何况,你这小子就给了老子三个铜板,还想把老子打发走了?太亏太亏!  老贾摇了摇头,经过一段漫长的心理斗争后,只好颓然叹了口气,牵着马便寻起了客栈。  百武试报名处的大人似乎也不是个会待见人的主,那名灰衣老人只是随意瞥了眼穿着朴质的慕长临,便不耐烦地丢了块铁牌子,招招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这块牌子上写着“三十二”,意思便是说在慕长临前边还有三十二场比试。  实际上这个数字已经算得上是靠前的了,原因无他,对于很多人而言,在白天上武雀台比试,能被一大群围观者注视着,哪怕是输都能输出个风采,但若放在黑灯瞎火的夜里,看比试的人早就回家吃饭去了,哪有这些闲情逸致看你倒挂金钩?  约摸着过了小半个时辰,武雀台的东南角便结束了一场战斗,接下来是第三十三场。  一旁的中年监督官大声喊出对战双方的名字:“慕长临,王北城!”  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翻身上台,一整日的连胜早已为他造就了倨傲的心性,此刻看也不看即将与自己对战的人是谁,抱着双手便等待起来。  慕长临则是没有半点花里胡哨,老老实实地从一旁的台阶上走了上去。  倒也不是他没有潇洒上台的本事或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故作高深,而是眼下黑不溜秋的,谁他娘看你上台英姿飒爽?
  数百年来在中原各地都广为流传着一句话——世间武学出蓬莱,七品江河三湖海。因这句话出现的年代太过久远,时至今日前半句所蕴含的深意早已不可考,话中的“蓬莱”二字也因神秘成为了世人憧憬的仙境之一。然而七品江河三湖海,这后半句却是一语道尽了武学路途中的数大难关。  江河湖海说的便是江湖二字,游历在其中的那些游侠儿,自然便是江湖人士。  世人习武共分七品,刚入门的武学门徒自然只有七品称谓,在江湖上,七品武徒说的好听些叫做武徒,可若碰见那些喝酒吃肉的糙汉子,就难免得被扣上一个武雏儿的头衔了。武学路途一重难过一重关,仅仅是垫底的七品与六品之间,便已经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分水岭,不难理解,因为六品境界便意味着内力二字,要让人体丹田之内无中生有练出内力,自然不会是一件易事。  更不用提往后的数大境界,越往上走毋庸置疑只会愈加举步艰难,参与百武试的青年俊杰最大不过二十岁,在这成百上千人中能有一两个六品小武者出现就已经算得上是出人预料的惊喜了。譬如那身材魁梧的王北城,虽说已经养出了内力,但也不过只是一丝苗头,严格来说只能算卡在七品与六品之间,然而如他这般实力,却已然能够凭借双拳站在武雀台上整日不败。  月黑风高夜,却也不能说是杀人放火天,毕竟百武试在白帝城还算个正规比试,四周皆有军中校尉看守,且不说你弄出条人命来,光是放把小火,都有可能被二话不说直接扔进天牢关个十年八载。  乌云飘过一缕,月牙清辉洒落在森严的武雀台上。  王北城显然充满了自信,且不说他出生在白帝城中某个拳法世族,自幼耳濡目染,对战技巧超过同辈人一等,早在昨夜,家里长辈还偷偷喂他吃了一份虎力羮。虎力羮与市集上那些大力丸不同,不仅可以快速大幅度增添气血之力,更重要的是服下后不会有什么隐患,故此每一份都堪称天价,王家敢买下一份赠与王北城,无疑也是对这名少年赋予了巨大期望,也正是因为这份虎力羮,才让王北城在短短一夜之间将半只脚踏在了六品小武者的门槛上。  经过一整日对战的王北城此刻丝毫不显疲倦,冷淡地盯着擂台另一角的少年,轻微瞥了下嘴角,漠声说道:“不想被打的皮肉开花,就马上给我认输。”  站在擂台另一角的白衣少年闻言倒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挠了挠后脑勺。  王北城眉头皱了皱,虽然在这一整日的对战中,如白衣少年这种分明没什么本事却还偏偏死要面子的人他已经见过了不少,但此刻还是产生了一抹不满。  便在此时,武雀台下的监督官手中的红色小旗蓦然向下挥去。  旗止,人动!  王北城没有丝毫停滞,魁梧的身躯不仅毫不迟钝反而十分矫健,笔直地朝着慕长临冲了过来,他嘴角含着冷笑,显然是打算一拳就把这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打成残废!  可就在他迅猛如猎豹的身躯刚刚停下,左右双拳才握紧不久,王北城整个人骤然如遭雷击,眼睛顿时瞪得宛若铜铃大。  也正是此时,慕长临自打上台之后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你能打到我我就认输,如何?”  声音居然来自王北城身后!  王北城立马回过神来,仿佛觉得遭受了巨大的侮辱,咬牙便身子向下微俯,看也不朝身后看一眼,粗壮的左腿来了一记灵活的后摆横扫!  慕长临向后退去一步,才刚刚避过王北城的猛烈攻势,便见到魁梧少年已然拔地跃起,双手左右环抱成月,猛地向慕长临左右脑袋打去,慕长临并未再次后退,而是瞥了王北城一眼后向前走了一步,平举伸出一只手,蓦然捏拳。  如果说慕长临躲过了王北城的一记横扫,魁梧少年还能快速跃起并立马做出应对是出于他对战斗技巧的深度理解,那么慕长临此时向前走出的这一步,则无疑是在这一点上生生压过了王北城一头。  王北城若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出拳,那他就会被慕长临率先击中胸部,更何况看慕长临先前的敏捷身手,他这两拳能否击中还是两说。  就在此时,王北城的嘴角却是不可察觉地露出一丝冷笑。  虽然他与眼前这个白衣少年的交手仅仅只是两个罩面,但不可否置,慕长临是他这一整天当中遇到过的最强者。不论是对战技巧还是身手灵活程度,都要压过他一头,令他不得不心生警惕。可是,这又如何?  他王北城这次参加百武试,是带着底牌来的!  王北城一声怒吼,浑身肌肉骤然绷紧,一股暖流蓦然浮现在丹田之中,旋即运转至双臂!只见他魁梧的身躯突然加速,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势如破竹,如同无视了慕长临伸出的那只手,毅然双拳捶去!  如是万钧重!  便在同时,站在擂台不远处的一名监督官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了运用内力的王北城,眉毛微微掀起。  虽说这两拳的威力在监督官的眼中算不上什么,撑死只能算是挠痒痒的劲道,可要知道,站在百武试武雀台上的都是些不足二十岁的雏儿,哪经得起运足内力的全力一击?若是控制不好力道,那是极有可能会出人命的!  然而就在监督官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台阻拦的关键时刻,擂台上突然发生的一幕,令他顿时膛目结舌,一双老老眼睛不自觉眨巴两下。  只见王北城的身躯依旧保持着高高跃起的姿势,双拳笔直绷紧,气势如虹,而那名白衣少年却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王北城的面前。  两个人两张脸,相距不超过三寸。  奇怪之处在于,王北城整张脸涨得通红,瞳孔颤抖,蕴含着一抹深深的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丝正在挣扎浮现的恐惧。  原因很简单。  慕长临先前伸出的那只手,此刻正准确无疑的掐着王北城的脖颈。王北城足足有一百五六十斤的魁梧身躯竟被身子单薄的白衣少年单手拎起!  事实上,慕长临所使出的力道并不大,真正让王北城感到恐惧的,是慕长临这只手掐住他的瞬间,他丹田之中刚刚运转出的内力竟是骤然间散去了!  这意味着什么?  王北城并不笨,相反他自幼便通晓许多武学经验,就眼前这一骤变而言,只有一个解释——这个叫做慕长临的白衣少年,他的内力远远超过了自己。  随着慕长临将手松开,王北城壮硕的身躯“砰”的一声落在擂台红毯上,他双手抓着脖子大口喘息起来,半晌才稍稍好转过来。  慕长临笑眯眯地看着魁梧少年,缓缓向前走了一步,“还来吗?”  魁梧少年登时一个激灵,竟是直接转过身去,面朝擂台下的一名监督官,躬身朗声说道:“王北城自愿认输!”  那名监督官终于回过神来,带有深意地朝着慕长临看了一眼,似乎是记下了这名貌不惊人的少年,旋即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可以下台。  王北城内心很清楚这场架已经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且不说这位白衣少年的真实实力如何,光看刚才,虽说两人压根没怎么真正对上手,但胜负却早已一片明朗。王北城用尽了浑身解数,而慕长临却仅仅只做出过几个动作。  后退,前进,伸手,再前进。  最重要的是,在这场匆匆结束的比试中,王北城从未碰到过慕长临,哪怕是衣衫一角都无,正好应对了先前那句“你能打到我”。  王北城脸颊隐隐发烫,略微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因此颓然,而是拍拍屁股起身,来到慕长临身前,“先前是王某无礼了,还请兄台原谅!”  慕长临抬起头,看了魁梧少年一眼,笑道:“不碍事。”  虽说王北城先前的作态没有给慕长临留下一个好印象,但此刻魁梧少年敢打敢输敢认输且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的样子,倒是让慕长临忍不住有所改观。  王北城稍稍犹豫了一下,忽然问道:“不过王某还是有一事不知,敢问兄台是否有五品的实力?”  刚刚对魁梧少年有所改观的慕长临听见这句话,登时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你还把五品大武者当成满大街满地板爬一文不值啊?  而且你这问题问的还真是没法接啊!说有?我还真没有!说没有?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一点?  慕长临摇了摇头,随即补充一句道:“比低手高一点而已。”
  白帝城居于中原龙脉,坐拥大世龙城之盛名。加上朝廷在早些年间设立了外有资源的经济政策,尤其是近几年,由中原各处涌入三岳关,涌入白帝城做生意的大小商人络绎不绝,除去京城一隅那条终年冷清的长陵街以及那座森然府邸,其他各处皆是呈现出一副蒸蒸日上的大好气象。  然而偌大一座白帝城,倒也不尽然都是熙熙攘攘的热闹场面,少许也有几处比较冷清的地段,不过这些地段说是说“冷清”却也远比那条长陵街要富有生气的多。  三年前的居远巷还并没今时这般日气风下,巷子深处坐北朝南伫立一座奢华门庭,府上住着的是某位当年叱咤江湖而后退隐闹市的大人物,只不过江湖儿女江湖死,即使是到老想要来个善终也还是逃不过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据少数书籍记载,三年前,祥符十三年冬,共计两百余大马黑袍,悬弩佩刀,屠其满门上下一百二十四口,从八十老人到年轻少女,尸横遍地,无一人生还。自此以后,居远巷的血腥味便成了近几年除了那座王府以外最为浓烈的地方。  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黑牙老乞丐真的只花费了三个铜板便找着一间住处。  慕长临坐在客栈庭院下的石凳子上,望着庭前那株青葱大树怔怔失神,风吹树叶落,落地再生根,仿若妙不可言。  白衣少年当然不可能真的是在发呆,能够在仅仅十六岁的年纪便练出内力跻身为六品小武者,慕长临自然也有着他自己的一套修炼方式。在踏入六品之后,他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整日背着大沙袋负重长跑锻炼身体,而是借着从长生古镇那个喝茶老头那骗来的一套冥想秘籍温养内力。  喝茶老头是长生古镇的镇长,秘籍则叫做五门赡气。  赡是赡养的赡,顾名思义其主要功效便只有温养内力。随着慕长临如愣愣发呆般入定下来,凝聚在小腹丹田中的无色无形的暖流跟着渐渐活泼起来,相互流窜追逐,在极其缓慢的增长同时,逐渐变得精纯。  庭院后边的木门“砰”的一声开启,老贾气呼呼地跑到慕长临身边,不管不顾对方正在修炼,嚷道:“这日子老贾过不下去了!”  慕长临双眼回神,喝了口石桌上的清澈井水,问非所问道:“乐儿睡着了?”  不知为何,听见慕长临轻飘飘的一句话,老贾瞬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就连先前为何事生气都差点忘了个一干二净,咧嘴笑道:“啊,老贾给小姐喂了一碗蛋花粥,睡得可香哩!”  慕长临眨了眨眼睛,冷不丁问道:“哪来的蛋?”  老贾憨憨挠了挠头,丝毫不觉得丢人,道:“老贾来的时候在隔壁院儿里瞧见两只老母鸡,长得可肥嘞!”  慕长临撇了撇嘴,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事实上,从长生古镇到老贾乞讨的梅花村,中间相隔万里之遥,从梅花村到白帝城,其间同样也是半点不近,慕长临出门时候总共就带了二两银子,之后又在梅花村捎上了嘴馋的老乞丐,三人能够饱着肚子来到白帝城,当然不会只是游山玩水这么简单。  简单一句话,偷鸡摸狗这种事儿做不出,偷个鸡蛋地瓜啥的总可以吧!当然,每次遇见这种情况,慕长临都会因为拉不下俊脸而担当起望风的角色,至于真正出手的则是身边这名貌不惊人的老乞丐。  还记得有次,两个大老爷们足足半个月没有开过荤了,实在按捺不住,索性顺手牵了只大公鸡,可说巧不巧,才出门两步起不足三步落,正好遇见农耕回家的主人,于是慕长临果断选择撒腿就跑,转眼就消失不见,老贾则是被那名青壮汉子拎着锄头活活追了半里地,还愣是不肯丢下那只大公鸡,将那只叫个不停的大公鸡抱在怀里跑的那叫一个欢快。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惨淡经历,慕长临今日才会把马车里的乐儿放心交给老乞丐,丝毫不担心老贾会动什么坏心眼,不过换个角度来说,一辈子没出过梅花村的老乞丐说白了也长不出什么心眼来。  “少爷,今个打架打的怎样?”老贾蹲在大树底下,脏兮兮地爪子从怀里掏出一杆劣质烟枪,美滋滋抽起了一文钱一大卷的土烟。  慕长临捏了捏眉心,说道:“就那样。”  老贾嘿嘿一笑,“得嘞,不愧是咱家大少爷,技术活儿没二话!”  似乎瞧出今天的慕长临似乎有些疲惫,老贾抿了抿干瘪的嘴唇,笑道:“大少爷放心,老贾明个也给你来一手技术活儿,乌龙蛋花粥!嘿嘿,可别看这乌龙蛋花粥的名字俗气,老贾当年待在梅花村的时候,曾经偷吃过两口,那滋味,啧啧,保准少爷明天在擂台上生龙活虎,跟个活仙人似的!”  慕长临看了眼娴熟吐出眼圈的老贾,再次捏了捏眉心。事实上,真正让慕长临感到疲惫的自然不会是如何在武雀台上夺魁这件事,更应该是让他做这件事的南煌老阎王。  就在这时,老贾吐烟的动作突然一顿,紧接着霍然起身,愤愤然将剩下的半根土烟砸在了地上。  慕长临看的有些发愣,眨了眨眼睛问道:“抽着了?”  老贾深吸口气,极为痛惜地说道:“天杀的!先前老贾去隔壁摸蛋儿的时候,从门缝儿里听见说今个就要把老母鸡宰了吃!这这这……这不是断了老贾的技术活儿嘛!”  慕长临闻言立马认真起来,瞪着眼睛道:“那明天吃什么?”  只见老贾哭丧着老脸说道:“今儿一共摸了五个蛋,晚饭给小姐煮了一个,就剩四个了。”  慕长临稍稍松了口气,眯着眼笑道:“还不赶紧煮了去?”  “啊?”老贾登时瞪大了眼睛。  “留两个明天给乐儿吃,还剩下两个嘛,嘿嘿,老规矩,我一个半,你半个!”  “呃,那明个吃啥?”老贾眨了眨眼睛。  “明天当然吃明天的饭,今天还没过完就开始想以后了?唉,老贾,这一路上少爷可不是这么教你的。”  见到老贾还是有些踌躇不决,慕长临一狠心,重重说道:“算啦算啦,今天破例把那半个的蛋黄给你,怎样?”  “得嘞!”老乞丐闻言登时两眼发光,弯腰将地上那小半根土烟拾起,吹了两口塞进怀里,随即蹦蹦跳跳直奔屋子。  半个时辰之后,庭院中架起了一对柴火,火光上则是架着一个大铁锅,锅里热水沸腾泛起白烟,两个鸡蛋颜色渐渐变黄,熟了!  月色清辉洒落下来,只见一对狼狈主仆分别蹲在火堆的两旁,兴致勃勃地在给熟鸡蛋剥壳儿。  慕长临看了眼一旁的老乞丐,忽然觉得内心轻松了几分,是了,老阎王究竟想要做什么,便随他去吧,今日是今日毕,我慕长临一向只过今天!  一世人,两枚白水煮鸡蛋。  这他娘的才叫人生!
  天底下自古有着哗众取宠者无用的道理,可是百武试作为一年一度自赵秦称霸中原便有的大型比试,真的只是为了夺取旁人的目光?答案当然是非也。虽然说这几日来观看百武试的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可其实很多人的内心都清楚着,百武试的真正意义是为赵秦军中以及江湖之上提供新鲜血液,没错,正是那些天资绰约且志在四方的中原热血儿郎。之所以武雀台这次开启至今似乎都未曾有过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出现,不外乎是中原青壮数量太过庞大,其中难免有不少一心想着鱼目混珠的天真少年,既然如此,何不等待武雀台自行排污除垢,等到比试末尾再来观看?要知道,到那时候还能傲然立于擂台上的,才真正能称得上是英姿俊杰。  说白了,头两天的百武试只能算是小娃娃过家家,虽说或许会有亮眼的表现,但终归只有少数。  在这两天的比试当中,慕长临顺风顺水,幸运地避开了那些连胜数日的实力少年,至今没有真正意义出过一次手,这两天与他对上的人,不是开头狂傲终了狼狈,便是还没开打便已经自行认输。  不难理解,毕竟如王北城这般仅仅只是凝练出一丝内力的人都能做到一日连胜,慕长临自然更加轻松,最重要的是,当初就连王北城都没能在慕长临手下抗下一招半式。  凭借慕长临的六品境界以及渐渐被人所熟知的打败王北城的那一战,慕长临的名字也随之在百武试上逐渐响亮起来。  东方翻起鱼肚白,乐儿还在深睡,老贾则是在灶房抱着木锤子睡得正香,慕长临已然只身出门,笔直朝着武雀台走去。  日落黄昏,依然是一人归来,只是眉宇间多少带着几分疲惫。尽管慕长临这两日在百武试上一路顺风,但他毕竟只是六品小武者,尚不能做到只有四品方可的换气养力,故此整日对战,难免会积加疲劳。  等到慕长临在屋子里喝了半杯茶,稍作歇息之后,则要继续动身,带着老乞丐给隔壁驿站喂马干活,挣些吃饭钱,若能有幸碰见一两个阔气的主,说不准还能被赏个一钱半两的。  这样相同的生活方式,看似只往复的两日,但实际上慕长临和老乞丐却是早就习惯了,在从梅花村赶往白帝城的这遥遥一路上,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少爷,照你这个打法,不出三日,咱下个月的住房钱都可以省了!”老贾将刷洗马厩的脏刷子放下,露出一口黑牙笑嘻嘻说道。  慕长临捋了捋大马黑鬃,好奇问道:“怎么说?”  老贾得意一笑,嘿嘿笑道:“今儿我赶早给小姐煮粥喝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客栈掌柜的,搭了两句,你猜怎么着?嘿嘿,这个掌柜的居然也是爱看比武之人,当时还随口说了一句,说如果住在咱店的人能够在比试上大放光彩,不过最次也得有个第十七八九名,到时候不管住多久,住房钱他全包了!也不图个啥,长面儿啊!”  慕长临苦笑不得,极为难得地谦虚了一次,说道:“这两天说是说我从未输过,但毕竟只是初赛,像我这样一战未败的人,不少,而且里面也有许多实力不菲的,比我厉害的也有,我只是运气好没碰见罢了。”  老乞丐不知是因为少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登时不乐意了,丢下手里刷子,气呼呼地瞪着眼。  慕长临哈哈一笑,继续说道:“不过就算真遇上了,也不尽然会打不过。还没打,凭张嘴谁还能说出个胜负来不是?只不过到了那时候,比的就是招式武技了。”  老乞丐挠了挠脑袋,似懂非懂,抿了抿干瘪的嘴唇说道:“那老贾可管不着,反正在老贾心里,少爷就是最厉害的,反正输不了,照管打就是了!”  慕长临嘴角微挑,好奇问道:“有多厉害?”  老乞丐登时竖起大拇指,露出黑牙笑道:“顶天儿了!”  慕长临心里还是满意的,嘴上却是笑道:“再厉害也比不上老贾你一日千里的马屁功啊!”  老贾被戳穿了也不觉得丢人,腆着老脸笑道:“嘿嘿,少爷,今晚老贾怎么着也得多吃半个蛋了吧!”  慕长临哈哈一笑,随即认真说道:“别做梦了。”  老贾一张老脸顿时没了生气,如同赌气般背过身去,拾起刷子便自顾自继续刷了起来,他如同孩子般的模样仿佛在说:哼,今儿个要是没半个鸡蛋,老贾以后再也不理少爷了。  只听一声含带笑意的温和声音从身后传来。  “半个怎么够,往死里吃,今个少爷管饱。”  ……  ……  又过三日。  长达七日的百武试初赛终于圆满落幕,祛除了上千名本事一般只是拼拼运气的少年之后,如今能够站在武雀台上的至少也都有着丰富的对战技巧,再不济也该藏着个压箱底的功夫。  共计三百七十二人进入第二关。也在这一日,江湖庙堂的目光终于真正开始投入在了武雀台,因为接下来的每一场,都有可能为他们寻找到心仪的年轻种子,传言,明日朝廷将会派兵部侍郎种霖岳亲自前来,坐镇整场第二关,除此之外,江湖上更有少数大宗师将要露面,观看整场比试。  能够进入第二关的参赛少年,只知道一条规矩——不能输!因为第二关与初赛不同,在初赛上是以点数来决定最终成绩,赢一场得三点,输一场则扣两点,不战而屈人之兵认输者,扣三点,所以初赛输便输了,虽说会心疼但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赢回来便是,可到了第二关,若是输在武雀台,那便意味着你是真的输了,即便是天王老子也没法让你在台上第二次露出老脸。  慕长临在这三百多人中的点数并不算多,与那些日夜皆战的疯狂俊杰不同,他在七日的初赛中一共只打了三十六场,不过这三十六场皆是胜场,总共三十六点,这个分数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只能排在半当中,不过真正耐人寻味的,却是在这三十六场中,竟足足有二十七场都是对方自愿认输。  次日清晨。  大好阳光如约而至洒落在武雀台绣龙红地毯上,兵部侍郎种霖岳也同样如期而至,坐在武雀台斜对角的一间茶楼顶层,坐观全局。  许多江湖宗门的领头人物也是按时赶到,隐藏在武雀台下各处,细细打量着今日上台的一个个青年俊杰。  慕长临作为因初赛上得到的尴尬排名被放在第一天的比试上,同样如约而至。  与他对战的是一名亡国子弟,据说是昔年西蜀某位武道大宗师的后代,这次参加百武试并不是为了打出一个锦绣前程,而是要为昔年故国讨个公道,看看到底是赵秦的本土青年强上三分,还是西蜀的热血青壮铁骨铮铮。  他叫酒应英,人如其名,手提一壶酒,英姿勃发。据说在初赛上头三天接连打了九十三场,赢了九十二场,之后一场不打,以高达九十一的点数高居初赛排名前列。  有人说酒应英若是七日皆战,或许能撼动初赛榜首许蒙关的位置,也有人说此人是挑对了时候,在全是酒囊饭袋的时候接连战斗,所以才捞到了一个靠前名次,全凭运气。  慕长临心中却是清楚得很,酒应英能够走到这个位置,靠的或许有很多东西,但绝不包括运气,答案很简单,自打他一上台,他便感受到这个喝酒青年身上有着一股子结实浑厚的内力气息。  这样的内力与王北城这种依靠外力揠苗助长的绝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慕长临从一开始便认真起来。  只听擂台另一角传来了酒应英慵懒的声音,“你是赵秦哪的?”  慕长临仔细想了一会,微笑说道:“西凉道辽州长生小镇。”  酒应英依旧是提壶喝酒,压根没正眼瞧瞧慕长临,闻言似乎有些失望,喃喃道:“可惜啊,居然是个小地方出来的家伙……”  慕长临不着急打架也没生气,而是好奇问道:“那请问兄台想打哪的?”  酒应英嘴角咧出一丝笑意,丝毫不觉忌讳说道:“要打当然是打你们赵秦白帝城的!”  此言一出,擂台下有幸听见的观看者纷纷静若寒蝉,张大嘴巴盯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饮酒青年。  老天爷哟……你可知不知道这里是赵秦京都白帝城,敢在这里说这种话?这不是自寻死路吗!罪过罪过!  正是因为这一幕的出现,原本将更多目光投向四战同行的其他三个擂台的人,也纷纷转移了视线,将更多目光投放在了慕长临和酒应英这边。  无人察觉,慕长临的嘴角有意无意地浮现出一丝真挚微笑。  酒应英似乎觉得无趣,摆了摆手说道:“也罢也罢,抓紧开始吧,速战速决。”  慕长临点了点头,自初赛起至今第一次对比试对手揖手行礼,随即也不管酒应英如何,便先发制人向前冲去!  人至,拳至!  “开打了开打了!”擂台下一片哗然,围观者纷纷凝聚起精气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生怕错失掉什么精彩的场面。  似乎是出于慕长临极快的速度,酒应英稍稍有些意外,酒壶向后一摆,身躯蓦然向侧方退去两步,旋即单手摊掌成刀,猛地朝迎面而来的慕长临脑门上劈去,同时口中还不忘冷喝道:“来得好!”  就在慕长临的脑门子即将撞向这记手刀之时,慕长临矫健的身形骤然停止,旋即猛地一个侧移,一拳朝着酒应英的胸口甩了过去!  “啪!”  只见酒应英的反应丝毫不慢,另一只手将酒壶向上空抛去,旋即猛地摊开手掌,迎向慕长临来势汹汹的拳头!  这是两人这一战第一次碰手!  只见酒应英剑眉微挑,似乎有些讶异,脚下登时“蹬蹬蹬”向后倒退三步,这才勉强抗下慕长临的全力一击,止住了倒退的身形。  擂台下微微寂静片刻,旋即响起了一阵热闹的叫好声。  便在这时,酒壶终于停住了上升的惯性,向下坠落而来,掉落的位置恰好在慕长临头顶。慕长临伸手将其接住,对不远处渐渐认真起来的酒应英笑了笑,说道:“笑纳了!”  说着便打开酒盖,打算喝上一口。  “就怕你喝不惯我们西蜀盛产的烈马酒!”突然,只听一声怒喝响起,声音刚起,酒应英的身影便骤然冲向了慕长临,依旧是单手成刀,笔直劈向慕长临的脖颈!  这一招,内力充沛,已然蕴含杀机!  这一招来势汹汹,慕长临不得不停下饮酒的动作,丹田调动内力,严肃面对这位西蜀俊杰的攻势!  就在掌刀来临之际,慕长临上半身向后仰去,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掌,旋即又蓦然弹起,依然是一拳朝着酒应英的胸膛打去。不知是慕长临先前的举动彻底激怒了这位西蜀俊杰还是其他原因,酒应英竟然没有做出防备姿态,显然是打算用身体生生抗下这一拳,他左腿向后微微摇摆三分,旋即猛地向前踢出,自下而上,气势如虹!  见到此幕,慕长临顿时瞪大了眼睛,左手的拳头迅速收回,随即快速向后倒退,这才躲开了酒应英的一脚。  这倒也并非是慕长临临阵退缩,而是酒应英的这一脚来的实在……不要脸啊!慕长临的拳头虽说卯足了力道,可究竟能把酒应英打成什么样倒也不好说。然而酒应英这一脚自下往上,可是直奔着他慕长临的裤裆去的!我亲奶奶又亲妈妈的老祖宗,这一脚若是实打实挨着,不说慕长临会痛成什么孙子样,就此断子绝孙都说不准!  不过在战局之中,向来都是不论手段只分胜负,酒应英丝毫不觉得这一手有什么丢人,反而乘着慕长临的倒退,身形陡然向前一个冲刺,手指微微弯曲前段笔直,蓦然朝着慕长临的左右脑门突击过去!  慕长临似乎也是被打出了无名火,轻微哼了一声后挺身向前,双臂由内而外扩张生生以力道挡住了酒应英的双手,旋即腰部骤然扭动,身躯微微倾斜的同时如闪电般来了一记鞭腿,直奔酒应英腰部抽去!  仅仅瞬间,势均力敌的两人便扭曲厮打在了一块,四下皆是掌碰掌,拳拼拳的的噼啪响声,看的台下的老百姓一愣一愣的。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四个擂台已有第一个分出了胜负,一人晋升一人走。可东半角这边却依然是打的不可开交如火如荼,只是两人的呼吸愈加变得急促起来。  又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第二个擂台的胜负也终于分了出来。至于慕长临这边,则是两人不约而同使用了激进攻击迫使对方后退从而换取喘息的时间,罕有人察觉,那位西蜀俊杰居然已经将从不离手的酒葫芦放在了地上。  “啪!”  突然间,一声匆匆的闷响响起在擂台中央,始终厮打在一块的慕长临二人终于分了开来。  慕长临接连向后倒退十多步,直到后背撞在了铁链上才终于停止住,旋即大口喘息起来。不得不说,这场对战不仅是慕长临在这次百武试至今最难的一场,更加是他从小到大最为乏力的一场。  至此,台下的观看者纷纷猜测是慕长临输了。  因为酒应英一步未退,依然笔直地站在那里。  忽然,一个稍有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使得台下一片寂静。  “我输了。”  只见酒应英苦涩的嘴角居然溢出了一丝血迹,那阴霾的面色仿若是在懊恼输给了一个赵秦少年,又似乎在恨铁不成钢地觉得是自己给西蜀丢脸了。  一般来说,打架打了半天才终于分出胜负,那么总归要有其中一人走出来说上一两句撑面子的话的。  果不其然,慕长临的声音很合时宜地传了出来,语气吃力。  “其实,也不全是你输了。”  果然是一句撑足场面,以夸赞对方来给自己提高身价的俗套手段,台下围观者纷纷翻起了白眼,就连酒应英也不自禁咬紧了牙。  “晋溪棠的刀法虽然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西蜀第一,但毕竟是在多年的沙场杀伐下练出来的,刀锋不寒只锋,向来都是只杀人不败人。只可惜这儿是百武试,别说杀人了,就连提刀都是要被抓起来的,你输得不冤,如果你这次没有以手掌作刀,而我们又是相遇在荒郊野外分要杀个你死我活,胜负或许还不好说。”  酒应英并没有因为慕长临的话而感到安慰,只是因为他话语中出现了一次的那个名字,先前屡屡作刀的手掌剧烈颤抖起来。  他自幼出生在武学世家,母亲娘家那里的背景又与西蜀军部挂钩,所以早在他年幼之时,就曾有幸见过那位西蜀大将军,见过他面对十多名刺客拔刀的场面,自那以后,宛若烙印,深刻又深刻,毕生难忘。  后来西蜀输给了赵秦,国门大开,百万雄兵涌入,西蜀有不少残兵败将逃之夭夭,唯有那个满脸胡茬的男人,一人一刀,一刀一落一人死,以刀下头颅堆京观,临终时驻刀望南,死而不倒。  自那时起,他酒应英便抓起了刀。  酒应英毕竟只是一个少年,少年争一时意气则是再正常不过,或许在别人眼中这场胜负只是百武试的寻常胜败,可在少年那里,不是!  他强忍着泛红的眼眶,喃喃自语道:“可西蜀的少年刀终归输给了……”  便在这时,慕长临硬撑着透支体力的身子,迈步走到了这位西蜀俊杰的身旁,轻声说了一句话。  只见西蜀俊杰瞬间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随即深深看了慕长临一眼,在得到对方善意微笑的点头之后,眼泪如决堤般流淌下来。  就在擂台四下百姓们纷纷开始猜测,慕长临究竟说了什么的时候,只见这位西蜀俊杰忽然大笑起来。  紧接着。  霍然转身,径直走到擂台一角。  打开酒葫芦的盖子,豪饮一口,翻身走下武雀台,身影渐渐消失在人潮当中。  临行前,这位西蜀俊杰大笑着喝了一口烈马酒,说了一句话。  “酒应英给所有西蜀年轻人敬一杯酒!”  看着这位西蜀俊杰离去的身影,慕长临的内心突然悸动,眼帘低垂,掩盖住那一抹悲怆。  旋即。  伸手,做举杯状。  多年前,晋溪棠敢为西蜀一人守城门,宁死要抽刀,死而不倒!  今日有酒应英,敢在白帝城扬言要与赵秦男儿拼高下,敢因输给赵秦少年而落泪!  那么我慕长临,又有什么不敢承认我西蜀遗民的身份?!  刚才在酒应英的耳畔,慕长临说的那一句正是:西蜀卿公道燕京城慕长临,曾有幸见过晋将军数面,老将军风姿一时无两,慕某至今钦佩的很。  慕长临手中空无一物,做出的动作难免让人怀疑他手中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个酒杯?他面前又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位他要敬酒的人物?  晋叔叔,自你死后长临从未为你烧过香,从未给你敬过酒。  今日,慕长临敬你。  能饮一杯无?!  慕长临举杯豪饮一杯无,西蜀的烈马酒,果真辛辣矣!
  祥符十六年秋,武雀台百武试第二关第一场,四人晋升四人败。分别是来自青州离城的孙须玉,白帝城本地人钱忠南,徐州女子陆紫言,以及出自辽州某个无名小镇的慕长临。据说这四场比试皆是精彩绝伦,比试过后,就连那些隐藏在台下的江湖高手都忍不住感慨江湖后继有人,至于那些因事务繁忙或是其他原因未能亲临观看的,则免不了懊恼上很长一段日子。  虽然说在武雀台第二关,一旦落败便意味着再无向上攀升的机会,但台下的那一双双眼睛也不全是瞎子,据说落败的那四人所居住的客栈,当晚便陆续收到了诸多江湖门派的邀请函,希望这四位年轻人能够纵败不馁,继续在武道路途中前行。其中值得一提的,则是那位来自西蜀扬言要打遍中原青壮的狂傲少年,酒应英,在他当晚收到的邀请函中,居然有一两个是当今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门大派,甚至连赵秦的兵部都特意给他寄了一封信,希望他能放下国仇给融合了春秋七国的赵秦效力,可见这位西蜀游侠儿虽说落败,却依然不容小觑。  但问题在于,这位西蜀游侠儿似乎并未感到丝毫受宠若惊,甚至连惊讶都没有,只是默默地将一封封邀请函闲置一旁,次日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白帝城,再无音讯。  中原读书人最喜好对这些出格行为加点评判,有人说他这是年少意气,不识大体,过几年必定会为自己今日的决定后悔不已。也有人持相反意见,说这位西蜀游侠儿做的并无什么不对,正是体现了那句国虽亡,风骨犹存的深刻内涵,发人深省。  随着白帝城老百姓的饭后闲谈,就连与酒应英对战并且取得胜果的慕长临,名气也渐渐响亮了起来。  百武试第二关远远要比初赛规矩苛刻的多,如果说初赛只是小娃娃过家家想打便打想走便走,那么从第二关开始,则是你不想打都得打想打却又没得打。在第一场比试结束后,慕长获得了长达“七日”的假期,这些天除了每日照常前往马厩干活补贴生活,便是坐在客栈正堂与掌柜的饮酒畅谈。  客栈掌柜的名叫鹿南琅,虽说拥有一个书生气的名讳,但身材却与其委实不太相符,因为他肥胖到足有两百余斤的硕大体型,以及整日都喜欢穿着间袒胸露-乳的花袍子,故此被周边的熟人取了个“胖花儿”的可笑外号。自打掌柜的知晓那位在白帝城小有名望的慕长临,正是住在自己店里的那个年轻人后,便立马腆着笑脸接连请慕长临喝了数日的老酒,用胖花儿的话来讲,也不图个啥,能有个有名气的人住在店里,长面儿啊!  对此慕长临倒也没有什么反感,听说胖花儿以前还是个杀猪的老字号屠夫,有一次被外出化缘的老和尚撞见,老和尚看着他满手鲜血,当头棒喝,拉着老脸生生骂了两个时辰,而这位胖花儿则是恍若大悟,立马关门改行做起了客栈生意。掌柜的性格外向,虽说常常喜爱吹些不着边际的牛皮,但性子还算纯朴,慕长临与这位掌柜的也迅速成了酒肉之交,当然,其中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那便是明摆着大酒大肉在桌上,不吃不喝?那才是傻子!  今日是慕长临七日长假的第五日,临近黄昏,夜色渐临,胖花儿按时出现在了住房的庭院前,拉着慕长临去前堂喝酒。  “慕小兄弟,再过两日便又该到你上台了,怎样,紧不紧张?”中年胖子吃着下酒的花生,笑眯眯问道。  慕长临想了想,笑道:“花哥儿不是说笑么,能够撑到第二场比试人身手都不会太弱,紧不紧张?自然是紧张的要命。可不管多紧张,打还是得打,总没有架还没打,自己先怕起来这个说法不是?”  紧张,但是不怕。  胖花儿哈哈一笑,伸手斟满两杯酒,笑道:“胖花儿就喜欢小兄弟这种性子,别的先不说,实诚!来来,就为你这句不怕,胖花儿敬你一杯,提前祝你大胜归来!”  慕长临没有推脱,举杯一饮而尽,毫不拖泥带水。  胖花儿笑眯眯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越看心里越是欣赏,事实上,前几日见着慕长临的时候,胖花儿心里还在纳闷怎么会是这么个身子骨单薄的少年?难不成现在的习武之人都开始玩起绣花功夫了?不过经过几日的接触,胖花儿无疑对慕长临一改前观,不为别的,至少这小子喝酒从来不会推脱,在这方面,半点不娘们儿!  酒过三巡,夜色渐沉。  胖花儿果然又跟前几日一样,拿起当年自己撞见那位老和尚的事情说了起来。  胖花儿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叹气说道:“可能慕小兄弟会觉得,胖花儿请你喝酒是因为觉着你有前途,提前结交,日后别的不说,对店里的生意多少会有些帮助,即便没有,也没啥大碍,毕竟胖花儿损失的也就几坛子酒。胖花儿今儿借着酒劲说句真心话,不怕小兄弟笑话,胖花儿从来都是看脸不看人的人,胖花儿请你喝酒,是因为喜欢你的性子,别的不说,豪爽!若是换个胖花儿看不惯的人,就算他是百武试榜首,胖花儿也只会酒菜钱该收多少收多少,撑死多给一两个笑脸,至于是笑脸贴冷屁股还是热屁股,胖花儿管不着。”  慕长临喝的远没胖花儿喝的要多,意识还十分清醒,对于胖花儿的这段话只是一笑置之,虽说常言道酒后吐真言,如果说胖花儿眼下说的话是真心话,慕长临相信,可是真心与现实永远都是存在于大河两边的两码事,或许胖花儿说的是实话,但等他清醒后,还会思考到客栈的生意以及诸多繁琐,所以,世上才会有这么多人做着与内心想法相悖的事情。  慕长临当然不会因为胖花儿的寥寥几句便心生感动,酒后话,信三分即可。不过胖花儿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令慕长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胖花儿将杯中就一饮而尽,说道:“这些年常听有人在背后捣鼓说,说胖花儿当年放着赚钱的杀猪生意不做,偏偏去做在白帝城遍地都是的客栈生意,还挑了个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是胖花儿杀猪杀傻了,还有人说胖花儿是被那老和尚的妖言蛊惑。可事实当真如此?哼,胖花儿才没那功夫跟这些人解释,当年那老和尚的话虽说却是让胖花儿愣了半天,可说句实话,那老和尚叽里咕噜说了老半天,胖花儿可是一句都没听懂,当中还差点用杀猪刀把他赶走,只是就那些文绉绉的长篇大论,胖花儿倒是听懂了一句。当时那老和尚应该也看出了胖花儿从小读书少,听不懂啥大道理,所以扯着嗓子吼了一句‘你鹿南琅为谋生去杀生,没人会觉得你半点不好,可有因定有果,你就不怕这些执刀报应日后落在你鹿南琅子嗣的身上?’”  胖花儿请慕长临喝的是烈性不输烈马酒的奉凉酿,算算时辰,这时候后劲也该上来了。果然,只见胖花儿眼皮子有了打架的迹象,声音越来越轻,继续说道:“胖花儿从小没读过什么书,搞不懂什么谋生杀生因果循环,可报应二字却是在路边说书先生嘴里听着长大的。我鹿南琅可以杀猪,而且不怕报应,嘿嘿,谁叫胖花儿天生命硬呢?可是自打前些年见到隔壁铁匠铺王小子的儿子出世,胖花儿心里始终不是个滋味,常常想着若今后我的娃出世,怎么也该比王小子的种好看吧,毕竟胖花儿就比王小子俊。可是每当想到这里,又会莫名其妙回想起那个老秃驴的话,如果真有那么多条命的报应,有一天落在咱家娃娃身上,那胖花儿得多心疼呀……”  话语说到最后越来越轻,胖花儿索性闭上眼睛,自顾自傻笑起来,虽然嘴巴依然在翕动絮语,但就是慕长临都听不清半个字。  慕长临内心感慨良多。  先斟满一杯奉凉酒,敬这位放下屠刀的屠夫一杯,发自内心。  虽然胖花儿只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可心思玲珑的慕长临其实一早便明白了,他鹿南琅顿悟的是“放下”二字。他能放下赚钱不菲的生意改行,自然算一种放下,更何况还是杀猪这种虽说浅显但是一干便是几辈人的事儿?  慕长临十分钦佩这位中年胖子能够放下,因为他自己做不到。  就好像练刀的酒应英,他放不下亡国之恨,即便西蜀当真输给了赵秦,可还要在百武试上让天下人知道“西蜀儿郎”的存在。  慕长临又如何放得下?  泱泱大国,瞬间破碎不堪。  另一方面,则是胖花儿话语中的“报应”二字。  这两个字让他想起了某个老人当年做出的一些事,以及一个就在自己身边,终日饱受折磨的亲人。  于是慕长临对那个人的恨意,愈发浓烈。
  慕长临在梅花村捡着老乞丐的时候,恰好是他这辈子最为落魄的关头。当时他带着乐儿跋山涉水,走了千里万里路,好不容易才熬到了梅花村,本以为能够找个心善人家讨两个馒头啃啃,别的不说,毕竟咱家乐儿长了一副好面容,讨两个馒头还不是手到擒来?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依山傍水的梅花村恰好经历了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泥石流,整个村子狼狈不堪,足有一半被埋没,至于余下的大部分人,则都在抓紧时间,赶在下一场灾难来临之前赶往别处,哪还有人有那闲心照顾两个外来人?  至于之后的故事,则是更加简单了。无奈之下慕长临只好带着乐儿,住进了紧挨着村子的一座破庙,拿出行囊里最后一个馒头,大部分递给乐儿,就在他自己刚准备吞下那少得可怜的白馒头时,老乞丐便突兀地出现在了破庙的角落,而慕长临与老乞丐前前后后的对话,总共不超过五句。  “看什么看,想吃?”  “咕!”  “唉,其实本公子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如果你真的饿,本公子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那就是……收起你的眼睛。”  “咕……”  “还看?喏喏喏,算本公子倒霉,省着点吃!”  “嗝!”  ……  正是本就小的可怜的小半个白馒头,令三天没吃过面食的老乞丐将慕长临视作再生父母,死活赖着要做个仆从,报答再生之恩。原本慕长临对此是拒绝的,可耐不住老乞丐死乞白赖的流氓脾性,愣是跟着赶也赶不走,甚至还不怕报应的发下“敢为公子死”这般恶毒的誓言,在老乞丐足足跟了十多里地之后,慕长临实在没办法,才勉强捏着眉心认同了对方的跟随。  这才有了后来有趣的万里迢迢,偷鸡摸狗,趣味无穷。  至于老乞丐为何为会在那一夜巧妙的出现在破庙里,而是没有跟随大多数人离开梅花村,还有老贾为何整日风风火火但总是风声大雨点下到了放不出个屁来,以及老贾究竟姓不姓贾……这些都不是慕长临所需要思考的问题,而他也从未真正想过。  次日清晨。  老贾一如以往第无数次火烧眉毛地跑进了庭院,如同有天大的事将会发生。  老贾气喘吁吁,眼睛死死地盯着石椅上的慕长临。  慕长临从五门赡气的冥想中苏醒过来,淡淡瞥了老贾一眼,指了指桌上胖花儿昨日送的一壶茶,说道:“喝两口?”  老贾显然特别想喝上一口,但是一想到那件惊天大事,生生将嘴馋的毛病压了下去,摇了摇头:“不喝。”  慕长临见到此幕,这才微微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眯眼问道:“干见不得人的事被逮了个正着?”  老贾还是摇头。  慕长临松了口气,撇嘴说道:“那你急个屁?”  老贾欲言又止。  慕长临最见不得老贾这种惺惺作态最后却撑死只是个丢了一文钱小事的模样,索性先行开口,将其扼杀,“屋里头有半盘花生,昨晚喝酒剩的,特意给你留了点。”  老贾瞬间瞪大了眼睛。  慕长临继续说道:“还有半壶黄酒。”  “得嘞!”老贾原本只是有些动摇的内心瞬间瓦解防线,两眼发着光一溜烟窜进屋子头。  半晌之后,老贾蹲在那株大树底下,啄着寥寥无几的花生米,美滋滋喝上一口黄酒,显然已经将先前想说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如果在三年前没有发生那桩惨案,处于闹市枢纽地带的居远巷毋庸置疑会是一个黄金地段。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邻靠的几条大街小巷一旦有些什么动静,都会在第一时间传入居远巷。  慕长临听着屋外比之平常还要嘈杂几分的动静,转过头问道:“外头怎么了?”  老贾喝口黄酒,啧啧了两声,说道:“还能有啥?城里又贴皇榜了呗!”  慕长临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奇问道:“皇榜?干什么的?”  老贾嘿嘿一笑,说道:“据说京城衙门这两天抓了些乱党欲孽,隔天就要拉出来砍头!”  慕长临眉头皱了皱,对于这种事情他天生就有一种深深厌恶,此刻丝毫没有什么顾忌,冷笑说道:“乱党欲孽?呵呵,史书最精彩的部分永远都是由战胜者执笔,如果当年在卿公道输的是赵秦,那现在被砍头的也就会是他们了,成王败寇?自古如是。”  老贾对于慕长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丝毫不放在心上,便是有没有真的听懂都成问题,故作明悟地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少爷,到时候去瞅瞅?听说那场面可壮观了!老百姓一辈子都瞧不见几次!”  慕长临捏了捏眉心,无奈道:“对你说这么多,就是在放屁。”  老贾嘿嘿一笑,然而沙哑的笑声还没发出到圆满,笑意便顿时凝固住了。  他苦着脸说道:“少爷,老贾想起来了,刚才老贾是真的有事要跟你说。”  慕长临瞪了老贾一眼,没好气说道:“憋着!”  老贾嘴唇动了动,仿佛没听见慕长临说的,自顾自说道:“今早儿老贾出门干活的时候,听见有人说台子上出了个老不死的,瞧着还挺生猛的。”  自从胖花儿包了慕长临三人的食宿之后,慕长临便辞去了马厩的活儿,只是总不能老是赖在人家客栈里白吃白喝,于是慕长临便让老贾每天早上再去干点活。至于老贾嘴里的“台子”,其实就是武雀台,说的正是百武试。  可是什么叫老不死的?参加百武试的全然都是中原各处的年轻俊杰,何来“老”字一说?  慕长临不懂,于是便好奇起来,终于转过头正视起了老贾。  老贾摸了摸下巴,又稍稍咪了口黄酒,说道:“少爷你别说,那老不死的虽然怎么说都有六十好几了,不过那本事可真行!老贾早上偷摸摸去瞧过一眼,好家伙,手里就捧着一本破书,轻轻念了几句,你猜怎么着?跟他对上的胖小子就直接滚下台去了!”  慕长临瞪大了眼睛。  只不过让慕长临惊讶的并非是老贾口中的什么破书,轻念数言可败敌这类诡异词汇,毕竟老贾这张嘴天生就喜欢夸大其词,真正令慕长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句——六十好几。  难不成真有人比皇帝老儿都有本事,能生生把一个身处在规则之外的老家伙送上武雀台?  慕长临半信半疑,说道:“会不会是监督官?”  老贾摇了摇头,咧嘴露出一口黑牙笑道:“不可能啊,老贾亲眼所见,那老不死的最后打赢了呢,还亲耳听说那个监督官说了句什么。”  慕长临眨了眨眼睛:“说了句什么?”  老贾想了想,一拍脑门说道:“他说这老不死赢了第一场,第二场的对手已经出来了,就是少爷你,少爷,你可得加把劲啊!”  慕长临再次眨了眨眼睛,旋即豁然起身,大步朝着屋外走去。  老贾一头雾水,大声问道:“少爷,你去哪啊?”  慕长临阴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老子去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么个老头儿,要是没有,本公子一巴掌拍死你。”  听见这句话,老贾登时心里一颤,旋即索性连黄酒都顾不上了,一溜烟便跟了上去。  说实话,慕长临的内心是断然不会相信老贾的这套说辞的,因为百武试自开朝以来,规矩一向严苛如铁,从未有过任何特殊情况,且不说什么比试作弊,一旦被发现就要强行被关入大牢,更不用提什么六十好几的老不死。可是慕长临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又觉得仅凭老贾这个天生秀逗的脑瓜子,是万万开不出这种玩笑的,难不成还能是真的?  慕长临有些不信,所以宁愿跑上一段路亲眼去看上一眼。  如慕长临前些天打赢了第一场之后,获胜者都需站在一旁耐心等待,直到四战同行的八人皆结束比试,分出全部获胜的四人,将名字登记入册才能离去,看眼下时辰,应该能够赶上。  正所谓好奇心害死猫,用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慕长临便走到了武雀台前,他先是向四周环视一眼,随即便将视线朝台上投了过去。  正是这一眼,慕长临整个人如同石化,宛若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冰水。  在他身边的那些个围观老百姓均是报以和慕长临相同的表情,膛目结舌,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又没啥好哭,好一个哭笑不得。  看着站在擂台角落的那个青衫书生,手里捧着一本边角破损严重的书籍,扎着难看道髻,两撇灰色的山羊胡子的那个老先生,慕长临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在做梦。  就在这时候,老贾灰溜溜赶上,半点看不懂状况笑道:“啧啧,不愧是要跟咱家少爷打架的人,老也老的挺有风采,唔,不过跟老贾比起来,就还差那么一丁点儿,跟少爷就更加没法比了,少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慕长临本想转身怒喝老贾一顿,可是脑子里却忽然闪过无数念头。  他不再去看那位气息平稳得离奇的鹤发老人,而是转身对老贾说了一句话,“老贾,顶天儿了。”  ……  ……
  在慕长临和老贾这一老一少的千里路途中,发生了许多荒诞有趣的操蛋事,培养出默契的同时,也自成了一套天底下只有两人明白的隐晦词句,当然,始终陪伴在他们身边的乐儿也能听懂一些,只不过乐儿总是羞着脸无法说出口,所以充其量只能算半个。  “顶天儿了”这句话,则是在他们诸多口头禅当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一句。大概意思便相当于是“准备动手了”。  以往这句话出现的时候,皆是在老贾找好了目标,慕长临勘察好了地形,着手准备下地偷鸡时所说。此刻在武雀台前,慕长临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一下子让脑瓜子本就不太好使的老贾更加一头雾水,直到慕长临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武雀台上那位老书生后,老贾才终于明白过来,挠了挠头,随即悻悻然前往白帝城各处打听起来。  老贾打听的消息不外乎都是关于这位老书生的。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尽管慕长临并没有对这位即将到来的对手产生畏惧,但多年修炼五门赡气的警觉告诉他,这老头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先前慕长临只看了那人一眼,仅仅从那名老书生悠长的气息以及每次换气时的促狭便足以看出,此人的内力连绵不断,绝非寻常高手,说不定还有可能是实力接近四品的宗师级人物。  武道路途一品难过一重关,凭着慕长临六品的实力,别说是接近四品的宗师人物,即便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五品大武者,都也够他喝一壶的了。慕长临行事一向警惕,既然明知硬碰硬弄不过对方,何不另辟他门,寻找其他途径?  若是实在不行,直接找到百武试举办方,向上头控告这个老不正经的家伙年纪显然能够当慕长临爷爷了,却还在这里参加百武试。虽然这个办法无赖是无赖了些,但慕长临一向不认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  只是慕长临自己心里也清楚,对方能够通过某些渠道,站上从未有过违规现象发生的武雀台,足以说明他有一个极为强硬的后台,这个靠山能让他站上武雀台,自然也能为他摆平那些所谓的控告。  老贾不愧是老贾,凭着一口黑牙以及入乡随俗的流利当地话,还有一副与生俱来的乡下土气,任谁遇见都不会太过排斥,尤其对于那些本就处于社会底层的人来说,更有可能会生出亲切之意。仅仅半个两个时辰,老贾便给慕长临带来了他想要的消息。  慕长临坐在客栈庭院中,摸了摸下巴,眼神留有讶异,“这老东西还有这种癖好?”  老贾眼珠子转了转,难得说了句人话,笑道:“嘿嘿,其实这也不算啥,只能说明老东西有银子呗!以前在梅花村的时候,老贾就常常听村口卖莲子羹的孙泼妇叫骂,说男人有了钱,最容易花心!”  慕长临眨了眨眼睛,“继续说。”  老贾嘿嘿一笑,接着说道:“少爷啊,说句老实话,其实老贾从前就一直觉得,男人逛逛窑子也不算啥大事。一不找三妻四妾,二花的又是自己兜里的银子,更何况还是在白帝城这种大城里头,这要换做老贾自己,肯定也要找个地儿死命潇洒一回,可惜就可惜在老贾天生命贱,没银子呐!”  说着,老贾便露出满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慕长临眯眼思索一会,开怀笑了笑,说道:“老贾,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份觉悟啊!”  老贾嘴唇动了动,腼腆地笑了笑。  慕长临心有感慨,自言自语说道:“五门赡气上有多处标注,说是在修成大武袍之前不可破开身子,因为习武之人天生就养一口气,若要学会换气则必须在大武袍之后,在此之前若是破开身子,那口气是否会就此散开且不说,吃不准多年苦练的心境还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再无登顶可能。今早见到的那个老东西,如此糟蹋自己得来不易的内力,难道真不怕日后修为止步,永不前行?”  说着想着,慕长临便忍不住有些嫉妒那个老书生。  老贾见到慕长临丰富的神色变化,忍不住担忧说道:“少爷,你咋地了?”  慕长临狠狠瞪了老贾一眼,道:“没什么,今晚便动身,这次的活,顶天儿了!”  老贾对于片刻前慕长临提出的这个计划,其实并无太多兴趣,只是跟着嘿嘿一笑,然而当他一想到晚上即将要去的那个地方,顿时间心里一凛,老脸笑开了花。  没错,今夜慕长临所要去的地方,正是白帝城中鼎鼎有名的风月场所,三大窑子之一的花雾楼。  不久前,老贾带回来有关于那位老书生的消息,赫然也与此有着不小的关联。老书生名叫何北斗,听说是白帝城东南隅的一个教书匠,终年窝在芝麻豆大点的书院里与清风作伴,至于何北斗为何会身负高超武艺,此事却是无一人知晓。这个何北斗行事向来不拘一格,又神神秘秘的,便是与他关系熟络的几人,也只是知晓些有关何北斗一些无关轻重的生活习惯,不过,恰恰也正是其中某个荒诞的习惯,却成为了慕长临做出这个计划的重中之重。  据说,何北斗好色成性,每隔半个月便会去一趟花雾楼,进同一间房间,找同一个花魁。  老书生距离上一次进入花雾楼,至今已有半月之久。  夜色笼罩在花雾楼所在的明心街,清辉分外明亮。  花雾楼是一座六棱四层的高大阁楼,门庭上挂着一块金字牌匾,字体飘然苍劲,说来也是奇怪,赵秦境内虽说没有严令禁止这类风月场所的建设,但也是决计不会提倡的,然而在明心街的左右两头,分别是一座京都衙门以及刑部尚书的府邸,平日里即便是小偷也不敢贸然靠近,花雾楼开在两府中间,却从未有人听说过发生什么风波。  花雾楼与说书先生口中那些窑子不同,楼前并没有穿的花枝招展分外妖娆的妙龄女子争香拉客,唯独二楼的木窗户大大敞开,窗内常有长相出众的年轻女子昙花一现,给街道上的路人留下一抹惊艳笑意,也正是这个原因,才会令白帝城中某些读书人时常感叹一句话——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花雾楼不仅格局与寻常窑子不同,就连门口的看守也格外懂礼,尽管在看到邋遢老贾时眼神多少露出鄙夷,但依然耐着性子对慕长临伸手说了个“请”字。  底层楼极为宽阔,中央摆布了十多张奢华桌椅,向四周扩散的则是一张张普通位置,显然是为了将贵宾与寻常客人区分开。在底层中央最深处,则是一座盘旋楼梯,通往更高的楼层,自二层楼起,四周便有着一条长长红木围栏,一位位穿着朴素气质出众的女子凭栏观望,朝着下方的公子哥指指点点,偶尔还要谈笑调侃上两句,免不了用扇子遮掩嘴鼻,对着那句“笑不露齿。”  慕长临走入其中,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热闹的底层楼,又环视一眼楼上的那些姑娘,便立即收回了目光。其实这也不是慕长临真的为了守住五门赡气中所说的那道底线而做到了清心寡欲,真正的原因,自然还是他空荡荡的钱袋子,里边的银子别说是找乐子,即便是找鸭子都难如上青天,实在丢人啊!  老贾却是半点不觉得什么,腆着张老脸,振奋笑道:“少爷,你瞧,楼上那个绿袍儿姑娘在冲你笑嘞!啧啧,那皮肤,真白!老贾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白的小娘子!”  慕长临嘴唇动了动,伸手拍了拍空荡荡的钱袋子,故作平静地看了眼老贾,“出息。”  说着,慕长临随意地抬头向上看了一眼,立即见到了老贾口中说的那名女子,一身绿衣如莲,头扎玉簪,笑靥若花,果真好看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慕长临故作平淡的目光,常年在成群公子哥中游走的绿袍儿女子,一眼便看穿了慕长临的心思,只见她轻轻伸出了芊芊玉手,伸出修长的食指,冲着慕长临勾了勾手,做了个极为妩媚的撩人动作。  慕长临迅速收回目光,脸颊稍稍红了片刻。见到此幕,二楼的那位绿袍儿女子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是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主,与身旁的女子攀谈起来,很快,一阵不顾形象的银铃笑声便传入了慕长临耳中。  老贾却丝毫不难为情,脸上笑容愈发猥琐,说道:“少爷,早年老贾在梅花村的时候,总觉着村口的孙泼妇虽然性子烈了点,但长得却是没二话!直到今天跟少爷来了这个地儿,才知道世间原来不止有烈性的女人,居然还有如水般的女子存在啊!啧啧,若是老贾这辈子有幸能够……咳咳,顶天儿了!顶天儿了呐!”  慕长临平淡而略带肃穆的声音突然传来:“顶天儿了。”  老贾嘿嘿一笑,说道:“少爷,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嘿嘿,别的老贾不敢说,但是这识人的功夫,老贾说一决计没人再敢说二,就那个绿衣裳的女娃娃,老贾敢打包票,别看她模样开放,指不定还是个雏儿呢……诶哟!少爷,你打老贾干啥?!”  慕长临咬着牙狠狠说道:“本公子是说真的顶天儿了!”  老贾愣了愣,旋即循着慕长临的视线望了过去,顿时见到一个略有老迈的猥琐老头子走上了二楼,在二楼转角的一处房间停了下来。  慕长临给老贾使了个眼色,便自顾自朝着二楼走去,内心想道:“按照老贾获得的消息来看,这个叫何北斗的老东西每次上窑子,都得在老妈妈那里喝上一壶茶,每次都要花上半个时辰。”  “老东西在那里喝完了开胃茶,上了三楼之后,还会要喝上一杯壮阳酒,那时才会真正开始办事。”  慕长临嘴角露出笑意,翻手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方块。  其实想要对习武之人动手,说难不难,说难又有如登天。因为在习武之人具备内力之后,再浓烈的毒性都有可能被排除体外,更何况是对于何北斗这种就连慕长临都看不出深浅的人?最重要的是,老东西与慕长临无冤无仇,慕长临虽说不是君子,但也不会像小人般做出下毒这种卑鄙之事。  对付内力精纯的习武之人,实际上只需破开对付的阳门即可,到时候虽说不会有太大隐患,但伤筋动骨内力混乱自然是难免之事。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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